近作选∣雪落在十九世纪的黄州会馆（9首）

史前的小陶罐

∣一月三十一日，感风雪有作

暴动的雪啮完一月的果肉
落在十九世纪的黄州会馆
旧疾及穷人的床榻，甚至落在
目光中隐现的墓园、前朝的道路

在这个冬天栏杆的堆积并不减少
废弃工厂的婚姻悲剧。红色的
碎屑刚过去二天，他就漫出盆地
中断地下室与花盆盂的消息

白色荒原上黑色电线杆渺小
河流的牙齿消弭着遗迹
只要依旧经过那座圆形牌坊
他幼年的穹顶就开始了痉挛
   
他在一阵颤栗之后又跨出了一大步
这仅是他漫长的磨损中无足轻重的节点
这也是他个人匿于水下的历史
寂静……

∣缄默

二月的一天。天气很好
婴儿车也出来

只需要直行就可抵达江边
在骑行中，他感受到了命运的
颠簸

数日前。南方高速公路上
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感受
两岸下起旷古的雪，就像
九十年代一样

他停下来，火车从河流上
穿过。在不远的地方，只有
落木缄默如肺……

只要照片黑白。他就会重返
童年的那个阴天的下午


∣湖滨往事

"死亡是凉爽的夜晚。"
                   ——（德）海涅

栈桥下
星期天八点的山脉被修复了……


凌波门：城市的一个公交站点
侧船山路：会有花圃与雕像出现在尽头
湖滨2舍：那座绿色报刊亭的附近

鸟在作为市级文物的树冠间
筑巢。隐秘而失败的新巢：一战前
耶路撒冷大街上，所有女人都戴着
监狱般的纱巾，这有着阴影的美学。

哲学博士的不合时宜
反复指认一只花蝴蝶般的钢化杯

外省青年在幽闭的法学院大楼
他的光束巡视：历代以来的
诡辩家、政治犯、穷人发出制度性的
回响，现在他成了漩涡中心

阶梯教室的制冷机滴水了
墙壁洇湿了

七月鱼类高僧的葬礼进行曲
灵魂的形状是一团混沌的
晶状体……

饥饿的黑暗颂。总统先生的
自画像放置在一个类似培养皿的
盒子里。据说，他来自西非……

地下车库的卷轴门滞涩地落下了
洪水倒灌。在大风暴一样的迷途之后

哦，上帝！
哦，门僮。


∣阴天史

1

十一月的第九天纽扣忽然就松了
秋天之雨湿掉第三双鞋子
电梯停止。草坪扩大。透明的颗粒弥散
每天重复金属切割的声音

磨损的纸片落地：一只逃离的鱼放缓了
自己的游速。抱紧自己的履历，在明天到来之前

上台阶的时候
虚弱的光辉在中年的脸上流动

2

白天越来越短。迷雾漫上潮湿的
床榻。一个人罩上外衣，跑到公交站台上
祭祀。他的内心正在重建一所动物园


十几年前。当时电影幕布还在挂在空旷的
地方，鼓起自己腹部，四周安静得像集体默哀一样

而今车轮碾压过当季的桔子。汁水混合着
尘埃，流动。并带着孱弱的肉体

3

一首诗从十一月写到十二月
从没有见过午餐时间的战场
从没有见过一下午的湖畔
从没有看过匆忙的行人停下看着天空

白天他不会感慨
只会在夜里，一个人走在寒冷的
柏油路上，周围像被屠杀过一样

可真怕啊。他收紧自己的身体
握紧自己的手机和钥匙



∣七楼笔记

1

间距过小的楼与楼。外省人窥见过
秋橘、牛奶和飞行舞蹈。小区乐师的
声音溢出，整晚都在重复。焚香而已
气息越来越长……

黑暗中。电影院的小孩像一阵
白色烟雾，在座与座里
吞进、吐出

旋转的公交车。错位的囚徒
驶过柔软的子弹大海。终是滑落
在这种非法的隔间里，你应该长眠
将双手安静地放在肚腹

2

凌晨的眩痛：瓷器在边陲的雨中破碎
你起身，喝过一杯透明的凉水
然后看杂质降落，一座座的孤岛

巨舟震荡。铁器衰老
大江上穿过身体的风，带走了什么？

倒置的月光今夜攀附骨髓
桌前的转轴山水画解开绶带

废水的罪状：时常有人在窨井盖上经过
（在万物俱寂的时候，我们常常以为那是
宿醉的中年人）

3

城市蜘蛛慢慢聚拢在饥饿的玻璃表面。
（要合唱，或进行一次集体性回眸？）

雨中行进着纸团。焰火在临时的湖泊中
晃动。你又一次借过雨伞，小心詈骂

现在。你该可以在模糊的镜中
看到自己投射的假象了

∣灰色之夕

他涂改掉五个信封上的
名字后，高兴地出门，目睹了
躁雀跌落又跃起

道路宽阔，像游轮的甲板
他走在上面，享受着内心的
颠簸

从前也是这样的昏夕静物画：
新移植的树木在风中不动
灰色的天空覆盖着郊区的
白色建筑物

人流已逝。临时舞台的
红色幕布鼓起空洞的胃

少女们从花园的长廊走出来
是桂花开的时候了

∣趋光运动

1

开始了。哀乐开始了
你一直羞于向人展示在墓园摄来的照片：
那只是陌生人最后的避难所，粗糙的浮雕
黑白的证件照和供摆放烛火的凹槽

2

殡仪馆失真的哭声。晚七点你穿越了
新鲜的尸体气息。郊区公路平行于河道
在哀乐的迷雾中，一阵铁轨的震颤……
声带被黑暗扼住。河流经过饰满霓虹灯的
斜拉桥，而你经过没有夜生活的街区
那里安静地就像被屠城一样

3

4路公交车现停靠在起点站：
久经尘埃、噪音及鲜花膜拜的大律师雕塑
又一次。你脸上滚动着爬行类昆虫般的汗水
不久滴落在你的阴影里

4

在市中心。探照灯如花瓣般展开
你靠近这光线，在一个夏天的夜晚
而后又远离……

∣在小剧场

午夜我身体陷进了小剧场
最后一排的某个红色座椅里

检票员揿灭了焰火
哦，宁静的小剧场
可怕得像战争的前夜
此刻我就是一个昏聩的末代皇帝

无聊的故事片。从一阵山城的暴雨
和穿越高楼间的铁轨开始……

在天台结束

汹涌的银幕向每一座孤岛
射出光线

∣黑暗主义

1

在光的边缘及边缘之外：呼吸却不能说话
六月稠密。人间铁轨。大剧院轰然谢幕
两座山城的对折。纸团近似揉乱的流动乌云
人行天桥的脆弱的、空洞般的灵魂被击穿了……

2

沙洲野餐。多种鱼类腥气漫漶而来，十一个人
正将诗册埋入粗砂的洞穴中。这是大城市扩张中
漏掉的江心岛屿，而今一把黑色的长伞柄竟能
自成王道乐土……

3

在成都。成都是被一碗牛肉面和水煮鸡蛋合谋
杀害的。暴风雨中经过九眼桥、成龙大道
宣扬的雨线割破政教合一的八点一刻
我。一个外省的青年。从异邦到异邦，见到
半个世纪前的菱窠：现死水微澜被地铁与婴儿的
噪声扰乱……

4

梳子油腻的污垢。受潮的饼干。猫和女孩追逐
永恒的西瓜。在饮食中间，多少人窥见了宗教的
避难所。以棺椁的名义。以耶路撒冷的名义。以
东方的名义。以土豆的名义

5

尘埃一样的男女啊！这世界晦暗如初，在冰箱般的
婆娑中收紧最后一滴水。小县城的讯息，在黎明的广场
蓝得像从未哭过一样。落魄的肉体啊，请不要再复杂的
街区逆行

作者简介：90后，一介书生，湖北人，现久作四川旅。有作品见于《中国诗歌》、《草堂》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