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上帝的试验田——旅德散记

倪-弯弯

　　文/棠湖

　　剑按：本文写于2010年9月，彼时在德国出差，思索得最多的问题就是关于这场持续近一个世纪的意识形态之争。本次公号重发，经过部分改写。

　　老早就跟同事说我要去柏林。去柏林，更多的原因则是为了谁都知道的那堵墙，这是德意志的伤口，也是他们的骄傲，人类的奇迹。至少在目前，德国人已经手足相亲，而朝鲜人还在三八线斗鸡眼，中国人面对海峡依然无奈。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对柏林的观感，甚至有点像小学生一样，考虑该把这篇写成一般的游记还是写成散文，这不免有点像中了毛毒一样，要给自己的文字划个成分。柏林这个名词，在心里总是沉甸甸的感觉，有点像历史、天理和人伦在那里搅成了一堵混凝土的巨大雕塑，即使打碎它，也分离不出原来的元素。

　　我一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人类大脑智识的成长，有点像在走迷宫，刚出生时，四面八方都是墙壁，世界的大小对人来说有点像青蛙坐在井里看到的天，及至慢慢长大，才发觉还有各种的出口，走得越远，岔口越多，越值得去探究，到后来，学习与思索，让人发现迷宫也并非坚不可摧，可以循着其物理，将挡住自己视野的墙壁，人性的原罪，一堵堵的拆去，自己的思维和视野，一点点的变大，墙拆得越多，个人的天地越大，思维所受的阻碍和束缚越少，及至空间越大，视角越多，拆除藩篱的速度也越快。到后来，内心世界成为一个广阔的空间，即便这个人仅处斗室，方丈之内，仍可气定神闲，神游八极，思接千载汇通万里，活在自己广袤的精神世界里。

　　人类生于天地自然之间，一直有两种天赋的自由：一种是有形的身体自由，他在不伤害和妨碍同类的同等范畴行为的前提下，可以有任何言行；一种是无形的思维自由，它不应该有任何限制和忌讳，这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根本起源。人的自由不需要由任何机构或者人来赐予，这种权利是天生的，但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公共权力的扩张，这种自由不断的被侵害，被压缩，被剥夺。

　　然而自由的价值，或许有时在专制之下被抹成花脸小丑，却从未被夺去神采，人类总是在不停的恢复追求自由价值的脚步。

　　因此，任何为了私利或因为狂悖而以种种借口故意或强行在人的大脑中砌墙，有意识的遮挡人的智识视野，误导人的逻辑，戕害人类应有的智能进步的行为，任何在人类的生活区域建造壁垒煽动仇恨制造杀戮，强行胁迫他人正常意志，阻挡人类互相交流，友善共存的行为，无论其宣称的口号有多么崇高，描绘的愿景有多么美妙，都是反文明，反人类的。这种行为，是人性固有缺陷而无可避免的劫数，但这种行为，注定会失败。

　　柏林，就有了这么一道有形的和无形的墙，这几乎是人类社会进程中的最典型标本，柏林人不幸也幸，曾经作为上帝在人类社会的一块试验田，半边种了自由和民主，另外半边种了专制和恐惧，最终让民主击败了专制，自由驱散了恐惧。因此，大多数人游柏林，几乎都是冲着柏林墙去的。同事跟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某公司的一位高管，每次因公带队到德国出差，都必然带同事们去看柏林墙，有一次因为司机原因绕来绕去找不到柏林墙，同事提议就不找了，随便逛逛柏林城就行，这位高管竟说：不看柏林墙，那我们来柏林干什么？虽然这位同胞有见识但也失于武断，但可以说明，那堵墙也许早已经被勇敢的德国人扒掉当做进步的阶梯踩在了脚下遗忘在了身后，却还一直横亘在中国人和其它一些民族的心中。

　　事实上，至少在当下，这堵墙在中国人的心中似乎确实比在德国人心中更重，看过了柏林墙之后，我越发有这种想法。勇敢的德国人已经将那道象征他们灾难与耻辱的墙几乎连根拔除，而善良的中国人，正在幸福与自由之间，在虚拟的网络空间，在信息与真相，智慧与稳定之间，被建起越来越高的墙。国进民退，还是权退民进，这是个问题。

　　柏林墙建于1961年8月13日，几乎一夜之间就拔地而起，让同一个民族因为两种不同的意识形态而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这里，特别需要说明的是，这堵墙，由前苏联控制的“民主德国”修建，而不是北约控制的“联邦德国”，苏联老大哥在德国奸淫掳掠之后，怕“民主德国”的人民往“联邦德国”跑光了，就没人陪他玩了。关于冷战的这段历史，这堵墙修建的情景，可以看汤姆.汉克斯演的《间谍之桥》。

　　柏林墙原来长度169.5公里，包快104.5公里的水泥板墙，10公里的水泥墙，55公里的铁丝网，墙高3,6米左右，横亘在东西柏林之间，蜿蜒来去，像一条诱惑了人类的罪恶后幸灾乐祸的邪恶的蛇。现在只剩下一段1.7公里长的普通原始墙体作为艺术画廊，真正体现高墙、铁丝网、岗楼等原貌的反而是一段70米长的新修墙体。所有这些，都只冷漠的摆在那里，除了几块墙角下的说明标牌外，没有任何官方管理和维护的痕迹，一任游人指点并在墙体上涂鸦。

　　我对柏林墙感到疑惑，觉得不像是原始墙，于是拦住了当地一位过路的女士，问她这里是不是原来的柏林墙，女士的肯定的回答，是的，然后告诉我，所有的柏林墙只剩下这1.7公里长了。后来，我们在柏林的很多商店里，看到了卖水泥块的，他们声称那是柏林墙上敲下了的水泥块，拇指大的那么一坨，就3到5欧元，用玻璃等装饰镶嵌起来较大水泥块的则高达数十欧元。我跟同事讨论，他们有没有可能随便弄些水泥块出来骗人？同事笑着说：这种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虽然德国人认真，也诚信，但他们是否会用假的水泥块来骗人，我们是无从证实的。

　　柏林墙于1989年11月9日被人民踩在脚下，一个准备身殉自由的勇敢的东德人，试探着越过了柏林墙，接着，就是潮水般的人冲上了柏林墙。在整个东西德和解的过程中，我们可见宗教所带来的勇敢和善良，宽容和仁慈，可以见到人性，都守住了他们的底线，而在此之前，东德的领导人曾说，如果出现任何挑衅行为，东德将采用中国模式解决……

　　此前，美国总统肯尼迪，1963年在柏林墙下说：……自由有许多困难，民主亦非完善，然而我们从来没有建起一堵高墙，不准我们的人民离开。而里根则在1987年在勃兰登堡门前喊话：来吧，戈尔巴乔夫先生，让我们推倒柏林墙！

　　对德国人来说，这堵墙所承载的历史，已经被他们结束掉了，所以没必要再留存。人类社会在20世纪出现的两大阵营的交锋，两种哲学思想的对垒，将美丽的柏林撕扯得痛苦不堪，他们本没有义务来承担这一切的，但这一切却又无可避免。先是纳粹的煽动，狂热的民粹主义替代了萌芽的民主政治，被拖入无情的残杀和战火，接着被西方的民主阵营抢去一半，被德国人自己土产的马克思哲学指导的苏联阵营劫持一半，柏林在撕扯中痉挛了半个世纪。

　　我们先去了柏林墙，刚好在一个地铁站旁边，出了车站，几百米远处就是。看完了柏林墙后，坐地铁到了亚历山大广场，看过了市政厅，到海神雕塑旁的教堂里面坐了一会儿，难得的宁静。

　　亚历山大广场旁边，就是马克思恩格斯广场，马老师和恩老师孤零零的矗立在风雨中，四周围着铁栅栏，正在进行维修。

　　

　　柏林墙的标示牌

　　

　　德国人付出了无数血泪的历史遗迹，成了艺术长廊，尽情的表达着悲欢。

　　

　　据说这是原始的墙体，高墙上还有玻璃，铁丝网，浸染着血红的颜料。

　　

　　原来是170公里，现在还剩下1.7公里，涂满了壁画。

　　

　　生命是这样的美好艰难而脆弱。

　　

　　文明的发展背后，总潜藏着吞噬人类的魔怪，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人类罪恶的献身。

　　

　　每一个手印都代表了一种爱恨，呐喊，抗议和力量的表达。

　　

　　人类自身的缺陷造成了前进的荆棘，而人类却又踏着前人的荆棘攀登，将那些荆棘化为火把和太阳般的光明。

　　

　　说不清这是一种向往自由的群力，还是那些倒在墙下的冤魂，总之背上有过电的感觉。

　　

　　不要忘了，太阳的前面，横着明的暗的，铁蒺藜，绞索。

　　

　　人类像是一个闯入了蛛丝网罗的盲人，危机四伏。

　　

　　1961到1989，冷漠的数字，却是难以回避的重量。

　　

　　无论如何的险恶付出多少血泪，人类始终向往着自由，并为此而努力。

　　

　　原来的柏林墙，一面是多彩和自由，一面是惨白和暴力。

　　

　　

　　

　　柏林大教堂，黄钟大吕的钟声，依旧可以让很多的人获得内心的平静和共生的善良。

　　

　　柏林街头的人力三轮车，这是他们谋生的手段，也是他们的权利，在这里，没有粗暴的行政命令可以轻易的取消一种职业，只有细致的服务，统一的美感。

　　

　　历史博物馆前面的雕塑。

　　

　　在勃兰登堡门的南侧大约200米外，是犹太人纪念广场，这里矗立着高高低低的2711块水泥块，以纪念二战中被屠杀的犹太人，德国人面对错误的勇气和诚意，让我感慨。只有一个知错改错的民族，才是最有希望的民族。而一个永远宣称自己伟大光荣正确，抛弃了历史的真相，屏蔽了信息的流通的地方，灾难随时都悬在头顶犹如达摩克斯之剑。

　　

　　同样的视角，不同的时空，对于我一个外来者，只剩下祈祷，或者祝福！（图片来自网络）

　　

　　鲜花和泪水，白发和哀思，生命总是要终结的，但，为何要有那么多同类相残的痛苦？

　　

　　仇恨是人世间最容易被煽动起来的情绪，当人群被一种暴戾的思想控制，受害者与施害者，所有人都在走向奴役的路上。岗亭拔了，还有多少人在监视着你自己的同胞？当时柏林墙前，曾有瞭望哨站302座，重型碉堡22个。
　　

　　

　　柏林市政厅前的海神喷泉，神女应无恙，当喜世界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