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

shitoucai

一

无花果刚刚熟透了八个，你小心翼翼地摘下来，用一方洗了又洗的带花的手帕，仔细地包好，然后带着它，悄悄地来到了我的门前。在院子里，你却踟躇徘徊，久久地不肯叩响我的房门。直到夜已经很深，确信我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人，你才怯怯地进来了。当我问你为什么找我的时候，你的脸上两朵杏花般的瓣儿，突然间灿烂地绽放了，头却迅速地勾下去，长时间的默默不语。就这样，我俩面对着面，呼吸碰着呼吸，一任窗外的月亮向西移去。终于，你鼓足勇气，打开了那个手帕，对我轻声说，这是给你的。然后，你便夺门而出，消失在一片明媚的月色之中。

二

临后的日子里，在每天出工劳动的时候，你总是要和我在一起，朝我莞尔一笑，就低下头去，在我身边默默地劳作，我不吭声，你也就不吭声。中午歇工，你还是要坐在我的身边，或在地头的某个石头上，或在田边的某棵大树下。你会给我一块馍馍，或者一个煮熟的洋芋，还是朝我莞尔一笑，不说一句话。坦率地说，面对一位容貌姣好、温柔可人的十八岁的女孩儿，同样也是十八岁，对异性充满了强烈的神秘感、渴求欲的我，怎能不为之心动!为此，我进行了反复的思想斗争，我是家里的老大，父亲一人微薄的工资养活着我们一家七口，身为“知青”的我，如果“扎根农村闹革命”了，不但不能给家里减轻负担，而且还会给家里造成永久性的负担。于是，我拒绝了你。当我把我的这些想法告诉你之后，你，哭了;我，也哭了。

三

清晨，我被一阵唢呐声惊醒。当我走到村头的时候，你刚刚坐上覆盖着大红被面的迎亲的毛驴车，开始朝着另一个村子走去，把你十八岁少女的红绳绾成了一个死结，把一段真空留在了我的脑海，把一抹烟尘留在了我的视野。我就那样傻傻地看着，看着，直到那抹烟尘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睛里只剩下了那条长长的曲曲折折的山间小路。时光荏苒，四十余年过去了，那八个刚刚熟成黑红色的无花果，依旧揣在我的心里，铅块一般，始终让我感到很沉，很沉。

四

一切都成了遥远的过去。我还是决定去看看你，仅仅是看看，就想用这看看，去弥补当年留给我的深深的遗憾的万一。在朋友的引领下，我到了你的家里。朋友对我说，你已经有了孙子。我们相见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朋友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向你说出了我的名字。刹那间，你浑浊的双眼闪烁出了灼人的亮光，然后轻声地说，是你么?我点了点头，你就再也不说话了。你做了很多的菜，让你的老公陪我喝酒。你的老公喝醉了，对我说，他知道我的名字，因为你在梦话里叫过我的名字。本来我的酒量很好，没有醉的，但听到你老公的醉话之后，我也醉了。这时，你的儿子开着一辆奥迪轿车来了，说是你打电话让他来陪我喝酒。你的儿子说了许多话，我都没有记住，但他说，他爸爸妈妈是村里的首富，唯独这句话，被我牢牢地记了下来。

五

你的日子过得很好，我倍感欣慰。坐在你的儿子送我回家的车里，一路上，我都在想，我们有缘无分，也许是一件好事。我看到了你的幸福，那便也是我的幸福。我很幸福地认识了你，很幸福地接受过你的无花果，很幸福地和你一起劳动过;尤其是在晚年，看到了你的幸福，幸福着你的幸福，那便也是我最大的幸福了。当我离开你家的时候，握住你的手，你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但我在心里说：我衷心的祝福你，衷心的祝愿你，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