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代的山城，你要问县长是谁，可能没几个人知道，可你要问那个穿五号球衣打篮球的小伙子，没几个不知道那是中锋小梁。在那个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的年代，只有篮球运动是山城老百姓最热衷的娱乐节目。那时云贵川三省毗邻县市经常举办友谊赛，球迷们板凳重板凳、里三层外三层，把整个球场围得水泄不通。当然山城的球迷们大部分是冲小梁来的，那时没有追星族这个名词，但全县人民几乎都是中锋小梁的崇拜者。
穿5号球衣的小梁是球队的主心骨，那球在他手里就象喂熟了似的，带球左冲右闯、假动作过人、快速有力的盖帽、三大步上篮，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呈流线型。就连在篮下因抢球摔跤的动作也会赢得满堂喝彩，为什么？当一个人同时具备了肢体美与动作美，运动场上的每个动作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和谐的动态美。
六十年代末，云贵川几个县市循环赛的大海报上都是小梁过人上篮的大幅照片。上帝太偏爱他了，给了他一个好工作——在当时最吃香的管食品物资的公司上班，还给了他1米85的身高和修长的四肢、健美的肌肉，外加一付充满阳刚之气的漂亮面孔。是的，小梁国字脸、浓眉、高鼻梁、自然微卷的头发，身材像硬线条的大卫，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演员王心刚。
有一年，他的球技被一个部队首长看上了，破例不经过任何手续让他穿上了军装，而且还是上尉军衔，可惜小梁的军旅生活还没过上几个月，地方发觉了，又不惜一切手段把他从部队“押送”回来。周边县市的球队要外出比赛，到县里借小梁，不知给县长说了多少好话，县长同意了，体委主任还不忘加一句“若小梁有什么闪失我们体委脱不了干系。”那时的小梁，完全是山城一宝，是全县人民的骄傲，谈起他，没哪个人不伸出大拇指，说上一声：不摆了！
小梁也果然不负众望，七四年云贵川三省相邻县市比赛的最后一场决赛上，对方请来了省队的篮下高手——身高1米90的中锋，并对小梁采取了二盯一的封锁战术。被盯死的小梁空有一身功夫无法发挥，眼睁睁地看着双方比分越拉越大，上半场结束时，32：46，我方落后14分，小梁只进了两个球。下半场开始了，场外“小梁加油！小梁加油！”的高呼声此起彼伏，16分钟后，交替上升的比分变成了42 ：60，我方仍然落后18分。眼看着败局已定，部分不忍看见结果的观众开始选择退场，正在这时，只见小梁猛地甩开对方两人的围追堵截，跳起来一个接球、过人、突破、三大步上篮灌进一个两分，接着退到后场一个盖帽打落对方高个子中锋正待投出的一个球，再接过同伴传来的球，运球过人，在快到十二码处停下来一个跳投，２分有效！此后，小梁好似猛虎下山，越打越勇，一路快攻，终于在最后一分钟时将比分追平，68 ：68，小梁在这八分钟里独进了8个球。此时，对方请求暂停。再上场时，双方人马都虎视眈眈，一个盯紧一个，不敢稍有疏忽，特别是对方1米90的中锋，更是把小梁盯得滴水不漏，最后十五秒，对方投球未进，被小梁篮下抢球在手，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假动作绕过对方前锋带球直奔前场，对方后卫紧跟而上，两次抢球都没得手，小梁一手运球一手护球，在对方全力以赴的抢夺中左掩右挡，突然一个停顿——跳起——空中90度转身亮相——手一递，球进了！又是两分有效！
刚好这时，结束的哨声响起，只见县长跑上场去，紧紧握住小梁的手，全场掌声雷动。
小梁优美精妙的球技给山城人民枯燥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乐趣，而他英俊潇洒的外貌更是吸引了山城众多女同胞的眼神。女队员们争着给他洗球衣，洗好叠好还不忘洒几滴花露水，小梁去四季香吃豆汤面时，掌勺的大姐总要给他多舀一勺肉绍子，小梁去百货公司买东西时，几个柜台的售货员都要走过来陪他说话，那些未婚女青年更是一个接一个地托人向他表达爱慕之情，可惜，小梁早就结婚了。
早就结婚的美男子中锋小梁，虽然无法接受女青年们抛来的爱的玫瑰，但他并不拒绝和她们在一起玩。爱和女青年一块玩的小梁还非常讲究，微卷的头发经常抹点香喷喷的发蜡，什么衣服都要熨烫整齐才穿。在全县人民都是清一色的蓝卡叽中山服时，他花四个月的工资从一个非洲援外回来的人手里买下一套灰西装，还戴一副《英雄虎胆》里侦察科长曾泰戴的那种墨晶眼镜。偏偏他又喜欢打猎，于是就经常提一支猎枪、伴两三个姑娘在城里招摇而过。山城人每次碰见他都不忘亲热地打声招呼：小梁，今天天气好，又要去哪里打猎呀？
一个人太完美太张扬了并不是好事。七十年代末，正是抓纲治国的时候，那年山城春旱，县里机关干部都下乡抗旱去了，主管十八个县市的某专员下来检查工作，车停在公路边加水，正好看见一个烫着卷发戴着墨镜穿着西服提着猎枪的男子边在路上走着，边不时和旁边两个穿着艳丽的女青年说笑。这个放牛娃出身的专员当时还只从电影里看到过阿飞的形象，他在看见小梁的第一眼就把电影的阿飞和生活中的原型对上了号。他转身对秘书说：你马上给我查一下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不久小梁的问题查出来了：开后门套购国家计划物资、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那时的生活作风问题，和流氓问题是可以划上等号的。
那天黎明，穿着5号球衣的小梁照常起来跑步锻炼，修长的四肢在晨曦中拉出一个又一个优美的弧线，路口，两个拿着手铐的公安走向了他，优美的弧线嘎然而止。没人知道这天黎明的优美弧线竟然是中锋小梁一生中最后的闪光，山城人心目中的球场英雄小梁，就这样被捕了。
几天后召开公捕公判大会，小梁胸前挂着一个牌子：流氓犯梁××。浑身发抖的小梁耷拉着头，身边武警还没他肩高。最终宣判：判处流氓犯梁××有期徒刑十二年。
球迷们都低下了头，女青年们悄悄抹起了眼泪，太突然了！山城的一代球星就这样陨落了。
小梁刑满后不愿回到山城，留当地劳改农场了。他虽然忘不了曾经让他辉煌的小城，和那些令他感动的球迷们，也忘不了那个阴霾的黎明，那付冰冷的手拷。
不久前有个当年的球迷说在农场看见他，背驼得很厉害，穿一身棉袄棉裤，戴一顶帽子，双手袖在袖子里，眼神混浊、胡子巴茬，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完全是一个老头了。
如今，山城的老人们坐在一起聊天喝茶时，听年轻人侃美国职业篮球赛公牛队、湖人队、前锋队如何如何，偶尔有人还要反对一句：你姚明算老几，人家小梁那个上篮动作，才绝了。
作者简介：海内盛，又名海力生，男，1951年生。回族，四川叙永县人，祖籍湖广。执业医师，曾先后在叙永县航运公司、北京灯市口医院、北京朝阳门医院任骨科医师。业余爱好文学、书法，曾出版《听雨斋随笔》，《海内盛硬笔书法》。政协泸州市常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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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6 07:55
发表于 2017-7-6 08: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