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时忆母亲
母亲生前总是说“穷不教书、富不习武。”
母亲是教书的,教了一辈子书。
在母亲的教书生涯中,家庭出身和所谓政历问题可以说是决定了她一辈子的坎坷。
母亲的出身,是真正的名门望族。是苍溪有名的“杨半城”、就连外婆,也是三川寺有名的舒家,母亲在后来的运动中,总是被形容成大小姐。
其实,母亲出生时,有杨半城之称的杨氏家族已近破败,谁让他们的子孙不从政只读书办学教书呢。
读书,不用说。办学,共和国立国前苍溪最早的私立进年小学就是杨家办的,是用的杨家的祠堂及族产,母亲的父亲我的外爷就是干实际工作的副董事长。依稀记得,外爷家还办过福音小学。看来,杨家与办学教书是有很深的历史渊缘的。就是外爷办过的直字印刷铺,也是与印学校的教材毕业证之类的有关。
母亲说的穷,我没多少印象,只是从母亲那一手好女红、好厨艺,就知道这个运动中称的大小姐,除了读书就是自己干家务的。而读远离县城的剑阁师范,是因为吃饭上学不要钱。想想城里的其他的上成都铭璋中学、阆中省立中学的,就知道母亲说的穷了。
母亲说的穷,我真正体会的是外婆家的住房(共和国立后不久,外爷就死于肺结核,我惯称母亲的娘家外婆家),一间昔日大户人家的大厨房,下雨时外边大下里边小下,吹风时屋顶落下厚厚的扬尘灰,一盏桐油灯还得用米升子罩着才能点得起。我问母亲,外婆家怎么只有这间房,母亲说,是当年赔罚款卖了土改后留下的房子,这破房,还是因姨妈参加志愿军抗美援朝,以军属的名义,居委会干部指派的。
母亲的教师生涯始于1945年,从任苍溪首任幼稚园园长,到进年小学老师,到共和国立国后的城关完小老师,母亲的才华得到展示,她一个女老师,却是教毕业班的语文,还担任过文教局教师进修班的任课老师。
不过,那美好的日子,并没有以后坷坷坎坎多。
整风反右运动后,母亲到了县城外的镇水完小教书。那学校,连校舍也没有,是借用的分散的几间民房,吃饭,是在公共食堂。
学校给我的印象是没柴烧、是二、三月间吹不完的大风,是寒假暑假母亲几乎有一半时间的在学校看校。假期间,我总是要去学校接母亲,说是去接,我才是不到十岁的小孩,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其实是母亲要与我多多在一起罢。
就是这样的日子,母亲也没干得长久,一年多后,又被派往更远的广福大队,办镇水第二完小。
我不说第二完小的艰苦,只是记得一个冬天我们的食堂没有吃过一次白米饭。
不过,在那儿,我见识了富,那是旧时的富。那是学校所在的一个叫寡石洼的大院,如县城里的大院一样器宇轩昂的门楼,硕大的平整的青石板院坝、左右厢房带偏厦子、榻屋正房,雕花的木门窗。与城里不同的是房后是一大片平平的麦地,比我们城关完小的操场还大,母亲说,那是旧时习武的大户人家子弟的校场。
没完没了的运动,让母亲教书的地方离我越来越远:从城郊的镇水,到了东青的亭子、蟠龙,以后更到了白桥。学校的所在地在变,可那寒暑假的看学校固定不变。对一学期只有寒暑假能见到母亲的我,少小时尚能用假期陪老人家看校而与母亲团聚,后来当了工人,自己都没寒暑假,就连这假期陪母亲看学校的难得的团聚也少了许多。
母亲年年的寒暑假看校,是我最不明白的事,那么多老师,本县的也不少,何以总是少不了母亲?在那些物资奇缺的年月,肚子总是吃不饱,更不要说是吃肉吃油吃糖等等了。母亲看着人家开后门能买到这些东西,总是说自己只会写几背兜字,没人要,开不了后门。
不过,不论外部条件如何,老人家对教书的认真,那是没得说。当年公社小学有戴帽初中班,母亲所在的大队也附设了一个,后来中考,成绩居然比完小的好,以至于刚落实政策在大队有书教就是好事的母亲,又回到了完小,更从边远的白桥,调至东青场。
十年浩劫中,母亲痛失教书的权利,牛棚、干校、在村小煮饭,好在有点生活费,还没有彻底失去公职。
母亲的重执教鞭,让她恨不得用十倍的精力来干这崇高的事业,过这对她来说已经为数不多的教书年月。可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母亲信心百倍地工作时,却因了小妹是随父亲下乡的城镇居民,安排不了工作,为了小妹能顶班,曾说如要她退休就跳嘉陵江的母亲不得不屈服,退休。
本该安享晚年的母亲,又遇到了工厂的破产,母亲为当工人的大儿子大女儿操心。记得母亲对破产到温州打工的我说,她一月的电话费,几乎全是花在我身上。
生命最后时刻的母亲,呼吸衰竭,可老人家迟迟不愿离去,我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我的呀。
母亲永远地离我而去,已有六年。就是现在教师的节,她在教书时并没过几个,今天,我写下这点文字,是对老人家的怀念。
母亲,我用昨天看到的本县一位才女为教师节写的文章中的一句“天堂没有病痛,您一定要快乐!”作结尾。
不过,还得加一句:“教师节快乐!”
2017/9/10草
又:这应是一篇迟发了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