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 将
胡适(1930)
前几年,麻将牌忽然行到海外,成为出口货的一宗.欧洲与美洲的社会里,很有许多人学打麻将的;后来日本也传染到了。有一个时期,麻将竟成了西洋社会里最时髦的一种游戏:俱乐部里差不多桌桌都是麻将,书店里出了许多种研究麻将的小册子,中国留学生没有钱的可以靠教麻将吃饭挣钱。欧美人竟发了麻将狂热了。
谁也梦想不到东方文明征服西洋的先锋队却是那个麻将军!
雕刻装潢很精致--陈列在室内,有时一家竟有两三副的。但从不见主人主妇谈起麻将;他们从不向我这位麻将国的代表请教此中的玄妙!麻将在西洋已成了架上的古玩了;麻将的狂热已退凉了。
西洋的勤劳奋斗的民族决不会做麻将的信徒,决不会受麻将的征服。麻将只是我们这种好闲爱荡,不爱惜光阴的“精神文明”的中华民族的专利品。
40张牌,有一文至九文,一千至九千,一万至九万等,等于麻将牌的筒子、索子、万子。还有一张“零”,即是“白板”的祖宗。还有一张“千万”。即是徽州纸牌的“千万”。马吊牌上每张上画有水浒传的人物。徽州纸牌上的“王英”即是矮脚虎王英的遗迹。乾隆、嘉庆间人汪师韩的全集里收有几种明人的马吊牌。(在丛睦汪氏丛书内)
40张的马吊逐渐演变,变成每样五张的纸牌,近七八十年中又变为每样四张的麻将牌。(马吊三人对一人,故名“马吊脚”,省称“马吊”;“麻将”为“麻雀”的音变,“麻雀”为“马吊”的音变。)越变越繁复巧妙了,所以更能迷惑人心,使国中的男男女女,无论富贵贫贱,不分日夜寒暑,把精力和光阴葬送在这136张牌上。
美国的“国戏”是Baseball,日本的“国戏”是角抵。中国呢?中国的国戏是麻将。
100万桌麻将,每桌只打八圈就得费400万点钟,就是损失16.7万日的光阴,金钱的输赢,精力的消磨,还都在外。
我们走遍世界,可曾看见哪一个长进的民族、文明的国家,肯这样荒时废业的吗?一个留学日本朋友对我说:“日本人的勤苦真不可及!到了晚上,登高一望,家家板屋里都是灯光;灯光之下,不是少年人跪着读书,便是老年人跪着翻书,或是老妇人跪着做活计。到了天明,满街上,满电车上都是上学去的儿童。单这一点勤苦就可以征服我们了。”
只有咱们这种不长进的民族以“闲”为幸福,以“消闲”为急务,男人以打麻将为消闲,女人以打麻将为家常,老太婆以打麻将为下半生的大事业!
日兴月盛,没有一点衰竭的样子,没有人说它是可以亡国的大害。新近麻将先生居然大摇大摆地跑到西洋去招摇一次,几乎做了鸦片与杨梅疮的还敬礼物。但如今它仍旧缩回来了,仍旧回来做东方精神文明的国家的国粹,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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