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宿命 作者 水泊梁山

大石

                                                                                                语言的宿命                                                                                                 水泊梁山
    冬天的黄昏，在平乐办事，经过白沫江，突然想起为白沫江写过很多诗文的高登甫老师，已经十多年没有看见过他了。跟叔先打了个电话，确认他的父母在家，我便径自走向了平乐中学老宿舍。
    我曾经在这个宿舍区生活过六年，那是我在平乐中学教书的六年。当时的邻居大多已经搬走，只有几户退休教职工还住在里面。昏暗的宿舍区显得更加苍老，高老师家的节能灯从狭窄的窗口透出惨淡的光来，房门虚掩着，应该是为我而留的。
    两老正在厨房吃饭，看见我推门进去，周孃赶紧起身要给我盛饭，我连说吃过了。她又到客厅打燃烤火炉，找茶杯倒了杯白开水，还抱歉地说“家里平时只有两个老人，没有茶，也没有水果。”
     我在客厅里坐不住，便端了凳子坐在他们吃饭的小方桌旁边。周孃把一盘腊肉香肠从面前挪开，说咬不动了，两老就吃着一碗清炖的土耳瓜。我的突然造访让两老很开心，高老师口里含着一块土耳瓜激动得忘了嚼，一直嗷嗷地跟我打着招呼，我完全听不懂，把求救的眼光投向了周孃。周孃说，512地震那年，高老师第三次中风后，口吃就更加严重了。
    无论从事教育事业，还是文学创作，高老师一生都在与语言打交道，口吃对他来说，无疑是最沉重的打击。我看得出他因为吐词不清的着急样，有时他还要为此发火，周孃总会像哄小朋友一样安慰他。
     高老师是离不开语言的，但是造化偏偏弄人。1990年，正当壮年的他突发脑溢血中风了，经过一年治疗，人能站起来了，却落下了口吃，他不得不离开心爱的课堂，干起了学校后勤工作。更要命的是，他的右手偏瘫，这是一支写粉笔字的手，一支能书法会画画的手。据说他昏迷三十多个小时苏醒来后第一件事是用左手从被窝里把右手拉出来，一脸的绝望，迷迷糊糊着说:不如死了！对他来说，不能写作就是要了他的命。
     中风过后，他一直在寻找最适合的表达方式。他的思想需要找到出口。他不认输，叫孩子们给他准备好笔本子，几乎一切从零开始，左手握住右手，战战巍巍开始坚持练习恢复右手的写字功能，从大字到小字，一本又一本，从弯曲的蚯蚓慢慢变成像模像样的汉子，钢笔字到毛笔字，拾起他的生命——文学创作——诗歌和他的自传体小说《白沫江沉浮》，也拾起了他几十年不曾画过的国画，那些年他画了几十幅国画，或许是他工作之余的调剂。
     1998年，高老师拖着病体上班到退休。没料到，一离开工作岗位，他二度脑溢血中风了。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这次彻底摧毁了他的右手书写功能，他开始了坚持练习左手写字画画，还继续填词作诗，继续他的《白沫江沉浮》创作，与其说是创作不如说是对历史的一种记录，用最传统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思想。客厅里至今还挂着他左手画的一幅山水中堂。笔法如此细腻，谁也看不出中风者的作品。他这个时期的书画作品，几乎没有一笔是顺滑的，我反而从中读出了童真稚朴之美，每一幅作品完成，他都要在落款处注明“左手”。这两个字分量很重，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
      2008年，他遭遇了人生的第三次中风。这一次，他的口吃发展到了几乎不能完整表达一个音节的地步。左手也越来越不听使唤，直到去年，他才不得不中止了左手的创作，他的《白沫江沉浮》写了十多本，大约二十余万字，还有一半未完成。
     高老师颤微微从沙发上站起来，周孃赶紧过去扶他进了书房。我跟着进去，看见那张熟悉的雕花木床上挂着一叠素描。我帮他取下来，拿到客厅翻阅。有的题款是2016年，看得出这时的左手已经抖动得很厉害，而作品已经退步到了一个小朋友的水平。我把画作一张张铺在地上照相，我想记录一个前辈痛苦的坚持。从题画的寥寥数语可以看出，他已经词不达意了；落款时间也开始错乱，有2022年的，也有1916年的。这个发现让我倍感担忧。
文字与嘴舌的表达。
                                                                                                                                                    2017年12月18日

大石

大石

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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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高登甫老师，夬关人，不知他还记得我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