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礼芹小说‖吴官当选

巫昌友

                                                               吴官当选

                                                                曹礼芹

      顶着贴了一层梳理得油光水滑头发的大脑袋，斜叼着香烟，穿上一套笔挺的西服，手刻意地大幅地摆动，张扬西服袖口的商标，从李寡妇的那所砖瓦房里摇出来，门口栓着的黑狗无精打采地爬在狗槽边目送着吴官。吴官已走上机耕道，李寡妇倚着门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还装着他的影子，想拉回来似的。天已经亮了，收割麦子的村民陆续出工，见了吴官忙招呼道；“吴主任，去乡上开会呀？”

    “吴主任，开会呀？”刘富贵挤进吴官的眼睛，一张笑开花的脸贴上来，说道。

    “嗯，去乡上。”吴官笑着大声应道，做了一个从电视里学来的干部手势，径直走了，越走越远，越模糊。

    “妈妈的，原来这是梦……”吴官习惯性地唉声叹气道，眼睛紧紧闭着，伸手一摸，村里小年轻说城里文艺人才有的飘飘长发还未掉，他便呵呵地笑开了眼。连声说，还好，还在。四周一片黢黑，且静得出奇，连李寡妇家黑狗的叫声都听得真真切切，脑子清醒了许多，想睡又睡不着，只得胡乱地想。想到李寡妇，她那脸娇滴滴的，恨不得去亲上一口，还有那丰满的乳子，鼓鼓的，大大的，摸一摸……唉，真是……他妈妈的，李寡妇居然是刘主任的小老婆，要是我当了官，一定要把她夺过来……唉，其实李寡妇也不漂亮，比起电视里的女人，差远了。只有刘福贵才看得起这货色。想着想着，脑里一片混沌，很乱，很累，后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从吴官那破窗户进来等侯了好一阵子。家门口哪个喇叭在支支吾吾地叫唤着，让有选举权的村民赶紧去村委办公室开选举会。他烦透了这喇叭，喇叭总是播一些无关自己的东西，经常吵得自己心神不宁。突然想起村民小组长说去开会要发钱，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有钱不挣白不挣，李寡妇肯定也会去开会，这热闹是少不了她，去接见接见，吴官心里这么想着。不舍地掀开热被窝，边跺脚边缩身子，翻箱子找出，穿上那套自认为最洋气的西服，手理了理长发，饿着肚子去会场。

     “吴官，怎么才来哟？”邻居王成对着他喊道。

    “不能来？”

    “是不是闻着李寡妇的香气来的。”王成笑声陡然大起，从两唇间露出如玉米般黄的牙齿，两颗尖尖的虎牙跳出来，显得刺眼。周围熟识吴官的都拉开了笑的闸门。

    “吴官，等你好久了，正准备派人去找你呢，你可是今天的重要人物。来这里坐。”村里的刘主任刘大爷满脸堆笑对着吴官，前所未有地和颜悦色说。没了平时的大声武气，这样的主动招呼让吴官很不舒服，就如同李寡妇家的狗见了提着肉的人摇尾巴。在村里谁都知道刘主任板眼深得很。刘主任一开口，吴官的长发带来的快乐气氛被驱散了。村民们也很反感刘主任的阳奉阴违，但都不敢明言，大家都明白“官”字，一顶官帽，两张口，是极具奥妙的。

   “喊个球，老子懒得理睬你。”心里想着，没按照刘主任的命令去主席台坐，急匆匆地小跑进厕所。

      走出厕所，见很多人都在冲他笑，回头一看是女厕，还腹议这厕所怎么没有尿槽呢，太急了，都是狗日的刘主任害的。却见他甩了一下长发，反勾了手，慢悠悠地走向离李寡妇不远的空位。

      村委会办公室外的院坝已经聚集了三四百老小，好多青壮年都出外打工去了，能有这么多人确实不容易。坐下的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很有点要把话说个够的意味。站着的，东瞧西看，晃来晃去没个准儿，像看到板凳有刺似的不敢坐。卖糖果的小贩也来了，在圆圆的簸箕里放上好些各色各味的糖果，小孩们朝圣般簇拥着。更多的小孩似鱼儿在人群里穿行，嬉戏追逐。见这场景不免让人追忆起二十几年前聚在一起看坝坝电影的热闹，以前得知哪个地方放电影，都会不辞辛劳去看。现在家家户户有了电视，电视也不再只播放一两台，这份相聚的热闹越来越稀罕。

    “官哥，李寡妇都等你好久了哟。”村里的施尚彪眼睛眨巴眨巴，笑扯扯地说。

    “你洗我脑壳哟。”

     “啥啥啥子叫叫叫洗脑壳哟，老老老子看李李李寡妇对你就有有有意思，只是你你你娃一一一直不开开开窍。”周结巴故作极认真地说道。虽是拿别人开玩笑，却又不免陷入笑话中。

    “我觉得也是。官大爷，好久吃你和李寡妇的喜酒哟。等您等得花儿都谢了。”刘强说道。

    “妈妈的，再洗我脑壳我冒火了！”吴官提高嗓门，露出一脸的凶相。不禁让熟识他的人回想起在他二十岁时，因一点小事与全村最恶的刘屠户打了架，把刘屠户打得鼻子眼睛都青了，脚一瘸一瘸的。这一战绩，全村人是看在眼里，乐在心中，有人偷偷给他送上一篮鸡蛋。见他生气，大家知趣地收住了话题。这时主席台上也在叽里呱啦地闹麻了，想听清楚呢，要费劲，索性很多便各自聊各自的了。

    “周结巴，你是我们村里消息灵通人士，给我们说说今天选举的事吧。”刘强好奇地说道。

    “周结巴都说得清楚，我给你们分析分析吧。”王成自告奋勇，看调起了大家的胃口，又深沉起来，像算命先生故弄玄虚样儿。“刘主任当然连任哟。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人家资历老，和乡上徐书记的关系也极不寻常，现在朝中无人怎么能当官呢。”

    “那都定了，还喊我们来做啥子呢，耍猴呀？”

    “吴官也是村主任候选人吗？”

    “你这都不懂呀，这是配盘的，掩耳盗铃的事，吴官明显没啥竞争力，自己更好当选。”

     “有道理，妈的刘富贵真阴呀。”

    “是是是……”

    “是什么呀。听王成分析。说实话吴官呢，肯定不会像刘富贵那样贪钱。但就是太不像一个当官的了。祖坟没冒青烟呀。”

    “哪个不想当官的？”吴官的心思拉着耳朵，从不远处的李寡妇身上拉回来。

    “你像当官的。”

    “我不像？嗯，嗯，喂，喂……”模仿手里拿张纸，挺起腰，坐直了，照本宣科地发表讲话。看着他这样子周边的人都笑了，笑得很放肆。

恰到这时，工作人员发下了选举票，只见人们匆忙地在票上画下“○”和“×”。画完符后，有些人不耐烦地离开会场，口头小声念叨着“走这形式干嘛，去土里害死几窝野草都比呆在这里有用”。留下来，继续珍惜着这难得相聚的机会，天南海北地聊着。

不经意，瞅见刘富贵，独自蹲在村委会办公室门角边，低垂着头，大口大口地吸着卷烟，地上散乱着六七个烟头，弥散的烟雾一圈圈地笼罩自己。门内唱票员在唱票。

      吴官若无其事地继续聊天。

     大约一个小时后，选举结果从唱票人口中蹦了出来。

      大会主持人村支书张天明宣布：村主任候选人刘富贵708票，村主任候选人吴官201票……

听到这，吴官像被电了一下，觉得难过，丝丝不快滑落了出来，像做错了事埋下头，盯着地上的一张作废的选票，红着脸。

  “对不起对不起，看走眼了，不对，不对，吴官708票，刘富贵201票。吴官当选为本届村委会主任。”

      吴官当选了。

      会场炸开了锅，如村里人一户人家的母猪生了一头大象。一些人站起来，拍手叫好，有的怂恿吴官站到主席台上去讲几句，还有的吹响口哨。吴官不知所措，生了根似地呆坐着。

       坐在主席台的乡上徐书记听到结果，毫无忌惮地对张书记说，这结果是不是有误？千名村民的合法权益，一定要慎重对待呀，不可马虎，也不可随随便便地找一个人来做村主任呀。

       老实巴交的农民们还是听出了意思，兴奋被抑制，村民纷纷把目光投向不熟悉的吴官。

       吴官脸红得像红鸡公，手在抖，如热锅的蚂蚁不停地变换着坐姿。

顺着漂移的烟味，穿过一层雾，见到那朦胧的深处有一个女人，近了，女人却不见，不一会，一碗回锅肉端出来，香得引诱出大滩口水，妈妈的，一个壮汉杀出抢走美食，汪汪，一条恶狗窜出来，跑，快跑，跑进金灿灿的油菜花地藏起来，漂亮西服上染上了好些花粉。

       吴官四周嗡嗡地响着，似采花的蜜蜂。一阵风不识时务地跑出，送来了冷气，闹哄哄的会场里弥散着冬日的气息，其实，冬天来了，春天也就不远了。

     “吴主任，你表个态噻！”有村民大胆地喊道。

     “我们选了你，就认你哟。”

     “是个男人就吱一声！”

        太阳温柔地抚摸着大地，小孩们围着卖糖果的，像在池里兴高采烈地捉鱼，认真，卖劲。吴官畏畏缩缩地呆坐着，心里一团乱麻，肩上被打了一下，一摸是鸟屎，嘴里念叨着，遭天杀的鸟，眼睛借机偷窥整个会场，不小心与李寡妇那激情澎湃、风情万种的目光撞击了，原来李寡妇关注着自己，不觉一种力量正在崛起。

    “妈妈的，尿都淋到头了，太不当回事了，我要上访，上访。”吴官麻起胆子，站起来，红着脸，叫喊道，像终于洒出了憋了很久的尿。

徐书记托了托金边眼镜，狠狠地掐灭手中的香烟，扔掉，任凭那最后一缕烟气散去。

      刘富贵似氢气球泄了气，耷拉着脑袋，做贼似的逃离会场。“妈哟！”只见声音的发源出，爬着一个人。“人倒了霉喝凉水都塞牙。”

    “刘主任，我来扶你。”吴官抛下人们炙热的目光跑向刘富贵，见状的人都笑了，笑得很夸张，很大胆，前倾后仰的，旁若无人。但在这多姿多味的笑声背后有人也在小声议论，吴官能当好这个村主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