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名丑贺森林
作者采访森林
贺森林 男,汉族,1940年生,中共党员,原苍溪川剧团退休的国家三级演员。现为四川省戏剧家协会会员,南充市老年书画研究会会员。1956年在南充拜陈全波为师。主要剧目有《滚灯》《裁衣》《做文章》《跪门吃草》《黄沙渡》《杨广逼宫》《秋江》《江油关》《春陵台》《刺汤》《花子骂相》等。
悬壶旧家世
苍溪,古称“秦陇锁钥”、“蜀北屏藩”。自西晋太康年间置县,已历1700多年,素有“川北淳邑”之雅称。山环水绕,绿色幽静。如山水写意,似水墨丹青。诗圣杜甫杜里坝游春著《送客至苍溪放船归阆》诗:“送客苍溪县,山寒雨不开,直愁骑马滑,故作放船回。青惜峰峦过,黄知桔柚来。江流大自在,稳坐兴悠哉。”宋陆游三到苍溪著诗十余,发出“自笑远游心未已,年年频梦到苍溪”的感慨。据《苍溪县志》载,苍溪之名“因治地曲肘川(今九曲溪)山泉汇流……鱼跃碧潭,树浓两岸,苍翠成溪,故名。” 源于苍溪,流行在川北、陕南一带历史悠久的民间歌舞小戏苍溪灯戏,像磁铁一样把农民吸引得如痴如醉,哪怕是通宵达旦的观看也不觉得疲倦,真正是“一天做到黑,不看灯戏过不得!” 现在更被赞誉为“醉美梨乡·水墨苍溪”。
贺森林就出身在这座风景如画、文化积淀厚重的城市。
“鱼跃碧潭,树浓两岸,苍翠成溪”的九曲溪(北门沟),是文人辈出的地方。清末民初曾有热心小学教育的贺凤五先生(1905年停科举、办学堂,他是县立高等小学堂首任教师,1926年被县教育局任命为县第一高等小学校长),这位传道授业的高等小学校长兼教师,培育了苍溪诸多才俊。贺老先生与其子更有老少俩校长之美誉。
森林的老家是北门沟贺家,贺凤五先生就是其三祖父。而祖父在苍溪县城开药铺,是专治恶疮恶癣的好手,曾任药业公会会长。他的父亲也是药铺抓药的。作为长房长孙的他,自然该接班开药铺的。爷爷的药铺在城隍庙坝儿旁边,城隍庙共和国立国后是苍溪川剧团的所在地。去爷爷的铺子,到剧场看戏,就是森林儿时最爱做的事。不过,那时的药铺掌柜,已非当年,农村的土地被没收、院子分了大半给穷人,戴着“帽子”规规矩矩地卖药。出生于名门望族、天资聪慧的森林,家道遭遇不测,于十二、三岁高小毕业时,如愿(家长肯定是无奈的)走进了苍溪川剧团。
人文荟萃苍溪川剧团
原苍溪川剧团旧址
苍溪川剧团,先是1950年2月苍溪县城人民庆祝解放大会上演出了新编川剧《群丑哭官》的“兴中俱乐部”的基础上成立的“川剧协进会”,后为川剧改进会。1953年县委宣传部对其清理整顿,成立了集体所有制的职业剧团“苍溪县陵江剧社”,1955年正式命名为“苍溪川剧团”。创作了《鱼珍缘》、《王文焕》(王文焕,生于1906年出生于苍溪塔山湾脚下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931年参加革命,同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阆、苍、南、巴地下党特派员,1933年被捕,壮烈牺牲,时年27岁。1954年4月苍溪县人民政府为其提词勒碑:头可断、血可流、革命意志不可屈)、《红姐妹》、《春满卧牛山》等剧目。1980年演员李媛忠参加川剧著名表演艺术家阳友鹤舞台生活六十周年纪念活动演出;1983年,青年演员张建平、黄荣华参加四川省振兴川剧赴京汇报演出,受到中央领导接见;1984年,以苍溪川剧团为主组队,代表南充地区参加四川省振兴川剧第二届汇演,演出的川北灯戏《灵牌迷》、《郑板桥买缸》、《赶隍会》轰动蓉城,省委、省政府领导亲切接见。
1983年,苍溪川剧团有六位演员被省戏剧家协会吸收为会员、一位被吸收为省音乐家协会会员。森林是六位被吸收为省戏剧协会会员中的中的一个。
近年,原苍溪川剧团创作人员袁政忠创作的现代灯戏《秀兰改嫁》在四川省第十四届戏剧小品小戏大赛上获优秀剧目奖(大赛最高奖); 《追鱼》荣获四川省第十六届戏剧小品(小戏)比赛二等奖。
苍溪川剧团可谓人文荟萃,它是当今第二十二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黄荣华、国家一级演员张建平的出道之地,也培养出了如李媛忠、贺森林等第一代本土有名的演员。
学戏南充,有幸成为川剧四大名丑之一的陈全波先生嫡传弟子
与恩师陈全波先生合影
1956年森林在南充拜陈全波为师,有幸成为川剧四大名丑之一的陈全波先生的嫡传弟子。当年川剧的四大名丑为周裕祥、周企何、刘成基、陈全波。
陈全波先生曾任南充地区川剧团团长。
川剧的上下南北四条河,指的是川剧的四条河道,也就是川剧的四大流派。上,是上坝,就是以成都为中心的川西坝;下,是下川东,重庆以下的川江沿岸;南,资阳河,指川南的沱江和岷江流城;北,川北河,嘉陵江、涪江、渠江三江流域。川西坝的川剧班社都以胡琴擅长。“锦城丝管日纷纷”、以弦乐伴奏的胡琴戏发达很自然的。川西坝的“胡琴”,是纯正的川味,不夹京剧腔、汉剧调,而且锣鼓也由大改小,减少嗓音,在打法上多加花头,使富于变化、悦耳、轻柔、动听。
下川东以重庆为中心,包括重庆直辖市的万县、涪陵等地区。重庆是水陆交通枢纽,商业重镇,因而观众杂、剧种多,不仅有川剧,还有京剧、汉剧、秦腔等戏班。剧种间互相交流、互相渗透。下川东也以胡琴戏见长,但胡琴腔中已带了楚调京味,习称“京汉腔”,与正宗川味的上坝截然不同。
以南充为中心的川北河弹戏腔的发展特别突出,并具有强烈的川味和川北地方特色。川北河的演员,以土著川北者为主,因为久居一地,则要求剧目不断翻新,因而川北河的“三国戏”、“聊斋戏”、民间传说故事尉、传奇戏、爱情戏和土生上长的灯戏剧目都特别丰富。
以资中、阳县(今资阳县)为代表的整个内江、自贡、泸州地区的川南河道——资阳河,高腔戏驰誉全川。因盐场地区露天演出多,激越的高腔最适合于当地。资阳河的高腔,+分注重帮腔、锣鼓套打和演唱,集“帮、打、唱”于一体,讲究套打、音韵,板式严格,不加花头,轻重、松紧、快慢都严格按照规矩。常常根据剧情改换曲牌,讲究词格和帮唱规格。
当年森林学戏,先天条件并不是很好。陈全波先生的“娃娃腔”,嗓音在高亢苍凉中又有浓烈清新的童稚气,往往一腔既出,声惊四座,余音绕梁,回味悠长。森林无此长处,只能是以勤补拙,便在人们谓之曰的“阴一腔阳一腔”上用功,用变换的声腔来刻画人物。常于热闹的茶馆中念剧本、观察各种人物,如那“船拐子”、喝加班茶的“干滚龙”等三教九流的小人物,以体会师父的“从人物情感出发,设计表演技巧”的理念。让在台上的一招一式、一频一笑、一摇一摆,都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高度的形式美、艺术美。进而做到演出中“善能丑中见美,美中见丑”。常用铁笔刻剧本也是他记台词的妙招,那时剧团的剧本是用手工刻腊纸油印,于下台后一边刻写,一边体会剧情,受益非浅。
学戏南充,对果城唯一的印象,就是在剧场附近吃过一次川北凉粉夹锅盔,至于城市的东南西北,却不甚了了。可见其学戏之认真。
师承于川剧著名艺术家陈全波 演出《做文章》、《秋江》
《做文章》剧照
《秋江》剧照
56年拜师川剧著名艺术家陈全波隨团学艺,平時演出跑龙套,只学了《做文章》这个戏,那時还是口传心授,两月满后回团汇报演出,从那时起举一反三,上演了不少折子戏。“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森林的从艺之路,正是如此。
森林说,曾经的两次去南充学习,收获提高很大。
一是59年进演员训练班,二是79年进小丑进修班正规系统上课,训练,排戏,学的陈门拿手戏:《滚灯》,《裁衣》,《跪门吃草》,《杨广逼宫》,《黄沙渡》,《秋江》等。
《做文章》一出是(褶子丑)。不要看那舞台上仅一桌二椅而已,可插科打诨的功夫,诙谐幽默的表演,逗得观众哄堂大笑,戏调理得是有滋有味。把一个胸无点墨,却硬要装出有满腹经纶的纨绔子弟,也刻画得入木三分。
《秋江》是一出(老丑)戏。五十年代在苍溪首演时是用了电光布景,天幕上碧绿的江水,波光闪粼。
一老一少演绎精彩的戏曲舞蹈,仅戴草帽子圈圈的白胡子老艄翁手中的一只桨,别无其他实物布景或道具,随着剧情的发展,从追赶到江边、船靠岸、系船桩、搭跳板、上船、撑船、拉船、解缆登船,到荡桨、漂流、船行江上,时而平稳,时而颠簸,时而疾,时而缓,一系列的情节全凭人物精彩的舞蹈来串联和表现。剧中的一老一少,此起彼伏,亦庄亦谐,配合默契,让观众观赏到戏曲所独有的美妙。那艄公的操船技术,阳刚中带飘逸,动作更美。
功夫不负有心人,森林得师父真传,丑行各类,或袍带丑,或龙箭丑,或官衣丑、褶子丑,或襟襟丑、娃娃丑;或老或少,均能胜任。行家说他的表演活脱圆转,生动自然,幽默风趣,浑若天成。真正是丑而不俗、丑而不丑、丑中见美。
陈全波辅导排练《跪门吃草》剧照
七十年代末,恢复上演传统川剧,时恩师陈全波曾再次辅导其排练《跪门吃草》。
现代戏中崭露头角
这个川剧四大名丑陈全波先生的嫡传弟子,传统戏《秋江》、《做文章》、《望江亭》、《跪门吃草》等得前辈真传,继承并有创新外,在现代戏《红灯记》中鸠山、《沙家浜》中刁德一、《智取威虎山》的座山雕、《杜鹃山》中温其九、《奇袭白虎团》中美国顾问、《海港》中韩小强等众多角色,皆塑造得栩栩如生。
森林说,演现代戏我有两个特点,一是化妆讲究,男,女老,少,正,反都化,化得很像,人称化妆师,二是造形讲究,穿戴要适合人物身份,宁穿破,不穿错。小时候看电影啟发很大,还订有大众电影和戏剧报两种杂志,爱学爱看,增添对人物的内在体现,从而提高演出技巧,感染观众。反面人物演的多,观众反映,少爷公子演的好,穿长衫马掛,西装革履好看,如白毛女中黄世仁,红岩中甫志高。当然其它角色演的更多,如:中农,富农,特务,土匪,国民党軍官,日本鸠山,美国顧问等。除《海港》中韩小强外(是个后进转变人物)。
扮演韩小强,森林已年三十好几,加之平时总是扮演那些坏人,能不能胜任这个后进转变的人物,导演心中也没多少底。不过,用他丰富的阅历、从对角色内心活动的理解,到形体动作的设计,他是下了大功夫的。以至于后来他自嘲演了回不是反面人物的角色。
逆境中发愤
森林的演员生涯中,有几次身处逆境。可他总能逆境中发愤,使演技得到升华。
五十年代末到六十代初,由于人所共知的原因,森林也受到不公正对待。他晚上要演戏,不光是主角,就是跑龙套也少不了他。平时在随大家练功之余,还要在钢板上刻写剧本。冬天手指揑笔到发麻,百天热得汗流夹背,非常辛苦。可他却将此作为了记台词的妙招,于下台后一边刻写油印,一边体会剧情,受益非浅。就是书法也因此长进了不少。
在七十年代初,经过文革“斗、批、改”后,剧团要撤销了,这个在舞台上撑船的技术十分了得的老艄翁,可在台下,真是手无缚鸡之力,要安排去工厂,怎么办?人们说临阵磨枪,他是真到了磨枪的时候,每天回家和住一个院子的工人们一道去水井担水,那走路的脚步,真像是《朝阳沟》中的银环。后来到了区乡的铁业社,只能与女工给那化铁炉拉风箱。不想心灵手巧的森林,劳动中不忘练功,竟将那戏中台步,用于其中,手握箱杆,随节奏弯腰前推,抬脚、后仰拉回,似风摆杨柳,与他联手的人顿感轻松不少。兴致高时,再来段川剧唱段 “朝霞映在阳澄湖上”,唱得人疲劳顿消,工友们无不刮目相看。
八十年代末,剧团调整,他是剧团留下以文补文的16名中老年演员之一。
无戏的日子,同行都开店经商,他却不与其为伍,将以前的刻钢板转为在纸上写字,从书法中陶冶性情。我们知道大家之书法,将研墨、铺纸、凝神、运气等前番功夫做足,气定神清时方才挥毫。而森林却一如其演戏,极其随便,往往信手写来,其字自成一体,有颜真卿之丰盈兼柳公权之傲骨。常于茶馆中清唱川戏,现县城的川剧玩友多为其徒弟。现在滨江路上的川剧玩友中最年轻的那女士,就是他座茶馆时带出的徒弟。
卧槽的“千里马”和落魄的“伯乐”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唐·韩愈《马说》
森林的小丑之路,是当年的剧团团长陶啟荣先生指出的。
如果将森林比作“千里马”,那么陶啟荣先生就是“伯乐”。初到剧团时,一表人才、书卷气十足的他,是安排学小生的。是陶先生慧眼识宝,让他去南充跟陈全波先生学小丑。陶先生知道,那些市井小丑,剧团已有,而长相俊郎书有卷气的方巾丑却差一个。后来森林几乎接替了陶先生的所有角色,还印证了先生的慧眼。
这儿要说陶啟荣先生。
陶先生是剧团首任团长,集编、导、演于一身。曾在他担任导演的郭沫若创作的话剧《屈原》中饰演屈原、在现代戏《林海雪原》中饰演杨子荣、《红岩》饰演徐鹏飞等。川剧《王文焕》就是他编写的。
文革中,在陶先生落魄的日子里,自顾不暇的森林实在没有勇气与先生划清界线;在先生双目失明后,森林便时常拉他到家中,与同样失明的家人说话解忧。
拨乱反正后陶先生落实政策,森林也回到剧团,更多方照顾、大大方方地扶其在大街上行走。过上了好日子的先生,一直不忘这段情谊。
梨园长青树
退休后的森林,游走于上海、南充、苍溪之间,写字、座唱,其乐融融。
他是南充市老年书画研究会会员,南充市川剧民间研究会成员,常在文化宫上演《望江亭》(饰演杨街内),《铡侄》(饰演赵芶钦),《画梅花》(饰演黄天监),《北海祭祖》(饰演宗禄),《花子骂相》(饰演稽相),《做文章》(饰演徐子元),《钻狗洞》(饰演邢常),《阳河堂》(饰演马龙),《乔子口》(饰演刘子堂),《刺汤》(饰演汤勤),《请医》(饰演巫医生),《说亲》(饰演崔尔成),《秋江》(饰演稍翁),《女起解》(饰演崇公道),《双花配》(饰演魏洪),《骂相》(饰演孙家二),《江油关》(饰演马邈),《杨广逼宫》(饰演杨广)等剧目,是为数不多的年近八十仍活跃在川剧舞台的艺人之一。
图为森林在南充参展的书法作品
森林说,我在川剧团工作有48年,首先感谢党对我的培养教育,恩师对我的耐心教导,才有了今天的收获,不愧于陈门弟子,还要進一步传承川剧传统艺术,丰富文化生活,我由龙套---主演---导演---国家三级演员,这是演出方面。行政方面,由业务股长到办公室主任,主要是字写得好,也会写,能够胜任。还有就是我会打击乐(大钵),也是继承老师的传统,陈老师会打大锣,堂鼓打得好,有力度,有劲道,还有音范。
图2018年8月森林曾参加县文化馆组织的《川北川剧锣鼓演奏(简)》在苍溪的录制
森林踌躇满志地说,活到老、学到老,演川剧到老。
愿这棵梨园长青树永远年轻。
2019-2-7草
2019-2-12改毕于苍溪县城白鹤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