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麻芋
邓四平/文
麻芋,学名半夏,野生草本植物,长于山乡僻野之间,撬出后去泥、除叶、褪皮、洗净、晒干之后,用生姜水煮沸焖熟,可入药,有止咳化痰之疗效,药铺常年均会收购,而且价格可观,所以弥足珍贵。 撬麻芋所需的工具十分简单,仅需一木柄铁撬一竹编笆篓而已。多年以前,但凡走进任何一户川北农家,仿佛士兵打仗用的枪,农民种地用的锄或者犁,教师教书用的粉笔,放眼放去,那雪白的竹篾墙上最显眼的位置便悬挂着这两样用具:一把木柄的铁撬和一个竹编的笆篓。那既是家中孩童其乐无穷的玩具,也是小孩们挣零用钱贴补家计的小银行。 撬麻芋的铁撬呈菱形状,约四指宽三四寸长,极似电影里古代打仗用的铁矛,又恰似抗日战斗故事片里儿童团站岗放哨时手中捏着的那种闪闪发亮的红缨枪。到镇上的铁匠铺里随时可以打制撬麻芋的铁撬,打好后铆在二尺余长手腕粗细光滑结实的柏木棒上,倒置地上斗紧即可使用。竹篾编的笆篓系上一根小指粗细的麻绳,斜挎腰间,晃晃悠悠,乐趣无穷,便可唱着歌儿撬麻芋去了。 麦熟时节,布谷阵阵。山野之中,空气清新,美景宜人。翻山越岭,快乐地穿行于青翠碧绿的玉米行间,一株株新鲜鲜水灵灵的麻芋苗便藏身其中。撬麻芋有时候就有点像电影里东北人上深山老林里去采野人参的情景一般,但却没有采野人参那么危险,至少不得遇到老虎、豹子或者大狗熊来危及性命。二是也没得那么多的这样那样的规矩或者讲究,什么看到人参不能大声喧哗呀,什么先要用红线线将人参的叶片捆起来呀,什么不能叫它的名字人参而只能叫“棒槌”呀,什么发现了人参怕它逃走,先要围着人参苗子撒上一泡尿,如此等等,规矩讲究多得个很。而撬麻芋却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的规矩和讲究,只要胆大心细,仔细搜寻探索,并尽最大限度地做到小心仔细持之以恒就会有所收获。 野生的麻芋一般长于麦垄地里、玉米行间,有着雪白而柔嫩的茎干。茎干腰间长有一个碗豆般大小细细的节瘤,两片花生叶般碧绿的叶片,随风摇曳,仅露出地面一两寸而已,所以稍不仔细便极难发现。即使偶而发现,也千万不可得意忘形,倘狂喜过分弄断了茎叶,便失去了麻芋的方位和标志,就很难撬出麻芋来。撬麻芋须小心翼翼用双手紧握铁撬撬柄,用肚皮紧抵撬把,使尽吃奶的力气用力弯腰下压,象用汽枪给自行车加气一般,铁撬深入土中,撬出品碗般大小新鲜的泥土来,有时还可看见鲜红的蚯蚓在润湿的土壤里懒洋洋地蠕动,然后弯腰蹲身,揉碎泥土,一颗麻雀蛋一般大小的麻芋便显露了出来。用手抠出,去泥,除叶,丢进腰间的笆篓,如此反复,一天下来,少则收获半斤八两,多则收获三斤四斤不等。当时,药铺里大量收购,一斤麻芋可以卖上七角八角左右。当时的一斤猪肉才仅仅卖七角八角左右,也就是说,撬到了一斤麻芋就相当于搞到了一斤猪肉。 撬出新鲜的麻芋拿回家中,先得舀出一盆清水反复洗净,掐去茎须,然后用木棒轻轻地反复舂捣,去掉外层的粗皮,再均匀地铺进家中的篮盘,置于向阳的地上,晒上几个红花大太阳之后,便可拿到镇上的中药铺里卖了。刚晒出来的麻芋圆圆的,雪白雪白的,就像新鲜的花生米一个模样。有时候,大人们也会趁机捉弄碎娃儿,说那是花生米,好吃得很。不懂事的小娃娃就偷偷拿起往嘴里塞,一嚼,整个嘴巴都仿佛麻得像针刺一般,眼泪夺眶而出。 麻芋尽管要麻人,但是小时候的我们依旧还是喜欢并热爱着麻芋,麻芋可以卖钱,尽管为数很多,少则可以换回我们喜爱不已的铅笔、铅笔刀、蜡笔、小人书、糖果等物,多则可以交给大人积攒下来贴补家用或者留作下学期读书用的学杂费。儿时的我,每一样心中想要实现的梦想,无一不是通过撬麻芋、拾麦穗、捡野菌、采过路黄、挑折耳根卖等等艰辛汗水的付出最终才能获得。苦难的童年既磨练了我,更成就了后天的我坚忍不拔的意志和毅力。 往事如烟,岁月如歌。时光一晃,很多年过去了。后来我做了一名教师,分配在家乡一所偏僻的中学教书。那时候,每学期学校里都会给每一个班级布置勤工俭学任务,要求学生利用节假日拾废旧或者捡干牛粪、蚕沙卖给乡上的生姜种植场抵勤工俭学任务。每到缴纳之时,除了极个别学生领着家长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挑来一担干牛粪或者背上一大背篓蚕沙到乡上,其余大部分学生均是或哭或闹地直接向家长伸手要钱,然后缴给学校抵勤工俭学任务。那时,每每清点着那一张张农村学生家长缴来的甚至还沾满汗渍的角票、分票时,我的眼眶便湿润了,不知怎的,心中的感觉竟比尝了麻芋还要酸涩难过。那时候,办学不易,当教师苦,但当农民更苦! 如今,我早已身为人父,也从当年的乡镇学校考调进了县城,现在我的生活虽然没有童年时候撬麻芋那么艰辛了,但是很多时候依旧觉得自己是在继续干着童年时撬麻芋的活计,用艰辛的劳动和汗水不断地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和健康。 看着儿子骁骁一天一天地长大,我在倍感欣慰的同时,也深深地为他们这些零零后们所担忧,我因为全身心地忙碌着现在的工作,常常是深更半夜都在电脑前干活,所以很少有时间管理家庭和儿子。儿子从学校一回到家里,便常常是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儿子上街一嚷着要吃什么喝什么,妻子便赶紧为其买来,生怕儿子饿着冻着缺了营养发育不良。看见顽皮的儿子成天泡在蜜糖罐罐之中,很多时候,我都有些担心,担心这些生活在花房中娇贵的花朵们,在今后的岁月中,也不知他们是否能够像我们那一代人一样经得住风吹,受得住雨打? 也不知现在的孩子们是否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曾有过麻芋这种东西,这种东西虽然很苦很涩,但却可以入药。 更不知现在的孩子们又是否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曾有过撬麻芋这么艰辛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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