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州泸定县冷碛古镇全景图(站在佛耳崖拍的)
九旬老汉讲的红军长征故事
一九三五年五月,红军取得飞夺泸定桥战斗的胜利后,千军万马沿大渡河东岸茶马古道来到古镇冷碛
忆红军过冷碛 作者邓明前
91岁的周文联老人回忆说:1935年5月30日红军经过四川泸定县冷碛时,我已是一个19岁的的小伙子。麦子刚收割完,田野显得十分空旷。29日清晨,我一早起来,这个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地方,大人、小孩几乎都站在田坝的堰坎上,远望大渡河西岸通往泸定桥的山路上密密麻麻的红军队伍。接近中午时刻,在冷碛与兴隆分界的佛耳崖小路上,开过来一支国民党的部队准备阻击从安顺场渡河北上的红军。国军对冷碛的财主们说:“朱毛赤匪要烧杀掠抢,共产共妻,拉夫打仗……”。一时间,冷碛街上便恐慌起来。土豪劣绅视红军如洪水猛兽,手忙脚乱地挖地窑、藏粮食、转移财产、携上家人离宅躲逃。老百姓也纷纷逃到附近山上寻找藏身之处。
傍晚,我和大哥、二哥带着幺弟冒着蒙蒙细雨离开母亲,沿着湿滑的小路爬上冷碛后山代家坪,在一洞里躲藏。我们离开冷碛时,所有的店铺和住户门面紧闭,行人稀少,留下看家守门的都是老弱病残。深夜,我盯着大渡河西岸行进的红军队伍,那火把一直持续到黎明。30日早晨,我被远处传来密集的枪炮声惊醒,原来是国军和红军交上火了。接近中午,溃退下来的一股国军见南面海子山战事也吃紧,到冷碛已不是他们的退路,便取道公鸡坪想翻越二郎山逃命。就在国军爬到别托带,海子山的枪声也逐渐停了下来。这时,冷碛大桥头走来一支疾步行进的队伍,他们身穿浅灰色军装,头戴斗笠。那天,红军占领了冷碛。
31日清晨,李二爸突然在我们洞穴前出现,他告诉我们,红军派他上山喊话,通知在外躲避的乡亲们回家,红军不拉夫,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是穷人的队伍。李二爸说完后,又到别处去喊话,叫躲藏的人都回家。我悄悄地回到家,看见街上住着很多红军,他们大多数穿灰色军装,缀着红领章,戴着红五星八角帽,脚上套着草鞋,队伍中还夹杂着不少穿着青、蓝、粗布衣裳,头上缠着白、青色布帕的农民,大概是沿路入伍的红军。街道两边的青瓦房檐下,门板、铺板、地下躺满了就地宿营的红军,身边放着斗笠、皮箱、篾篼、锣锅、粮带等行军用品,刀枪不离手。看着他们一张张面带菜色的脸,便知道红军已经走了很长的路,又饿又困,个个脸膛显得疲惫之色。我离开小街朝几家大财主院子走去,空旷的刘家、李家、彭家等大院都住满了红军,门口还设有岗哨。附近的关帝庙、太保庙、周家衙门、天主教堂、区公所、戏台子,凡能遮雨住人的地方都住满了红军,前面的红军走了,后来的红军在驻地附近较隐蔽的地方挖了好几个二尺余深的土坑,坑四周洒了一层石灰,供红军队伍大小便,离去前铲土把粪便盖上。这就是国民党和土豪劣绅造谣惑众说的所谓红军要活埋老人小孩的土厕所。
当天,红军分别在区公所和下场口的台子坝召开了返家穷苦人“打土豪”、“分粮食”、“杀肥猪”大会。当红军讲明他们是穷苦人的军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拉夫打仗,是北上抗日的队伍,并高呼“打倒土豪劣绅、红军万岁、打倒‘蒋该死’、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口号时,群从也跟着喊。通过动员,消除顾虑的穷人带上红军查抄地主富商的粮食,拉出圈里肥猪杀来分。财主们没有来得及拿走的衣服,红军都分给了穷人。有的穷人还从富商店铺里翻出鞭炮,在街上、会场上鸣放。一阵阵清脆的鞭炮声在冷碛上空回响,惹来一群群拾哑炮的小娃娃。红军还用五颜六色的纸张写成标语贴在墙壁、门板、房柱和白果树上。那情景比过年还欢乐,也是冷碛街上最闹热的几天。
我从红军那里分得了20多斤麦子和一块鲜猪肉,十分高兴地提起回家去,刚好碰到一刘姓财主的佣人正在对分得粮食、猪肉的穷人说:“红军在粮食、猪肉里下了毒,你们吃了都会毒死的”。我走上前去,要拉他去见红军。那人见势不妙,拔脚就跑掉了。我对穷人说:“大家别信谣言,那些人是怕我们接近红军,帮红军做事”。
我扛着粮袋,提着猪肉回家向母亲报喜,说这些都是红军发给的,母亲忧愁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喜悦。她说:“红军他们都吃不饱肚子,还给我们穷人分粮分肉,红军真好。”我急忙从房后抱来柴火烧锅煮肉,这时一个年约20岁左右的红军战士来到我家里,和气地说:“老板,借你家锅灶给我们过路的部队烧几锅开水行吗?”我和母亲当即答应,马上烧水。为了让他放心,我说等一杆烟功夫你就来提水。我看这个红军战士中等个头,面容消瘦,但很有精神,腰上还挂着一支木壳盒,里面装的短枪,我猜他不是一般的战士。一会儿,水烧开了,红军战士一只手提着一个当时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洋水瓶来了,我和他边灌开水边说话,我问他过皇桥(铁索桥)怕不怕?战士说,摇摇晃晃的,是他们长征以来所走过的最为凶险的河桥。我又问他,你们要开到哪里去?还没等他开口,刚灌满的水瓶突然“嘭”的一声爆炸了,我吓得手禁不住抖起来,脸也青了。红军战士见此状,连忙说:“老板,别害怕,不怪你。”说完,他又提了两个水瓶来。他笑眯眯地对我说:“红军先头部队刚攻打下了飞越岭,首长接到前方报告,我们要出发了,今天要赶到化林(坪)。”红军战士走时,向我传达了他们首长的话。要我家继续烧开水,红军后续部队在冷碛要作短暂休整,伤病员治疗、洗伤口、服药都需要开水,请当地老乡多多帮助配合。
6月1日这天中午,记得是第四批打开水的红军刚离开,我看见有的红军在一财主店铺前给一些老百姓发东西。我走过去,见红军和老乡正在往粮袋、背篼里装米装面,装好一袋就叫年轻力壮的老乡背走。就在这时,有两个红军见我走过来,顺手就发了一袋面粉叫我背到龙巴铺观音堂,交给那里的红军。我明白了,刚才那些背粮的穷人全是红军临时组织的背粮队。那天,我沿路碰到背粮的就有二、三十人,一人背运两转。我小跑回家取上背篼,烧水的事情就交给了母亲。我装
佛耳崖是茶马古道上最险的一段路之一,俗语云:“冷碛过去佛耳崖,阎王招手拿命来”“最怕路过佛耳崖,岩下深潭上掉砂;一步不稳滚下去,见不到一点人影渣”“情哥来到佛耳崖,吓得情妹心在甩,下是大河下是岩,阎王招手拿命来,一双脚儿打摆摆,吓出一身大汗来”等,可见此处的凶险,可红军战士如履平地,真是“不怕远征难”。
上粮食上路,走出场口,夹在长长的红军队伍中,一里多外就是悬崖陡峭的佛耳崖山路,狭窄的路段只能容一人通过,路段最高处距岩下的大渡河仅有百米深,河水惊涛拍岸,震耳欲聋;岩上沙石随风坠落,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红军队伍,缓缓行进在佛耳崖险道上,无所畏惧,并无停顿。昔日依庙为市的卖香烛纸钱,卖凉糕凉粉者早已信谣逃遁,只有老和尚跪在草垫上敲着木鱼,念着经。佛耳崖又高又窄又险。自古以来这条山间小路就是天全、名山、雅安、荥经背茶盐到康定的主要通道。红军人多担子多,骡马也不少,红军见背粮队的人来了,便主动让道。我比红军走得快,一路上见到一些女红军和躺在担架上的伤病员,从心里敬佩红军为解救干人(穷苦人)历经艰辛北上抗日,不怕牺牲的精神。
当我走回犀牛窝时,迎面碰到了一个远房亲戚,我喊他李老表。李老表背了一袋麦面,汗流浃背,他歇下背子,见我也背粮来了,问我还来不来?我说还有一趟。李老表说他这是第二转了,直接背到化林坪,到了化林,就再不回来了,要跟红军一起走。他问我跟红军走不?我说想,但要问母亲同意不。李老表说:“你决定走的话,就到化林坪去找我。”我回到家中,把想跟红军走的念头对母亲说了。母亲说,你走了,人手少,庄稼种不出来,放牛、砍柴都要人,你大哥已安家在外,二哥身患重病,兄弟又小,日子咋过?坚决不同意我跟红军走。而李老表就参加红军走了。
6月2日,母亲继续给红军烧开水,我依然上午、下午各背一趟粮食送到龙巴铺。一路上看见那些当天不能到达化林、飞越岭的红军战士就地宿营,有的用三块石头支起铁锅煮饭。红军不断从冷碛出发,又不停地向化林方向开去。红军在穷苦人的帮助下,把从地主、富商家里抄出的陈谷子、麦子、玉米背到大堰的几家辗房、磨房碾成米面,分了一部分给当地的缺粮户,剩余的则作为继续北上的干粮。
那时,冷碛共有千多亩上好良田,百分之八十的田地均被地主、富商、天主教堂瓜分占据。冷碛在泸定县是粮仓之乡,在这里,红军筹积了大约2000石的粮食,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缺粮的燃眉之急。
给红军烧开水、帮红军煮饭的不只我们一家,大约有二三十户,帮红军背粮的老乡少说也有三五十人。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红军对土豪劣绅毫不留情,对穷苦人却情深意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