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水]最后一只波尔山羊

goonewic

最后一只波尔山羊
　　
　　我离开村子去另外的地方，那只波尔山羊跟着我出门。它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一个街市而不是以往的田野。走出大门往西一百米是一条小河，稠密的杨树聚拢在河的两岸，村子里的人们、羊们聚集在河边，人们拉呱、凉快，羊们吃草、凉快。男人光着脊梁，裤腰里别着一把芭蕉扇，或者把短褂搭在裤腰上的芭蕉扇上，坐在桥爪子上等河面上的溜河风从芭蕉扇撑起的空当里吹过，顺便说一些过路人、村里人、村委会人的风凉话。女人头上顶一条折叠的湿毛巾，挡在额头上，阴凉顺着湿毛巾浸入到大脑里反馈到全身，凉津津的汗液随着河风的微漾消解干净，把塑料呱哒底（拖鞋）褪到光滑的荫凉地下，一屁股坐上去，手扳脚丫，面对河水，看羊儿吃草，蚂蚁上树，嘴里说着别人打工孩子拖欠的工资，心里想着自己出外六个月的儿子。
　　
　　河边有羊熟悉的羊的、青草的、树叶的味道，它停下脚步低头吃草，另外几只羊咩咩地和它打招呼，它边吃边忙着咩叫一声，算是应答了另外的羊们。桥爪子上坐着的男人瞄一眼我，继续他们的争辩和阔谈。女人们抬起善意的眉眼，睫毛里含着慈祥的笑容，把眼角的皱纹更深地堆积到太阳穴上，停下话语和心事，投向我疑问的眼神。我不同于往日的衣着使她们一眼就看出我有什么事要出门，我和他们一样新衣服是出村子“喝茶”的时候才穿的，叫“有一件出门”的衣服。我这一次的出门不是去喝茶，我要去做一件我自己的事情，一件不同于她们的事情。我把我的波尔山羊留给她们，让她们给我看着。如果天黑了我还没有回来，就让她们把羊牵回她们的家。
　　
　　我沿着小河往村外走，满怀的豪情像七月的庄稼一样旺盛，纷飞的草籽飘满半空，蒲公英的轻盈随风飞舞，河水里荡漾过野花的春梦。杨柳青青，浣纱女童，是谁在打捞她的沉梦？
　　
　　我坚定着走出村庄的信念不敢回头。我感觉到身后的目光穿过杨树的斜影跟踪我一路走来，男人小心地把沿路的荆棘拔开，女人脆弱的微笑呻吟一般戳疼我的脊背。我与她们一块田里地播种收获捡拾五月的麦穗，我们夜半守在埋着女寡妇的玉米地里浇水，所有的玉米叶子背后都藏着女寡妇妖艳的笑脸，我想跑出玉米地回家，关上大门蒙上被子看不见世界的模样。我还是停留到黑夜的深处停留到玉米地里，和她们一起。
　　
　　这次我真的走了，我做好了准备，早早把十几只山羊、两只鹅、一头猪卖掉，没有这些动物，我说走就走。
　　
　　我已经没有耐心去等麦子熟透玉米金黄山羊吃肥上膘。我从来没有在我自己的生活里活着，我过了许多年它们的生活，我不知道我是一颗麦子还是一株玉米，我似乎是一只山羊更合乎道理。它们在村里村外那么招眼那么欢腾村庄土地都是它们的，我模糊的只剩下一个支离的轮廓，它们的陪衬，死了之后也被它们踏在脚下、包围、埋没。
　　
　　我用卖猪卖羊卖鹅和卖玉米的钱在街道上租下了房子，面对大街，车来车往，没有柴草的堆积羊粪的臊气，看不见玉米和棉花，听不到羊的叫声和狗的狂吠。
　　
　　我枕着轰鸣而过的汽车和深夜还在喧嚣的歌声入睡，明天不会被喔喔的鸡叫吵醒。很晚才睡和很早就醒来的街道，惬意而美好进入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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