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竹

莫笑清云 · 发表于 2020-2-25 18:12

在想写芦竹之前，心中还有些犹豫，这到底该是绿竹？还是芦竹？
小时在老家的时候，大家都是芦竹这样叫它。但都是绿、芦的音，具体该是哪个字，我也不知道。后来分别在网上去查了查，对照找到的这张图片才知道它应该是芦竹了。

这种芦竹，在我们老家乡下也并不是很多，但在水多阴湿之处还是容易看见的。
不过见到最多的，还是那种每家房前屋后都最常见的高大慈竹。乡下人家都喜欢讲究实用，箩筐、背篓、席子、篾垫总是离不开要用这样的竹子的，所以只有慈竹才是最看重的。而同为禾本科植物的芦竹基本上就没有多大用处了，一般都是自生自灭地长在那些很少有人留意的水田沟溪边。
但在我的记忆中，总觉得芦竹的影子。
之所以会如此记得，是因为每一年的中秋这天总是一定要靠它来舂糍粑吃的。
乡下人家，一年四季都辛辛苦苦地忙碌，没有多少轻松快乐的节日过，印象中只有过年，中秋是最重要的节日了。过年当然是一年中最主要的盼头了，除此之外，便是中秋了。
在小孩子的期盼中，中秋节那天是可以吃糍粑的。
在那时的乡村人家，是很少有吃月饼的，一是那时少，也没钱，月饼都是城里人家或者日子特别好的人家才能吃到的。靠下力种地勉强活命的农家来说，中秋节是没有现在买的那种月饼。那时所谓的月饼，都是自己舂的糍粑做的。每年中秋节这天，都是自己家里舂糍粑吃。对乡下人家而已，那时月饼都是城里人才享用得起的奢侈品，我们乡村传统的习俗，都是糍粑过中秋。
节的前一天母亲就把酒米泡好。我们都把糯米叫着酒米，就是现在老家那里也应该还这样叫吧！酒米都是我们自家稻田里栽的，酒米的产量不高，比起饭稻来差远了，但煮熟吃起来糯粑糯粑的，却比我们本地种的普通稻米好吃得多，舂糍粑和酿醪糟和吃汤圆就必须都得要用这种酒米才行了。
每年栽秧的时候，父亲都会育一小块田的酒谷。不多，就栽那么一小块田。或者和饭稻一起只栽那么一个小角落，刚好够一家人中秋节舂糍粑，初一天和散元宵吃汤圆，还有平时母亲酿几回醪糟吃就行了。
老家那边几乎都是这样的。
中秋节那天在我们心里就只有吃糍粑这一件大事情。那天，母亲会特意省了很多活，提前去煮中午饭的。
我们家有个瓦甑子，是专门用来蒸酒米酿醪糟和中秋节舂糍粑用的。
母亲几天前就先拿出来好好里里外外洗干净了，晾干晒了。今天再拿出来重新洗干净，下面垫了竹隔子笆笆，上面铺张干净而软的隔纱布，将前一天泡涨了的酒米把水沥干就倒在上面。对了，母亲知道我们喜欢吃苕，每次也会在最下面垫层红苕底子。瓦甑子放在大铁锅里，盛半锅水就开始用猛火蒸煮了。用甑子这样蒸出来的酒米特别的香。等甑子上汽后，再继续烧旺火蒸，等到红苕的香味熟了飘出来之后，上面的酒米自然也就完全蒸熟了。
母亲是老煮饭的，就是闭上眼睛闻闻香味也知道怎么样了。觉得可以了，把上面的锅盖摘掉，用筷子挑一砣酒米或者将最下面的苕拗出来夹一根出来让我们尝尝。
“熟了！”
我们小孩一尝，就知道熟透了。这时候，就该轮到我和哥哥做事了。酒米蒸熟，舂糍粑是要用芦竹棒子的。
芦竹，我们家是没有的。周围同转就只有雨伯伯家有一蓬芦竹。我们早就悄悄跑到外面沙凼谷边，见四下无人，把长在过路田下边雨伯伯家的芦竹砍了根回来。芦竹应该算是竹类的一种吧，或许也有可能和芦苇有关，喜长在水边，比芦苇杆粗多了，但却比慈竹细很多，绿色的外壳，但杆的质地却是翠嫩比不是竹子的坚韧，平时也没有什么用处，最多被砍了晒干当柴火烧。本来芦竹并不稀奇的，但舂糍粑却是非要用这东西才最好的，舂出来有芦竹新鲜的香味，是那种用石头碓窝靠木头舂锤舂出来的糍粑所无法相比的。
俗话说远香近臭，我们家和雨伯伯家平时的关系并不是很融洽，经常会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暗暗不和，平时两家并不是掏心掏肺的那种亲密，不过都是彼此有些夹生的客气而已，这在乡下邻里之间也是很常见的情形。
这附近就只有他家自留地边才有一棚芦竹在，他家的芦竹挨在水田边，长得特别的旺盛，为一根芦竹不可能去给他低声下气说好话要的，其实雨伯伯也知道中秋节这天我们家也是需要一两根芦竹来舂糍粑的，所以那天他们也不会特别的在意，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意无意地放我们去偷砍芦竹，事后一般也不会为这件事情指桑骂槐的。反正年年中秋都是这样去砍他们家的芦竹的。但大人是要面子的，不会去做这些事情的，也不会开口去向他们要的，但未经许可便去砍，总不算光明正大，所以砍芦竹的事情一般都是我去做，一个小孩子，就是雨伯伯看见了也不会怎么说什么的，大人怕丢脸，小孩子无所谓啊！芦竹很快就可以砍回来的。又粗又嫩的芦竹，剥光叶子，用刀从上到下把整个芦竹光光生生的刮干净，削成一尺多长的几节，用清水反反复复洗干净，把蒸好的酒米倒进专门用来舂糍粑的瓦钵钵里面，一个人掌着，另外的人就可以用芦竹节来舂糍粑了。糍粑要舂得越细才越香和好吃的。但糍粑不是很容易舂好的，一个人舂久了手都会软的，好在我们家姊妹多，我，哥哥，妹妹，姐姐都会一个一个轮着来舂的。舂到后来，就糯巴巴的了，连芦竹都被糍粑牢牢地粘住了，要把芦竹节扯出来都很不容易了，扯芦竹的时候，有时候把整个瓦钵钵都要扯翻的，只有下面的人死劲把钵钵按着才可以舂了。一般到最后的时候，都是父亲和母亲来舂的了，一直到他们觉得已经舂得不能再细的时候才满意。糍粑也舂好了，我们就去把堂屋的大桌子收拾干净，摆好碗筷，父亲坐上席，一副碗筷。我和哥哥坐在左边一方，妹妹和姐姐坐在右边席位，母亲则一个人坐在下席。父亲中午要喝几杯酒，酒壶的酒我也给他倒好了。母亲则在灶屋里把舂好的糍粑拿出来，一坨一坨地扯成小的糍粑坨坨，用碗分好端出来，糍粑面面则是用南瓜籽，花生米，黄豆子混在一起炒好推细末再拌些籽麻做成的，那时为了吃糍粑，每年也还专门要在山上的薄土里种一些芝麻的。热气腾腾的糯糍粑，和香喷喷的芝麻糍粑粉一起沾着吃，味道特别的香了。要想吃甜味的，也有熬融化的水糖浆，滚烫烫，甜腻腻地沾着吃，有吃得饿怂的也经常会不小心把水糖沾在胸门口的衣服上，怎么擦都难擦干净留下的痕迹。
但我们几个姊妹都吃不了多少，只是闹个新鲜，图个热闹，尝个味道而已。糍粑这东西，就只有趁热吃的时候才最香最好吃，一冷了或者剩到下顿再吃的时候，就再没有原先那样的味了，父母都是很节约的人，舍不得丢掉，所以父亲母亲他们总是吃得最多。听他们说我们毛家沟以前有个老辈子吃糍粑那才厉害，有一次竟然一口气吃了两升酒米舂的糍粑！我对母亲说的升是从来都没有什么概念的，反正觉得应该很多米了，可能有好几斤酒米了吧，或者更多，但我还是不怎么相信那个老辈子会吃下这么多，可能母亲说的话也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吧。以前每年中秋节那天，我们都一直这么吃糍粑的。但现在住在城里，就再没有那样地道的糍粑可吃了，最多就是去市场上买点人工加工卖的糍粑回来吃。据说那也并不全真正的酒米做出来的，是掺了饭米合在一起的，那是专门中秋节这天卖糍粑做生意的糍粑了，不是全部的糯米做的，最多只有一半的糯米合在里面。也不是象我们那样用芦竹一下一下手工舂出来的，而是用机器打出来的了，吃起来只是有股糍粑的味，但也只是淡淡的了，象征性地自我安慰，中秋节这天也算是吃了糍粑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