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枪仔赔命
高义奎
火井有句俗话说：“打枪仔（猎人）摸甑，打鱼仔（渔夫）摸秤。”意思是说，上山打猎的人，常常是辛辛苦苦地跑一天无收获，“摸甑”就是空跑一天，肚皮整饿了，只能回家摸倒甑子添饭吃。打鱼的人下河打鱼不管多少，只要下河就有收获，“摸秤”就是拿秤称鱼。但凡打枪仔家里，除了备有古老的砂枪（猎枪），还专门喂有撵山狗（猎狗）。我家邻居最爱打猎的打枪仔有高义斌、高合轩、高体坤等，就是如此。
这个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的1952年春节期间，地点在万金岭山上，说的是一个打枪子上山打猎误伤他人，赔上自己性命的悲惨故事。
1952年的火井，四处青山绿水，竹木郁郁葱葱。我家住在距火井场镇两公里远的双庙子对面的笕水沟，更是清泉淙淙，古树参天，浓阴蔽日，鸟语花香，炊烟袅袅，一片欣欣向荣的景像。在我家后面山上，常有野兔、麂子、毛狗，甚至时有野猪、老虎等出没。高合轩就曾经在我家后面半里远的青棡坡打死过一只扁担花老虎，方邻的人都十分震惊。
这年春节中的正月初八，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过新年。这天早上，我远房族兄高义斌一家人正在吃早饭。忽然，邻居高合轩在外面大声呐喊：“喂，高义斌，上山去打枪（打猎）了！”高义斌惊风忽扯地答应道：“等倒，来求！”说着，便三下五除二地刨完饭，慌慌张张地往怀里揣了一个玉麦馍馍作晌午，背起砂枪，挎上火药筒，牵上撵山狗，便出门去了。她妻子不高兴地说：“慌什么？就象鬼在向你招手似的！”高义斌和高合轩还去喊了打枪仔高体坤，牵起他的“黑虎”（主人对黑色撵山狗的爱称），一同到十几里远的万金岭山上去打枪。
且说高义斌一行三人，高高兴兴地背着砂枪，牵起颈项上戴着响铃子的撵山狗，一路叮叮当当，铃声悦耳，向着万金岭进发。爬到高田坝，当地的打枪仔高宇栋看见高义斌等人上山打枪，象鬼在怂恿一样，也兴奋地跟着三人疯疯癫癫地一起上万金岭去打枪。一行四人有说有笑继续爬上了万金岭。放眼一望，天空万里无云，红日高照，山风徐徐，凉爽宜人。眼前黑瓮瓮森林一片，山野茫茫，无边无际。林中不时传来悦耳动听的山雀鸣叫声，众人顿觉心旷神怡。
这万金岭，海拔高度有一千多米，位于火井镇北边，与九顶山木梯垴相连，是火井的最高峰。山上古木参天，阴翳蔽日，森林密布，藤蔓牵扯缠绕，荆棘丛生，荒草没膝，一眼望不到边。密林中常有野兽出没，是打猎仔们的天堂。站在山顶上，碧空万里，阳光和煦，最远可望见邛崃宝林寺的回澜塔，若隐若现，神奇莫测。万金岭上原有古庙曰清凉寺，寺外有一棵千年银杏树。这棵银杏树还隐藏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此与本文无关，恕不赘述）。可惜此树后来已被雷击毁没。在万金岭最高处的密林中，还藏着一座新庙子，据说是当地一个高姓保长修的。庙里供的菩萨很像高保长本人的相貌。后来，南宝山劳改农将此地开辟成苹果园。再后来，农场撤销，苹果园也荒废了。早在“文化大革命”中，清凉寺和新庙子已彻底毁没。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万金岭已建成汶川移民的羌族聚居点（直台村），独具特色的羌族民风民俗，高耸的雕楼，十分奇特。山上还建有远近闻名的高山蓝梅园。今天，这里已成了人们向往的旅游胜地。
高义斌等人来到山上，坐下小憩，各自做好打猎准备，往枪管里装好足够的火药、砂子，并用草纸或破布片等送进枪管，杵紧掩严，以防砂子、火药倒出。同时在小炮台中填满火药，安上火泡儿，用啄子将火泡儿扣住。此时，撵山狗早已钻进荒山去搜寻猎物了。
当时，打枪仔用的是土枪（俗称砂枪），每人腰间都挎有一个装火药的弯弯象牛角似的黑色火药筒（俗称“药角子”），还有一个装铁砂子（如油菜籽大的细小铁丸）的皮盒子。这砂枪是由枪筒及其后边的一个小炮台、啄子、扳机，以及带弯把的枪托（俗称“枪桷子”）构成。枪管尾部这个如筷子大，有寸把高的小炮台，上小下大成圆锥体，中间有孔直通枪管，圆锥体顶上能安上一个如豆大的“火泡儿”，与小瓶台对应的是“啄子”，也有人叫它“狗儿子”。欲开枪前，先把啄子向上扳起，使之暂时固定在下面扳机上的卡口里，再扣动下面的扳机，啄子便脱离扳机卡口，突然向下猛啄炮台顶上的小火泡儿。火泡儿突受猛击产生火花，点燃炮台里的火药，引起枪管中的火药强烈燃烧爆炸，推出枪管中的铁砂子（有的还装上铁钎子），闪电般射击猎物。以上复杂交代，是为了让读者了解以下不测事故发生的缘由。闲话少说，言归正题。
众人稍歇，便分头行动，各自向所指定的“欠口”（野兽常出没的要道口）赶去“坐欠”（坐在欠口等待），隐蔽守侯，作好充分准备，野兽来时，便迅猛开枪，截杀猎物。正当大家忙着紧急行动时，突然听到丛林中“砰”的一声惊天动的枪响，紧接着听见有人尖利的惊叫：“哎哟！我遭求！”。众人闻声大惊，急忙朝叫声跑去。只见高宇栋倒在荆棘丛中直叫唤。但见他两手捂着左小腿，殷红的鲜血从指缝中不断冒出，染红了一片杂草。高义斌蹲在旁边，吓得面如土色，六神无主，口中不停地说：“不是我故意打的，是树桠把我的枪挂响了。”又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呀！”大家也无心旁顾，慌忙抢救高宇栋。高合轩急忙就近扯些散血草之类的草药，揉烂，敷在高宇栋的伤处，连忙解下自己的绑腿布，将其伤处包扎好。
大家正在忙乱间，突然又闻“砰”的一声刺耳枪响。有人惊叫：“高义斌开枪自杀了！”霎时，一伤一死。人们惊慌失措，乱作一团，不知所从。众人跑过去一看，只见高义斌怀抱砂枪，横躺在荒草丛里，右脚大拇趾蹬在枪尾的扳机上，枪口歪斜在下巴边，两只眼睛大大睁着，大张着嘴，好像在喊冤似的。殷红的鲜血洒了一身，流了一地，染红了一片荒草。年长的高合轩忙中镇定，处理这突然发生的严重事故。一边给高宇栋家中捎信，来人把高宇栋抬下山去请医生治疗。一边捎信给高义斌家来人处理后事。
眨眼间，一死一伤的严重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原来，当众人装好砂枪，作好坐欠分工，休息一会儿后，便分头行动。高义斌走在最后面，高宇栋在他的前面走，二人相距有一丈多远。高义斌右手提着枪，正弯腰弓背钻荒荒拨路前进，不料一根灌木树桠挂住了他砂枪尾部的啄子。他只顾钻荒荒前进，根本没有发现情况（因为啄子在他身后，其实也很难发现）。谁料到，就在一瞬间，那树桠竟将砂枪尾部的啄子向上挂起，忽又猛地滑开，使啄子猛力啄在小炮台上，击燃了火泡儿。枪，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打响了。这一枪，不偏不倚，正好打中前面高宇栋的的左腿。走在前面的高宇栋浑然不知，突然觉得左腿一麻，中枪倒地。高义斌一见高宇栋倒地，慌忙上前一看，高宇栋只是“哎唷，哎唷！”不停地叫唤。高义斌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惶恐不已。他此时，也许想到问题如此严重，咋办？也许想到无法回去向家人交代，也许想到家里穷，没有钱给医药费，也许想到此事难以了结，不如一了百了。现在他人已死，哪个晓得他当时心中是咋想的呢？总之，高义斌趁大家忙乱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独自来到岩下无人处，重新将枪装好，用枪口顶住下巴，蹬掉右脚上的草鞋，用脚拇趾蹬动枪尾的扳机，无情的铁钎子从他的下巴直穿到脑后，竟然鬼使神差地一枪结束了自己年轻而宝贵的生命。如果当时小心慢走，树桠也不会把枪啄子挂起来，如果不过早在炮台顶安上小火泡儿，纵然是树桠挂动啄子，炮台上没有了小火泡儿，枪也就不会走火，哪里会出事呢？如果……可是，已经没有“如果”，不幸的事故已经发生，说什么都太晚了。
家里人得知高义斌自杀噩耗，嚎啕大哭，悲痛不已，又无可奈何。只得面对现实，请邻人将其尸体抬回。按本地风俗，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进屋的。尤其是凶死的人谓之“血光”，更不能进屋，否则不吉利。于是，只好在房侧的菜园地头用晒簟搭个临时丧棚，请来阴阳先生，焚香化纸，念经装丧。次日出殡，一家大小，披麻戴孝，凄惨哭声，悲天恸地，哀痛不已。亲朋好友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帮忙抬丧，将死者送上坟山，入土为安。安葬高义彬那天，我也跟着父亲到他家去赶丧场。
高义斌的父亲高仁美，母亲杨氏，皆于民国期间亡故。高义斌，聚妻王氏，生有四子一女，自杀身亡时才30多岁，岂不悲乎！事后，伤者高宇栋一家见高义斌已死，亦表同情，也自行疗伤，不予追究。据说高宇栋直到1995年病故。就这样，高义斌打猎，误伤一人，赔了一命，抛妻弃子，独自奔赴黄泉路。结局可悲，在世间留下万分惨痛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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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2 20: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