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清代中期著名的学者、诗人、文学家袁枚,汉阳柏泉三甲张氏家族的人,并不会感到陌生。据邑志及《张氏家谱》记载:袁枚①一生敬仰本族十世祖:浙江玉环县开山鼻祖张坦雄(字男祥号郎湖)②;因未曾谋面而深感遗憾。其勤政廉明,政绩卓著,铁面无私,断案如神,造福一方之盛誉,早在官场民间流传,袁枚早想为其著书立传,但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总感不妥,故不敢盲目动笔。直至晚年,在扬州偶遇张郎湖的女婿查宜芳,并看到查所带《张郎湖自述行状》一书,得到了张郎湖自述第一手资料实感欣慰,总算完成一身之夙愿。
随着阅读《张郎湖自述行状》的深入,其形象和事迹逐步鲜活地呈现在眼前,而且越来越透彻而清晰,依照时间的顺序逐一印在脑海中。为写好此《逸事》特酝酿许久,直到万事具备腹稿周全,这才动笔。不久撰写出《张朗湖廉政逸事》,完成了几十年来的一大夙愿。见于《袁枚散文选集》
在和其子张云多年交往中,留下不少传奇感人的诗篇。以上诸事《县志》、《邑志》、《湖广通志》等史料上均有较细记载。同时也是张家人,近百年来,茶余饭后常谈的佳话。
《子不语》(又名《新齐谐》),是清朝中叶著名文学袁枚撰写的一部笔记小品。其名源于《论语·述而》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 ”。其正集大约付梓于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前,后来又有些陆陆续续的篇章,汇为续集。《子不语》二十四卷,《续子不语》十卷,共三十四卷,收集短篇故事一千二百余则。
袁枚在《子不语·序》中的第一句话就是:“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也。”这实际上是对书名的一个注释,也就是,作者谈论的是“怪异、勇力、悖乱、鬼神”之事。下面摘抄书中的几段小故事。
《子不语》中的故事扑朔迷离精彩纷呈,意义深远回味流长,不愧出自大家袁枚之手。久居武汉三镇之人,岂能不知武昌城隍庙福主唐配沧。据记载,武昌、汉阳共有五座城隍庙。唐司马去世后入祀武昌(江夏)城隍庙,成为该城隍庙福主之一。为了让读者能进一步了解《子不语》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之道,下面摘抄几篇袁枚所写的故事:
【唐配沧】
武昌司马唐配沧,杭人也,素有孝行,卒于官。后五年其长子在亭远馆四川,长媳郭氏在杭病剧,忽作司马公语云:“冥司念我居官清正,敕为武昌府城隍。
念尔等新作人家,我既无遗物与汝辈,斯妇颇勤俭,特来救护。但须至狮子桥觅刘老娘来,托他禳解。”
伊次子字开武者往觅得,邀至家中,即杭俗所称“活无常”也。问:“此病汝能救否?”答云:“我奉冥司勾捉,何敢私纵?今尔家太爷去向阎罗王说情,或得生亦未可定。”因问:“你见太爷何在?”答云:“此刻现在向灶神说情。”
少顷曰:“太爷出门,想至冥府去了。”病者静卧不言,逾时曰:“太爷来。”
病者即大声曰:“汝已得生,无虑也。”是时,视病者有亲友在座,郭氏作司马语,各道款洽,宛如生前。
其次子因跪请云:“父既为神,应预知休咎,儿辈将来究作何结局?”司马厉声曰:“做好人,行好事,自有好日,何得预问?”又云:“我今日为家私事勤劳庙中夫役,速焚纸钱,并给酒饭酬之。”语毕,病者仍复原音,病亦自愈。
此乾隆二十年五月事,至今郭氏尚存。
【译文】
武昌司马唐配沧,杭州人,一向以孝敬父母为世人称誉。在官场混了五年就去世了。他的大儿子远在四川做事,大媳妇郭氏,在杭州重病。
一天,郭氏突然以唐配沧的声音说:“阴间的判官考虑我为官清正,把我安排为武昌府城隍,想来你们刚刚成家,我也没有什么遗物留给你们,这个媳妇很勤俭,特意来救护她,但必须到狮子桥把刘老娘找来,委托她来解决这个问题。”
唐配沧的二儿子唐开武前去找来了刘老娘,把她请到家中,问她能否治好该病,她说:“我是奉判官下令来要命的,怎么还敢胡来,今天你家老爷子已向阎罗王求情,也许可以救命,现在还说不上。”问她是否见过老爷子。她说:“这会儿他正跟灶王神说话呢。”过了一会,他又说:“你家老爷子已经出门了,可能是去阴曹地府了。”郭氏躺在那里不说话,过了一个小时以后说道:“老爷子回来了。”接着又大声说道:“你已得生,没事了。”
这个时候见来看望病人的有许多亲友。便一个一个地问候答谢,就像唐配沧生前一样。这时唐开武跪下问:“父亲既然是神,应该可以预测好坏,儿辈将来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唐配沧厉声说道:“做好人。干好事,自然会有平安的日子过,为什么问这问那呢?”接着又说:“我今天为了自己家的私事麻烦了许多人,快烧些纸钱并准备酒菜答谢人家。”说完,生病的郭氏又恢复了原来的声音,病也好了。
这时发生在乾隆二十四年五月的事,至今郭氏还活着。
【韩宗琦】
余甥韩宗琦,幼聪敏,五岁能读《离骚》诸书,十三岁举秀才。十四岁,杨制军观风拔取超等,送入敷文书院,掌教少宗伯齐召南见而异之,曰:“此子风格非常,虑不永年耳。”
己卯八月初一日清晨,忽谓其母曰:“儿昨梦得甚奇,仰见天上数百人奔波于云雾之中,有翻书簿者,有授纸笔者,状亦不一。既而闻唱名声,至三十七名,即儿名也,惊应一声而醒。所呼名字,一一分明,醒时犹能记忆,及晓披衣起,俱忘之矣”。自以为天榜有名,此科当中。
及至乡试,三场毕,中秋,月明如昼,将欲缴卷,闻有人呼曰:“韩宗琦,好归去也!”如是者三,其声渐厉,若责其迟滞者。甥应曰:“诺。”及缴卷时,四顾无人,踉跄归。次日,问诸同考友,皆曰:“无之。倘我辈即欲同归,必另有称呼,岂敢竟呼兄名?”
揭榜后,名落孙山,甥怅怅不乐。旋感病,遂不起。临终苦吟“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二句,张目谓母曰:“儿顿悟前生事矣。儿本玉帝前献花童子。因玉帝寿诞,儿献花时偷眼观下界花灯,诸仙嫌儿不敬,即罚是日降生人间,今限满促归,母无苦也。”卒年十五,盖俗传正月初九为玉帝生日云。
【译文】
我有个外甥叫韩宗琦,从小就聪慧机敏,才智超人。五岁时,他就能读《离骚》等书;考中秀才的时候才十三岁;十四岁他参加杨总督的士子命题考试,取得优异成绩,被送进敷文书院。掌管书院的侍郎齐召南见了他,感到很惊诧,对人说:“这少年的风度品格超凡,看来不会保持太久。”
己卯年八月初一凌晨,韩宗琦突然对他母亲说:“孩儿昨晚做了很奇怪的梦,在梦中我仰望天空,看到很多人在云中忙碌奔波,其中有的忙于翻阅书本薄记,有的忙于铺纸书写,情况各有不同。突然我听到点名声,点到第三十七时,便是孩儿我的名字。我吃惊地应了一声,就从梦中苏醒了过来,我觉得所有被点到的名字都很熟悉,醒后还能记住,但等到天亮起床后,我都全部忘记了。”他自以为这预兆着他会金榜题名。
到了乡试,三场考完时,正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月明皎洁,他将想交卷时,听到有人叫他:“韩宗琦,你赶快回去吧!”如此叫了三次,叫声渐渐变得严厉,仿佛斥责他迟迟不归。他回答说:“遵命。”等交完试卷后,环顾四周,发现无一人影,他跌跌撞撞地回家去。
第二天,他问几位同场考友昨天考完时是否周围有人叫他,他们都说:“没有这么回事。如果我们想叫你一同回家,一定会用另外的称呼叫你,岂敢直呼你的名字?”考试揭榜,他名落孙山,于是变得郁郁寡欢,很快就病倒不起。临终时,他悲凄地吟诵着“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两句唐诗,并张大眼睛对他母亲说:“孩儿突然知道自己的前生了。孩儿原本是玉皇大帝御前的献花童子,因在玉皇大帝订贺寿辰,去敬献鲜花时,偷眼观看了凡界的花灯,几位仙子嫌我不虔诚,就罚我当天降生人间,变为凡人。今天罚期已满,他们正在督促我返归,此乃天意,母亲不必哀伤。”
他死时年仅十五岁,那天恰好是正月初九,民间传说那天是玉皇大帝的生日
【福建试院树神】
纪太史晓岚视学闽省,试院西斋有柏一株,干霄蔽日,幕中友人于深夜常见友人来往其下,章服一如本朝制度,惟袍是大红。纪意树神为祟,乃扫室立主以祀,并作对句悬于楹间云:“参天黛色常如此,点首朱衣或是公。”自是怪遂绝。
【译文】
纪晓岚太史曾在福建省督学监考,在试院西斋有一棵松柏,其枝叶茂盛可遮挡阳光。
他的一位同僚好友在深夜看见有人在这棵树下来回踱步,穿得仿弗是本朝的衣服,只有长袍是大红色的。纪晓岚心想那是树神在作怪,于是打扫了一间房子祭祀它,并写好了一幅对联贴在柱子上。那对联是:“参天黛色常如此,点首朱衣就是公。”此后,鬼怪就再没出现。
搜河都尉
我的亲家叫张开士,在宿州当州牧。一次他奉旨开通河道,在河道上挖出一个乌龟,有车轮那么大,脖子上挂着一块金牌,上面镌刻着:“正德二年皇帝敕封搜河都尉”十二个字。这只乌龟长着两只深绿色的眼睛,背上长出一寸来长的绿毛。人们都来观看,并告诉官府。官府念它是前朝的旧物,命人将它放生。当夜风雨飒飒而来,河道未经挖掘竟拓长了三十余丈。
【风水客】
袁文荣公父清崖先生,贫士也。家有高曾未葬,诸叔伯兄弟无任其事者。先生积馆谷金买地营葬,叔伯兄弟又以地不佳,时日不合,将不利某房为辞,咸捉搦之。先生发愤,集房族百余人祭家庙,毕,持香祷于天曰:“苟葬高曾有不利于子孙者,惟我一人是承,与诸房无碍。”众乃不敢言,听其葬。葬三年,而生文荣公。公面纯黑,颈以下白如雪,相传乌龙转世,官至大学士。文荣公薨,子陛升将葬公,惑于风水之说。常州有黄某者,阴阳名家也,一时公卿大夫奉之如神。
黄性迂怪,又故意狂傲,自高其价,非千金不肯至相府。既至,则掷碗碎盘,以为不屑食也;折屋裂帐,以为不屑居也。陛升贪其术之神,不得已,曲意事之。慈溪某侍郎,坟在西山之阳,子孙衰弱,黄说袁买其明堂为葬地。立券勘度毕,从西山归,已二鼓矣。入相府,见堂上烛光大明,上坐文荣公,乌帽绛袍,旁有二僮侍,如平生时,陛升等大骇,皆俯伏。文荣公骂曰:“某侍郎我翰林前辈。汝听黄奴指使,欲夺其地。昔汝祖葬高曾,是何等存心!汝今葬我,是何等存心?”某不敢答。公又怒睨黄,叱曰:“贼奴!以富贵利达之说诱人财,坏人心术,比娼优媚人取财更为下流。”令左右唾其面,二人皆惕息不能声。文荣公立身起,满堂灯烛尽灭,了无所见。次日,陛升面色如土,焚所立券,还地于某侍郎家。黄受唾处,满身白蚁,缘领啮襟,拂之不去,久乃悉变为虱。终黄之世,坐卧处虱皆成把。
【译文】
大学士袁文荣的父亲清崖先生,是位贫寒之士。他的曾祖父死后准备下葬,家族中的叔伯兄弟没有一位来帮忙承担此事。清崖先生卖房卖谷凑钱买地埋葬。叔伯兄弟中又有人以地不好,时日不合,将不利于某房为理由,都来欺负、挑剔。先生发愤,将家族百余口请来,祭完家庙后,握香向天祈祷说:“假如埋葬曾祖有不利于后代子孙的,由我一人承当,与各房叔侄均无关系。”众人于是再不敢胡言,让他安葬曾祖。
曾祖埋葬三年后,便生下文荣公。袁文荣脸面纯黑,脖颈以下又白如雪,相传是乌龙转世,官至大学士。
文荣公死后,儿子陛升准备葬父,又被那些风水之说迷惑。常州有个风水先生黄某,被尊为阴阳名家。公卿大夫把他当作神仙一般尊奉。黄某为人生性古怪,又故意拿出狂傲的架子,自己抬自己的身价,不给千金就不到相府来。到了之后又摔碗碎盘,送来的饭都不屑去吃。又拆床撕帐子,认为没法住,嫌不好。陛升恋其选风水的神术,不敢得罪,不得以曲意逢迎。
慈溪人某待郎的坟安在西山之南,子孙衰弱不振。黄某告诉陛升买明堂为葬地,勘察度量,写完字据,从西山回来已经二更了。入相府,见大堂上烛光明亮,文荣公高坐堂上,乌纱帽,红官袍,旁边有两小僮伺候,跟活着时一模一样。陛升等人大惊失色,全都俯伏在地。文荣公骂道:“某侍郎,那是我翰林前辈,你听从姓黄的狗奴才指使,想夺他的地,当年你祖父葬曾祖时,是抱着一种什么心思,你今天葬我,又抱的是什么心思?”陛升不敢回答;文荣公又怒视黄某,叱骂道:“你这贼奴,用富贵利达之类鬼话骗人钱财,坏人心术,比那些娼妓靠取媚于人获取钱财更为下流。”命令左右唾[tuo]他的脸。两人都屏息听侯不敢出声。随后文荣公站起身来,满堂灯烛全灭了,文荣公等也消失不见。
第二天,陛升面色如土,焚烧了买地的书契,将地还于某侍郎家。黄某被唾之处长满白蚁,后来满身都是,从领子咬到大襟,拂也拂不掉。时间久了,白蚁全变成了虱子,黄某直到死,凡坐卧之处全都是虱子。
【菩萨答拜】
余祖母柴太夫人常为余言,其外祖母杨氏老而无子,依其女洪夫人以终,年九十七而卒。居一楼奉佛诵经,三十年足不履地。性慈善,闻楼下笞奴婢声,便傍徨不能食。或奴婢有上楼者,必分己所食与食。
九十以后拜佛,佛像志立答拜,太夫人大怖,时余祖母年尚幼,必拉之作伴,曰:“汝在此,佛不答我也。”卒前三日,索盆濯足。婢以向所用木盆进,曰:“不可,我此去踏莲花,须将浴面之铜盆来。”
俄而,旃檀之气自空缭绕,端跏趺而逝。逝后,香三昼夜始散。
【译文】
柴夫人是我的祖母,她经常对我讲起这件事:她外祖母杨氏到老也没生过儿子,靠女儿洪夫人赡养送终,逝世时九十七岁。
她住在楼上,虔诚念经供佛,三十年没下地走动。她性情慈善,只要听到楼下有鞭打奴婢的声音,便惶惶不安,至于无心吃饭。如果奴婢到楼上碰到她吃饭,她一定把自己吃的东西分些给她们食用。九十岁以后她拜佛,佛像都会站起来回拜她,看到此景,她会大为恐慌不安。那时我祖母年纪还小,她外祖母一定拉她作伴,对她说:“你在这里,佛就不会回拜我了。”她外祖母死前三天,她要脚盆来洗脚,奴婢拿来她平时一直使用的脚盆,她说:“不可用这个脚盆。我这次将踏着莲花离开,一定要用洗脸的那个铜盆来洗。”洗完脚不久,满屋有旃檀的祥气缭绕,她端坐打禅而亡。逝去后,过了三昼夜那股旃檀的香气才散尽。
【冯侍御身轻】
冯侍御养梧先生自言初生时,身如小猫,称之,重不满二斤,家人以为必难长成。后过十岁,形渐魁梧,登进士,入词林,转御史。生二子,一为布政使,一为翰林。先生为儿时,能踏空而行十馀步,方知李邺侯幼时能飞,母恐其去,以葱蒜压之,其事竟有。
【译文】
侍御冯养梧先生告诉我,刚生下来时他的身体像猫那样小,称起来不到二斤重,家人以为他一定长不大。
后来过了十年,他身体渐渐地显得魁梧起来,并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然后又当了御史。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做了布政使,另一儿子当了翰林。
冯养梧先生小时候,就能踩空行走十多步。到此时我才相信李邺侯小时候就能飞,他母亲怕离她而去,就用葱蒜来满足他。
【刘刺史奇梦】
陕西刘刺史介石补官江南,寓苏州虎丘。夜二鼓,梦乘轻风归陕,未至乡里,路遇一鬼尾之,长三尺许,囚首丧面,狞丑可憎,与刘对搏。良久,鬼败,刘挟鬼于腋下而趋,将投之河。路遇余姓者,故邻也,谓曰:“城西有观音庙,何不挟此鬼诉于观音以杜后患?”刘然其言,挟鬼入庙。庙门外韦驮金刚神皆怒目视鬼,各举所持兵器作击鬼状,鬼亦悚惧。观音望见,呼曰:“此阴府之鬼,须押回阴府。”
刘拜谢。观音目金刚押解。金刚跪辞,语不甚解,似不屑押解者。现音笑目刘曰:“即着汝押往阴府。”刘跪曰:“弟子凡身,何能到阴府?”观音曰:“易耳。”捧刘面呵气者三,即遣出。鬼俯伏无语,相随而行。刘自念虽有观音之命,然阴府未知在何处,正徘徊间,复遇余姓者。曰:“君欲往阴府,前路有竹笠覆地者是也。”刘望路北有笠,如俗所用酱缸篷状,以手起之,洼然一井。鬼见大喜,跃而入。
刘随之,冷不可耐。每坠丈许,必为井所夹,有温气自上而下,则又坠矣。三坠后,豁然有声,乃落于瓦上。张目视之,别有天地,白日丽空,所坠之瓦上,即王者之殿角也。闻殿中群神震怒,大呼曰:“何处生人气?”有金甲者擒刘至王前。王衮龙衣,冕旒,须白如银,上坐,问:“尔生人,胡为至此?”刘具道观音遣解之事。王目金甲神ㄏ其面仰天,谛视之,曰:“面有红光,果然佛遣来。”问:“鬼安在?”曰:“在墙脚下。”王厉声曰:“恶鬼难留!着押归原处。”群神叉戟交集,将鬼叉戟上投池,池中毒蛇怪鳖争脔食之。刘自念:已到阴府,何不一问前生事?揖金甲神曰:“某愿知前生事。”金甲神首肯,引至廊下,抽簿示之曰:“汝前生九岁时,曾盗人卖儿银八两,卖儿父母懊恨而亡,汝以此孽夭死。今再世矣,犹应为瞽,以偿前愆。”刘大惊曰:“作善可禳乎?”神曰:“视汝善何如耳。”语未毕,殿中呼曰:“天符至矣,速令刘某回阳,毋致泄漏阴司案件。”
金甲神掖至王前。刘复跪求曰:“某凡身,何能出此阴界?”王持刘背吸气者三,遂耸身于井。三耸三夹如前,有温气自下而上,身从井出。至长安道上,复命于观音庙,跪陈阴府本末。旁一童子嚅嚅不已,所陈语与刘同。刘骇视之,耳目口鼻俨然己之本身也,但缩小如婴儿。刘大惊,指童子呼曰:“此妖也!”童子亦指刘呼曰:“此妖也!”观音谓刘曰:“汝毋恐,此汝魂也。汝魂恶而魄善,故作事坚强而不甚透彻,今为汝易之。”刘拜谢,童子不谢,曰:“我在彼上,今欲易我,必先去我。我去,独不于彼有伤乎?”观音笑曰:“毋伤也。”手金簪长尺许,自刘之左胁插入,剔一肠出,以腕绕之。每绕尺许,则童子身渐缩小。绕毕,掷于梁上,童子不复见矣。观音以掌扑案,刘悸而醒,仍在苏州枕席间,胁下红痕,犹隐然在焉。月余,陕信至,其邻人余姓者亡矣。此事介石亲为余言。
【译文】
陕西人刘介石刺史,在江南作候补官员,住在苏州虎丘。有一天夜里,睡到二更时分,梦见乘着轻风回到陕西。还没到家,路上碰见一个鬼。尾巴有三尺多长,面目狰狞,非常吓人。刘介石与他搏斗了很久,终于被刘打败。刘介石把鬼挟在腋下,正要投到河里去。忽然碰见一个姓余的邻居,对他说:“城西有个观音庙,怎么不把他挟到那里,请观音菩萨发落,以绝后患?”刘介石觉得有理,就把鬼挟到观音庙。庙门外面的韦驮、金刚等神,见了恶鬼,都怒目而视,举起兵器做出要打鬼的样子。那鬼吓得心惊胆颤。观音菩萨一见说:“这是阴司的鬼,必须押回阴司审判。”刘介石拜谢。观音示意要金刚神押解。金刚婉言拒绝,话虽听不大清楚,意思好像是不屑一顾的样子。观音这才笑着对刘说:“那就麻烦你把他押往阴司吧!”刘介石跪下说:“我是肉身凡胎,怎么到得了阴间呢?”观音说:“这好办。”说完就像刘介石连呵三口仙气,就把他送出去了。
那鬼默然不语,跟着他走。刘介石暗自寻思,尽管有观音指示,但我不知道阴司在那里呀。正在徘徊时,又碰见姓余的邻居。余某对他说:“您想去阴司,地上有顶竹斗笠的那条路就是。”刘看见北边路上有顶竹斗笠,就像平常人们用来盖酱缸用的顶蓬形状。掀开一看,原来是一口井,鬼一见,高兴地跳了进去。刘也随着跳了下去。井里很冷,冻得他直打哆嗦。每下一丈多深,就有一个狭窄处卡住,一股暖流自上而下,刘又下坠。这样坠了三次,滑刺一声落在瓦上。睁眼一看,只见晴空万里,白日当头。所踩得瓦,正是阎王的金銮殿角。这时,就听殿里群神震怒,大叫道:“哪里来的生人?”一个金甲神,把刘介石押到阎王面前。
只见阎王身穿滚龙衣,头戴坠旒冠冕,须白如银,威然端坐。问道:“你一个活人为什么到这里来?”刘介石就把观音派他押鬼的事说了一遍。阎王示意金甲神,金甲神扳起他的脸仔细看看,说:“果然满面红光,是佛神派来的。”就问鬼现在哪里。刘答:“在墙脚下。”阎王大声说:“这里难留恶鬼,还押回原处。”众神刀枪并举,把那恶鬼向上一挑,投进了一个水池。池中有很多毒蛇怪鳖,争相吞食。刘介石暗自思量:既然已到了阴司,何不问一问前生的事?就朝金甲神作了个揖,说:“我想知道前生的事。”金甲神点头同意,就把他带到一个房檐下,打开生死薄对他说:“你前生九岁时,曾偷人八两银子,而那八两银子正是人家卖儿子的钱,所以,那儿子的父母懊悔不迭,叫苦连天,饮恨身亡。你的前身正因此罪而夭折。现在你虽再生,但应该变成个瞎子,以偿还你前生之罪。”刘大吃一惊,问道:“我能以善行避免吗?”金甲神说:“那就看你怎么行善了!”话还没说完,只听殿中叫道:“上天的命令已到,赶快让刘某返阳,以免泄漏阴司案件。”金甲神把刘押到阎王面前,他又跪着哀求:“我是肉身凡胎,怎么能出阴司呢?”阎王抓住他的脊背吸了三口气,刘就身不由己,飘然上升,还跟下去的时候一样,上升三次,卡住三次,一股暖流自下而上,将他吹出井外。刘某来到长安街上,又去观音庙拜见观音,把前后经过细述一遍。忽然,旁边一个小男孩喃喃自语,与刘介石说的完全一样。刘一看那小男孩跟自己一模一样,只是形体小一点而已,刘大惊失色,指着那个男孩儿说:“这是个妖怪!”那个男孩儿也指着刘介石叫:“这是个妖怪!”观音菩萨对刘介石说:“你不要害怕,这是你的魂。你的魂是恶毒的,而魄却是善良的,所以你做事坚强,但又不怎么透彻,今天给你换换。”刘感激不尽,而那男孩儿不同意,说:“我在他之上,今天要想换我,肯定先去掉我,去掉我,对他没有伤害吗?”观音笑着说:“不会伤害的。”说着,就拿起一尺多长的金簪,从刘介石左胁下插进去,上下一绞,剜出一段肠子来,然后把肠子在手腕上来回缠绕,每缠一尺,那小孩儿的身体就变小一些。观音缠完以后,往梁上一扔,那小孩就不见了。观音在香案上猛击一掌,刘大吃一惊,顿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躺在苏州虎丘寓所的床上,左胁下正有一块红疤。
一个多月后,陕西老家传来消息,说刘的邻居余某已死。这件事是刘介石亲口告诉我的。
袁枚在《子不语》中,写下了大量鬼怪离奇的亲身经历,读者有空自己去翻阅拜读,从中自然会得到无尽的乐趣,定会有受益匪浅之感和爽心的愉悦。
注:袁枚(1716—1797),清代诗人、散文家、文学评论家。晚年自号随园老人,钱塘(今浙江省杭州市)人。与纪晓岚并称“南袁北纪”,撰有《小仓山房集》《随园诗话》《随园随笔》等著作传世。袁枚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公开声明饮食是堂皇正大学问的人,所著的《随园食单》是中国古代一部非常重要的饮食名著,该书的饮食理论与烹制技法至今仍有极高的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