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声即失身
原创 兽星07
午后谈话
写字带给我的压力比晨昏颠倒和睡眠太少要大得多。
早上更新完正准备睡，接到本地媒体界一位朋友的电话，他说给我发了很多信息我都没回，只能打电话了，我说很抱歉，几乎没时间看私聊，然后我本来瞌睡得昏昏欲睡的脑袋忽然打了个激灵，几乎是本能般的问他：你是不是想说欧金忠的事？
他对于我能立即猜到他的心思一点儿都没惊讶，叹了一口气说：到底都是媒体人啊，心有灵犀……我打断他说：别介，您吃皇粮的，我自己刨食儿的……他说，有时间的话，下午坐坐吧，电话里说有些事情多有不便……
本来想拒绝他，因为平时的联系不算多，而且我确实非常缺觉，但是因为欧金忠，我答应了，约在下午三点在门口的太平洋咖啡聊半个小时。
结果聊了一个半小时，直到最苦的咖啡也撑不起我的眼皮子，他才放我走，临走我问他：不提姓名和单位，稍微写写今天的聊天内容，可以不？他犹豫了一下说行，刚才动笔前又来电话，再三叮嘱万万不可泄露关于他本人的任何信息。
我答应他的同时心中充满无限悲哀：用落下树叶怕砸到头形容中国人的胆小怕事已经不行了，中国人现在已经是树叶还没长出来就担心落下来砸到头怎么办，所以很可能齐心协力把树砍了——免得它满世界飘叶子。
我们原本以为有了互联网的森林，这世界的信息会更多，我们能看到更多真相，但是没想到那些写满世间真相的叶子人人避之不及，唯恐飞叶伤人，而那种写满甜蜜谎言的叶子，却大受欢迎。
所以前一种树越来越少，加上风刀霜剑，也许终将绝迹。
我这位朋友是本地资深媒体人，曾经是调查记者，得过很多奖，可以说是那种既有职业操守又有专业水准，更有做人良心的好记者，但现在不做记者了——做了很多本地企业的污染调查之后，被停职，再然后家人受到威胁，再然后就辞职了，如今自己开个小铺子，写写毛笔字。
但媒体人就是媒体人，对社会事件的关注早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敏感性也比一般人高得多，欧金忠自杀新闻出来后，他跟我一样也是早早发现了传统媒体的失声，等到第二天起来依然没发现有价值的解读，于是去翻我的公众号，发现我只写了短短一点文字，他很不满也很痛心（原话），但他也知道并完全理解我的无奈，所以今天下午在咖啡馆的时候他跟我说：我自己就个逃兵，我没脸要求你做这做那。
我说，我已经写了三年多了，是老号，不像那种一两百篇的新号，他们腾挪的空间还能大一些，我每次等候审核的时间都像热锅上的蚂蚁，请你理解下。
他说，我懂，当然懂，但是人要是看不到一些自己想看的东西，会憋得慌，放眼望去，上千万个公号、几百家大媒体、浩瀚无垠的互联网，竟然白茫茫一片，你懂我的心情不？
我说，你的心情我太懂了，因为我几乎每天都要遭遇这样的过程，但是欧金忠自杀这件事，媒体界也给我以空前的震撼。
我接着跟他分享了一些例子，我说你看连某岳，依然岁月静好，周某平，依然在战狼嚎叫，血某饮，依然在说美元即将崩溃，青某木，九某边，卢某文，后某沙，占某豪……依然说着西方如何不堪，东方如何崛起，这些人唯独看不见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似乎他们从来看不到同胞的苦难和不幸……
他说，他们看得到，一直都看得到，但是他们知道只有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才能赚大钱——这才是事物的本质。
他接着说：我跟你不一样，你是自媒体从业人员，当然比较关注自媒体，而我是从传统媒体出来的，所以我更关注传统媒体的变化，你们自媒体一天不写就一天没收入，而我们就算少写点儿也有工资，所以你们自媒体里为了吃饭而出卖良心的更多一些……
昏昏欲睡的我反应奇快无比，立即喝道：等等！你说啥？！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由于声音忽然抬高了不少，吓得旁边写作业的女大学生不住的往我们这边看。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笑了一下说：我道歉……
我这才作罢，意味深长看着他说：这还差不多，哪种媒体良心坏了的多，你我都知道……
他最后的结论是：传统媒体人的失声，基本等同于自媒体昧着良心说瞎话，因为传统媒体从业人员本身就自带防护层，不像我们自媒体几乎就是光溜溜的裸奔——任何一个荆棘丛都可能导致我们遍体鳞伤，甚至刺入足底痛不可支而无法前行。
他最后说，对媒体和媒体人来说：失声就意味着失身。
我沉默了一会儿，很严肃很认真的问他：你们的失声，我能不能视为是主动献身？
不骗诸位，我看到他眼里有隐约的泪光。
我是写手
我在媒体界认识一些朋友，这次西行去天梯小学，也是因为媒体界朋友的鼓励、身边朋友的委托加上我自己的执念，在绕来绕去之后终于得见李老师和陆老师。
其实李老师和陆老师所在的天梯村只是大凉山诸多天梯村中的一个，他们31年支教生涯里有21年没吃过午饭等事迹经过媒体报道之后引起了社会的极大关注，而李老师和陆老师也因此获得2008年“感动中国”人物的名誉称号，也因为媒体的报道，当地村落和学校得到了社会各界的支援，从这个角度说，媒体作为民众利益的代表者，社会运行的监督者，政府精神的传达者，其作用是无可替代的，我们不能想象一个媒体缺位的社会会是怎样的社会，犹如不能想象一个没有医生的人间会是怎样的人间？
图片
这是四川大凉山彝族自治州阿土列尔村的孩子们在上学，经过媒体报道后，这里的梯子已经换成了钢铁的，安全性和方便性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在媒体报道的二坪村李老师、陆老师和阿土列尔村的天梯小学之后，自治州的州政府通过摸排，在自己的辖地发现了19个悬崖村，随后政府部门展开了对这些地方不同程度的救助行动。
在这些改善民生、扶危济贫的行动中，最先发现问题、提出问题、报道问题的，都是媒体。
正是因为有了媒体的发声，外界社会和当地政府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贫穷的一群人，他们像蒿草一样活着，他们是如此的需要帮助和关心。
在我成长的八九十年代，乃至大约十年前，甚至几年前，我觉得具有新闻精神的媒体还有挺多，包括自媒体，当时也是有那么多有骨头的号主，我们这些民间的写手和传统媒体里的正规军一起为把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建设得更好而发出呼吁。
武汉疫情期间，是自媒体的一个高光时刻，很多号主为此付出了代价，更多的人，包括我的读者和我，我们都为武汉乃至全国的疫情，贡献了自己微薄的力量。
做这些事情虽然累，但是感觉很好，因为我们在帮助他人的同时为自己的人生找到了价值和意义。
但是昨天，是我写号几年来最难受的一天，最困惑的一天，对媒体存在的价值动摇最大的一天。
我昨天的文章说了，第一时间看到欧金忠自杀的警方通告后，我就开始搜传统媒体的报道，直到4个小时之后，各种报道才逐渐增加，而这里面基本看不到传统媒体和大媒体的身影。
我们做自媒体的，一直对传统媒体和大媒体（只能使用这样的代称，你们懂得）颇有微词，这个原因你们也懂，就不展开了，但其实我们对传统媒体也有依赖——一个事件，如果传统媒体不报道或者仅只是转发机构通告而不做分析评论，自媒体是不敢展开叙述的，或者即使写点儿文字，也都是无关痛痒的一些话。
传统媒体都怕，我们没理由不怕——人家最多删一篇文，或者写稿子的人写一篇检查，而我们，搞不好连吃饭的家伙都被端了，谁不害怕？
所以只有当大媒体大面积报道某事之后，我们自媒体才敢跟进，但昨天的欧金忠“自杀”事件，我看到的是微信公号这样的自媒体这次走在了前列。
十月的深秋里，寒冷的晨雾中，是自媒体瘦弱的小身板儿，那些体健如牛的大媒体，躲在温暖的地方，看着我们逐渐走向夭折和凋零。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客户端下载
发表于 2021-10-20 14:4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