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无论是从统计数据来看,还是从个人的切身感受来看,消费复苏尚没有达到火热的程度。
此时回头看2023年1月10日中国人民银行官网发布的2022年度金融统计数据报告,别有一番感慨。报告显示,2022年人民币存款额增加了26.26万亿元,其中居民存款增加了17.84万亿元,与2021年9.9万亿的居民储蓄增量相比,出现了7.9万亿元的居民超额储蓄。
当时这份报告发布之后,有很多专家认为,居民部门存在着如此之高的超额储蓄,只要疫情管控放开,让各种消费场景复现,必定会带来全面的“报复性消费”。
这个春节提供了一个检验这种预测的很好的时间窗口。遗憾的是,除了烟花爆竹、电影、旅游等少数亮点之外,“报复性消费”再度爽约了。正如一个段子所说,专家说要报复性消费,商家说要报复性涨价,而“我家”却只能说要报复性存钱。
值得注意的是,专家们曾经寄望于90后、95后成为拉动消费的主力人群,但是90后、95后似乎反而成为“报复性存钱”的主力。
后浪研究所2022年的一份报告显示,在全国接受调查的40岁以下人群中,90后每月有存钱习惯的所占比例最大,占到41.7%。95后紧随,也达到了40.6%。同时,在存钱比例上,三成的90后表示会将月收入的50%以上都存起来,再一次在所有年龄层中遥遥领先。
中国的经济增长过于依赖投资,这是老生常谈了。光靠投资拉动的经济增长不可持续,也几乎成为各方共识。然而,尽管专家大力呼吁,政府也出台了不少刺激消费的政策措施,消费就是起不来。
现在年轻人也不怎么消费了。原因何在?从根本上说,消费是人的自然需要,也是收入的自然结果,消费低迷问题,实际上是一个收入问题。
我们可以从关于收入和消费的三个简单的恒等式来分析,为何会出现90后“报复性存钱”的现象?这三个恒等式是:
收入=储蓄+消费;
居民消费率=居民消费倾向×居民收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
居民可支配收入=工资性收入+经营净收入+财产净收入+转移净收入。
消费意愿取决于对未来预期,而非当前收入水平
收入=储蓄+消费这个恒等式说明,个人的消费水平依赖于他的消费能力和消费意愿。
凯恩斯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指出,消费支出与收入之间存在着稳定的函数关系,消费一方面取决于当期收入,另一方面取决于消费倾向,简单地说,消费倾向,就是消费占收入的比例。
凯恩斯的消费函数理论被称为绝对收入假说,后来其他经济学家又陆续提出了相对收入假说、生命周期假说和永久性收入假说。永久性收入假说是弗里德曼提出的。他认为,消费者的当期收入可以分为永久性收入和临时性收入两部分,而消费者的消费支出不是由当期收入决定的,是由永久性收入决定的。它是指消费者可以预计到的长期收入。
也就是说,消费者在做出重大消费决策时,是以一生的收入或永久性收入为依据的。一次性的暂时收入变化引起的消费支出变动非常小,但永久性收入变化引发的消费支出变化却很大。
所以,当政府试图用短期的政策来影响消费时,往往不能奏效,因为人们由此增加的收入是临时性的,不会立即用来增加消费,而更可能转化为储蓄。
例如,当政府试图用税收政策影响消费时,如果减税或增税是临时性的,消费就不会有大变化,只有永久性税收变动,政策才会有明显的效果。
简单说,这些理论的共同点是,一个人的消费取决于他的消费能力和消费意愿。消费能力指一个人最多能消费多少,大体上相当于他的可支配收入。消费意愿指一个人愿意将多少收入用于消费,主要取决于对未来收入的预期。
因此,即便当前收入不错,如果没有消费意愿,那么也不一定会消费。这里非常关键的是对未来收入的预期。人们对未来的收入的预期越乐观,消费意愿就越强,甚至愿意借钱消费;反过来,对未来收入的预期越悲观,消费意愿就越弱,就会将更多的收入存起来。
由此,90后“报复性存钱”的一个可能原因是,新冠疫情以来,裁员、失业,以及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性事件,使年轻人对未来收入不再那么有信心,他们的消费意愿下降了,就将更多的收入转化成了储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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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收入占国民收入比重低,影响消费能力
另一方面,如果你没有什么收入,那么即便有很高的消费意愿,也没有能力去消费。这就来到了第二个恒等式:居民消费率=居民消费倾向×居民收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
这个恒等式说明,居民的消费能力依赖于国民收入在部门间的分配状况。也就是说,个体层面上的消费能力,在宏观的层面上是由居民收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决定的。
根据殷剑峰等人的研究,从2001到2020的二十年间,中国居民收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平均是61%(美国为76%);同一时期,中国居民消费倾向是63%(美国是92%)。
那么,要提高中国的居民消费率,有三个途径:一是提高居民收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二是提高居民消费倾向,三是同时提高两者。
但我们观察到,自2010年中国劳动年龄人口占比达峰以后,在居民消费倾向趋于上升的同时(直到新冠疫情期间被打断),中国居民收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基本没有变化,2019年的数据甚至低于2012年。
中国经济增长速度一直不低,即便是人均GDP,也距高收入国家水平仅一步之遥,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居民收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严重偏低的情况呢?
长期以来,中国的经济增长模式是以投资为主导的,很大程度上也以保证政府收入增长为主。,这在国民收入的生产和分配两个方面产生了一系列影响。
在国民收入分配当中,对消费率影响最大的是国民收入的部门间分配——居民、企业、政府等国民经济部门。三者之间的分配关系是:如果居民收入占比过低,那么其他部门收入占比就过高。比较2012至2020年中美两国的国民收入分配结构可见,中国政府和企业部门的收入占比分别是20%和19%,而美国政府和企业部门的收入占比分别为9%和16%。
再看生产方面。中国经济增长以投资为主导,其中又是以建设投资为主导。统计显示,中国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中,建筑投资与设备投资之间的比值,从改革开放初期的2.5上升到了2017年的3.9。
这种投资结构也反映出中国的经济增长在很大程度上是“以土地谋发展”的结果这个事实,相应的,作为土地出让者的政府,财政收入也不断提高。在土地越卖越少或房地产市场冷却下来之后,不少地方政府仍然通过举债获得建设投资所需的资金,如果出现暴雷等问题,往往通过超发货币解决,实际上再度把国民收入从居民部门和企业部门转移到了政府部门。
收入集中到政府手中后,投资决策由政府做出,会改变经济运行的信息基础,即从分散的、私人投资,转变为集中的公共投资,这也是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向往政府、事业单位和国企等体制内工作的一个原因。
但这种集中投资,往往效率不高,而且可能挤压了企业家得以涌现和成长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