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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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严卯在私塾求学时，于夫子总是吟着这句，元卯不解，下学后总是缠着夫子询问此为何意。严卯的执着并未打动夫子，每每严卯问及，于夫子总以摇头叹息相对。
  转眼，严卯求学已十载有余，于夫子将严卯叫到跟前道：“严卯，你从小励志考取功名，意在造福一方，那你现在可知‘十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为何意？”严卯恭恭敬敬朝于夫子鞠了一躬，起身说道：”回先生，能者不劳，清者不清，那知县看似清澈，实则浊气熏天，十万两即是他良心所值，此非为官之道也。“于夫子接着道：“你的良心价值几何？”“千金亦不可换。”“以你之才，莫说状元及第，就是封侯拜相也未必不可，你今日所言乃汝之初心，为师要你切不可忘。”“严卯谨记。”
  严卯果如于夫子所言，不出五载便状元及第，圣人念其才华，初入官场便官至五品，成为朝堂新贵。本想还乡拜会于夫子，可繁重的公务让他整日忙碌，无数的拜帖与上门的宾客让他疲于应付，但他始终谨记着那句话“我的良心，千金亦不可换。”
  事情的转折源于一支狼毫，那天严卯听闻同僚是如何制造冤案敛财，深感愤恨，遂拍案而起，谁料竟将于夫子所赠毛笔折断，严卯顿时心痛不已，自为官以来未曾拜会于夫子已是愧疚，如今又将于夫子所赠之物毁坏，每思及此，严卯都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处理公务也总心不在焉。严卯的上官胡庸为解严卯心结，特地托人寻了一支一模一样的毛笔赠与严卯，严卯推辞道：“老师好意学生心领，可无功不受禄。”“你可知这段时间因你伤心耽误了多少公务？为师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再这么下去，咱们这衙门都要关门了。”严卯知老师说的有理，再加上一支毛笔而已，于夫子素来节俭，想来也是不会用十分贵重的毛笔的，这支笔除了没有丝毫使用过的痕迹，其他皆与于夫子所赠的一模一样。严卯作揖道：“那学生就却之不恭了。”
  严卯没想到，这支笔会是他沉沦的开始，收下笔的一年后，他偶然得知这支笔看似普通，却是胡庸寻名匠用上等狼毫专门订制，说是价值白银三千两，如今匠人已故，更是有市无价。他想到这一年间胡庸总是会以上官与老师的身份帮他一些小忙，送他一些看似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有的本就是消耗之物，事到如今，也无法如数退还，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然裹挟其中。
  十五年后，于夫子的话再次应验，严卯成功拜相，在这十五年间，他将胡庸的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利益引诱、拉帮结派，他在派系斗争中屡屡得胜，最终拜相。他有时也会不自觉想起于夫子、想起那间私塾，他也想过如果当时收回那只伸出去握毛笔的手......但转眼看看这堪比皇帝行宫的府邸，他又瞬间原谅了当初的自己。
  一朝事发，圣人念在他多年苦劳，并未要他性命，而是抄没家产，由他还乡，终身不得再离乡。他来到于夫子墓前，盘腿而坐，兀自倒了两杯酒，一杯洒在坟前，一杯自己一饮而尽，仿佛在说醉话：“受教多年，只知先生姓于，今日才知先生单名一个谦字。若我早知那支狼毫是裹挟我人生的开始，我是万万不敢收下的；若我早知胡庸授我小恩小惠的目的，我是万不能将他视若恩师；若早知我那一颗为民初心不到十年光景便被权势与利益击得粉碎，我宁可粉身碎骨，也定要将清白留于人间。可惜啊先生，可惜这世上，终是没有后悔药的，学生对不住万民，亦对不住您。”
  从此京城再无严宰辅，而偏远的纬县多了一个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教书先生，他嘴里时常念叨着：“一支狼毫三千两，即便身死亦有憾”。

（文   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