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古瓮亭

大石 · 发表于 2023-12-1 13:48

往事如烟古瓮亭

杨辉祥

瓮亭公园，以前官方的叫法，称人民公园，老人们则叫新公园，老公园者，那是指文君井了。新老公园，都是以前在邛崃作父母官的人，说是跟邛崃老百姓打造一个休闲的地方，所做的民生工程，留下的政绩，

在瓮亭公园中，有一座八角亭，上书有古瓮亭三字，据说，在某年某月，乡人在其处挖出了一些个大罐罐，也就是瓮，里面装满汉代五铢钱，人们说，这是卓文君的老汉儿埋下的，于是，人们修了这座亭子，以示纪念，我想，说是卓家财宝，也讲得过去，卓王孙是天下首富，树大招风，朝廷无时无刻不鼓起眼睛盯到他，税务部门肯定三天两头找他理脉。他挖点坑坑，藏点钱钱，理解！但我有两个疑问，挖出的钱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那几个盗掘者私分了，另外，卓五孙肥得流油，他就只藏那点钱嗦？

古瓮亭有外柱八根，内柱八根，老人说，其亭建筑结构十分精妙，如果从不同方位望去，你会发现柱子倒向不同方向，但我看了几十年，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这座亭子古香古色罢了，这座亭子也经历了劫难，原来亭子藻井的九根吊礅，雕成敷彩龙首，中间为龙父，大脑壳，八方为龙子，小脑壳。文化大革命九龙被斩首，锯去了，现在刻成莲花模样，少了原来的气势，

按旧式的营造法度，公园应该有山有水，瓮亭公园也是有山有水，水曰红荷湖，山不知其名，但山明显是挖湖时的泥土堆积而成的，我们都叫它假山，我小时候，从山顶到山脚，可以跑二三十个上下，虽然此山很矮小，准确应该称为丘，但就是以现在看起来，对太四平八稳的邛崃城的来说，也相当于珠穆朗玛峰了。山上有很多槐树，不过几十年了，那些槐树好像没有长大，还是那么粗，那么葱绿，而我已老态龙钟了。只是红荷湖的变化还有点大，那天我到红荷湖拍照，红荷湖的字还是那几个字，但已经名不副实了，湖中没有荷花了，只看到几只游船在其中闲逛，。旧时的红荷湖，周围是一排婀娜多姿摇曳的垂柳，湖中有座小岛，岛上有几株笑吟吟的木芙蓉横曳湖面，满湖一遍翠绿的荷叶，点缀着粉红，雪白的荷花，微风轻拂，荷叶招展，荷花含羞，还不时看到金色鲤鱼跃出水面，即使在冬天，残荷败柳，冷月寒光，映着水榭搂台的剪影，看鱼儿游动时泛起的隐隐波光。总勾起人升腾起一种凄迷，惆怅的感觉，也别有一番情趣，，那时红荷湖的水来源于西河三合堰，清澈透底，我们常在注入湖的小沟里面捕鱼捉虾，但不知如今水源来自何处？

现在的瓮亭公园，被四周的高楼大厦团团围困，成了市中心，但那时的公园却是临近乡坝田，所以有一年，有一只麂子居然跑到了公园里。那年夏天，擦黑，我们正在假山上耍，忽有人喊，湖里有麂子！我们冲下去一看，一只十几斤重，两三尺长的麂子正艰难贴着岸边仰着头游着，它想上岸，全然不惧岸上有人，有人用石块击打它，忽然轰的一声，一截栏杆被按垮，有几人落水，后来，麂子被捉上来了，但已经死了。如何处理这只麂子，大家七嘴八舌，好像那个年代的人，有困难，找警察的意识很强，大家说，交到派出所吧，于是几十号人，兴高采烈，浩浩荡荡，把死麂子送到了东街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一看，傻眼了，说，派出所不是处理这号事的，你们谁要谁拿去吧，我不知后来谁拿去了，但听人说，麂子皮是最好的皮革，回家，我告诉三伯，公园里跑来麂子了，三伯说，不希奇，以前豹子还进过城呢！

过去和现在的瓮亭公园，绿树掩映，碧波荡漾，古意盎然，是人们悠闲放松的场所，但它也曾经作过枪毙人的血腥刑场，在红菏湖西北角。大约是现在游乐园的位置，原来是一块大草地，恐有二三十亩地大吧，草地的西边修了一座一人高的台子，有点类似古戏台，但却是深受苏联风格影响的建筑样式。老一辈告诉我，解放初，当时的最高长官，称区长的，最爱在这块草坪召开声势浩大的群众大会，也叫万人大会，他文化不高，但声如洪钟，会下还有许多吓得飒颯发抖的地主恶霸，区长整一口叶子烟，从包包里随便掏出一张纸条，念到某人名字，先数落其欺压人民的罪行，然后大声征求在场群众，说，某人罪大恶极，要敲他沙罐（枪毙），大家干不干?在场群众义愤填膺，高声回应说，干！某人立即被武工队拖出会场，在草地一角，靠近一中校围墙下跪下，砰砰！枪毙了，横尸草坪。然后区长再慢条斯理从包包头摸出一张纸飞飞，又念了某人的名字，又是征求在场群众意见，群众又是高呼，敲沙罐，如此下去，当场把那些阶级敌人震慑得面如土灰，他们不知下一张，摸出来的纸飞飞，会不会就是自己的名字，据说最多一天，连着枪毙了十二个人，当那些老辈子把这些龙门阵摆给我们听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他们仍然显得惊恐万状，嘴里不住念叨，好吓人啊！好吓人啊！我们那时还小，没有受这些龙门阵的影响，照样在枪毙过人的如茵草地上，追逐嬉戏打闹。我们斗草，钓虫，趴在地下，把头埋在草丛中，闻泥土和青草混合的芳香，躺在地上，眯起眼睛，看湛蓝天空，飘动的悠悠白云，

当我们懂事时，枪毙犯人已经不在瓮亭公园进行了，都拉到西河坝去了，但是，县上的大型活动，公判大会还是在那里进行，其地位和功能，相当于现在的文君广场，文化大革命时，这块草坪使用率最高，各派都争相在那里开群众大会，欢呼最高指示集会也在那里进行，那座台子，也成了有些人演出悲喜剧的舞台，北大一位南下学生，在邛崃点燃了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在这座台子上，他慷慨激昂，发动群众，誓死捍卫毛的革命路线，批斗走资派，风光无限，但不到半年，也在这座台子上，被宣布为反革命分子被逮捕，遭批斗，又有人眺上台子，慷慨激昂的控诉他的滔天罪行，扇他的耳光，县上一位主要领导，文革前，在这座台子上昂首挺胸，双手叉着腰杆开群众大会，号召学大寨，战天斗地，文革中，他被抓到这座台子上批斗，戴高帽，挂黑牌，弓腰驼背，整得九死一生，文革结束，那位学生到东北军工厂工作了，那位领导也官复原职，这块草坪和那座戏台，好像完成了历史使命，文庙街的体育场取代了它，再后来拆了戏台，在草坪修了房子，江山不复识矣！台子上的风云变幻，正应了红楼梦说的，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甚荒唐，反认它乡是故乡，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唉！

其实，瓮亭公园并不是一个血腥和动乱的公园，它实际上是当时邛崃文化昌明之地。青少年宫，文化馆，图书馆，都设在里面，就连体育中心，也在里面，----只不过那个体育场，无非有几座篮球桩桩罢了。那时候的全县体育运动会，其实主要就是篮球比赛。

青少年宫在进大门的右手，大门口有一对一米多高的铁狮子，不知是哪个朝代的遗物，卷毛雄蹲，一狮胸口有一洞，一狮口耳处有一尺把长裂痕，老人告知，两狮在庙子香火供奉太久，已经成精，晚上出来吃人，被张飞和关羽发现追杀，一狮被张飞丈八神矛刺了一枪，另一狮遭关羽青龙偃月刀砍了，文化大革命开始，两只铁狮吓得跑到农机厂，跳进高炉里，自绝于人民，化成铁水，铸成犁头了。青少年宫在一座古旧的木架房子里，现在娃娃们看起来，十分寒碜和简陋。玩具只有军棋，象棋，六角跳棋，乒乓球，克朗球。不过，我们在其中倍感欢乐，星期天多在那里度过，那时，我们的快乐感指数，恐也不亚于现在拥有价值成千上万元玩具的娃娃们，除了青少年宫，图书馆是我常去的地塌，它是当时邛崃藏书最丰，报纸最多的地方，那里的人气好像比现在图书馆的人气旺，环境也比现在好，阅览室里静悄悄，落针声可闻，我也办了一张借书证，那些所谓的中外名著，就是在那里借来看完的，从《拜伦诗选》到《老残游记》，当我看完了海涅那些情愫初开，使人神魂颠倒，缠绵悱恻的情诗，居然也向莫须有的梦中情人写起了情诗，这种可笑躁动，分明是青春荷尔蒙分泌在作怪啊！但我长大以后，不知是忙还是其它原因，我很少再阅读那些文学名著了，连现代很流行的文学作品也不看了，那时，我接触最少的是文化馆了，但听说他们为邛崃的文化事业发展做了很多事，从幺妹灯到牛儿灯，从徐恒玉的绘画到黄维曦的摄影，每年的文艺调演，整得红红火火，我记得不太准确了，好像《竹麻号子》也是50年代，被他们发掘出来的。还参加过上面的调演，跟他们有些交往，是在大学毕业以后，给他们办得很不错的《崃山文艺》投过两次稿，采用了，我后来看到在《邛崃县志》提及此事，颇有些受宠若惊，

文化馆的活动是官方活动，瓮亭公园的民间文化是评书，它给了我很大的影响，那时茶铺子与评书共荣互利，最多时，瓮亭里摆了两台评书，讲《三国演义》和《封神榜》。，我没有看过《七侠五义》原书，但就是在园里听完了全本，那时大约八，九岁，小伙伴聚在一堆，就摆评书中锦毛鼠白玉堂，南侠展昭等英雄的故事，其热度，不下于现在娃娃们对刘德华，周杰仑的崇拜，但评书在瓮亭公园已经久违多年了，恐怕从此以后就会绝迹了吧，

几度夕阳红，几十年来，瓮亭公园也在悄悄变脸。文化宫，图书馆，青少年宫，都迁出去了。搬到更洋盘的地方去了，那个曾枪毙过人的草坪，改建成游乐园了，能依稀体会到瓮亭公园旧时的人文风情，就只有湖边的茶座了，几把竹靠背椅，几盏盖碗茶，几位新朋旧友，在飘逸茶的清香中，不经意望望湖中的涟漪，听听笼中鸟儿的清啼，摆摆听了就忘的龙门阵。那时何等的惬意。这才是过去的瓮亭公园。现在名不副实的茶楼都变成麻将馆，只瓮亭公园还有点茶园的风味，但它能坚持多久呢？

那天，我到公园拍照，沿着湖边走了一遭，遇到很多我的退休多年的同事和熟人在喝茶聊天。翻过假山，见到送仙桥上坐满白发苍苍老者，我不知他们在闲坐还是在摆龙门阵。到了游乐园，这里是儿童的天堂，许多儿童在玩旱冰，碰碰车，小火车，。。，欢声不断，尖叫声此起彼伏，女孩和男孩汗涔涔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我停住了拍摄，我忽然觉得瓮亭公园一直上演着一种奇妙的组合，老人在这里回顾过去，小孩在这里向往未来。几十年后，这些儿童也会由童颜而鹤发，他们也会同那些老人一样，坐在古瓮亭下，品着清茶，慢慢摆他们童年的幸福时光的故事。而旁边，一大群儿童正欢笑着......

古瓮亭下，还在演绎着一代又一代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