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记忆——贴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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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记忆——贴窗花

     贴窗花

宜君东塬人过年是要贴窗花的。

摊完黄黄馍，做完豆腐，蒸完年馍，炸完馃子，就是糊窗、贴窗花了。

干这些活是有先后顺序的，窗户不能糊的太早，糊的早了，摊黄黄馍、蒸馍、做豆腐时屋里大气小气地冒，烟熏火燎的把新裱糊的好好的炫白炫白的窗户纸熏得皱皱巴巴，把仔细贴的红绿纸剪的窗花熏得红绿水往下流，走了形、变了样，没有了崭新的喜气。等到所有锅上的大活干完，家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就着手糊窗、贴窗花。

糊窗户的当天做早饭的时候要做浆子。糊窗户、贴窗花要用熟面浆子，不能用生面丝，熟面浆子粘性好，里面的水也少，糊窗户好用；生面丝里的水和面是离层子，粘性不好，而且水会把窗户纸湿透，窗户纸容易戳烂，窗花的颜色还会被晕染的白一块红一块。浆子还要软硬合适，太硬了，一扣一疙瘩，糊的窗花不平整，太软了到处乱流，既黏糊不住窗花，还不渲清。

吃完早饭，收拾停当，人暖和了，手指头也灵活了，太阳也晒到窗户上了，刚好暖暖的干活。父亲给炕洞多填一些柴火，把土炕烧的热热的，我们在炕上站着、跪着干活。  

撕掉木头格子窗户上的旧窗户纸，扫去窗户格子里的灰尘，用小刀子刮干净窗框上结了痂的旧浆子。

去年过年纸糊的窗户，一整年被风吹雨淋的，窗户纸这儿烂一个窟窿，那儿烂一个窟窿，冬天的西北风透过破烂的窗户纸往屋里吹，用我们写过字的作业本纸补窟窿，东一块西一块、上一块下一块、横一块竖一块，窗户已经糊的像百家衣一样丑陋厚实，既不透风也不透光。浆子也是抹了一遍又一遍，已经结了厚厚的痂。要想新年的窗户纸糊的平整，就要好好地刮。

这活是我干！

在姐姐眼里我是有力气但手笨的家伙。姐姐虽然身体瘦小，但是性格要强，人厉害，而且还心灵手巧，除了力气小，干啥啥都好。生活中父母都让她三分，我更是怵她怕她。她对待我的态度是不确定的，如果她干活干不动，需要我出蛮力气的时候，那她就是轻声细语、和颜悦色、慈眉善脸的好姐姐，除此之外，她就是我的管教，轻则大声命令、吼叫，重则二踢脚招呼；她制服不了玉米杆，但收拾我，那是不在话下、没有说的，她对我瞪眼、龇牙、拔头发、戳额头、揪耳朵、上拳头，那是十八般技艺样样都用，把我收拾的服服贴贴，对她是敢怒不敢言。况且，每年过年，父母分配过年糊窗户任务时，我俩都是雷打不动的铁搭档、黄金组合。母亲顺嘴一说：“秀秀，你姊妹俩个明天糊窗。”暗含了姐姐主干这件事，我处于被领导地位，她天然的就是我的顶头上司、部门主管了。她分配我撕窗户纸、刮旧浆子痂痂，我敢不从？我干的慢了、不用心了，她认为我在消极怠工，就会有带把馒头伺候。

窗户上的千层盔甲被我娇嫩、可怜的小手抠刮干净，我们要给窗户上裱糊白粉连纸了——一张大白纸，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被大人们叫粉连纸。在村里代销点买的一张一面光滑一面粗糙的白纸，一整张纸裱糊窗户，宽不够长有余，所以要举着纸在窗户上来回反复比划，折出需要裁剪掉的印印，在吃饭桌子上铺平展，左右对的齐齐的、纸面抹的展展的、印痕压得紧紧的、边缘裁剪的直直的齐齐的，弄得婐（wǒ）婐（wǒ）偞（yě）偞（yě）。（我姐细密，干活的要求高。）弄好白纸之后，给格子窗户上抹浆子。三十六格的窗户，每一个格子四周都要抹上浆子。抹均匀浆子，大白纸的光滑面朝里粗糙面朝外，端端正正、平平展展的贴到窗户上，宽里不够的一绺也弥补好了。

选窗花了！姐姐拿出来一个冬天剪的、夹在大书本里漂亮的窗花，这些窗花，有的精致秀气、有的粗犷拙朴，她小心翼翼得摘出自己喜欢的图案，红色的绿色的都有，动物植物都选一些，放在炕上，准备往窗户格子里面贴。我也积极地拿出自己剪的窗花，和姐姐的窗花摆在一起，等待姐姐的挑选，满心期待今年能够入选上窗。

姐姐手巧，剪的窗花整体匀称、精细，剪的动物毛刺细密、间隙匀称、长度一致，剪的线条光滑、流畅。剪的窗花种类多，品相好。村里会剪窗花的、不会剪窗花的看见了，都啧啧称赞。会剪窗花的人来求个花样子，拿回去熏到娃娃写过作业用完的反反纸上，然后订上红绿纸，一次就能剪出来三四个；不会剪窗花的，来求姐姐要了现成的窗花，过年直接贴窗上，只要新新的，花花绿绿的就好，不至于一张白窗户纸过大年。

为了剪出好看的图案，花样子很重要，姐姐自己创作一些样子，在村里串门发现谁家出现了新颖别致的花样子，讨要回来，熏花样子，给自己繁衍窗花的后代。

熏窗花的技术是姐姐传授给我的。把需要熏的窗花样子放在反反纸上，把反反纸铺在打湿的箭（秸杆）篦子上，要把篦子铺严实，不然熏花的时候，黑烟就把篦子熏黑了，要洗篦子，不但麻烦还浪费水，东部塬区是旱塬，缺水，人畜饮水困难，不能浪费。铺好反反纸后，用手背在马勺里蘸了水，小心地淋在窗花样子上，慢慢地少量多次淋水，淋水不能猛，一次淋的水不能太多，都容易把窗花样子冲变形，甚至冲坏了。淋的水少了，反反纸在篦子上沾不住，熏窗花的时候，纸会整个从篦子上掉下来，或者还没有熏好就着火了。水太多了，反反纸太重，篦子一翻过儿就掉下来了；而且大水滴还会在窗花样子上来回滚动，黑烟被冲得沾不上，熏黑不了，要熏的时间长。

用煤油灯熏花，煤油灯点着，放在地上，不能放在高处，不然会把煤油灯欻翻，洒了煤油打了油灯，这都是又误事又糟蹋东西又要挨打的事情。

把铺好窗花样子打好水的篦子翻过来，湿窗花对着煤油灯的灯焰，用黑烟熏窗花样子。

我们俩跪趴在地上，侧着脸在篦子底下看着熏。煤油灯的灯焰太小，黑烟也少，要让窗花样子熏得黑黑的清晰，就要熏的时间长，那我举篦子的时间就长，胳膊酸膝盖疼，踅拧顺拧，姐姐就看我不顺眼了，我就又成了那个笨人，又举篦子又挨打的，出力不讨好。

所以，我基本不情愿和姐姐搭伙干活，但她每次都是花言巧语、威逼利诱、连哄带骗，让我参与、让我出力，最后都是以各种嫌弃、拳打脚踢告终。现在我对待工作认真负责、不敢马虎、不敢懈怠的作风，不是父母教育出来的，是姐姐亲手打出来的。父母白天忙着上工挣工分，晚上放工忙着干家务活，无暇顾及我，姐姐就变本加厉地行使了她的管教权力。

熏好的窗花样子，外轮廓剪出来，尽量剪的小一点，订花的时候不会浪费纸张。把窗花样子放在红绿纸上，比照着窗花样子的外轮廓剪下要用的红绿纸，叠成一沓，用纳鞋底的锥针扎个窟窿，软麻纸搓的纸捻子穿过去，纸捻子的上下压平，窗花就订好了。

冬天农闲了或者下雪天不用出工的日子，烧了热炕，被子窝里盘腿一坐，几个媳妇姑娘，说说笑笑地歪着头剪窗花，窗花在她们的手里上下翻转，红红绿绿的纸屑簌簌地跌落，她们专注的像一个个艺术家。

剪出来的窗花惜丑，那就要看各人的性格和手上功夫了。天生仔细的人，剪窗花时小心地、慢慢地剪，慢工出细活，剪出来的作品形样好，粗细有致，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那叫一个美；性格粗犷的人，要求不高，就图一个快，大概差不多就行，咔咔地剪，该连接的地方剪断了也无所谓，这也不是什么打紧要命事情，只要有个样样花花的就行。姐姐认为自己手艺高，剪出来的窗花好看，我剪的窗花入不了她的法眼，常常被她一把抓去揉成纸蛋蛋，她甚至剥夺了我剪窗花的权利，不允许我剪窗花，认为我在浪费纸张、丢人现眼，我的爱好就这样被她活活地扼杀在了摇篮里，致使我今天手笨眼拙。

贴窗花抹浆子的顺序和糊白纸不一样，要用吃饭的筷子挑了浆子抹到剪好的窗花上，浆子不能多不能少，还要特别注意不能把窗花给戳烂了。这个技术活姐姐干，我打下手。姐姐像做外科手术一样仔细地给窗花的背面涂抹均匀浆子，我小心而虔诚地帮姐姐捧着抹好浆子的窗花。姐姐亲自站在炕上裱糊，我在左后、右后紧紧相随。

窗户的三十六格，正中间四格必然是贴大老虎或者大狮子，为了显示老虎、狮子的大，分四块来剪：头一块、屁股尾巴一块、两条前腿一块、两条后腿一块，四块窗花各占一个窗格，裱糊起来就拼接成一只大老虎或者大狮子，这个要看好了贴，有人把老虎前后腿的位置贴错，更有马虎的人把老虎头贴到屁股的位置，就闹笑话了。

围着中间的大老虎或者大狮子四周贴上其他独立的窗花，老鼠吃葡萄、老鼠打灯笼、老鼠提钱串、猴子摘桃子、兔子抱白菜、鱼戏莲花、燕子嬉春、喜上眉梢、石榴坐牡丹……

在贴好的满格窗花周围贴上牡丹、蝙蝠图案的半格角子窗花，角子窗花正好是窗户格子沿对角线的一半，把贴好的窗花围起来，窗户上就拼出来一个等边的正菱形图案，与窗户的大正方形相对应，规整、不显凌乱。窗户四个角上的小格子里面各贴一个满格窗花，填补四角的空白，与中间的菱形呼应，整个窗户就灵动起来了。

窗花贴好了，简陋的窗户穿上了过年的新衣服，俊俏了、好看了。黑黢黢的窑洞亮堂了，过年的崭新气息扑面而来，笑容写在我们的脸上，喜悦挂上我们的眉梢。

浓浓的年味，藏在这红绿相间的窗花中，带着美好寓意的窗花，寄托了人们对新年最好的祝福！

年的记忆，是灶台上的美食，是木格上的窗花，更是那亲情里的牵绊。姐姐，我的亲情手足、我儿时的玩伴，我们相互陪伴、互相影响；熏窗花、剪窗花、贴窗花，我们共同经历的难忘童年！单纯幼稚、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定格在曾经共同生活的窑洞里，红绿相间的窗花裱糊在记忆中的三十六格窗户上！浓浓的手足情，温暖着长长的人生路；红红火火的窗花，点燃了幸福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