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愿毛狗娃儿能够原谅小时候我的简单粗暴

山水如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愿毛狗娃儿能够原谅小时候我的简单粗暴：

                毛狗娃儿

                                                                    邓四平/文

      毛狗娃儿姓康，外号康毛狗。

      毛狗娃儿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1980年，我六岁的时候，和毛狗娃儿在永兴五通村山坡上的一个村小一起读幼儿园，教我们幼儿园的老师名叫王月娥。后来，我们又在永兴小学一起读小学，教我们的老师名叫彭小林。

      那时候，我在班上一直担任班长职务，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毛狗娃儿却常常和我作对。我喊他向东，他偏要向西，我喊他向西，他又偏要向东。为此，我很生气，我便常常组织起班上的小伙伴去打毛狗娃儿。读到小学三年级，他就跑回家去给他父母哭哭啼啼地说他坚决不愿意再和我在一个班上读书了，他说他怕挨我的打。

      毛狗娃儿的家住在康家坝后面的一个山窝里，修的四排三间木结构的青瓦房，房子修在一个高高的土台子上面，房子比地坝高出一米左右，大约要爬一米多高五六级石梯子才能够走到房子大门前的燕窝里。他家房前就是一望无垠宽广平整的康家坝，整个康家坝里住的人几乎全姓康，在永兴算是势力非常庞大的一个大家族，这个家族中的人非常团结，有时候也常常和邻村的人为争田边地角打架斗殴，只要一听说哪一家和外村的人打架斗殴，全村人几乎都要不约而同地出动，一哄而上，打得对方哭爹喊娘。法不责众，挨了打的人即使到处去告，到了最后几乎也都是不了了之。所以很多人一提到康家坝的人，大多都胆战心惊：“永兴十一大队的朱惹不得，永兴康家坝的康连朱都不敢吃！吃了怕遭梗死！莫去惹！莫去惹！惹不起！惹不起！”

     毛狗娃儿在家中是长子，是个独儿子，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比他小两三岁左右，他的父母把他当成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掌心，又怕掉在地上摔坏了。在当时，毛狗娃儿的一家人虽然都是农民，但家道殷实，所以，毛狗娃儿一直都有一种优越感，走到哪里都趾高气扬的，欺负这个，欺负那个，随时都把自己当成地主的儿子，好像其他的人都是他家的长年或者短工一般，好多挨了他打的小伙伴都不敢啃声，几乎也莫得人敢去惹毛狗娃儿，怕挨他的皮坨子。

     但我偏偏就不信那个邪，我就常常去惹毛狗娃儿。在我眼里，毛狗娃儿就是个恶棍，对待恶棍，就是不要害怕他，而且还要狠狠地收拾他！

     距离毛狗娃儿家大约有一百多米远的一个山坡上有一排十多米长的平房，说是大队的工棚，前些年改建成了永兴茧站，工棚前面是一个很宽的坝子，遇到丰收的时节，村里的农民们就常常在坝子里用镰夹打麦子，晒油菜，晒胡豆，晒豌豆，晒黄豆，晒谷子，晒各种各样的农作物，村民们把这个很大很大的坝子叫做大队的晒坝。在晒坝边的崖坡上，长着十多棵高大茂盛的大桑树，每到五月左右，这些桑树上几乎无一例外地便挂满了紫红的桑葚。我们这些家住在街上的小伙伴便常常跑到村里的晒坝去玩耍，经不住这些又大又甜的桑葚的诱惑，我们便偷偷地爬上树去摘桑葚吃。很多时候，毛狗娃儿就跑出来恶狠狠地对我们说，不许爬到桑树上去摘这些桑葚吃。我问他凭什么？他说这些桑树都是他家的。我说大人们都说这些桑树是村里的，什么时候又成了你家的了？他说，反正我不管，我说不准就不准。我说你多体面嘛，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你怎么不说整个永兴场都是你家的？你怎么不说整个地球都是你家的？毛狗娃儿恶狠狠地对我说道，那你马上爬到树上去摘几个桑泡儿试试？我说试试就试试。于是马上就往树上爬。毛狗娃儿就在树下狠狠地拽我的脚。我就狠狠地一脚踹到毛狗娃儿鼻子上，刹那间，毛狗娃儿鼻血长流，倒在地上打滚，嘴里还大声哭喊：狗日的四平娃儿偷我们家的桑葚，还打人，打死人了哦，打死人了哦。我跳下树，朝着在地上打着滚儿大声哭喊的毛狗娃儿又狠狠地再踹了几脚，朝着他脸上吐了几帕口水，然后一溜烟地就跑走了。

     毛狗娃儿看我要跑，从地上一翻身就爬了起来，歇斯底里地朝着我大声吼叫：“你个狗日的居然连我都敢打，你给我等到，我马上回去告诉我老汉儿老婆婆你打我，马上到你屋里来找你妈老汉儿，你跑得脱和尚跑不脱庙！”我停下脚步，车转身来，大老远地朝着毛狗娃儿骂道：“我日你屋先人，老子等到就等到，从今往后，老子在永兴街上只要见到你，我见到你一次就打你一次，打到你个狗日的投降为止！”

     还不到煮一顿饭的功夫，毛狗娃儿的父母就带着毛狗娃儿跑到我家来找我父母论理来了，说我为什么要打他的儿子毛狗娃儿？还将他打到血长流，还用脚狠狠地踹他的宝贝儿子毛狗娃儿，凭啥？凭啥？必须给他们全家一个说法。不然就要组织全村的人来将我家的裁缝铺从坐南朝北打到坐东朝西。

     为了平息事端，我父母只好将我从寝室屋里捉出来当到他们的面打了一顿，然后向他们全家赔不完的礼道不完的歉，最后又赔了两块钱的汤药钱给他们，他们拿着两块钱这才骂骂咧咧气急败坏地走了。从那以后，我和毛狗娃儿的梁子也就算是正式结下了。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后来，我每天就从我家的杂货铺里偷几个芝麻饼子装在书包里，然后背到学校里去，每天都拿饼子给班上的几个大个子同学吃，他们吃了我很多的饼子，就问我，班长你究竟有什么事？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你只要哼一声，我们一定为你办好！我说我们班上的毛狗娃儿，你们认得到嘛？都说认得到认得到。我说毛狗娃儿痞了我家两块钱。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嘛。都说好好好！我说今天我给你们说没说啥子？都说没说啥子没说啥子！我说那就好！于是这几个大个子同学几乎每天都去故意惹毛狗娃儿，毛狗娃儿就骂人，大家就一哄而上把毛狗娃儿按到地上打。每次班主任老师都把打人的这几个同学捉去理麻，也把我叫去问话，问是不是我指使的？我当到老师的面问那几个大个子，我喊过你们去打毛狗娃儿了吗？都说没有没有。然后，我又当到老师的面问毛狗娃儿，我打你了吗？回答说，没有。我说既然我一没指使他们打你，二我又没打你，请问这事有我什么关系呢？其实毛狗娃儿心里非常清楚，就是我指使的大家去打他，但他却又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此事与我有任何关联，所以他只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糊。最后，毛狗娃儿确实忍受不了这种折磨，读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主动跑回家去，扭到他父母闹，坚决要求留级，坚决不和我读一个班了。

       听到毛狗娃儿垮班留级的消息，我哈哈大笑。我在心里暗暗想道：和我斗，你个村里的土贼，你还嫩了点！

      1986年，我小学毕业，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海田初中。1989年，我初三毕业，全兴旺区1000多名考生参加中师中专预选考试，我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预选入围，当年七月，我又以全县第八名的成绩考进了蓬安师范。毛狗娃儿晚我一年初三毕业，没有考上高中，也没有考上中师中专，又不想在家务农，于是就跑到广东深圳打工去了。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毛狗娃儿了。

      前几年的一天中午，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毛狗娃儿的妹妹打来的，她在电话中说她是我的老乡，是毛狗娃儿的妹妹！我问她有什么事吗？她说她妈在蓬安县人民医院旁边那个十字路口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开得飞快的小车子给撞飞了十几米远，血流了一地，当场就死了！她说她现在和她哥哥毛狗娃儿还正在从深圳赶回蓬安的路上，希望我能够代表他们马上去事故现场看看，多拍点照片和视频马上发给他们，将来好作为他们依法索赔的证据。我说莫问题。到了事发现场，我发现毛狗娃儿的妈的尸体躺在马路边，血流了一地，现场惨不忍睹，我便用照相机分别拍摄了很多的照片和视频，然后通过微信传给毛狗娃儿的妹妹。后来，毛狗娃儿的妹妹又对我说，希望将这些照片和视频发布到网上，便于促成事情能够得到尽快地处理和解决。我说莫问题，马上发布。最后，事情解决得非常快速圆满，毛狗娃儿和他妹妹对赔偿处理结果非常满意。他们又打来电话感谢我，说想请我吃饭感谢我。我说都是几个永兴老乡，不是外人，我帮帮你们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吃饭，不用感谢。你们节哀！你们节哀！

     从那以后，我便又没有了毛狗娃儿的任何消息了。

     大约是前年的清明节，我又像往常一样回永兴老家去给我父母扫墓和烧纸，中午在永兴街上招待亲朋好友吃午饭的时候，我向桌上的永兴老乡问道，毛狗娃儿现在在哪里了，把他也喊来一起喝酒！桌上的人说，快莫说他了，莫说他了。我说怎么了？回答说，他个狗日的娃儿在广东深圳打工不落教，嫌在工厂里打工辛苦，嫌工资低了，就偷偷摸摸地在外面贩毒，卖白粉，遭抓了，听说判了十几年的刑，等到出狱的时候，怕都快要六十几岁了哦。

      听到这里，我心里感到一阵无比地悲凉和难过。真没想到，毛狗娃儿竟然走上了这样的一条不归路。

      前几天，老家兴旺镇举办了一个魅力兴旺和美乡村的评比活动，当地党委政府的领导邀请我去采访报道这个活动。第一天下午，要去永兴五通村拍摄当地群众开荒种麦子的一块很大很大的麦田。车子经过五通村茧站旁边毛狗娃儿的家，我透过车窗看了看毛狗娃儿的家，蓦然发现，毛狗娃儿原先居住的房子竟然全部坍塌了，高高的屋基地里长满了杂草，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我感到十分震惊，心中更加难过。后来，拍摄完照片，车子回永兴场，再次路过永兴茧站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有一个非常苍老瘦削的身影伫立在长满杂草的永兴茧站的大铁门前。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个老人竟然是毛狗娃儿的父亲，穿着一件很脏很破的白衬衫，衬衫皱巴巴的，仿佛很多年都有洗过似的，衬衫下面裹着的身体瘦削单薄得就像是一张纸一般，仿佛一阵风过，就会将其吹倒在地。我马上叫司机把车子停下来，然后我走到茧站铁门边，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块钱来，塞进毛狗娃儿父亲的手里：“老人家，好多年没见，你怎么这么老了？毛狗娃儿的事情，我听说了，我来看望看望你老人家，这是我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请你收下。”老人抬起头来，目光呆滞地望着我，问我，你是？我说我是毛狗娃儿的小学同学。老人连连向我道谢。老人说毛狗娃儿不听话哟，我要是有个儿子像你这么能干这么孝顺这么听话就对了，不然我哪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哟。说完竟然当着我的面哭了起来。我说老人家，莫怄气，莫怄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多保重，多保重。我马上要回蓬安了，今后，我回永兴又来看望你哈。老人拉着我的手，把我送到车门边，嘴里还在连连不断地说谢谢谢谢。

      回到蓬安已经三四天时间过去，我的心里依旧还在想起毛狗娃儿，想起毛狗娃儿那长满杂草的屋基地，想起他那站在茧站大门边身子瘦削单薄得像一张纸一般苍老羸弱的老父亲，想起他的孤苦可怜和无助，想起这些，我的心里竟然难受得像刀割一般。

      我突然良心发现，也许这一切的一切，看似与我无关，但也许这一切的一切又都与我有关，也许我其实是个极大极大的罪人，当初我就不应该因为毛狗娃儿得罪了我，我就指使人去打他，如果不去打他，他就不会留级，他也许会和我一样都考上蓬安师范，然后成为一名教师或者公务员，然后和全家人一起过着安静、恬淡、幸福的生活，也许一切的一切，都将因此而全部彻底地改变。

      也不知道毛狗娃儿究竟该哪天出狱。我在想，如果真能够等到毛狗娃儿出狱的那一天，我一定给毛狗娃儿摆一桌，我先自罚三杯，然后我们两人一起开怀痛饮，我将向他真诚赔礼道歉，他读小学的时候，我不该指使人去打他。但愿他能够原谅小时候我的无知和我处理事情的简单粗暴。

       谨作此文，算是我发自内心的迟来的愧疚与忏悔。希望我的良心能够从此得到救赎！

作者简介：

    邓四平，男，汉族，生于1974年5月15日。四川蓬安海田人，西南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从1989年至今已在《中国教师报》、《中国旅游报》、《青年作家》、《四川日报》等各级各类报刊发表文学作品400多篇，新闻稿件上万篇，计数百万字，其创作的文学作品多次获得国家、省、市各级文学奖，众多散文被选入各种文学选本和中小学生语文单元考试测验试卷。其中《醉忆故乡醪糟香》等散文作品被选进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编著的现代文经典阅读教材。近年来，其创作的城市形象广告语在全国广告语征集活动中上百次获奖。2014年在南充电视台《南充人话南充》讲授《历代名人与蓬安》6集电视专题节目。1995年、2004年被蓬安县委、县政府授予全县优秀教师荣誉称号。2006年被蓬安县委、县政府授予全县文化工作先进个人荣誉称号。2007年获得蓬安首届相如文学创作奖。2008年、2009年、2010年、2011年连续四年被蓬安县委、县政府授予蓬安旅游先进个人荣誉称号。2008年至今，收到人民群众送来的锦旗逾百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