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整座山峦都浸在青瓷色的氤氲里。露珠悬在草叶尖上,将坠未坠地凝着天光,像散落人间的星子。我总爱在此时踏着湿润的苔径往深谷去,看黛青色的山影如何被初阳一寸寸擦亮,直到漫山遍野的绿都泛起金边,仿佛有看不见的匠人正往叶脉里灌注翡翠的汁液。
溪水是活的碧玉。它自云深处蜿蜒而下,将两岸的野樱树影剪成碎银。我常蹲在溪石边,看游鱼在透明的水纹里画出虚线,看自己的倒影如何被涟漪揉成深浅不定的水墨。有次惊见整片天空坠入溪底,云絮在鹅卵石间游走,忽然明白古人说的"掬水月在手"原是这般通透明澈。风过时,水面浮起细密的光斑,恍若谁撒了把揉碎的金箔。
转过九曲木桥,野蔷薇正开得惊心动魄。殷红的花瓣层层叠叠舒展开来,像是用胭脂晕染的云霞,连空气都染上了甜腥的香。最妙是那些沾着夜露的骨朵,裹着毛茸茸的绿萼,像裹着丝绸襁褓的婴孩,在晨风里轻轻摇晃。忽然有碎金般的阳光穿过枝桠,刹那间所有花苞都睁开了惺忪睡眼。
蝶群便是在这样的时刻苏醒的。先是两三只素白的菜粉蝶,如同被风吹散的宣纸屑,忽高忽低地掠过苜蓿田。接着是黑底金斑的凤蝶,拖着丝绸般的尾翼,在忍冬花架间画出飘逸的弧线。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只蓝闪蝶,它敛翅停驻在鹅掌柴的嫩芽上时不过是片枯叶,待双翼轻展,竟抖落出两汪流动的靛青,仿佛将整个海洋的蓝都凝在了翅脉里。
远处的山岚正与云絮缠绵,近处的溪声里藏着整个春天的私语。忽见几只豆娘点水而过,细长的尾针在溪面划出转瞬即逝的银弦,应和着山雀清亮的啼鸣。蒲公英的绒球被风揉散时,千万柄小伞载着阳光升腾,恍若星辰逆流而上重返天际。
日影西斜时,整座山谷换了妆容。枫香树的影子斜斜铺在草地上,将青翠染成墨绿。晚风裹挟着松针的苦香穿林而过,惊起栖在杜梨树上的白鹭,雪色的翅膀掠过暮色,像撕开黄昏的裂帛。归途中遇见汲水的樵夫,他竹筒里晃荡的溪水盛着半轮初生的月,叮咚声里摇晃着整个山林的倒影。
暮色四合时,萤火虫提着碧绿的小灯从蕨草丛中浮起。这些散落的星子明明灭灭,与天幕上的银河遥相呼应。坐在老槐树虬结的根茎上,听着夜蝉开始织就新的声网,忽然懂得山水的呼吸原是有韵律的——晨雾是悠长的换气,溪流是绵延的颤音,而漫山遍野的绿,都是大地永不疲倦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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