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篙点破满塘翠色时,一叶青荷正贴着船底悠悠转圈。这片新摘的荷叶船不过丈许宽,却恰好能容下盘膝而坐的我。船娘收起撑篙,任小舟顺着溪水慢慢漂游,水纹便在我们身后裁出蜿蜒的绿绸。
水声是慢慢漫上心头的。起初是细碎的叮咚,像谁家姑娘在檐下数着雨珠,接着便成了绵长的潺潺,仿佛有支看不见的玉簪在拨弄丝弦。忽而船头惊起两三野鸭,扑棱棱带落几滴晨露,倒叫水调儿打了个轻巧的旋,转出串银铃般的欢鸣。
对岸竹林里飘来一缕笛音。吹笛人想必是位蓑衣老翁,曲调里沾着湿润的雾气,每个音符都裹着竹叶的清香。笛声掠过水面时,恰好撞碎在粼粼波光里,散作满溪跳动的星光。我闭目细辨,竟听见多年前外婆纺车的吱呀,听见书斋窗下紫砂壶吐露的叹息,听见所有被光阴冲淡的柔软心事。
船行至转弯处,忽然有锦鲤跃出水面。这尾红鳞的舞者悬在半空时,整个世界都成了它的琉璃镜台——青山在它眼中苍翠欲滴,云朵在它腹下舒卷如棉,连我的青衫倒影也成了流动的墨痕。待它落回水中,涟漪便托起七八朵野菱花,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鱼尾溅起的水晶。
日影西斜时分,船娘从竹篮里取出新焙的荷叶茶。滚水注入粗陶碗的刹那,清苦的芬芳混着水汽氤氲开来。我忽然懂得为何古人要说"行到水穷处",原来流水早把答案写在每一道波纹里:那追逐落花的执着,那绕过青石的从容,那奔向江海的坦荡,皆是水的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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