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记

白坪康

杀年猪记

  这日子，不下雨，就下雾。浓湿的雾象一群微小的精灵，浮动着乳白的身体往屋里钻。又像浓稠的牛奶，被上天倾入到乡村这只巨大的杯子里。四处静得厉害。偶尔有几声鸡鸣狗吠，也微弱得不经意不起眼，迅速被寂静的大口吞没。远处有两个人说着话，慢慢的向这边走来。待走到院门口，就停下来，喊父亲的名字。卧在大门口的黄狗闻声而动，狂吠着冲下来，呲牙咧嘴一副凶相地冲到那两人面前叫嚣。那两个人不慌不忙，把扛在肩上的家伙拿在了手里，口里低声骂到：狗日的，你来，老子把你杀了中午吃狗肉！狗却不予理会，依然围着两人又叫又跳。父亲从屋里急急冲出来，顺手抄起立在门边的竹抓子，口里喝道，死瘟狗，不听话打死你！狗就乖乖地躲在了一边，把路让出来。却又像受了委屈一般，站在院坝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低嚎。

  那两人把带的家伙放下来，一屁股坐在堂屋的板凳上。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香烟，问，猪儿有好大？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父亲一一作答。幺娃从里屋走出来，父亲就指着那两人告诉他，这是表叔，这是表哥。幺娃就依着父亲的介绍，一一打过招呼。然后向厨房里走，去帮母亲打下手。母亲就在厨房里喊，老表，下来洗脸吃饭。

  趁着吃饭的功夫，母亲就把煮猪食的大铁锅从灶上端下来，用刀打去厚厚的锅烟，安放在昨日父亲在院坝下挖的临时灶孔上。然后装满水，抱了苞谷杆噼噼啪啪烧起来。吃了饭的幺娃按母亲的吩咐，把接猪旺子的盆，淋水用的瓢，以及表叔带来的家伙，一一拿出来摆放在当杀墩用的条石上。父亲这时就把猪从圈里放了出来。那猪肥滚滚的，走路一步一颤，令杀猪的表叔眼睛一亮，问母亲，表嫂的猪儿喂了好久？父亲就抢着回答，说十一个月，还不到一年。表叔就啧啧的赞叹起来：表嫂喂的啥子哟？长得恁们快？母亲笑笑，说还不是一样喂的，萝卜，红苕，青饲料，苞谷，米糠那些。象你屋里头，猪吃的跟人差不多！表叔回了一句玩笑话，就开始估，这猪儿有三百？还是三百二？猪儿才不管体重或大限，昨天至今，早已是饥肠辘辘。趁着出来的自由，用嘴在地里拱着。翻到一草根，也有滋有味地嚼上一通。

  随着母亲的一声喊，水好了！三个男人就齐齐扔掉手里的烟头，捋了捋袖子，向正低头刨食的猪围过去。猪似乎感觉到了不妙，拔了腿欲逃。却怎么逃得脱几个男人虎也似的迅速？抓耳拽尾，连拖带拉，瞬间就按在了杀墩上。猪狂叫，泼喇喇的声音穿透浓雾而去。但还来不及叫到三五声，早被表叔伸过去的左手有力地捂住，而他的左膝，则死死顶住猪的颈部。又腾出右手来，拂了干净的水洗了洗猪的咽喉处，然后拿刀，准而狠地捅进去。取刀，一大股鲜红的血就喷出来，流溅到幺娃端着的盆里。猪的声音开始小下去，渐渐的没了，只剩下四脚胡乱的弹。待血流到一半，表叔就大喊，还拿个盆来，老表明年财气旺！父亲不作声，欢喜却掩不住地涌上面来。

  先前的杀猪总要给猪吹了气才能褪毛，但现在不这样了，就直接软刨。事物都是这样，在人们的改进中发展前进。据说吹了气的猪腹部的泡子肉较多。这也是事实。我曾见过吹了气的猪的泡子肉象开放的花朵一样扑啦啦一大堆。对于以后整出来吃，是要多费许多心神的。

  表叔拿起瓢来，从锅里舀出开水从猪背上淋起。那淋过的热水，又缓缓流进锅里。灶里依然燃着熊熊的烈火，把从缝隙里流进来的水烧出丝丝的声音。淋了三五瓢后，表叔用手一扯毛，道声，好了！表哥就拿起铁刨子，只刷刷几下，猪身上就白白的亮起来。

  开始下猪头。表叔问，下肥还是下瘦？母亲就接过话茬，说自家吃的，肥瘦都一样。表叔瞟一眼幺娃，说还是下肥点吧，幺娃要谢媒呢？幺娃笑笑，象个少女似的没作声，两朵红云早飞上了脸庞。母亲也看看幺娃，说这个家这么穷，哪个妹崽愿意嫁过来？况且还读书呢！再过两年，请您表叔做媒哈！表叔一边操刀下猪头，一边说，家有梧桐树，自有凤凰栖。这么英俊标致的小伙，追的妹崽一大堆，还用我做媒？转头问，幺娃，那天跟你一起的妹崽是哪个？幺娃嗫嚅着，说是同学。然后跟母亲说，妈，我去请客！逃也似的走开。

  表叔又点燃一支烟吸着，然后慢吞吞地拿刀在猪屁股上切开一条口子，伸手进去试了试，拿起满是油腻的专用连环钩，用窄的一头伸到切口里去，钩住猪的大骨，再用手拉了一拉，说可以了。父亲就把绑在猪身上的绳子一拽，伸进去一根粗实的木杠。年轻的表哥弯了腰，把木杠放在肩上，却被父亲一把拉过，说要不得，年轻人要压伤力的！表叔就在半边说到，都二十岁了，还能压伤力？话虽这样说，还是一手接过杠子，喊一二三，和父亲就咳咗咳咗地抬起来。表哥和母亲也不能闲着，执了猪屁股上的钩，用力举着向屋檐下挑上悬挂下来的大绳上挂。

  表叔用干净的热水冲洗了猪身，然后执刀，从尾部一直划到颈部，那红红白白的猪的内脏便暴露出来。父亲端起大盆接住，放到一边，表哥繁琐的清理工作便开始了。而这边，表叔把猪身反过来，顺着猪的脊背划下，白白的三寸后的肥膘便显露出来。他拿过砍骨的大刀，一下一下有力地砍下去，那悬在钩上的，便只剩下半边猪肉了。

  亲戚朋友来时，雾已散去大半。只余下如轻纱的少许，飘浮在山野的低洼处。橘黄色的太阳悬在半空中，散发些许暖意。人们坐在院坝里，解掉棉衣上的扣子，或者拉开棉外套上的拉链，让多余的热散发出来，融入到暖暖的冬阳里。母亲在赶来的小姨和姑妈的帮忙下，有条不紊地做着刨汤的宴席。一阵又一阵的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惹得小娃儿们接二连三到厨房里张望。母亲就拿了已炸好的酥肉，一坨一坨分发到他们手里。得到吃的，他们又象鸟儿一样，“哗”地一声散开了。

  幺娃把借来的桌子板凳摆放在院坝里，喜庆的气氛就一下子弥漫开来。他站在门口问，妈，我还有啥事？母亲就指着猪肝，说你来切吧。猪肝还散发着微微的余温，握在手里，有一种温润的舒适感。他拿了菜刀，一下一下笨拙地切。姑妈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接过刀，示范着说，傻娃儿，要这样切！自然是熟练精细的刀工，一时半会怎么学得会？

  照例是一串庆贺的鞭炮。噼噼啪啪过后，众人在主人的招呼下围着桌子坐下。于是，金黄的烤鸭上来了，沙参炖鸡上来了，红烧鱼上来了。一桌子红红绿绿，麻辣鲜香，早把人们的食欲逗得如烈火般燃烧起来。一口肉一杯酒，却也忘不了天南地北的闲侃。表叔与父亲分别端了酒碗，一瓢羹（调羹）一瓢羹地劝着众人。待最后一个菜豌豆尖旺子汤上来时，他们早已脸红脖子粗，但还兴犹未尽。表叔夹起一块嫩滑的旺子赞不绝口。父亲低头看了一眼温顺乖巧躺在汤里的血旺，不由得抬头去看站在门口的母亲。母亲此时用围裙擦着湿手，脸上泛起少女时才有的红晕。她仿佛看见了来年，总是些这样的温暖照着生活。

w75y0303

嘿嘿，顶一个!!!!!!!!!!!!!!

刀疤

不错，不错。读来身临其境，读后口舌生津，刨汤的味道犹在嘴边。

怀旧的人

白老师就是写得深动哦，估计你没有杀过猪嘛！却能写得如此细致！不简单哦！二十年前我就帮亲戚朋友杀过年猪，如今岁月流逝，但每到年关，那情那境却好像还历历在目！

as400

喝泡汤还整两串火炮，你屋搞得还隆重哈

白坪康

谢谢刀疤加精！

白坪康

白老师就是写得深动哦，估计你没有杀过猪嘛！却能写得如此细致！不简单哦！二十年前我就帮亲戚朋友杀过年猪 ...
怀旧的人 发表于 2010-1-24 13:40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不要叫老师。叫老乡好过一切称呼。问好！

白坪康

喝泡汤还整两串火炮，你屋搞得还隆重哈
as400 发表于 2010-1-25 21:30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呵呵，一年到头嘛！

武胜木匠

现在很多人杀猪直接剐皮子.刨猪毛的杀法可能要成为历史

花楼人家

上些片片更安逸.

醉醒

喜欢屋头的腊肉，今年说啥也得整两块出来尝尝

insectkb

要是再整几张照片上来就好啦

花楼人家

我有23年没吃过这个泡汤了.

花楼人家

写得详细\生动\感人.谢谢楼主.

白坪康

上些片片更安逸.
花楼人家 发表于 2010-1-27 09:17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遗憾的是我不会上片片！敬请见谅！

醉醒

再顶顶白坪康的贴.泡汤喝过了,就吃香喷喷的腊肉.

txk209760

楼主太有才了！怀念杀猪的快乐

翡厚不厚

谢谢您阿，我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