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刘三爸与幺哥的笑声,逗乐了石榴树上的一只八哥,它也跟着哈哈的笑了起来,并模仿刘三爸的声音喊道:“老幺,啥子事情那么高兴?是不是刘三爸的第二春发苗苗了?”
刘三爸笑着说道:“真不是个好鸟,一天到晚怪遭遭的,二春,你咋不说三春呢?去你的。”
刘三爸边说话边将手一扬,做了个扔东西的手势,八哥见状,噗噗噗的飞到了屋檐上。八哥边扑腾边说道:“刘三爸,你凶得很哟,三春又来了,刘三舂,刘三春,哈哈哈。”
八哥在屋檐上, 模仿刚才刘三爸的笑声时,院子外响起了,一阵带着哭腔的哽咽声:“三爸,三爸,您的徒弟欺负人,咽咽咽。”
刘三爸看到拱形门处的杨宇宁,一脸严肃的问道:“啥子事?又啷个了嘛?早晨我看到你们两口子,不是还好好的吗?”
杨宇宁哽咽道:“三爸,他当了乡长后,那些人总是去找他,特别是女,女,我刚才看到他和一个女人,又是拥抱又是握手,样子亲热得很。,三爸,请您老人家管一下他,我现在不敢和他说这些。”
刘三爸唬起脸说道:“这个云娃子不像话,简直是乱弹琴,枉费我的良苦用心。我要他回到古镇工作,是为人民服务的,是为了更好的建设古镇。像他今天这个样子,别说建设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恐怕他自己,就先在机耕道上翻了车。那还留他何用,我立刻给县上建议,撤了他那个乡长,宇宁,你看这样子要得了嘛?”
杨宇宁突然提高嗓门说道:“哎呀三爸,我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让您老人家提醒他!他又没犯错误,撤他干啥子嘛?”
刘三爸故作吃怪的问道:“他这还不算错误,都搂搂抱抱的了,不行,得坚决把他撤了。”
杨宇宁又撒娇带央求的说道:“三爸,您老人家干嘛要撤他呢?他有了出息,也是给您老人家长脸讪!我的好三爸!”
刘三爸仍然坚持道:“你刚才来的时候,不是说喊我管一管吗?这阵又啷个变了呢?宇宁,你都四十多的人了,咋个说话没个准呢?他既辜负了你对他的好,又让人民群众失望,这种货色,坚决不能留。”
杨宇宁听到刘三爸,说得如此的肯定,她又后悔地说道:“三爸,不是那样的,是我弄错了!”
刘三爸不以为然的说道:“哦,结果是你搞错了嗦?我还以为是我老头子眼花,没看清楚云娃子。整了半天是搞错了,你不是成心拿我老头子开涮嘛?”
刘三爸一席话,问得杨宇宁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她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三、三爸,是、是、我气不过,她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握手拥抱。”
其实刘三爸,早已了然于心,以他对云娃子的了解,是再清楚不过了,刚才刘三爸,只是为了吓唬吓唬杨宇宁。随后,刘三爸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宇宁,以后要多注意言行,不能听风就是雨,以你对云娃子的了解,他会是你说的那种人吗?再说,对新同志和老同学表示欢迎,握手拥抱不是很正常吗?你不但要相信云娃子,更要相信你自己眼光 !”
幺哥站在旁边,他也不敢随便搭话,当看杨宇宁不知所措的时候,他走到刘三爸面前说道:“三爸,你和杨姐有事情要说,那我去供销社那边有点事,三爸,我走了。”
刘三爸笑着说道:“去嘛去嘛,你是不是去请供销社那个小杨?她可是个明白人,算盘都打来立起了。”
幺哥不敢接话,嘿嘿的傻笑了几声,朝小院外走去。他先去了神刀的肉铺前,架好自行车后,笑嘻嘻的喊道:“张大哥,搞不赢哇?十八到我家里喝喜酒哟,这有两瓶槐花蜂糖,尝尝鲜。”
神刀张嘴里叼着烟,正忙着给别人割肉,他边割肉边说道:“老弟,你太讲礼了嘛,谢了,谢了,今天想吃五花还是夹缝嘛?”
神刀张割了一刀五花肉,丢到案板上,他的徒弟立刻拴上草挽子,挂到秤上称了称。随后又拿起砍刀,砍了一块骨头添够两斤。嘴里大声的喊出了,五花肉两斤,一块三毛六。神刀张又是一刀割下去,他的徒弟仍然拴上草挽子,挂到秤钩上,再次喊出重量与多少钱。幺哥付了钱,将肉挂在自行车把手上,朝土特产收购点走了过去。老远就听到招呼声:“他干爹,请坐!请坐!今天在我这吃晌午。”
幺哥回答道:“大姐,晌午就不吃了,今天是来请你喝喜酒的,这个月的十八,在家里简单摆两桌,亲家和娃娃们都要来哟。”
杨大姐笑着说道:“他干爹,恭喜!恭喜!到时候我们全家总动员,都去,都去。”
幺哥离开供销社后,又去了古镇南门,说是南门,其实并不是城门。而是一座有些破旧的三门四柱石牌坊,牌坊柱子上的字迹,虽然经过千百年的风吹雨打,那苍劲的笔峰,却丝毫没有减弱。上联,历风霜百世功勋佑安宁,下联,尽沧桑千秋伟业续太平。门楣的条型花板上,三个斗大的楷书,祈福门。
说到祈福门和太平古镇,那就话长了,相传,当年建文帝,马不停蹄,舟车劳顿。流落到青白江南岸的高宁,古城镇与太和场一带,正是清白江的涨水季节。靖难之役后的建文帝,用狼狈不堪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当时前有清白江阻挡,后又有追兵,紧随建文帝左右的人,以文臣居多,武将偏少。逃出南京城的二十二人,到了清白江边时, 已是人不过半。建文帝的亲信梁良玉,好不容易找了一条小船,分几次将一行人,渡到清白江北岸,朱允炆在清白江北岸,临时休整了一段时间。建文帝在那一段时间里,恰好平安无事,便有了后来的太平场。清白江暂时阻隔了追兵,朱允炆渡江的地方,后来就喊成了王驾船。建文帝留下了梁良玉,在清白江北岸的太平场,接待和引导反对明成祖的人,建文帝沿着湔江河谷继续北上,又有了太子城和银厂沟。再后来,留下来的梁良玉,在建文帝息脚的地方修了一道桥,就是今天的梁丰桥。在桥的北端,建了一座牌坊,就是现在的祈福门。
十八
哥在祈福门前下了自行车,望着祈福门,默默地祷告一小会。随后推着自行车,走到三十丈外的李幺爸门前,走上阶沿,边拍铺板边喊道:“李幺爸,开门,开门,我来请您老人家喝喜酒。”
幺哥口中的李爸,年逾古稀,比幺哥的父亲年长几岁,三十年代末,在黄埔成都分校染了一水,便在潘鹞子的帐下吃起了军粮。李幺爸上过杭日的战场,杀过倭寇,打过人民军队,因他身躯矫健灵活,人送外号李飞机。四十年代最后一个冬季的十二月九日,跟随潘文化起义。五十年代初,潘文化病故后,他便返回了老家太平古镇。经历了各时期的运动和变故,也算是九死一生,终于熬到了八十年代。
李幺爸打开了铺板门,笑着问道:“老幺,在哪喝喜酒?进来坐下慢慢说。”
幺哥从挎肩包里拿出两瓶蜂蜜,递给李幺爸,随后回答道:“幺爸,肯定是我家里讪,这是槐花糖,平时不要啥不得吃哈?我屋头还多得很。”
李幺爸点头说道:“哦哟!你屋头还多得很,再多也要省到吃讪,越是好的东西,越应该珍惜。你说说看,去你屋头,喝哪个的喜酒?”
幺哥回答道:“幺爸,肯定是喝我的喜酒讪!”
李幺爸又笑着问道:“你是捡了金银,还是讨了媳妇?”
幺哥笑着说道:“自然是讨了媳妇讪!”
就在幺哥与李幺爸说话的时候,突然跑来一条大老黑,伸起鼻子嗅了嗅,挂在自行车上的五花肉。眼疾手快的李幺爸,顺手将手里的两双草鞋,扔向准备叼肉的大黑狗。幺哥也反应了过来,他快速的闪到自行车旁,捡起地上的草鞋,提起五花肉回到李幺爸面前。不好意的说道:“幺爸,这是我孝敬您老人家的!差点被大老黑叼走。爸,这个五花肉好肥哟,巴适得很,您弄来炖起吃。”
李幺爸笑呵呵的说道:“老幺,你娃娃硬是讲究喃,又是蜂糖,又是肥膘肉,弄得我老头子,多不好意思了哟!”
幺哥嘿嘿的傻笑了几声,他盯着李幺爸问道:“幺爸,您一天能打几双草鞋?卖得到好多钱嘛?都这么大的岁数了,息几天讪。要不去我乡头,住一段时间,对不对?”
李幺爸笑着说道:“幺娃子,今天不得行,明天有人来拿草鞋,等我忙过了这两天再说,你的心意我领了,十八那天,我早点去你屋头。”
幺哥见劝说不了,李幺爸去自己家里,他便离开了李幺爸的家。当他骑上自行车的那一刻,看到李幺爸,干瘦的身躯略显驼背,头发和胡须,早已被岁月的沧桑,染成了霜雪。他的眼神,传递出了一股,不屈与坚毅的精神劲,他在期盼,他在等待。
李幺爸和幺哥的父亲,都在旧军队里干过,在当时看来,都还算是有不小的成就。太平古镇吃军粮的人不少,但真正上过战场,特别是亲手杀过倭寇的人,还就只有李幺爸和幺哥的父亲。刘三爸虽然在旧军队待过,可是和他李幺爸与幺哥的父亲,经历完全不同。李幺爸和幺哥的父亲,都是志愿报考的黄埔成都分校,后又心甘情愿的追随邓晋康和潘仲三。刘三爸则是被抓的壮丁,逃跑后参加了人民军队,经历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
李爸望着幺哥离去的背影, 感触诸多,他皱巴巴的面部眸色深沉,一双深邃的眼窝已有些湿润。他的心中,苦涩与甜蜜共存,幺哥每次去看望他离开后,李幺爸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滋味。幺哥快四十岁的人了,都还没成个家,李幺爸把这个责任,归结到了自己身上。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哥的父亲,跟着李幺爸走出古镇,报考了黄埔成都分校。后又随川军出川抗日,两个人凭着一腔热血,天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在救亡的战场上奋勇杀敌。凯旋后,幺哥的父亲在邓晋康帐下卖命,李幺爸效力于潘仲三军前。
两人从出川时的大头兵,凭着机智,勇敢,外加大胆,一路干到了校级军阶。李幺爸和幺哥的父亲,看似有大好前程,偏偏好景不长。短短的几年时间,经过战争的洗礼,人民军队由弱变强,蒋家王朝各派系,被打得七零八落。四川三巨头,刘自乾,邓晋康,潘仲三,在此形势下通电起义。自那以后,幺哥的父亲下落不明,李幺爸也回到了太平古镇,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的李飞机,靠打草鞋谋生。
幺哥回到清江小院时,都快临近中午了,正在田里扯稗子的秋月,听到机耕道上的一路叮当声,她也收工往家里走。先回家的幺哥,往士陶盆里舀了一碗小麦面,打了一个鸡蛋,加了少许的水后,开始和起了面。秋月走进灶房看到幺哥正在和面,她盯着幺哥说道:“当家的,以后这些活路,你就不要再碰了。您是当家人,一家之主,哪用得着你做这些活路嘛?我来,我来,您去休息一下!”
秋月边说话边挽袖子,随后把幺哥推出了灶房,她舀了一瓢水洗了手,开始麻溜地和面。面和得差不多的时候,把锅洗干尽后,舀了两瓢水进锅里,点燃火做起了午饭。
被秋月推出灶房的幺哥,他更是闲不住,拿出木工锯子,咝嚓咝嚓地锯起了木条。秋月听到锯木板的声音后,赶紧走到院子里说道:“当家的,您硬是闲不住嗦?进屋去休息,下午太阳阴点了再做讪,走,进屋去休息嘛!”
幺哥笑着回答道:“哎呦,我的好老婆,这点太阳算个啥子嘛?我再锯几根木条就进屋去。”
秋月仍然是,不由分说地把幺哥拽进屋里,摁在竹椅上坐下,拿出前两天幺哥刚买的书,到他的手里说道:“当家的,您研究一下养蜂技术与指南讪,你看懂了,再把我教会,以后你不就多了一个帮手了吗?”
幺哥见强不过秋月,只好拿着养蜂技术指南,用心的研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