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系列之——去惠阳买墓地

韦平

都市系列之——去惠阳买墓地

1996年夏季的一天，徒弟小斌说他周末要去惠阳，可能下周一早上上班赶不上打卡，让我帮他打一下。帮忙代打卡在同事间是常有的事，何况小斌还是我的徒弟呢，于是和往常一样，我满口答应了。

头脑灵活做事稳健的小斌，一年前刚做我的徒弟时，没几天我就感觉到小伙子的心思基本不在做一个按部就班的公司雇员上，而是对股票、房地产、经济、法律和商务贸易很上心，不仅喜欢看这方面的书籍，业余时间也大多泡在股市和楼市里。每次发现了新楼盘，小伙子都会我和聊上一番，还多次启发我去股市开户好炒股票。按他的说法，开了户就可以买卖股票，发行新股就可以“抽签”，一旦被抽中就等于中了大奖，收入那是四五倍地往上翻啦！也许骨子里就是一个天选打工人，加之手头没有多少积蓄，所以我对小斌口里的那套生意经基本无动于衷。在对我进行了多次启发引导而得不到响应后，小斌也就放弃了。

虽然经常去看楼市，但小斌做成的第一笔生意却是给同事买房当“掮客”。因为看的楼盘多，获得的信息量大，小斌熟识了不少售楼经理和售楼小姐，于是便给有意买房的同事当起了参谋，继而协助他们砍价。在拉成功了第一单房产后，口耳相传，找他帮忙买房的同事便多了起来。一段时间下来，因为买到房的同事都确认，在小斌的协助下买房要比自己去售楼处砍价每平方米要优惠价好几百，这让不少人对他刮目相看，甚至有售楼处还给他发出邀请，要他加盟去做售楼先生，甚至还有墓园也来找他做代理。

一天早上刚上班，小斌走到我跟前有些神秘地告诉我，说有个叫“田津”的陵园公司要他发展客户，于是去那里了解了一番，考察下来确认炒坟墓比炒房更能赚钱。“背你妈的石，我看你娃想钱想疯了，啥子都敢炒。”见我一脸忌讳，小斌不再多说，只是告诉我，电视上这些天都在打广告，晚上可以留意看一下。那天晚上，我还真的在电视里看到了小斌嘴里的墓园广告，虽然心有排斥打算转台，可优美的画面让人根本不能将其和广告联系在一起反而觉得这就是一个制作精良的风光片。

电视里，那个建在惠阳的名叫“田津”的陵园分成“福地仙境”和“皇家陵园”两部分。优美的画面上，风景佳美碧水幽山，建筑宏伟灵塔高耸；随着镜头的推拉摇跟，映入眼睛的不仅有红墙琉璃瓦楠木水晶柱，更有人工湖清波荡漾步行道曲径通幽。随着画面的变幻，解说词也慢慢引导着观众进入了主题。按照墓园的广告，只要你投资墓园，商家就承诺在一年内加倍回购，交钱购买的同时还会签订一份定期定价回购合同。最后还特别强调，因为升值预期概率极高，一年到期后你手里的墓地的价值同样大概率超过公司对你的回购承诺，所以到时候同样大概率的是，——你根本不愿意让公司对其进行回购。听听，听听！人家不仅是定期而且还是定价回购，到时候不是人家不回购你手里的墓地，而是到那时墓地的市值涨得更快更高，你根本不愿意出售而是坐等更高的回报率。

虽然画面震撼广告词诱人，但在我看来拿坟墓炒作，多少都是也是对逝者的不尊重，所以内心对其多有微词。可话虽如此说，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公司不少人对“田津”的墓地很感兴趣，就在一些同事又要找小斌给他们做代理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有必要给小伙子一点“忠告”。毕竟，比较比起炒房地产炒股票，炒坟墓给人的感觉多少有些负面的。

听了我含蓄的规劝后，小斌很有几分耐心地给我做了解释。按他的话说，“田津”是中外合资在惠阳开发的大型公共陵园项目，仅一期投资就超过十个亿。目前推出各类墓地、灵塔格位只有一万个单位。按位置大小和装修等级分成多个档次，最低一档的墓地每块售价为三万，最小的灵塔格位每个售价五千元，使用期限六十年。购买的墓地和灵塔格位可以自用也可以赠送、转让，还可委托给“田津”公司销售。因为地理位置优越，规划设计独具匠心，墓地一经推出就异常火爆。按照小斌的说，南方人有厚葬风俗，‘田津’项目又在多个城市同步上市，产品一经推出就非常火爆，墓地灵塔格位一天一个价的往上窜。“真真正正地‘时间就是金钱’啊！”

看着小斌一脸兴奋，我自知自己的老套和保守，但还是下意识地提醒他“小心行的万里船”，任何事情超出了常规就可能蕴藏着风险，何况公司还有好些人委托他购买墓地呢。对我的提醒，小斌颇有些自负：“骗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韦师！走啦，等我赚了钱我请你去鲤鱼门吃龙虾。”

很快，“田津”的墓地在华南多个城市成了炙手可热的赚钱项目，虽然小斌很少主动和人谈及他去惠阳购买墓地的事情，但电视报纸那些天铺天盖地都是墓地不断涨价的报道。公司几个委托小斌买了“田津”墓地的同事，只要有空就会聚在一起谈论墓园的获益，说到兴起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公司王会计说，如果投资五千元买个灵塔格位给长辈，那它就仅仅是个空格子而已，但如果你交给‘田津’公司帮你经营，你就可以从中获益。按市场行情，五千元的格位，交钱后第二个月就可以涨到六千到八千，如果你出手，扣除各种佣金，你可以连本带利到手五千五到六千五；如果你再继续购买，因为你是老客服，公司会按优惠价也就是涨价之前的五千元卖给你，还因为你是再次购买，也就不会扣减佣金，如此一来按最高收益你只要再出资两千元你就可以拥有两个格位。

“两个格位啊！再等一段时间，又会翻一倍甚至更多！要是你舍得花本钱购买墓地，算算看，当初的三万元一个月下来是多少？一年后又是多少？十万？那是保守估计，没准二十万甚至三十万都挡不住！”听得出，王会计对自己的投资充满了期待。人称王大姐的王会计在公司被公认很有经济头脑，听人说她炒股票已经赚了不少钱。

虽说王会计的话有些号召力，可一些听者还是疑窦重重：真有那么好赚钱，“田津”公司咋总要老客户不断追加资金多买他们的墓地呢？房子是拿来住人的，可再漂亮的坟墓那也是埋死人啊。炒房子或自用或送人或转手赚钱很正常，可买块墓地拿来送人，哪个敢要？漫说送人坟墓不吉利，就算能赚钱，那也是赚死人的钱，这样的钱是不是赚得有些晦气呢？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撺掇人多买墓地，到你真打算出手的时候，墓园方真能兑现承诺吗？然而，疑问再多也挡不住人们对金钱的渴望，一时间，去“田津”买墓地居然成了时尚。

就在人人都在热议坟墓买卖的时候，一则电视报道瞬间在人群中炸了锅，因为报道的正是一众坟墓买家因为“田津”不能按承诺回购而找到当时在全国都很有名的维权斗士帮他们维权的事件。电视报道说，仅深圳一地就有上百人听信“田津”高价回购的承诺而多次追加资金购买坟墓，却不能按承诺在规定时间内回购他们的墓地；别说按照乙方公布的售价给客户返利，不少人甚至连首期交付的本金也不能退回。电视报道很吸引眼球，可让人更加惊讶是公司王会计居然也出现在电视中，正义愤填膺地向记者控诉着：“我今年五月在‘田津’花了三十万买了十块墓地，在八月他们短信通知我，我名下的墓地已经翻了两倍，并一再忽悠我又注资购买了十个，说是以后涨价会更猛更快。前几天，业务员打电话告诉我，我手里的二十个墓地按市价已经涨到每个六万五千元，并要我再加钱多买些，说是买到就是赚到。为了稳重起见，我打算先要他们给我兑现，然后我再花钱购买。可业务员却说，如果让他们帮助卖出去一是要收30%的佣金，二是一旦售出后再购买就没有老客户的优惠，而只能时价购买。当我表示就算30%的佣金我也要出手时，他们就玩起了太极，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我自己找上门去，负责我的业务代理干脆躲起来不见面。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公开骗人，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我今天一定要讨回自己的血汗钱！”

王会计不是曾经找小斌做她的代理吗？她被套进去了，那小斌呢，他会不会也跟着一起受骗呢？两天后，我总算见到了请假回来的小斌，没等我问他，小伙子就笑着说要给我兑现承诺，晚上请我去鲤鱼门吃龙虾。在包房里，小伙子很有几分得意地给我讲述了他的“田津”墓地炒买经历。小斌说，一个月前他就从“田津”全身而退了，代理的几个同事也听了他的劝告出售了手中的墓地灵塔格位。在扣了佣金和各种手续费后，算下来他手里的几个墓地和灵塔格位平均也有60%的收益。将手里的五万元全部投进去，半年时间净赚三万。

在我问起“田津”到底是不是诈骗？找他做代理的王会计为啥被骗了？小斌说：“‘田津’有合法的用地、开发、销售等全套手续，又是中外合资公司，要说它是诈骗公司并没有证据支撑。公墓项目在我国才刚刚起步，南方不少地方又有入土为安的厚葬风俗，这样的项目肯定会火爆。关键是你自己要善于把握不要太贪。这不么，王会计之前是找我给他做代理，但后来她自己单干了。在我察觉到墓园销售有太多违规可能会出现问题时，我就提醒过她，可王会计太过自信那里听得进我的话呢。她啊，就是太贪、太相信业务员三个月翻一倍的鼓吹，结果把自己套进去了。”

因为炒坟墓赚了钱，小斌几个月后便辞职去了北京，说是去那边和几个同学一起在中关村开公司。小斌走后，深圳的电视台几乎天天都在报道“田津”的墓地销售纠纷，很多购买墓地的人在那个著名的维权人士带领下以“销售欺诈”为由向法院提起了控告，但因为事情太过复杂，一段时间看不到什么结果，人们也渐渐对它失去了兴趣。几年后，当“田津”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时候，果不出小斌所说，法院并没认定公司的“销售欺诈”，而只判定为销售违规，判决公司归还买家的购买款了事。

这样的判决让不少赔了本的买家很气愤，表示要联名上诉。但听知情人说，“田津”是因为扩张步伐太快才想出了翻倍回购的套路。至于法院的判决，那是为了让“田津”能够继续开发，才能保证有能力归还客户的本金，否则大量客户血本无归，不仅对投资者不负责任，还会给社会留下不稳定因素。

还是小斌说得对，想赚钱不能太贪，否则蚀了本还不知道原因呢。

卢核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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