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丹棱乡贤杨明叔佚事钩沉
南山种豆翁
虽然自已对宋诗尤其是以黄庭坚为代表的江西诗派的宋诗不感兴趣。但因黄庭坚曾为丹棱人杨素所筑的大雅堂作《大雅堂记》，所以笔者作为丹棱人自然对黄庭坚生平事迹和诗文著述，特别是黄庭坚谪蜀期间的交游事迹和诗文著述也就十分的关注。自己在査阅有关资料中，发现在黄庭坚诗文中常提及一位叫杨明叔的丹棱人。2011年6月4日，腾讯网报导了一则新闻，说北宋黄庭坚书法《砥柱铭》卷在拍卖会上以3.9亿元落槌创中国艺术品拍卖成交价的世界纪录。 这则新闻如同重磅炸弹迅速引起了举国轰动。自已于书法虽是外行，但这则新闻也引起了我的关注。特别是看了这幅黄庭坚于宋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专门题写给这位杨明叔的《题魏郑公砥柱铭后》，更加引起了我对这位杨明叔的兴趣。
黄庭坚在《题魏郑公砥柱铭后》写有这样一段文字：
“吾友杨明叔知经术，能诗，喜属文，吏干公家如己事，持身清洁，不以谀言以奉于上智，亦不以骄慢以诳于下愚，可告以郑公之事业者也。或者谓：世道极颓，吾心如砥柱。夫世道交丧若水上之浮沤，既不可以为人之师表，又不可以为人臣之佐，则砥柱之文座傍，并得两师焉。虽然持砥柱之节以奉身，上智之所喜悦，下愚之所畏惧，明叔亦安能病此而改节哉。诸如此类，不胜其举。”
从黄庭坚在铭后写的这段文字内容看，我们可以获知以下几方面有关杨明叔的信息：一是杨明叔与黄庭坚大致生活在同一年代；并与黄庭坚是朋友；二是有学问，能“知经术，能诗，喜属文”；三是一位勤于政事、品行端正、持身清廉、待人谦和的朝庭官吏。
但这位杨明叔为何许人也？自己査阅地方史志也均无有关杨明叔的点滴记载。而关于杨明叔的点滴记载主要散见于黄庭坚诗文和研究黄庭坚的著述文章中。杨明叔之名始见于黄庭坚《与明叔少府书十七》之信札。此信是绍圣二年（1095年）黄庭坚初到黔中时写给杨明叔的。黄庭坚在信中说：
“待罪穷壑，与魑魅为邻。平生学问，亦以老病昏塞，既无书史可备检寻，又无朋友相与琢磨，直一谈一笑，流俗相看耳。忽蒙赐书，存问勤恳。且承安贫乐义，不溷乡党，卖屋以为道涂之资，载书以为到官之业，想见风采，定慰人心。国有君子，何陋之有?不肖早衰，五十而无闻，使得终寿，日月馀几，得好学之士相从，尚或有所发明。望风钦叹，无以为喻，谨奉状，道愿见之意。心之精微，非笔墨所及，伏惟照察。”(见《黄庭坚全集》P1814)。可见黄庭坚在绍圣二年初到黔中时便与杨明叔开始有了书信交往。
从黄庭坚这封信中，我们得知杨明叔在黄庭坚贬黔之初便有书信给黄庭坚。杨明叔在信中向黄庭坚表述了自己对他的敬意和问候以及自已安贫乐义，卖屋载书来黔州为官的情况。黄庭坚对杨明叔的行为十分的嘉许。认为“国有君子，何陋之有?”“得好学之士相从，尚或有所发明。望风钦叹，无以为喻”。黄庭坚为在贬居之地能相遇杨明叔这样的好学青年而深感欣慰。故在信的末尾明确表达了“愿见之意。”
黄庭坚为何在谪黔之初便会与杨明叔有交往呢？对此黄庭坚在另一封给杨明叔的信中写得很清楚：
“比承来官此邦，交印有日，窃喜草木臭味不远，遂得以文字相娱，而不知先大夫与亡叔给事又有同年之契，伏奉诲音，实深悲慰。流落穷山，惟欲屏伏，所谓面目可憎，语言无味者，乃得以君子为依，可以忘羁旅矣。……”
从该信中我们得知杨明叔的父亲与黄庭坚的叔父黄廉为同年进士，同时杨明叔的父亲与苏东坡同是眉州丹棱人，而苏东坡又是黄庭坚的老师和挚友。据此笔者推测杨明叔的父亲因为黄廉、因为苏东坡的关系，因此也可能与黄庭坚相识。而杨明叔也因父亲的关系所以也因此可能知晓或认识黄庭坚这个人，故在黄庭坚贬黔前杨明叔便主动写信给黄庭坚。
黄庭坚因受朝廷新旧两派政治斗争牵连而获罪，于绍圣二年(1095)四月二十三日来到贬居之地黔州(今四川彭水)。恰好此时杨明叔正好在黔州。据南宋任渊编注的《山谷诗集注·年谱》说：“杨皓，字明叔，眉州丹棱人，官于黔中。时山谷迁谪，与之游，从山谷。” 杨明叔在黔中做什么官呢？据黄庭坚《与明叔少府书》可得知杨明叔在黔中官任“少府”一职。据宋人周辉的《清波杂志》卷十云：“古志百里之邑，……（县）尉督其奸，故尉曰少府。”由此可知“少府”即“县尉”，相当于今之县长助理或副县长。
黄庭坚到黔后，杨明叔对黄庭坚的起居生活十分的照顾。如黄庭坚在《答杨明叔送米颂》中写道：“买竹为我打篱，更送米来作饭。”因为杨明叔的父亲与其叔父黄廉是同年的关系，再加上杨明叔为人又精勤干练，好学上进，且又殷勤照顾他日常生活，黄庭坚对杨明叔自然也十分地喜爱和关心了。如黄庭坚在绍圣三年(1096)所作的《次韵杨明叔四首》“小序” 中云：
“杨明叔惠诗，格律、词意皆熏沐，去其旧习，予为之喜而不寐。文章者道之器也，言者行之枝叶也，故次韵作四诗报之。耕礼义之田而深其耒。明叔言行有法，当官又敏于事而恤民，故予期之以远者大者。”(《黄庭坚全集》P124) 在黄庭坚与杨明叔的书信中，不仅有大量关于读书、研讨学问内容，而且还有不少涉及饮酒、下棋、食用、柴米、差人修理房屋、修整篱巴以及教诲杨明叔如何做官处理人际关系等等方面内容。他在另一封信中还称说“杨明叔，不病陋巷而乐其义，不卑小官而尽其心，强学不已，未易量也。”（见《豫章黄先生文集·跋欧阳元老王观复杨明叔简后》）这些充分地说明了黄庭坚对杨明叔十分的嘉许和喜爱，并对杨明叔寄予了殷切的厚望。也正是这个原因，杨明叔在黄庭坚贬谪期间始终追随其左右。
绍圣四年（1097）九月重阳前后，杨皓任彭水试官。不在担任少府一职。绍圣五年(1098)黄庭坚外表兄张向担任夔州路提举，黔州为其管辖之境。按当时回避亲嫌的制度，黄庭坚被迁居至戎州(今四川宜宾)。此时杨明叔在彭水任官正好期满，想往戎州（今四川宜宾）谋事，以期跟随在黄庭坚身边。对此，黄庭坚也很期望。他在元符元年（1098）九月八日《答李长倩》书中曾云：“别后故人唯杨明叔学问、文章、书札皆胜进。彭水行亦岁满，云当求此方差遣，欲竟其学，殊未可量也。”（《黄庭坚全集·续集》卷四）但杨明叔最终愿望并未实现。
元符三年（1100年），杨明叔欲谋求为泸州从事，但又因无人提携举荐而不得。当时黄庭坚即将被任命知舒州，杨明叔作十首诗为之送别，黄庭坚在戎州也作《次韵杨明叔见饯十首》答复。黄庭坚《次韵杨明叔见饯十首》序中说：“杨明叔从予学问，甚有成。当路无知音，求为泸州从事而不能得。予蒙恩东归，用‘蛟龙得云雨，鵰鹗在秋天’作十诗见饯，因用其韵以别。” 黄庭坚还专门写信劝勉杨明叔“丈夫存远大，胸次要落落”。
建中靖国元年（1101），黄庭坚自蜀东归，杨明叔赶来相送。由于黄庭坚十分推崇唐代魏征的《砥柱铭》，敬佩魏征的智慧和德行，向往这位先贤高尚的人生境界。因此，黄庭坚系船王市，烛下为杨明叔重书魏郑公《砥柱铭》，并作《题魏郑公砥柱铭后》，再次以“砥柱”勉励杨明叔要坚持操守。这便是今年在拍卖会上以3.9亿元落槌创中国艺术品拍卖成交价世界纪录的黄庭坚为杨明叔重书的魏郑公《砥柱铭》书法作品。
由于史藉中有关杨明叔的资料记载很少，比如他的父亲姓甚名谁？杨明叔本人的生卒时间，家庭状况，从政经历，有何诗文著述都没有明确的记载。就连他的家乡丹棱在其《县志》中也没有丝毫只言片语关于他及他父亲的文字记载。让人很是遗憾。比如：
黄庭坚称杨明叔的父亲与他的叔父黄廉(1034-1092)，同为嘉佑六年(1061) 的同年进士。但笔者为此曾遍查地方史志中宋代丹棱进士名录，却没有丝毫记载。在宋代丹棱唯有杨美球、杨洵、杨明三位进士在册。但杨美球何年中进士，县志上无记载；杨洵为元丰五年（1083）进士；杨明为崇宁二年（1103）进士。从黄庭坚这封信中，可知杨明叔的父亲曾官封“大夫”，但英年早逝，着有《泸川集》。从宋代丹棱唯有杨美球、杨洵、杨明三位进士的记载来看，杨明叔的父亲唯有杨美球可能是。杨美球曾官节度推官一职，苏洵曾有《与杨节推书》给杨美球。但这也仅仅是笔者的推测罢了。
以上有关杨明叔的零星记载，也是从黄庭坚有关诗文著述和其它学者研究黄庭坚的诗文著述中疏理而成的。如果不是因九百多年前黄庭坚为杨明叔重书的这件魏郑公《砥柱铭》书法作品的拍卖引发人们的关注。恐怕大家特别是他家乡的人也根本无从知晓丹棱宋代还有杨明叔这位人物。
在《宋代笔记小说大观》上，还有这样一则关于杨明叔记载：说杨明叔因是黄庭坚的门人，常与米芾也多有交往。他们常在一起饮酒，吟诗填词，切磋书艺。有一天，他们来到酒楼小酌。杨明叔是个很豪放洒脱的人，席间，他叫来了三个歌伎，一边喝酒，一边听歌。喝着喝着，杨明叔就喝得高兴了。他离开座位，走到一个歌伎跟前，一弯腰，撩起歌伎的长裙，把她的绣花鞋脱了下来，并把绣鞋搁在鼻子前深深地吸一下，将酒倒进鞋中，对大家说：“这叫鞋杯，今天咱们喝个花酒。” 米芾是个相当有洁癖的人。杨明叔的话还没说完，米芾的脸就黑透了。他抬起脚，“哗啦——”把酒桌踢翻在地。杨明叔也勃然变色。从此，米、杨二人再没有来往过。故事内容是否属实，也无从查考。但我们从这则笔记中可以看出杨明叔还是一个很豪放洒脱不拘小节的人，
从黄庭坚云“吾友杨明叔知经术，能诗，喜属文。”的评语和与杨明叔之间的诗文唱和可以看出，杨明叔应该也是一位有学问的人。据民国九年《合川县志·金石》记载:“黄庭坚在彭水时，常与僧人往来。其在彭水又有弟子杨皓，字明叔，亦喜谈禅，杨皓游合川龙多山时，有诗云‘禅空空此绝尘氛，占取嶕峣自不群。’”但史籍中关于他有何整篇诗文留世却难也查找。
但笔者在査阅资料中，发现在宋代巴蜀名士吴泳《鹤林集》卷32《书·答郑子辩书》中，有这样的一段话：“有眉山杨明叔者，纂成《长编纪事》（即《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流传世间，本末粗为详备。” 而《通鉴长编纪事本末》的作者，历来都标明为是南宋人杨仲良所编撰的。《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共一百五十卷，是一部据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分门别类﹐依年月顺序记载北宋历史的纪事本末体史书。李焘编撰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共九百八十卷，是一部研究北宋史十分珍贵的史学专着。但遗憾的是《续资治通鉴长编》因年代久远和战乱，早已散失不全，今仅存五百二十卷。而因《通鉴长编纪事本末》一书，得以保存了很多因《续资治通鉴长编》散佚不全的珍贵史料，显得尤其可贵。但这部史书的作者南宋杨仲良为何许人也？一千多年来，人们却不甚了了。
然而吴泳在《鹤林集·卷32·书·答郑子辩书》中，却明确地指出《通鉴长编纪事本末》的作者是眉山杨明叔。而吴泳又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呃？吴泳，字叔永，潼川(今四川省三台县)人。嘉定元年（公元一二o九年）进士。理宗朝历官起居舍人，兼直学士院，权刑部尚书，终宝章阁学士。南宋末年的一位理学家和文学家。其生平事迹具《宋史》本传。吴泳生活年代距杨明叔生活年代不远，且又同为川人，因此笔者认为吴泳此说应该可以釆信。但这位眉山人杨明叔又是何许人呢？吴泳也是语焉不详。
而任渊在其撰注的《山谷诗集注》中，明确地指出“杨皓，字明叔，眉之丹棱人，官于黔中。时山谷迁谪，与之游，从山谷。”任渊，名子渊，约生于北宋元佑五年（1090），约卒于南宋隆兴二年（1164），三江（今四川新津县）人。少年时师从黄庭坚。绍兴三十年秋，任渊继史学家李焘三年双流县令任满后继任双流县令。任渊所撰着的《山谷诗集注》（亦名《山谷内集诗注》）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和史料价值。《四库全书总目·后山诗注提要》认为：“渊生南北宋间，去元佑诸人不远，佚文遗迹，往往而存。即同时所与周旋者，一一能知始末，故所排比年月、钩稽事实，多能得作者本意。”可见任渊所言具有相当的可信度，值得后人釆信。
北大教授袁行霈在《国学研究·第6卷》中也明确地说《通鉴长编纪事本末》的作者“是眉山人，名叫杨仲良。字明叔，见于潼川吴泳《鹤林集》卷三二《答郑子辨书》中”，但他也认为“杨的生平事历则俱不详。”
据任渊所言这位杨明叔，名皓，字明叔，也是眉之丹棱人。因此可断任渊所言这位杨明叔，与吴泳所称的那位《长编纪事》的作者眉山杨明叔应为同一个人。而袁行霈教授也据吴泳《鹤林集》所言认为《通鉴长编纪事本末》的作者是杨明叔，所不同的是他认为这位杨明叔，是名仲良，字明叔罢了。
但笔者在查阅资料中发现在宋代似乎不止有一个杨明叔，如梅尧臣作有《重送杨明叔》、《送杨明叔通判越州》）；陈起也作有《送杨明叔上舍归蜀》等。但据有关资料推测，他们诗中的杨明叔肯定不是黄庭坚、吴泳、任渊笔下那位丹棱的杨明叔了。
梅尧臣（1002～1060）字圣俞，世称宛陵先生，北宋著名现实主义诗人。梅尧臣生于公元1002年，去世公元1060年。而杨明叔从有关记载看，他父亲中进士时间为公元1061年，而黄庭坚则生于公元1045年，梅尧臣去世是公元1060年，此时黄庭坚才仅有十五岁。而杨明叔在绍圣二年（1095年）黔中任少府一职时，从他与黄庭坚书信交往内容看，至少他比黄庭坚还要年轻许多。那么梅尧臣诗中的杨明叔显然不可能是丹棱的杨明叔了。
陈起，字宗之，号芸居，宋临安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南宋时著名书商。其生卒年代不详，但有资料记载他是宋宁宗（赵扩1168－1224）时乡试第一名。据此可肯定他诗中的那位杨明叔也绝不是丹棱的杨明叔了。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通鉴长编纪事本末》的作者应是我们宋代眉山的丹棱人杨明叔。但遗憾的是我县宋代乡贤杨明叔编撰的这部留存于今的史学专着《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千百年来却署名为杨仲良，而非他本人杨明叔。
今撰此短文也算是笔者对乡贤的一份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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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7 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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