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书睡不着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这倒不是说我这人有多好读书,只能说明读书对我来说相当于催眠。半睡半醒迷迷糊糊间读书常能读出新意,而头脑清醒时却很难领会读书的妙处。
就如刘慈欣的《死神永生》。初读此书时被其超常的想象力和那气势恢宏的宇宙背景深深震撼,毫无疑问,这部被中国科幻迷们翘首很久的硬科幻作品可以称得上是自有科幻以来最科幻的科幻小说。读完小说,满脑子都是维度、曲率、光速这些太空物理学名词。然而,清醒时读的是科幻,梦幻中却读出了浪漫。书放了几个月,躺在床上再抄起这本书时才感到字里行间无处不浪漫。一个一无是处穷困潦倒的男人,临死前得了一笔巨款,他很可笑地用这笔巨款买了一颗距地球二百多光年的星球送给了暗恋的女孩。于是,科幻开始了,浪漫开始了。几百年后男人和女人阴差阳错地准备在这颗星球上相会,但男人却不得不用一生的岁月眼巴巴看着女人的飞船在头上盘旋,一直到老一直到死。待女人降落到地面时已经过去一千八百万年了,而这时她收到了男人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一个田园小宇宙。送给心爱的女人一个星球已经浪漫至极了,而一段超离生死,横跨两亿亿公里距离,纵越一千多万年岁月的爱情那是何等的荡气回肠何等的沧海桑田。
也许因为床既是做梦也是做爱的场合,所以比椅子更富感性和灵性,在床上读书和在椅子上读书的感悟是不一样的。我们总说“正襟危坐”,没人说“正襟危睡”。坐在椅子上是要正经点的,不可一丝越矩,不仅仅是身体上,也包括思想上。床就不一样了,随便你翻随便你滚,能玩出多少花样那是你的本事。思想也跟着肉体一起翻滚,在床上那可真是浪荡了肉体浪漫了思想。
床有灵性,摆在床头的书似乎也有了灵性。晚上刚看了一篇网文,对其中的一句话“中华民族到了最缺德的时候,13亿人为何扶不起一个老人”唏嘘不已,摇头晃脑梭到床上。随手打开一本书,竟是莫泊桑的《项链》,看着看着就有一些恍惚。
少年时规规矩矩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项链》,老老实实划分段落,总结中心思想。后来读过一些对该小说的赏析,其解读和我们在老师指导下总结出来的中心思想也都大体一样:对小资产阶级虚荣的嘲讽和挖苦。但是现在,半卧床头,思绪横飞,却读出了别样的情怀。
几十年前在教科书里读出的是虚荣、嘲讽。现在,读出的却是高贵、诚信、忠贞、坚韧。
参加一个部长邀请的party自然要打扮得漂亮一点,这既是自尊也是对别人的尊重。我们即使平常赴宴也会梳梳头,整理整理衣服,看看衣领是不是脏了,裤子上是否有污渍,该换就换了。所以马蒂尔德找朋友借项链无可厚非,谈不上什么虚荣不虚荣。
小说中有三个主要人物:弗莱斯杰夫人、马蒂尔德、路瓦栽先生。在我看来,他们的所言所行都表现出了高贵的品质,而这种品质不是我们这个连跌倒的老人都不敢扶的民族能够理解的。
弗莱斯杰夫人是一个贵妇人,和马蒂尔德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但是她依然珍视和玛蒂尔德的友情。当玛蒂尔德向她借首饰时,她任其挑选,连借条也没索要。当玛蒂尔德归还项链,她甚至都没想到打开盒子检查一下,这种信任难能可贵。她得知玛蒂尔德丢失项链的故事后,感动至极,抓住马蒂尔德的双手说:“我那一挂是假的,至多值五百法郎!”如果她不说,谁会知道?以假取真,心安理得。然而她没有。弗莱斯杰夫人的真诚与善良,表现出了一种人性之美。
项链丢失后,路瓦栽夫妇首先想到的是想办法筹钱买一串还人家,而不是上门痛哭流涕请求原谅,更没有想到过要赖账。诚信对他们来说是不需要权衡的,这是一种本能。
路瓦栽先生对妻子忠贞不渝,面对因为妻子的失误而导致的灭顶之灾不离不弃,其勇于承担生活重担的高尚品质让我们不得不低头自省。这个故事在拷问我们的灵魂:当我们面对这样的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这个故事让我感动的不仅仅是路瓦栽夫妇用十年艰辛的劳作来证明诚信,更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诚信是需要证明的!
一百多年来我们是不是一直在误读《项链》?面对莫泊桑这样的大家我们太自以为是了。
当我们正襟危坐去分析去理解一篇文章或者一种社会现象时,不妨躺到床上,让思想插上翅膀自由飞翔,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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