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2009年元旦刚过,就在我为房东老顾刘嫂要求涨租金而迟疑不决的时候,二号院的何军他们,也陷入了不小的麻烦:有人向镇派出所举报他们开麻将馆聚众赌博。
派出所的人很快就来取证,还拍了照片。何军、张超他们的旅馆里,确实有几个房间一直用做麻将馆,平时来的都是学生,尽管打的只是小麻将,毕竟也可以算做是赌。这种事情,本来就可大可小,可管可不管,但既然派出所来管了,就不得不好生应付。
何军态度倒是积极,不仅缴了罚款,还立即按要求整改,将麻将室拆除,全换成了客房。
何军擅长危机攻关,他常说,不好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尽量弱化不利因素,强化有利因素。
譬如这次,何军几次三番往派出所跑,据说给所长副所长都送了红包,于是,不仅最后罚款数额大大缩小,仅仅成了个形式,而且还借此与派出所副所长混成了熟人。
“本来就该早点进贡,在人家地盘上,怠慢了人家咋行?”何军回来后得意地说,“我们这条街的商家,所有人都迟早得进贡,我们只是进贡得早了点,其实越往后成本越高,我们亏不了。”
我可没想到何军把问题看得这么透,还满腔热情地专门跑到三号院去宽慰他们,说:“何总,这事儿也没啥,其实搞麻将室本来是多此一举,旅馆客房照样赚钱,而且还不费心,你改成客房,是改对了,一劳永逸。”
何军叹口气说:“这些倒没什么,只是从这以后,我们四方街这几个商铺,只怕都会被那些人瞄上了,镇上村上有点权力的人,慢慢会把我们都当成唐僧肉,只要管得上的,都会来分一杯羹,我们这条街的好日子,只怕是快要到头了,我是担心大家啊。“
张超补充了一句:“举报我们,其实也就是举报了四方街,本来,我们都悄悄赚钱,不惊动别人,能赚一点就赚一点,而现在,那些能管得着我们的,恐怕都会开始想办法来雁过拔毛了。”
我深以为然,也摇头叹气。
“哎,也不知道是谁在举报我们”,卿云在一旁说,“如果是我们这条街的人举报,那就太目光短浅了,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蚂,相煎何太急啊。”
我正想说点什么,何军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雷总,上次那两个混混来你那找茬,咱们虽然没帮上你,但也绝对没把这事散布出去,你是不是误以为我们兄弟到处给人说了?”
“何总说什么呢,我当然相信你们。”我说。
但是,我真的相信他们吗?我也不确定。而在这一刻,我也意识到,何军他们或许怀疑我也可能是这次的举报人。尽管,我自己知道我不是,但我就算掏心刨肺地告诉他们不是我,就算他们立即也对我说“我相信你”,可是,他们真的就相信吗?
自从彼此之间以“总”相称之后,我就觉得别扭。
但别扭之外,更多的是生疏,此刻尤其如此。我是多么怀念当初他们喊我“雷哥”的日子啊。
离08年8月仅仅过去不到半年,再次坐在三号院里,院子还是同一个院子,人还是同一些人,可我们都已经晋升为“总”了。
如同太平天国起义的那帮草根兄弟,刚刚打下一些江山,就纷纷称王,渐渐疏远,渐渐充满猜忌。
看来,自古以来人心都何其类似,尽管我们的江山要小无数倍,但我们内心的演变,何尝不是同样复杂的轨迹。
考虑到继续呆久了反而显得我似乎做贼心虚,我告辞他们回了自己的院子。
坐在门口的桌子旁,我不禁陷入了沉思:如果真如何军他们刚才所说,不是他们将我被小混混骚扰疲于应对的事情散布出去的,那么,很可能就是阿黄和罗老师散布的,但不象啊……
又或者,是小混混们说出去的?抑或是周围的人擅长察言观色,观察出来的?
这实在是个无解的谜,正如究竟是谁去举报何军他们一样,也同样无解。
人人都在猜测,但人人什么也不说。我内心深处,怀疑是小马举报的,可我同样没有证据。仅仅是一种直觉。
但是,直觉就一定正确吗?
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我想不出个所以然,脑里如同一团乱麻,再加上老顾他们一再催促涨房租,我不禁神情凝重,心情郁闷。
连值班的陈鹿都看出来了。她问我:“雷哥,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只是突然有个感悟。”
“什么感悟啊?”陈鹿问。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啊,人活着真不容易,每天都可能会出现你无法预料的麻烦,永远不会有安宁的那一天。”
“哦,就这啊”,陈鹿说,“看你马着个脸,还以为天塌下来呢,其实啊,天是永远塌不下来的。”
“你这么小,懂什么。”我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等你自己将来进入社会了,多碰点壁,你就不会这么乐观了。”
陈鹿第一次特别认真地看着我,说:“你以为我乐观吗?其实我比别人都悲观,实话跟你说,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我小时候,妈妈经常把我锁在家里,然后出去上班,我经常会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是,天真的一直就没塌。雷哥,你是男人,比我强多了,天更不会塌。”
我看着陈鹿,真没想到这个看似开朗时尚的女孩子,还有这些往事。
那个下午,我们恰好都有心情倾述,于是就彼此聊了很多很多,我这才知道,陈鹿真的也不容易。
看来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你不读或者你没机会读,就永远不知道书里有那么多悲欢离合。
所谓缘分,或许可以这么定义:一个人在恰当的时候,打开了一本恰当的书。而正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打开另一个人的书,所以缘分才如此珍贵。
在那个下午,我打开了陈鹿这本书,可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所想要的缘分。
或许因为她正处在对未来最感迷惘的大四第一学期的期末,工作未定,前途莫测,心里需要通过倾诉来获得平衡,她把很多从不对周围同学讲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例如,她的岁数比历鹃等多数同班同学大两岁,原因是她先是读了中专,而后读了预科,再然后才进了川师外语系。
“哦,既然读了中专,干吗不早点工作呢?”我问。
“就是突然不想自己只是中专学历,突然想读大学了,于是我就求我妈,让她送我读了川师的预科……”
又如,她父亲离开她们母女后,她一直渴望能有个爸爸,所以她喜欢年龄大她很多的男人。
“难道你妈妈没再婚吗?”我禁不住问。
“我爸妈离婚时我才五岁,我妈妈起初一直独自养我,是我10岁的时候,才又结婚的,你可能想到想不到,对方是个比我妈妈小六岁的男人,他很喜欢我妈妈,追了很多年,因为他岁数小那么多,所有人都反对,但他一直坚持,我妈妈最后实在被他感动了,才答应结婚的……我妈妈很漂亮的,而且特会打扮,心态又特别好,我们母女现在出门在街上,都还有人以为是姐妹呢。”
“那他们现在都在哪呢?”
“都在西昌,他们也喊我毕业后就回西昌去,可我不想回”,陈鹿有些惆怅地说,“但在成都,找个正规的工作,好难啊。”
“为什么不想回西昌?难道你继父对你不好吗?”我有些唐突地问。
刚问出口,就觉得十分不恰当。好在陈鹿并特别没介意,虽然脸稍微红了一下,但随即很自然地说:“没有啦,还不错的,我小时候特别爱哭,而且是将窗户打开冲着窗外哭,好像要让所有人都听到似的,我妈妈也不管我,哭就让我哭,直到后来继父来了,我一哭就买东西给我,后来我渐渐大了,也不爱哭了……”
那个下午,我们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我在心里一边感叹在人生的不易,一边突然觉得,既然人生都如此不易,那么,不妨看淡点,对很多东西都别太计较了,既然房东要涨点租金,我就答应涨点吧。
我起初所担心的是,满足了他们这次涨租金要求,万一不久后他们又再次提出要涨,甚至试图撕毁合同,那可怎么办?
而在这个下午,我想通了,既然未来不可预测,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这次涨得不离谱,就先让他们涨点,以后若还有过分要求,再看情况应对。人生短暂,能开心就多开心一点,何必为尚未出现的忧虑过分绸缪呢。
于是傍晚,我就主动找到老顾和刘嫂,商量一番后,答应每个月涨500元租金。同时白底黑字写明半年之内不得再涨,以后若涨也只能随行就市,在其他院子都涨租的时候
何军三号院里搞麻将馆被告发,此为麻将室意境图,非小说中所指的四方街麻将室,为网上相似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