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早春三月,春寒料峭。
这里并不是重庆最富盛名的景区。
刚刚从大昌古镇离开,游客们都带着几许意犹未尽,就仿佛酿了百年的好酒,饮下去之后唇齿留香,后劲十足。
傍晚的风吹拂过来,摇曳了几支刚刚抽出新芽的枝条,悠悠荡荡地扫落到行人肩头,又被轻轻地拂开去。
景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在石板路台阶上,抬头望望开始未暮的天色。
晌午一过,天气即刻显得凉意袭人,偏偏早晨为了赶车走得匆忙,只绕了一条薄棉围巾,棉外套竟也忘记了。
景月搓搓双臂,思绪倒还仍旧停留在上午去的大昌古镇。如同陌上花开总是缓缓,那样一座古镇,不声不响地坐落了1700多年,“一灯照全城,四门可通话,堂上打板子,户户听得见”。枝繁叶茂了或许有上千年的树至今依然郁郁葱葱,镶嵌在错综交落的宅子中,相映成趣。石板街,青砖黛瓦,封火墙垛,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木质门面,有如一幅幅轮廓清晰的剪影,流淌在时间的长河里,盛开朵朵玫瑰,香气扑鼻,等待有心人来采撷明末清初的碎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重庆。
似乎心中一直有这样的呼唤,呼唤她到重庆来。尤其是从去年之后,她只身到南京上大学,这样的呼唤越来越清晰。甚至有时候午夜梦回会有一些模糊的碎片在脑中浮浮沉沉,有好几张脸,还有瞬间烽火、拉车铃声,一座豪华的喷水池,中间似乎有一具西洋圣母石雕像。然而这些画面,到底都是残缺的。
到达了重庆之后才发现自己不枉此行。不论是古镇游览还是解放碑拍照,亦或是去白公馆渣滓洞,都让景月津津有味。
可是她知道,脑海中模模糊糊的影子,还未曾寻到。
沿着山间小径一路攀爬,周围的景色倒还不错,想来若是盛夏定会怡人不已。
前面有一队旅游团,导游举着喇叭不停地说,通过扩音器的变音竟听不那么真切了。景月笑笑,这位导游看上去至多也就三十岁出头,可是啰嗦得堪比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或者白流苏的那两位三奶奶、四奶奶。
越向上走视野越开阔,甚至比在“一棵树”观览台时俯瞰整个重庆的夜景还要好。阡陌小径,盘山而上,却又不是那种令人头晕的缠绕至顶,倒像是旧时人家的螺旋楼梯,格外有情趣。
然而不知为何,渐渐地,景月的心竟莫名地一突,“怦怦怦”直跳起来,一时间着实令她不知所措却又莫名的激动。景月不由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咬唇,眼眸里慢慢亮出光来。
她知道,她一直想来寻的答案,或许就要到了。
转眼间小径已然到顶,再往前便是一条通往下山的路蜿蜒匍匐。
视线豁然开朗,景月的心刹那间提到了嗓子眼——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座早已不再光鲜亮丽的官邸旧址,或者,说是废墟更为贴切,因为到处都隐隐透着曾经被火烧过却又没有彻底烧得了的痕迹。官邸周围杂草丛生,砖墙早已剥落,二楼的窗户有两扇已经没有了玻璃,只剩下空空的木架框子哐哐当当。大门前还有一株树,也不知是何时种下的,举目望去满满的是刚爆出的绿油油嫩芽。
这样看着,这座官邸并不好看,毕竟只剩下废墟。之前景月已经去过了蒋介石在陪都重庆时隐居山顶的那座官邸云岫楼,虽然不大但着实比眼前的这座要完好多了。
然而就这么从不远处观望,景月竟仿佛可以嗅到官邸刚刚建成时乌漆雕栏的新油漆味儿,初夏时分外头草坪上清新的泥土香气,甚至她看到官邸里头那巨大华丽的喷水池在午后折射出晶莹剔透的水珠芬芳了整座官邸的空气……
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连整个人都钝了,全身的血液直往上涌,涌得她一时觉得指尖发烫,一时又仿佛浑身冰冰凉。
“同学,需要么?”
骤然间,油漆味儿、泥土香气和喷水池都消失不见,景月迟钝了十几秒才缓过神来,伸到自己跟前的是一方男士手帕。
景月本能地回过头,想看看身旁站着谁,但怎么看眼前的人都是模糊的,只能依稀辩出高高的个子和分明的轮廓。
景月下意识地伸手触了触颊,竟触到凉凉的液体。景月一愣:自己竟不知不觉中哭了?诧异之余自然有点尴尬,讷讷地接过递来的手帕,在眼角抹了几抹又还过去,含含糊糊地道了声谢。
这次转头时,终于看清了身旁站着的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