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少奶奶,少奶奶!”
隐隐约约好似有人在她耳畔唤着,见实在唤不醒,那人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手摇了摇她:“少奶奶,少爷回来了,正等您下去用膳呢!”
如月这才幽幽转醒。
睁开眼,入目的是佣人晓兰关切又略带焦急的脸。
如月怔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原来,方才自己是做梦了。
又做梦了啊……
如月在心底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自从重逢之后,原本就不曾彻底忘记过的那些画面愈来愈清晰,也愈来愈多地在她脑海中浮现,而那些她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触碰的前尘往事,竟愈来愈频繁地入她的梦,令她怎的都无计可施。
从前,他刚刚不辞而别时,她也几乎夜夜都做梦,梦里,他留给她一夜笑容,一地繁华,一曳背影。可是醒来之后,陪伴自己的只有一枕冰凉凉的泪。
而现今……
忽然意识到晓兰还在一旁候着,如月忙直起身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晓兰恭恭敬敬福身道:“是,少奶奶。”
如月舒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走到镜子跟前一看,自己竟双颊通红,眼眸若波!
她双手捧住自己的颊,背过身去不敢再看镜中的模样。
梦中的情景真实得好像就发生在刚才一样,她听到自己“怦怦”毫无节奏的心跳声,跳得那么乱那么快。
该如何否认,四年来,她其实从来都不曾忘记过他,忘记他们之间的过往,忘记那些相识相知相爱的点点滴滴——或者说,是她以为的“相爱”。
她曾经以为她快要做到了,可是他的再一次出现狠狠地敲醒了她的梦,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原来,忘记,却是永远的铭记。
刻骨铭心,挫骨扬灰。
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以为彼此不可替代;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用力的爱,直到哭出来。彼此就这样离散在岁月的风里,回过头去,除了满地或喜或悲的回忆,却看不到曾经在一起的痕迹,尽管,曾经那么努力的在一起过。
下了楼,林霍堂果真已然坐在餐桌边等她,见如月施施然走过来,他关切道:“怎么这么久,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他对她越好,她就越愧疚,因为自己给不了他全心全意的爱,所以只能努力地微笑,摇头:“刚刚在楼上竟睡着了,这才浪费些时间。”
见跟前同前几天一样摆着一晚鸡汤,如月皱皱眉:“晓兰,这碗汤收了吧,我不想喝。”
晓兰看向林霍堂,面色犹豫:“可是,少奶奶,这是少爷……”
“我说了,不想喝,你收了吧!”如月坚持。
林霍堂见如月这般坚持,终于发话道:“如月,这是刚刚炖好的鸡汤,我吩咐厨子专门给你补补的,最近你面色总不大好,上次还被人失手伤到了头,来,听话。”
尽管林霍堂好言好语温和得紧,如月还是坚持己见:“上次不是没有大碍么,况且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霍堂,都喝了快一周了,可腻煞我了!”
林霍堂平素里很少强迫如月,听她这么一说,没辙,欲言又止:“你……唉!”于是吩咐晓兰道:“晓兰,收了吧,告诉厨子明日起也不用再准备了。”
晓兰退下去之后,偌大的餐桌上就坐着林霍堂和莫如月两个人,他们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没有谁说话,因而一时间便只听见汤匙筷子的金属声。
良久,快用完膳离席的时候,林霍堂放下碗筷,再次出声道:“如月,明天一起回双梅一趟吧!”
回双梅?明天?
如月惊诧地抬起头,有一丝迟疑:“明天?这么急?”
林霍堂的语气中透出少有的不容置喙:“唔,明天。孩子们在双梅也已经住了许久了,是该接他们回来了。”
如月算了算日子道:“也刚住了一周,往常都在双梅待好几周呢!”
然而林霍堂却道:“他们也快四岁了,该收收心读书了,总在双梅玩怕是对往后的读书做事不益啊!”
这是他头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向来,都是林霍堂主张孩子的童年就该痛痛快快玩的。迟疑归迟疑,尽管觉得诧异,但既然林霍堂已经这么说了,如月自然也不会有太多异议,点头答应道:“好,我晓得了,一会儿就去打点打点。”
直到如月离席的背影已经在楼梯上消失不见,林霍堂还没有收回目光。
只是他的目光,带着若有所思,带着变幻莫测,甚至带着些许愧疚歉意,竟复杂得让人一时难以理解。
然而许多事情,一旦开始了,就难以再回头。
毕竟,再回首时,已是百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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