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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沙溪咀

[文朋诗友] 二号首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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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0:0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中午有个饭局,唐小舟和赵德良一起乘车前往。坐在车上,赵德良突然问,砚华同志到了没有?

唐小舟说,上午一直都在忙,没来得及联系,应该到了吧。

赵德良说,晚上,你去陪他吃个饭吧。

唐小舟平淡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是狂喜。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至少说明,赵德良考虑到了,这一变故,会在一个时期内,让郑砚华显得比较落寞。赵德良的任何一种姿态,都是表明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将会成为郑砚华的支撑。郑砚华此时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支撑。

晚上见面,郑砚华找的地方是一家闻州人开的餐厅。郑砚华没了官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老百姓,身边没有了秘书,没有了司机,没有了下级以及想攀附权力的各色人众,来和唐小舟吃饭,也不得不乘出租车了。

因为晚上还要去见赵德良,所以没有喝酒。不喝酒便只好喝饮料,边吃边聊,开始的话题非常广泛,似乎也不是重点。其中甚至聊到翁秋水案。翁秋水只不过是公安厅宣传处的处长,这种级别的官员,在江南省官场,有几万人,算不上人物。这件案子之所以传得全省皆知,除了案情的离奇之外,更重要的,恐怕还是因为谷瑞丹是唐小舟的妻子。唐小舟心里明白,郑砚华之所以提起这个话头,不是因为八卦,而是想了解唐小舟此时的心态以及下一步打算。任何一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恐怕难以过自己这关。郑砚华显然是站在唐小舟的角度考虑,觉得他的身份敏感,离婚吧,会有所顾忌,不离婚,又是心里的一根刺,会常常刺得你鲜血淋漓。他或许是想提起话头,然后劝唐小舟借此机会离婚吧。此事传得全省都知道了,所有的同情,全都倾向了唐小舟,就算他提出离婚,别人无论理解与否,将来也不可能以此说事。

唐小舟说,其实,谷瑞丹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我们离婚了。

郑砚华以为是这次的事件之后离婚的,也没有细问,只是说,离了好。这种女人,将来肯定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趁着这个机会离了,等于为自己消除了后患。

唐小舟说,这件事,我没有公开的,也希望你替我保密。

既然此事不再是障碍,郑砚华便谈得深一些了。他说,你估计,翁秋水的案子,你的前妻陷得有多深?

唐小舟说,这个,我就不好说了,但愿没她什么事吧。

郑砚华说,我听说省厅对这件事非常恼火,一定要把翁秋水抓住,肃清影响,人力物力,都大力支持。这样一来,翁秋水恐怕躲不了太长时间。

唐小舟说,我以前就听说,翁秋水这个人很轻狂很阴险,脾气很坏。在省厅,他只听政治部主任华昌炎一个人的。这次,厅里要搞大这件事,会不会与华昌炎有点关系?

郑砚华说,这确实很难说,什么事只要一牵涉到官场,就变得复杂了。

由翁秋水又谈到尹越案。郑砚华说,尹越这个人,他还算比较了解,当初,郑砚华刚到团省委的时候,尹越是建设厅的团委书记,后来又到团省委搞了一段时间,再回到建设厅当处长。此人的工作能力很强,官场走得一帆风顺,几乎没有遭遇波折。对于一名官员来说,没有波折不一定是好事,受些磨难,能够令你有所警醒,有所敬畏。什么波折都没有,容易忘乎所以,头脑发热。

唐小舟开玩笑说,你也算是顺呀,你不是在说自己吧?

郑砚华说,表面上看,我算是顺的,其实,我也受过打击呀。别的不说,我的太太出车祸这件事,就给我打击不小。

唐小舟有些不解,说,这是生活上的打击,和工作扯不上关系吧。

郑砚华一笑,说,你天真了不是?对于官员来说,什么打击都是工作打击。

唐小舟明白了。他之所以不想将自己离婚的事公之于众,恰恰在于官场的私生活,也是官场的一部分。郑砚华可是一市之主,封疆大吏,有很多美丽而又可爱的美人鱼在他身边游来游去,他怎么办?反正是长在野地里的菜,顺手就收了?收了容易,人家是有目的的,是要求回报的。很多双手向他伸出来,哪怕他不想当贪官,也离贪官不远了。全部拒绝?那他得忍,男人嘛,什么都能忍,就这件事,不是不能忍,而是忍起来太辛苦也太痛苦。情与欲的交锋,可能是世界上最激烈也最考验人的战斗。

唐小舟说,嫂子走了已经好几年了吧?你没想再找一个?

郑砚华摆了摆头,说,怎么找?在熟悉的人中找?熟悉的只有官场,你永远搞不明白人家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还是你的官位。我认识一些富豪朋友,他们的孩子找对象,他们就困惑,不知道对方看中的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他儿子可能继承的财产。其实,这种困惑不仅仅只是商场有,官场同样有。商场嘛,最多也就是损失金钱,商人有的是钱,损失一点问题还不是太大。官场就不同了,搞不好,权和利,你都得付出,最终,一段婚姻毁了你的整个官场人生。

唐小舟又转了个话题,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郑砚华说,暂时还没有什么打算。不过,省里好像想让我带队去欧洲招商,但这也是个临时性工作,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心里还真的没一点底。你给我点建议怎么样?

上次和他通电话,他希望自己帮忙出点主意,唐小舟还真的蛮当一回事,仔细地想过。如果他的猜想准确的话,赵德良的用意,是想他接替尹越担任副省长。尹越因为和陈运达的关系密切,又是建委口提上来的,陈运达让他分管交通规划建设等顺理成章。假若郑砚华当了副省长,陈运达大概不会将这块肥肉交给他,排在最末一名副省长嘛,又在地方干过很长时间,搞不好,就让他分管农业和市州了。如今的农业是补贴农业,收不上来钱的。就算以前能收税交提留,与工业相比,那点钱,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说,农业是个冷衙门,爹不疼娘不爱。若真是如此,郑砚华这个副省长,就会当得很难受。赵德良可以用郑砚华,却不能干涉省政府的分工,那是陈运达的一亩三分地。如此一来,郑砚华便可能处处受制肘,很难施展拳脚。

既然命运一定,就要向内挖掘潜力。农村和农业,真的不可为吗?几乎所有的领导都在思考这一问题,又始终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没有找到办法的原因是什么?说穿了谁都明白,农业发展的速度太慢,就算有十倍百倍的增长,相对于今天的另外两个产业的总量和增量来说,微不足道。所有领导,眼睛都盯着招商引资,盯着房地产开发和大的项目建设。一个项目上马,动辄几亿几十亿,GDP会很好看。但是,现在这种万众一心抓招商的搞法,真的就是政绩吗?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主动招商,如果能够在完全没有潜规则的情况下招到商,那商也就不是商了。商业是什么?是资本的生利行为。资本的嗅觉极其灵敏,如果某一个行业某一个区域具有投资价值,不需要你去招商,商自然会蜂涌而来,相反,资本如果不能生利,就算你使上再多的手段,资本也会弃你而去。全国大部分地区,并不能有效吸引资本的流入,可每年的招商引资成绩单,却非常漂亮。谁都清楚,成绩单上的数目,能够完成百分之一,就相当不错了。由此可知,以招商签约数来衡量政绩,是最靠不住的政绩。现在各地的经济,主要靠巨大的建设投入撑着,而建设资源是不可再生的,有些地区,已经出现了才建一二十年的楼,就被拆掉重建的现象。这恰恰说明了一个问题,对资源再生要求的迫切。不能持续的经济模式,能给社会带来多大的财富?唐小舟始终觉得,房地产经济忧患重重。虽然他并不赞成将这种经济模式一棍子打死,同时,更希望能够培育更多具有持续发展潜力的企业。

当然,各级政府并非不重视这一点,全民招商的行为背后,恰恰就是在通过资金引进、技术引进以及设备引进等方式,做大做强产业经济。可这毕竟有些一厢情愿,绝大多数地区,不可能像闻州那样,具有先天的某种优势,能够吸引大笔的投资。如果换个角度思考,与其贪大求新,不如立足当地资源,发展特色经济。

唐小舟说,今年春节的时候,赵书记突然跑到我的家乡去。几个月过去了,什么后话都没有,你说,赵书记到底是什么意思?

郑砚华说,你别说,我也琢磨过这件事。你是老板身边的人,你应该清楚老板心中想些什么吧。

唐小舟摆了摆头,说,我不知道,只是估计。

郑砚华问,你估计是什么意思?

唐小舟说,说不清楚,可能与农村和农业经济有关吧?

郑砚华笑了,说,你等于没说。如果不是与农村和农业经济有关,他大老远兴师动众,跑到那个穷地方干什么?对不起,我随口说说,忘了那是你的家乡。

唐小舟说,你没有说错啊。那是个穷地方。

郑砚华说,也不算穷吧,比我们闻州很多农村都富。

唐小舟说,其实,农村要富起来,比城市容易一些。城市的人口太多,就算投入再大,平摊到每个人头,就没几个钱了。农村不同,一是起点低,二嘛,资源还算丰富,只要有一个好的带头人,再有好的扶持政策,一年就是一个样。

郑砚华说,我明白了。

唐小舟问,你明白了?你明白了什么?

郑砚华说,我明白了你想对我说的话。

唐小舟说,不是吧,我什么都没说呀。

郑砚华说,没听说,一切尽在不言中吗?

————————————

省委下发部分同志任职命令的第二天,中组部考察组在一名副部长率领下,来到了雍州。

早在两天前,赵德良便要求余丹鸿拿出一个接待方案。余丹鸿搞的就是这个事,方案很快拿出来了,除了到机场迎接的规格略低以外,差不多参照国务院副总理的待遇了。接待是件极其具体细致的事,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马虎。接待规格,主要体现在四大方面,第一,是迎接的规格,即到车站机场迎接时,都有些什么人出场。第二是接待人员的规格,第三是住宿的规格,第四是安保的规格。

首先说第一项,迎接。迎接,简单地说,就是迎来往送。上级领导下来工作,下级要迎,上级领导工作结束,下级要送。这迎和送,到底采取怎样的规格,就是一个大学问。这种迎接,往往是参照国际外交礼仪派生出来的。国际间的迎接,往往派出同级别或者略高级别的领导出面,比如来的是一位总理,我这边,也派出一位总理到机场迎接。来的是一位部长,我这边也派出一位部长迎接。如果确实因为某些事,不能在迎接的规格上达到这个要求,那么,就在第二项接待上弥补。但国内的迎接,又略有不同,往往是对口迎接,这一对口,就成了下级迎接上级。党政主要领导,最多派出一个同级别的出面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但也有特别的时候,比如一些权力部门的领导下来,就不能完全按照这种规格,得将接待规格提高。

余丹鸿拿出的接待方案,是组织部到机场迎接,负责人是组织部长马昭武。餐饮、住宿以及安保由办公厅负责,负责人是余丹鸿。第一天,由省委出面请两餐饭,中餐由赵德良为主,彭清源作陪。晚餐由陈运达为主,夏春和作陪。加上部门负责人以及办公厅接待负责人,每餐饭出面的,便有四个省委常委。

唐小舟看到这个方案,觉得接待规格过高。转而一想,组织部毕竟是拿着官帽子的部门,中组部的工作组下来,省里除了重视之外,各位领导也想借此机会和中组部接触沟通,这样的接待,或许也不为过吧?

他将这个方案送给赵德良审核,赵德良看得极认真,最后提起笔,在方案上改起来。唐小舟所站的位置离赵德良有一定距离,没有看清他在改些什么,他在想,赵德良觉得这个方案有什么不妥吗?到底不妥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接待规格过高?可他的动作,不像是删去某个人呀。

赵德良很快改好了方案,递给唐小舟,一句话都没说。唐小舟接过来一看,赵德良所作的修改非常小,甚至可有可无,他仅仅将午宴和晚宴的接待人员互换了。午宴由陈运达负责,夏春和作陪,晚宴由赵德良负责,彭清源作陪。唐小舟想,这个修改,似乎看不出高明之处,也很难说余丹鸿的安排有什么问题。中组部的领导下来,既然要以示重视,第一个出面接待的是省委书记,自然没错,至于作陪,党口一把手出面的时候,安排一位政府高官,而政口一把手出面的时候,安排一位党口高官,同样没有什么问题。至于党政两大口,哪个在前哪个在后,都算有说法吧。

但晚宴之后,唐小舟的想法不同了,他突然明白,赵德良的这一修改,确实高明得多,意味深长得多。唐小舟想明白这件事,是在餐厅前往房间的路上。吃完饭,大家一起送中组部的领导回宾馆房间,这段路的距离不长,餐厅门口原本停了一大堆接待用车,余丹鸿请中组部的那位全副部长上车。全副部长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说,这么近也要坐车,辜负了这么好的夜色这么好的空气,我们还是走着过去吧。赵德良立即说,全部长有此雅兴,德良就陪中央领导散散步吧。

尽管全部长来自中央,而赵德良是地方领导,但以级别论,赵德良是正部级干部,又是省委书记,全部长只是一位副部长,两人的职务差距是非常大的。赵德良陪着全副部长散步回宾馆房间,本身就显示了充分的尊重。既然宾主都要散步,其他人,也就没有乘车的理。赵德良和全副部长在前面走,其他人在后面跟着。赵德良的侧后面,是唐小舟,全副部长的侧后面,是他的秘书小钟。这四个人的后面,是彭清源和中组部的一位司长,王宗平则跟在彭清源身边。再后面,就是马昭武和余丹鸿,以及中组部考察组的其他成员,很大的一群人。

唐小舟突然之间明白了这种安排,有很多的意味。

《二号首长》第二部

王永郴说,主要在网上提交。

文舒说,如果是县里还好说,但在乡镇怎么办?现在乡镇的办公条件不是太好,可能没有电脑,甚至没有上网。他们怎么提交?

王永郴说,现在乡镇不是没有电脑,是没有条件每位干部配一台电脑,当然,也没有必要。但是,小乡合并大镇之后,乡镇的财政实力增加了,办公条件得到了一定改善,每个镇,都有那么几台电脑,实行电脑化管理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退一步说,就算乡镇没有电脑,私人电脑在乡镇的普及程度也非常高,除了极个别经济状况非常差的,乡镇干部家里也都是有电脑的。

又有人提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省委组织部市县干部处处长乐朝炎终于触及到本质了,他说,我仔细听了,也认真看了这些表格,我得承认,这些东西做得很细致,很全面,所有需要考虑的,全都考虑进去了,而且非常实在,一点都不来虚的。不过,我这里有个疑问,你们这一改革,我们组织部门,好像就没什么事干了。哪个岗位需要人,只要通过电脑这么一搜,人就出来了。全省各级组织部门,恐怕很多人要下岗吧。

唐小舟听明白了,乐朝炎所说,并不是组织部门没事做,而是他这个市县干部处处长,没有权力了。省委组织部市县干部处,管着全省市县的所有干部。名义上,干部是分级管理的,有省管干部、市管干部和县管干部区别。但也不绝对,比如省委组织部有个市县干部处,如果仅仅只是管到市一级,何需要挂个县字?许多时候,县委书记、县长甚至副县长,也都需要市县干部处管的。在整个省委组织部,市县干部处管的人最多,而且所管的人,全都是下面的实职,手握重权。因此,市县干部处处长职位,官不大权不小,是最实惠的。显然,他担心这一改革方案如果在全省铺开,自己的职权,就等于被这个方案剥夺了。

王永郴解释说,组织部门并非没有事干了,而是事更多了。别的不说,每年,要对干部进行两类考核,一是日常考绩,二是提拔考核。以前,我们的做法,往往是要提拔干部的时候,进行一次突击性考核。按照我们现在的这个方案,组织部门必须对所管干部填交的表格,进行逐项核实,这是日常考绩。等要提拔的时候,还要针对提拔对象以及岗位要求,进行一次专门定点考核,也就是提拔考核。比如说,同一职位,可能有很多人符合条件。我们设计的方案,是由符合条件的干部自己报名参与竞争,然后由组织部门根据各项标准,先筛选一遍,淘汰一批,再对留下来的人进行重点考核。最后将考核情况提交常委会。我们这个方案,并没有改变干部任用程序,只是改变了任用考核办法,从而更加直观和量化。

大家提了很多问题,市委组织部的干部一一作答。马昭武见时间差不多了,下面该由赵德良总结了,他说,我来说几句吧。该问的大家都问了,该答的,你们也答了。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你们搞的组织人事制度改革是怎么回事了。我只谈两点感受,第一点,戎菲同志呀,我感到很震惊,很意外,你抢了我的饭碗啊。

吉戎菲显然有些紧张,这可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在说话,他手里掌握着全省干部呢,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他对自己的印象不好或者对这个方案印象不佳,吉戎菲今后想更上一层楼,就非常难了。马昭武说了这话之后,稍停了停,吉戎菲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竟然没能接话。

马昭武继续说,这个改革方案,原本应该由我这个组织部长来搞嘛,结果,被你这个市委书记搞了。你说,你是不是抢我的饭碗呀?我告诉你,赵书记如果让我下岗,我到你家吃饭去。

这次,大家都明白了,许多人暗松了一口气。吉戎菲也完全放松了自己,说,马部长要到我家吃饭,好呀,我请都请不到呢。

马昭武说,第二个感想呢,这个工作做得很扎实。尽管市里的同志也说了,这只是一个方案,目前还只是在两个县开始试点,可能还有很多方面需要完善。我的总体感觉是,这是个好东西,好就好在系统性强,操作起来,也相对简便,对我们的组织工作改革,绝对是有益的尝试。今天听的东西很多,我的思考也很多,总体来说,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消化一下。所以,我也就谈这两点。下面,请赵书记作指示。

赵德良摆了摆手,说,这样吧,今天我就不说了。我想花两天时间,到你们的试点县去看看,等看过了再说吧。

吉戎菲连忙进行布置,要求市委秘书长安排相关行程以及确定市里的随行人员。赵德良摆了摆手,说,别搞复杂了,你们都忙,就不去了。告诉县里一声,我们自己去走走看看就行了。

吉戎菲知道赵德良说一不二,自然不再坚持。省委书记的时间,是权力蛋糕的一部分,省委书记往哪个市跑得多,说明对这个市的工作重视。除非极其特殊的情况,省委书记下基层,也要搞平衡的,将自己的时间平均地分配给每一个市县。上次去高岚一天以及此次来东涟三天,都已经破例了。这等于一个信号,在未来的权力蛋糕分配中,东涟是完全有可能拿到最大一块的。

只有那些屁股上屎太多的市委书记,才会害怕省委书记在没有安排没有陪同的情况下自由行动。吉戎菲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整个江南省,她这里是最稳定的一个市,矛盾相对较少。何况,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毕竟还有县里负责接待以及唐小舟在暗中帮她。

陪书记下基层,晚上的活动,基本没有太大变化,千篇一律。他坐在房间里,下面各位领导前来拜访。能获准进入的,都是相当级别的人,级别太低又没有特殊关系的,想进入都不可能。偏偏赵德良不是江南人,想和他扯上关系,还真是不容易。能够见到他的,肯定是相当职位的。想想他这种生活,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枯燥烦闷得要死,一点乐趣都没有。但官场中人,却乐在其中。

世上的事,其实就是一种哲学,在有的人眼里,某种很浪漫的事,在另一些人眼里,可能是弱智。平常人觉得枯燥无聊的事,官场中人,却乐此不疲。你喜欢什么样的行为方式,和你喜欢什么样的异性,是一样的道理,因为你的意识强加给你一个印象,你就喜欢了这种类型。或许有一天,你的意识改变了,强加给你的是另一个印象,你喜欢的,就是另一种类型。人们之所以痴迷游戏,是因为游戏具有复杂多变的设置。而官场,是比任何游戏都复杂的设置,使得这种游戏,比任何一种游戏,都具有魅力。

赵德良每次下来,总是不断地和人谈话。有些是他安排的,有些是别人硬钻进来的。每次谈话,都需要调动巨大的智力资源,不知会死掉多少脑细胞。与赵德良不同,唐小舟的爱好是关注赵德良和每一个人谈话的时间。吉戎菲几点几分进了赵德良的房间,几点几分出来。孟小波几点几分进了赵德良的房间,几点几分出来。这是一些无聊透顶的数字,摆在任何人面前,都觉得无趣。惟独摆在唐小舟面前,才会觉得这些数字是活的,充满了官场感觉,越品嚼,觉得越有意味。

赵德良和吉戎菲有很长时间的谈话,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唐小舟完全不清楚,就算他和吉戎菲的关系非常特别,事后,吉戎菲也不可能告诉他。但唐小舟可以猜,从他们谈话的时间去分析判断,能够得出很多想象。

唐小舟虽然独自留在房间里,却一点都不会孤独,更不会无所事事。他的事多得很,几乎所有的事,差不多也就是看短信发短信接电话之类。

董有志和文杰明又一次分别给他打电话。他们希望唐小舟想办法说服赵德良到泸源去看看。唐小舟自然明【炫】白他们的意思,宗盛瑶被【书】双规后,省委常委会至今【网】没有研究泸源的班子。赵德良会把这个位置给谁?任人惟亲?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别说赵德良在江南省无亲无故,就算有亲有故,又能有多少亲多少故?任人惟贤?那实在是一个笑话,谁贤谁不贤,又没有写在脸上。惟才是举,也不现实,官场集中的全都是精英,随便抓一个,也是人尖中的人尖。这时候,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感情。谁跟你靠得近,你就用谁。

官场中,谁会和你靠得近?无非几类人。人们往往将会拍的列在第一类,那恰恰错了。列在第一类的,往往是能够替你办事,善于为你排忧解难的。官场就是一个矛盾场,很多矛盾纠葛在一起,有许多事,你自己并不适宜出面,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你什么话不说,他早已经知道你希望做什么,并且悄无声息地替你办好。这样的人,你不用才怪,一定会重用,而且会永远把他留在最重要的位置。其次,还是用那些会办事的,这种事,不是替领导办私事,而是办公事。能够把公事办得漂漂亮亮,让你政绩斐然,却又不对你形成任何威胁,这样的人不用?才怪。第三,大概才是会拍的,平民反感领导身边有那些阿谀之人,可他们从来不知道,领导身边,恰恰需要这样一些人,否则,领导的意图,谁来宣传谁来贯彻。靠那些所谓的忠耿之士?那些所谓的忠耿之士自以为是,不太会在领导的意图上面花心思,很难真正理解领导的思想,且不说他们肯不肯替领导去吹这个喇叭抬这个轿子,就算他们愿意去做,因为没有深刻领会,往往会走形。领导身边,如果没有一圈惟马首是瞻者,领导的威信,怎么能树立起来?

类似的例子,俯拾即是。某领导希望宣示某种政纲,又不方便自己站出来说,便找机会,在会议上说。讲话稿洋洋洒洒,长达几万言,关键其实只是几个字。可说了也就说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几个字。于是,领导换个地方再说,还是没人能明白。领导只好再换地方说,终于有一次,有人明白了,在当地发动宣传机器,大肆宣扬。这就是典型的挠政治痒,想挠准位置,绝对是需要技术的。

最后一类,便是听话的。自古至今,自国内至国内,不听话的下属,肯定不可能得到信任,这就是千古一律。

你怎么鉴别这四种人 ?http://umdtxt.com很简单,领导如果和你多说几句话,你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唐小舟之所以要计算首长会见的时间,正是要以数据分析的方法得出一个结论,赵德良对哪一位领导,更为重视。

接近十二点,该是领导休息的时间了,所有要求面见领导的请求,唐小舟一概回绝。

送走最后一个人,赵德良说,小舟,来,我们喝两杯酒,晚上好睡觉。

唐小舟知道,赵德良是有酒瘾的,量也很大。但是,他非常自律,平时都能很好地克制自己,只有在非常兴奋的时候,才会想到喝上两口。

唐小舟说,那好,我打电话叫他们弄两个菜来。

赵德良说,要什么菜?这里不是有花生米吗?还有兰花豆和水果,简单一点,就用这个下酒。

唐小舟灵机一动,说,我们两个喝没劲,要不,我把徐记者叫来?

赵德良说,这么晚,人家早睡了吧。

唐小舟知道,徐雅宫肯定没有睡,说不准,还想等着大家都睡了,趁机和他幽会呢。他说,要不我试试看。赵德良没有反对,他便拿起电话,拨了徐雅宫的手机。

《二号首长》第二部

齐天胜动用了警方。警方利用特殊侦技手段,查到尹越的手机所在地点,是尹越的家。他早晨出门的时候,竟然将手机留在家里了。到了下午,仍然没有尹越的消息,余丹鸿知道事情闹大了,不得不通报赵德良。

余丹鸿的这个电话,是打给唐小舟的,再由唐小舟将电话交给赵德良,赵德良接过去听了听,仅仅只是说了一句话,春和同志以及尚玲同志知道这个事吗?再听了半天,才又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结束通话后,赵德良思考了片刻,对唐小舟说,你给春和同志打个电话。

唐小舟拨通之后,把电话递给赵德良。赵德良说,春和同志,中纪委的同志怎么样?都安排好了吗?夏春和可能向赵德良汇报中纪委的一些事,赵德良听了好半天,又突然改口,问,尹越的事,你知道吗?夏春和不知说了句什么,赵德良说,这个事,你和运达同志通气没有?然后,赵德良又说,恐怕还是得打声招呼,争取主动。

说了这句话,赵德良也不说结束语,把电话挂了。大领导往往如此,该说什么话,一二三四,说过之后,立即挂断。

唐小舟原以为赵德良这里没事了,回了自己的房间。按照惯例,晚上是接见时间,市里的领导已经等着了。唐小舟只好给赵德良打电话,赵德良的电话占线。过了半个小时,唐小舟房间的电话响了,接起便听到赵德良说,我们回雍州。

从东涟回雍州,路上需要四个小时,到达时,已经是凌晨。因为太晚,唐小舟便住在了这里。第二天一早,两人出去晨运,赵德良看上去非常宁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后来唐小舟才知道,整个雍州乃至江南省,早已经鸡飞狗跳,有很多人,甚至整夜未眠。

晨运过后,赵德良没有去办公室。他在楼上有一间书房,吃过早餐后,他对唐小舟说,有什么事,你挡一挡。便进书房去了,唐小舟进去给他送茶,发现他并没有处理文件,也不是打电话,而是在看书,看的是《资治通鉴》。唐小舟退出来,随手将门关上,到了楼下的小房间。

人还没坐下来,电话一个接一个。绝大多数电话,与尹越的失踪有关。而这有关的电话中,相当一部分,是在传说尹越的去向。就像当初叶万昌神秘失踪一样,什么样的传说都有,一样有人说他已经去了国外,也有人说他像叶万昌一样自杀了。唐小舟很烦这种电话,又不能不接,只能应付。当领导的有个秘书是真好,至少可以少听很多没有意义的电话,可以阻断许多无用的信息。

大约十点钟,电话再一次响起来。唐小舟看了一眼号码,是余丹鸿办公室。唐小舟接起来,说,秘书长好。

余丹鸿说,你和赵书记在一起吗?

唐小舟不好说明,便问,要赵书记听电话吗?

余丹鸿说,好的,尹副省长回来了,我向他通报一下。

唐小舟去敲赵德良的门,赵德良说一声进来吧。见他手里拿着电话,问,谁的?唐小舟说,秘书长的,尹副省长来上班了。赵德良脸色明显有点变化,伸出了右手,从唐小舟手里接过电话,问道,丹鸿同志,怎么回事?余丹鸿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唐小舟不知道。赵德良一直在听,并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一句结束语,便将电话挂断,再将手机递给唐小舟。唐小舟接过手机时,赵德良又拿起了面前的书。

唐小舟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接到王宗平的电话。

王宗平的办公室和张正中的办公室斜对着,隔一道走廊,王宗平走出自己的办公室进入彭清源的办公室,恰好要经过张正中的门口。秘书办公室的门永远都是开着的。今天上午,王宗平几次经过张正中的门口,每次看到张正中,都是同一个镜头,坐在沙发上抽烟。这也可以想象,尹越一旦出事,秘书大多难逃一劫,就算像王宗平一样,即使没有牵连进去,也没有多少人再敢用他了。九点多钟,彭清源把王宗平叫进自己的办公室,交代了几件事。从彭清源的办公室出来,迎面见尹越走过来。尹越显然没有睡好觉,眼睛肿肿的,平常那种高昂着头目中无人的姿态,一点都见不到了。王宗平自然要向他问好,若是平时,他可能理都不理,直接走过去了。今天,他竟然很谄媚地冲王宗平笑了笑。

下午,赵德良去了办公室,没多久,中纪委的同志过来了。他们在里面谈了一个多小时,陪同他们一起来的是梅尚玲。这一个小时内,唐小舟几次进去给他们加茶,自然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唐小舟听到两府工程等语,心中略惊了一下。那可是陈运达的政绩工程,两府开始修建时,陈运达还是常务副省长,担任工程总指挥,尹越当时是建委主任,担任工程副总指挥。陈运达不可能到指挥部去总指挥,更多的具体工作,是由尹越和副秘书长齐天胜操办。后来,尹越之所以被提拔为副省长,据说,与这个工程有很大关系。陈运达直接以这个工程来压袁百鸣,在常委会上表示,两府工程,现在已经成了胡子工程,除了尹越,没有人能够接这个榜。如果谁有能力把这两大工程接下来,我赞成由他来当副省长。现在,中纪委工作组提到这个工程,是否说明,已经查明,尹越在这个工程上不干净?

其实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如今做工程,哪有干净的?关键看查不查。树起一幢大楼,倒下几个贪官,是中国官场特色,谁心里都明白。

唐小舟暗自想想,觉得这件事颇有意味。他刚当上秘书不久,侯正德悄悄地转给他一封举报尹越的匿名信。一般来说,匿名举报可以置之不理,除非举报的内容很详细,证据可靠。看到这封举报信,唐小舟拿不准,犹豫再三,还是送给了赵德良。赵德良很快有了反应,叫来纪委书记夏春和,将这封举报信交给了他。从那以后,过去了近两年时间,有关那封举报信的事,一直没有下文,甚至偶尔提及都没有。唐小舟还奇怪,怎么就没动静了?在此期间,赵德良掀起反黑风暴,在这次扫黑中落马的,包括两个市委书记和几个副市长、公安局长。尹越案,始终按兵不动。现在,唐小舟总算有点明白了,赵德良在江南省的反贪,是一个整体的庞大计划,而把握这个计划的关键,恰恰是节奏和次序。如果一开始就将尹越案搞得轰轰烈烈,叶万昌和宗盛瑶等人,可能被惊动,届时,他们群起而攻赵德良,赵德良可能陷入被动。相反,先动下面,对尹越引而不发,待将外围肃清,再发起主攻,此时,对手想反扑,力量也弱了。

这是否说明,赵德良的下一步目标,将会是陈运达?只要紧紧抓住两府工程,齐天胜和陈运达,恐怕是逃不脱的。对于这个步骤,唐小舟在心中暗叫了几声好。

唐小舟正想这件事的时候,余丹鸿从门前匆匆而过,去了赵德良办公室。不一会儿,由余丹鸿和梅尚玲领着中纪委的同志,匆匆离开。四十分钟后,有人给唐小舟打来电话,告之说,尹越被双规了,是由余丹鸿和梅尚玲领着中纪委的同志在尹越的办公室宣布这件事的。尹越似乎早有准备,显得很平静,对中纪委的同志说,能不能等一下,有一个紧急文件,等我签发了。中纪委的同志说,不用了,你这里的事,会有人处理的。尹越于是站起来,跟着中纪委的同志向外走。就在离开的那一瞬间,还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的办公室。

这件事,当天便传遍了整个官场。赵德良到江南省之后,官场一直传说他是一个懦弱的人,说他是一个书呆子。直到尹越案发,人们的说法才开始改变,觉得赵德良掀起一连串的扫黑反贪风暴,说明此人的手段十分了得。甚至已经有传言说,赵德良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陈运达。今天的陈运达,势力虽仍不可低估,可一些重要部位的党羽,已经被赵德良在不知不觉中翦除了。剩下的那些,真正能够充当马前卒的,已经找不出几个人了。

当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唐小舟接到陈运达的电话,希望和赵德良碰一碰。

唐小舟当时觉得,这次的事件冲击力太强了,陈运达坐不住,急于和赵德良单独接触。自从赵德良到江南省以来,这两个一把手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唐小舟觉得陈运达从来都没有把赵德良当一把手看,政府方面的工作,他根本不向赵德良汇报,一切由他拍板,党口这边的工作,也往往通过余丹鸿、罗先晖等人发挥作用。赵德良倒是好脾气,政府那边的事,他能不过问,坚决不过问,包括省委这边的许多事,他能退让,也都退让了。正因为如此,省里才会传出赵德良懦弱书呆子的说法。现在,陈运达主动要找赵德良碰一碰,有三种可能,一是来试探一下赵德良,二是来向赵德良下战书,三是来向赵德良妥协。仔细想一想,以陈运达的脾气,似乎不太会向赵德良妥协吧,他这么一个强势人物,从底层一级级升到今天的地位,不是一般的修炼能够达到的。没有正面交手就推盘认输,绝不是陈运达的性格。那么,当面向赵德良下战书 ?http://umdtxt.com更不可能。毕竟赵德良是一把手,目前的形势对赵德良有利,陈运达如果公开跳出来和赵德良作对,实在太不明智,也太缺乏政治智慧。

唐小舟趁着陪赵德良出去吃饭的机会,将此事报告了。赵德良听后,什么话都没说。唐小舟甚至怀疑他根本没听见,又不好重复。汽车到了迎宾馆停下来,唐小舟正准备下车替赵德良开门,赵德良才说,你让运达同志九点钟过来吧。

九点钟,赵德良正在办公室里练书法,陈运达来了。

平常,赵德良练字,唐小舟在旁边帮忙,办公室的门,都是关着的。这次要等陈运达,唐小舟有意将门留了一条缝。陈运达知道赵德良在里面练字,敲了敲门,推门而入。唐小舟从里面的小房间出来,将陈运达迎进去,又为陈运达沏上茶。赵德良仍然在写字,写的是《论语》中的一段话: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唐小舟端着茶水进去的时候,赵德良恰好写到惠字。

陈运达说,我听人家说,书法的妙趣在于每一字都不重复,这句话里有四个也字四个其字。要有四种写法,不容易。

赵德良说,看来,运达同志对《论语》也有研究。

初听的时候,唐小舟觉得,赵德良的这个也字用得颇为怪异和多余。如果说,运达同志对《对论语》有研究?意思表达清楚了。可赵德良偏偏多用了一个也字。仔细琢磨,其实这个也字颇有讲究,恰恰说明了赵德良说话,每一个字,都有深意。在江南省,陈运达以春秋研究专家自居,赵德良一个也字,表明了对此的认定,同时也肯定了陈运达更深入广泛的涉猎,比如《论语》。另一方面,表明自己其实是熟读古书的,凡是陈运达有研究的东西,他赵德良的研究更加深入透彻。

陈运达说,哪敢说研究?读过而已。

赵德良说,运达同志,你太谦虚了。

唐小舟将茶杯放在茶几上,对陈运达说,省长,您坐。

陈运达说,啊,小舟,你放着吧,谢谢你。

唐小舟愣了一下,陈运达平常对人虽然客气,对他唐小舟也客气,但在赵德良面前对自己如此恭敬,倒还是第一次。唐小舟放好茶杯,说,为首长服务,是我的职责。说完就准备出去。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0:2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赵德良已经写完了那幅字,对唐小舟说,小舟,拿去挂起来。
唐小舟明白了,赵德良暗示他不要离去。
唐小舟将刚才那幅字挂起来,又拿出一张纸,铺在桌子上。赵德良拿笔蘸了蘸墨,对陈运达说,运达同志,你坐。站客难留呀。
陈运达说,不坐了,站一下吧。每天坐得屁股痛。
赵德良说,我听说你运动不多,你应该加强运动。
陈运达说,还算可以吧,我每周打三场球。
唐小舟知道,陈运达打的是保龄球。整个雍州市,目前只有一家保龄球俱乐部,而且只有两条球道,这还因为那家公司的老总是陈运达的外甥,专门为他这个舅舅留的,否则,可能连一条球道都没有。
赵德良说,我们这种年纪,身体还是重要呀。想一想游杰同志,有时候觉得背心一阵发凉。
陈运达说,我听说,情况不是太好?
赵德良说,这么年轻,可惜了。
陈运达说,游杰同志这个样子,副书记的事,中央又没有定下来,德良同志,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你自己也要保重。
赵德良说,我也想轻松一下呀,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陈运达似乎找到了话头,说,是啊,最近这两年,江南省不太平啊。想一想,真让人担心。
赵德良说,是啊。我原以为,扫黑风暴过了,可以过一段太平日子了。哪想到又出了这么个事。
陈运达说,有关这件事,我要向德良同志和省委检讨呀。
赵德良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与你运达同志有什么关系?
陈运达说,话虽如此,尹越的提拔,我是说过话的。当时,我觉得这个同志做事很有一套,执行力没有几个人可比。你搞过政府工作你知道,要找个执行力强的同志,不容易。
赵德良说,当初建议提拔尹越,省委并没有错,就算你推荐了他,毕竟还是省委集体决定嘛。
陈运达说,这件事,对我们这届班子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赵德良说,负面影响是肯定的。看来啊,光打击还不够,干部廉洁自律的正面宣传以及监察厅的预防工作,还要加大力度。
陈运达说,是啊,今年是换届年,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这样的事,在整个干部队伍中,影响极坏,增加了不安定因素。我在想,现在是关键时刻,稳定压倒一切,千万不能再出乱子了,否则,不好收场啊。
赵德良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着陈运达,问道,你有所指?
陈运达说,听到一些说法。有些同志担心,尹越事件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如果真的成了多米诺骨牌,恐怕就很难稳定了。
赵德良说,运达同志,你的忧虑,也正是我的忧虑啊。这两年,江南省确实不太平,原因我们暂时就不去谈了,无论如何,这些事,都是在我们这届班子手中出的,中央一旦问责,我们,我和你难辞其咎。所以,我在想,一方面,我们要尽可能控制或者消除此事的影响,积极和中纪委配合,尽快查清问题,又不至于扩大化。有关这一点,我会找时间和中纪委的同志交换一下意见,你是省委副书记、省长,我建议你有机会,也以个人名义,找一下中纪委的同志。另一方面,廉政建设的力度,还要加强,要做好预防工作,确实不能再出事了。接二连三地出事,说明我们这届班子失去了控制力嘛。
陈运达说,行,我一定按德良同志的指示办。
赵德良立即转了一个话题,说,各地的党代会,陆续要开了。班子的事,不能再拖了。我想,是不是分两步走,先把党口的班子定下来,下一步,再定政府的班子?
陈运达说,我同意。
赵德良说,那好,我再和办公厅以及组织部沟通一下,争取尽快召开常委会。
第三天,办公厅下发通知,内容十分明确,讨论各厅局以及市县委班子。
通知发下去的当天,唐小舟就接到无数个电话,都是打听这件事的。唐小舟觉得好笑,其一,既然常委会要开了,说明名单早已经由组织部拟好了,一些主要职位的初步提名,也不是秘密,如果不出现特别意外,变化的可能性不大。其二,如果你是线上的人且榜上有名,你这条线上,处于金字塔顶端的那个人,一定会向你透风。到了这时候,你还没有听到风声,只能说你OUT了。其三,唐小舟确实可以拿到那份名单,可他并不想这样做。此事涉足太深,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倒是另一件事,让唐小舟感到极度不安,章红自杀案有了新的变化。
章红因为抑郁症,常常伴随自杀倾向,曾经两次自杀未遂,第三次跳楼,摔得血肉模糊。其后,雍州市公安局刑警队出了现场,进行了详细现场勘查,最终得出结论,章红属于自杀身亡。
对于妹妹的死,章政一直接受不了。他很清楚,妹妹最近一段时间,情绪尚属稳定,甚至都不肯吃药了,说越吃越觉得绝望。章政觉得,妹妹能够情绪稳定,与家人的关爱以及治疗,有着紧密的联系,不吃药,是肯定不行的。出事当晚,章政还亲自督促妹妹把药吃下去了。治疗抑郁症的药,主要是起兴奋作用,撞破翁秋水和谷瑞丹的事,令她愤怒,当时的情绪,也属于激动型。情绪的激动,加上药物的作用,迅速陷入极度的抑郁,令人难以想象。
章政原本觉得此事无法解释,心中存有诸多疑虑。偏偏公安部门的结论一出,翁秋水就急于将章红的尸体火化,并且显得过余热情。章政冷眼旁观,觉得翁秋水的态度有些问题,一时又说不清道不明。原本第二天的遗体告别仪式之后,便行火化,可晚上睡在床上,章政突然想起唐小舟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觉得唐小舟话中有话。他本人也是官场中人,自然清楚官场对于两性关系的态度。翁秋水和谷瑞丹的升职欲望都很迫切,偏偏在节骨眼上,一再让章红撞破他们之间的事,确实令人不解。再联想到妹妹平常的一些言行,似乎给了章政一种印象,她如果不吃药,情绪尚稳定,一旦吃药,病情就有加重的迹象。
将所有一切分析之后,章政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赶到殡仪馆,遗体告别仪式如期举行,但即将火化的时候,出现了麻烦,他作为死者亲属,坚决不同意立即火化。他之所以这样做,原是想试一试翁秋水的态度和情绪,不料,翁秋水一听说他不同意火化,立即暴怒,和他大吵了一场,甚至要强行火化。章政从翁秋水的态度中看出了端倪,更加坚定地拒绝火化。
最终,因为家属意见严重分歧,火化未能进行。
离开殡仪馆,章政又立即赶到市公安局刑警队,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刑警队负责此案的是九大队,副大队长说,你这仅仅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凿证据,不能成为我们立案的理由。章政打开自己的公事包,拿出一瓶药,说,这是我妹妹生前用的药。这一瓶已经吃了一半,是一直留在我家的,你们可以检验一下。
章政自己就在司法系统工作,和这位副队长相熟。副队长觉得,章政可能因为失去亲人,情绪难以控制,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尚在情理之中。要打消他的这些想法,其实也简单,把这瓶药检验一下。可令这位副队长惊讶的是,这一检验,还真检出了问题,这瓶药明明标的是百忧解,属于治抑郁症的专用药。可打开胶囊,发现里面竟然是另一种药。检验人员立即将结果报告给副队长。副队长也觉得事情闹大了,问检验人员,里面是什么药?检验人员说,目前还不十分清楚,要进一步检验才能知道。
这位副队长做事极其认真负责,他意识到此案确实存在问题之后,立即带人去了殡仪馆,下达书面通知,在没有得到公安部门许可的情况下,不准火化尸体。很快,药检更进一步的结果出来了,胶囊里面装的是西药氯硝安定。副队长不太了解医学,为此专门去市一医院请教了有关专家。
专家告诉他,这是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药。百忧解主要用于治疗抑郁症。所谓抑郁症,也就是精神极度萎靡,治疗的药物,带有兴奋作用,目的是要刺激患者,令其脱离抑郁状态。氯硝安定则相反,主要用于治疗狂躁症。所谓狂躁症,则是兴奋过度却又无法自我控制,只能借助药力来控制。所以,氯硝安定属于一种对情绪起抑制作用的药。
副队长问,如果药刚好用反了,会起什么作用?
医学专家说,这两种药,是绝对不能用反的,狂躁症病人,如果吃了兴奋剂,就会更加狂躁,严重的情况下,可能精神分裂。
副队长说,那是不是说,抑郁症病人如果吃了治狂躁症的药,会更加抑郁?
医学专家说,是的,会加重病情。
明白药理作用之后,副队长立即做了一件事,对章红的尸体进行解剖。
解剖结果显示,章红的胃内,并没有百忧解成分,只有氯硝安定成分。
一切都明白了,当天晚上,章红服下的,并不是治疗抑郁症的药,而是治疗狂躁症的药,这药反而令她的抑郁症加重。章红为什么会服错药?只有两种解释,其一是她自己希望病情加重,以便达到自杀的目的。这种解释显得有点荒唐,若真是如此,显然还有很多更直接的方法,就算她认定这种方法最好,那也一定会加大剂量地服用,而不需要家人逼迫才喝。因此不难推断出另一种可能,有人悄悄地将药调换了。为什么要调换?只有一种解释,谋杀。
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翁秋水。副队长向刑警支队汇报之后,决定逮捕翁秋水。可他们晚了一步,翁秋水知道公安局将章红的尸体拉回去的消息,意识到大祸临头,什么话都没有留下,神秘地失去了踪迹,似乎是畏罪潜逃了。
第一个打电话向他通报这一消息的是容易。容易并没有说得非常详细,仅仅只是告诉他,章红自杀案有了新的进展,据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调查显示,章红用于治疗抑郁症的药疑似被人偷换了,刑警队怀疑是章红的丈夫翁秋水干的,今天早上已经向公安厅方面通报,准备逮捕翁秋水。可公安厅配合寻找翁秋水的时候,发现他于昨天下午失去了踪迹,没有人知道去了哪里。
唐小舟有一种感觉,容易并不八卦,和孔思勤的行为相似,她也在排队。
刚刚放下容易的电话,章政的电话打过来了。章政倒没有先介绍情况,而是感谢唐小舟。唐小舟大致已经明白了章政的意思,却说,章处,你太客气了吧。
章政说,我一定要谢谢你的提醒,不然,我也不可能想到翁秋水这么老谋深算,凶险歹毒。
唐小舟说,我提醒你什么了?没有的事吧?
章政的电话,显然并不仅仅是向他表示感谢或者通报此事,或许和容易的目的一致,同样想发展他这个关系。
这件事复杂化了。唐小舟第一时间想到,谷瑞丹曾数次以狂躁症的名义去看过医生,拿回来的药,正是氯硝安定,所不同的是,她拿回的是氯硝安定片,章红使用的似乎是胶囊。即使如此,唐小舟也想到了一种可能,谷瑞丹拿到的那些药,并不是自己吃,而是交给了翁秋水。春节之后,谷瑞丹和翁秋水的事,先后两次被章红撞破,唐小舟也一直觉得不解,现在明白了,他们是想给章红刺激,以此推动后来的结局早日出现。
《二号首长》第二部
想到这一点,唐小舟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谷瑞丹竟然是这样一个蛇蝎女人 ?http://umdtxt.com那么,自己和她生活了十几年,她是否也曾动过这样的念头,要置自己于死地?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再深入地想,唐小舟有些明白了。他所买的书中,有一本外国的侦探小说,讲的恰恰是偷换药物谋杀一个抑郁症患者的案子。他们既然对章红采取了行动,难道说,真的从没想过对他采取行动?那天,他差点撞破他们在自己家,会不会也是行动?
这件事,让唐小舟背脊一阵发凉。
其后一段时间,唐小舟极度不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梗着,不自觉就会想到这件案子,想到谷瑞丹。自己没有成为这场阴谋的受害者,是他的幸运,但谷瑞丹很可能卷入这场谋杀,又让他想到女儿的未来,心中不能不增加一层忧虑。他甚至想到,谷瑞丹一旦入狱,女儿的未来,势必蒙上阴影。
左思右想,痛苦挣扎了再挣扎,还是决定给谷瑞丹打个电话。
打她的手机,关机了。唐小舟心中一愣,难道说,谷瑞丹和翁秋水一起跑了?不至于吧。如果她也跑了,容易会告诉自己吧。容易在电话中,并没有一个字提到谷瑞丹呀。如果谷瑞丹逃跑了,应该会先安排女儿唐成蹊吧。唐小舟又拨通了谷瑞丹家的电话。电话一直通着,没有人接听。唐小舟想,这事真有点奇怪了,就算谷瑞丹不在家,保姆小花也应该在家吧,她干嘛不接电话?从这些迹象可知,就算谷瑞丹没有和翁秋水一起逃走,此案和谷瑞丹的关系,也是肯定的。
再一次拨打电话,这次打的是小花的手机。电话响了两声,没有接,直接掐断了。唐小舟想,是不是小花对这个座机号码不熟,所以不肯接?手机接听是需要钱的,她使用的虽然是谷瑞丹给的电话卡,毕竟所给数量有限,如果话费过多,小花就得自己掏钱。以前,唐小舟偶尔会给小花一点,即使如此,她也是不熟悉的电话不接听。唐小舟拿出手机,再次拨打小花的电话。
这次,小花很快就接听了,主动叫他,唐叔叔。
唐小舟问,你在哪里?
小花说,在家里。
唐小舟说,可是,我刚才打家里电话,没人接呀。
小花愣了一下,似乎在想该怎么回答。几秒钟之后,她说,我刚才在上厕所。唐小舟心里一阵烦,很想立即将电话挂了。他自然知道,小花在说谎。这孩子,刚来的时候非常单纯,也不知怎么回事,时间一长,竟然把谷瑞丹那一套撒谎的本事学到了,只是还不太纯熟而已。
他懒得拆穿她,问道,谷阿姨在哪里?
小花犹豫了一下,说,在家。
唐小舟说,你让她接电话。
小花说,她病了。
唐小舟问,病了?什么病?
小花说,她没说。
唐小舟懒得和小花说了,说,你把电话给她,我有事找她。
小花把电话交给了谷瑞丹,谷瑞丹接起电话,有气无力地问,什么事?
唐小舟说,听说你病了?去看医生没有?
谷瑞丹说,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身上有点不舒服。
唐小舟想,应该是痛经吧。她一直有痛经的毛病,严重的时候,痛得在床上打滚。看过很多医生,也没什么效果。后来听一个朋友说,之所以痛,是因为不通。到了月经期,血出不来,堵在里面,自然就痛了。每次来月经的时候,可以用热敷,血一散,流得快,就通了。后来每到经期,唐小舟便替她装热水袋,虽然无法根除,确实有效果。可她属于那种粗放型的人,小事从来不闻不问,哪怕是关乎自己的小事,也一样马虎。如果唐小舟不替她做,她自己宁可躺在床上忍受疼痛,也不会去做。
唐小舟说,你叫小花给你灌个热水袋呀。
谷瑞丹说,你还关心我啊。
唐小舟自然不想涉及这个话题,而是说,那件事,我听说了。
谷瑞丹自然知道他所指是哪件事,并没有装糊涂,也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是哦了一声。
唐小舟有点不好往下接了,他能怎么说?说我怀疑你是设计者之一?显然不妥,且不说他仅仅只是怀疑,她的电话,说不定被监听,话说得太清楚明白,不仅给她惹麻烦,而且可能给自己惹麻烦。他只好问,需要我帮助吗?
她带点幽怨地说,你还肯帮助我?
他说了一句很真诚的话。他说,你是孩子的妈妈,帮你也是帮孩子,只要我帮得上。
她果然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说,谢谢,如果有需要,我会找你。
他说,我记得我以前也和你说过,世界上的任何事情,肯定有很多种解决办法,但是,肯定只有一种解决办法最好。你自己要考虑清楚,有些事,回避不如正视,被动不如主动。
她说,谢谢,我会的。
话已至此,再没有什么好说了。他只得安慰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再说自己这边有事了,挂断了电话。他有一种感觉,谷瑞丹有可能并不是痛经,而是受到了打击。如果她真的涉案的话,恐怕只有他暗示的一条路是最好的,那就是自首。既然有自首情节,又因为并非直接杀人,不知量刑的时候,是否可以从轻?只要能保住一条命,总还有希望。
或许,应该抽个时间去找舒彦咨询一下?假如有一天,她真需要自己帮助的话,他想,自己力所能及的,大概也就是出钱帮她请律师吧。如果请律师,舒彦肯定是最好的。只是,现在就去找舒彦,会不会显得太早了点?
如果将来警方知道他曾就此事找过舒彦,至少可以认定他知情不报吧。就算警方不能认定,事情在官场传开,大概也算他的一个污点。
算了,这件事,还是烂在自己肚子里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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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常委会。唐小舟借口要去看一看新办公室,躲开了。这个会议太敏感,他不想靠得太近。
到底是新楼,办公条件非常好,赵德良的办公室非常大,大概有四十平方米,这还仅仅只是办公空间,此外,还有专门的会客室、书房和休息室,有单独卫生间。所有的办公设备,全是新的,一张大办公桌摆在房间中间,很显霸气。
唐小舟的办公室和赵德良的办公室隔了一间会议室,他的办公室里,有一扇门通往会议室,会议室还有一扇门通往赵德良的办公室。有了这样的结构,以后,唐小舟带什么人见赵德良,完全不需要通过外面的走道,可以直接穿过会议室进入。这样的好处在于,一般人在走道上,不容易搞清楚到底有哪些人在书记的办公室来来去去。
唐小舟的办公桌也是全新的。但不知是不是余丹鸿的主意,办公桌横放着,背对着窗户,左侧面是通往会议室的门。唐小舟觉得这样摆法不是太好,便让人帮忙换了换方向,将办公桌顺过来,背面,仍然靠向赵德良的办公室。此外,他交待杨卫新,给他的办公室添置一套沙发,沙发可以摆在进门的角上,呈L形,中间摆一只玻璃茶几。这样一来,办公室就形成了两个空间。
最恼人的还是电话,似乎整个江南省都知道今天召开常委会,讨论人事问题。这个会的悬念并不多,组织部提供的拟任名单,是交给每个常委的,只要有关系,就一定可以得到。至少可以说,被列入这份名单的,算是有了百分之九十的希望,未列入这份名单的,大概连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既然是这么个事,还有什么好打听的?当然,这里面自然也有原因,每一个想提拔的人,肯定都没有闲着,怎么叫跑官?民间有一种说法,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暂缓使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大家都说这话形象,具有高度概括性。实际操作时,并非完全如此。没有哪一位领导可以一手遮天,并非答应了就一定可以提拔。常委会讨论的时候,出意外的可能还是很大的,所以,又跑又送,也不一定就能提拔重用。就算你跑了送了,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心里也都明白,这事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几个人说了能算的,毕竟是你的关系还没有完全到位。所以,你也不会傻到要求别人将收的礼退回来。
反正该做的工作,事前都做好了,现在临时抱佛脚,为时已晚,该上不该上,今天晚上,就会大白于天下。唐小舟不明白的是,大家同在官场,为什么有人这么几个小时就等不得?
但凡这类电话,唐小舟只有一种答辞,我在新院这边,常委会的情况,我不是太了解。
他心里是不太关心这次会议的,主要原因,是涉及的人,和他交情深的少。
到了晚上,电话果然不太一样了,尽管还是问常委会的事,涉及的内容,更加具体。唐小舟将各方面的情况综合了一下,便清楚了常委会的大致情况。
赵德良主持会议,余丹鸿做记录,游杰因病缺席。
会议开始后,赵德良请马昭武将组织部拟定的名单宣读了一遍,和以前略有不同的是,并不是一个一个讨论,而是将所有名单全部念完,大家再分别发表意见。此次是大调整,涉及的人员很多,主要由三大部分组成,一是省属各部委办厅局党组或者党委班子,包括党校、行政学院等省委直管机构。第二大部分是各市委班子,第三大部分,是审批各市委提交的县委班子。
此次调整中,关注度最高的,是几个市的市委书记副书记,其次是各部委办厅局的党组书记。在市里,市委书记是一把手,大权在握,自然引人注目。但在省里,各厅局的情况并不相同,有些业务厅局,一把手是厅局长而不是书记。何况,如果不是一线厅局,权力相对就要小很多,与市委书记,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各市市委书记,德山、雷江、柳泉三市的市委书记任职时间都不是太长。德山的曾宪平稍长一些,也只是不到四年,雷江的钟绍基只有两年时间,柳泉的王增方,履新才一年不到。所以,这三个位置,均不动。吉戎菲在东涟搞了六年市委书记,动和不动,是两可之间。组织部提供的方案中,她也没动。剩下来的,就是闻州、岳衡、阳通、泸源、麻阳和西渠自治州。其中,只有泸源市市委书记一职是空缺的,需要增补,其他各地的市委书记,全都任满两届,肯定需要有一个说法了。
岳衡市市委书记刘清逢,不仅任满两届,而且年龄即将到线。尤其重要的是,此人属于江南省官场的老人,甚至比陈运达的资格还老,在位的市委书记中,他仅次于雍州市的周昕若。刘清逢自己大概也清楚,不可能再升上去了,庞大的跑官队伍中,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尽管岳衡离雍州很近,刘清逢往省里也跑得少。此次组织部的意见是参照周昕若安排退休,市委书记一职另行安排,人大主任职务,待人代会召开后,也退下来。新任岳衡市委书记的,是原东涟市市长孟小波。
如果说,此次组织部提名名单中,有哪个人选让人意外的话,就是孟小波。在市长中,孟小波的资格属于比较老的,当然,年龄也比较大,五十六岁,一般人认为,他可能再搞一届市长,就要退下来了,谁都没料到会提拔他当市委书记。常委会上,有人就孟小波的年龄问题提出质疑,赵德良立即作了解释。他说,小波同志,是我提名的。我主要考虑两个方面,第一,这些年,东涟的工作卓有成效,与小波同志努力的工作,密不可分。第二,岳衡市在整个江南省的经济格局中,举足轻重,后劲很足。因此我考虑,最好由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同志过去稳定大局。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大家如果有更好的人选,可以提出来讨论。
《二号首长》第二部
此次中组部下来考察的是三个人,分别是彭清源,拟任职务是雍州市市委书记,温瑞隆,拟任职务也是雍州市市委书记,马昭武,拟任职务是江南省委副书记。在接待中组部考察组的时候,马昭武因为是省委组织部部长,全程陪同,天经地义,跳都跳不过去,给马昭武在中组部考察组中做工作,提供了充分条件。而晚上的宴请,彭清源以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的身份作陪,也是给他接触考察组提供了机会。相反,温瑞隆作为雍州市长,根本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机会,甚至办公厅都不一定向他通报这件事。
另一个味道在于,赵德良的接待安排在晚上而不是中午,其实也是给彭清源提供了更好的机会。如果安排在中午,饭一吃酒一喝,中午的时间差不多过去了。领导们可能中午需要小憩片刻,能够与中组部领导接触的机会,除了餐桌,再没有余地。晚上则不同,这一步行,味道出来了,赵德良可以和全部长交谈,而具体工作的,肯定不会是全部长,而是这位司长。彭清源恰好可以抓住机会,和司长长时间交流。
妙趣还不仅如此,到达宾馆房间后,赵德良随着全部长进入了房间,两人在里面谈了很长时间。这就等于说,赵德良将全部长的时间霸占了,其他领导,在这个晚上,根本别想接近全部长。今天是考察组到来的第一天,正式工作还没有完全展开,和下面各级领导见见面,比较正常。从明天开始,考察组就会分别找人谈话,如果不是考察组安排,某个领导私下与考察组接触,就很不适当了。赵德良此举,等于阻断了江南省的领导与考察组私下接触的机会。
同时,赵德良还给彭清源和马昭武创造了和考察组接触的机会。他本人一直在和全部长交谈,彭清源和马昭武,便分别在两位司长的房间里坐了很长时间。彭清源和马昭武分别陪着两位司长,一段时间之后,两人又极其默契地交换了房间,连余丹鸿都没有机会进这两位司长的房间,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余丹鸿最初将赵德良安排在中午,是否明确知道这之中的巨大差别?以他一个老资格秘书长以及官油子身份,自然是清楚的吧。那也就是说,他是有意这样做的,而赵德良的修改,等于打了他一巴掌。
唐小舟想,等市里的班子定下来之后,赵德良或许就会考虑让余丹鸿走路吧。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可能没有赵德良这么好的涵养,早就想办法把余丹鸿调开了。秘书长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位置,怎么能容忍一个老是和自己离心离德的人把持着?这实在是太危险了。也只有赵德良这种具有超能力的人,才敢引而不发吧。
更让唐小舟惊讶于赵德良的工作方法的,却是中组部考察组离开时,赵德良同时安排了一次进京行程。考察组原本决定分两批离开,全副部长和两位司长原计划是乘飞机离开。其余成员乘火车离开,后来听说赵德良进京,便约在一起乘火车。毕竟有些临时性质,一时没有那么多包厢,动用了各种关系才拿到两个,其他人,只好乘软卧。
赵德良做事,看上去随意而为,其实,每一步都有深意。此次中组部考察组的江南之行,被赵德良牢牢掌握着,却又不露痕迹,哪怕是返程,也被赵德良严密控制。他陪着这一行进京,表面上的好处,自然是将考察组和江南省其他领导隔开,任何人,想要面见考察组成员,都已经不可能。当然,现在通讯发达,人家完全可以打电话,可电话毕竟不太直接,有很多话,不适宜在电话里说。其次,还有更深一层用意,赵德良用此举表示了自己对这两个职位的强烈关注。中组部或者中央在考虑这两个职位的人选时,大概也需要考虑,赵德良到江南省工作时间并不长,局面还没有完全打开,如果要更进一步支持他的工作,在个别人事任命上,是应该向他倾斜的。
首先说雍州市的人选,中央赞成彭清源出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省委和省会城市之间貌合神离的关系,中央不是不知道,最初有部分省会城市和省里闹矛盾,上面恐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矛盾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有利于上面控制权力平衡。但越来越普遍出现这种情况,就不是好事了,从最近中央一系列动作来看,应该是有意修复这种关系。在彭清源和温瑞隆两个人选的选择上,如果选择温瑞隆,显然不利于省市的紧密。所以,唐小舟认为,仅仅在江南省内选择的话,中央用彭清源的可能,比用温瑞隆的可能要大得多。
至于马昭武的副书记,那就要看赵德良在中央的面子到底有多大了。赵德良之所以安排这次北京之行,恐怕与此有很大关系吧。
赵德良的此次赴京,公开安排了池仁纲随行。
唐小舟和池仁纲同时睡在上铺,下面两个人,都不是系统内的人,他们便借此机会,开始聊天。
池仁纲说,老弟呀,你跟赵书记,已经三年了吧?
唐小舟说,两年多,还不到三年。
池仁纲说,换届在下半年,那也有三年呀。三年一个台阶,这是官场规律。老弟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呀。官场就像赶车,赶不上这趟,下趟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一次误点,结果可能就是次次误点。
唐小舟说,怎么把握呀,我完全不懂。对于政界,我连小学生都不如,是幼儿园的水平。
池仁纲说,官场说起来复杂,其实也简单,主要是两点,一是谋定而后动,打好提前值。二是想坐轿子,一定要找好抬轿子的人。
唐小舟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谦恭地说,池主任,你一定要教教我,怎么谋定而后动打好提前值?怎么找抬轿子的人 ?http://umdtxt.com
池仁纲说,谋定而后动,简单地说,就是做好计划,设定目标,按照目标去执行。比如你,一处处长,下一步目标是什么?应该从两个方面考虑,一是继续留在办公厅,二是到下面去任职。如果留在办公厅,目标就应该定在级别上,争取上副厅。如果到下面去任职,目标就要定在一个较好的职位上,比如书记或者县长,或者市里某个局的局长甚至副市长,再低就没意义了。打提前值自然不需要我说了,你现在任职时间是两年多,换届的时候,恰好三年,可动可不动之间。你有计划,并且做好了,就可能动。没做好,可能还要等三年。
还要等三年的话,确实把唐小舟吓了一跳,那时,自己过四十岁了。如果四十岁还只是一个小秘书,未来就真的很难说了。问题是,他现在谋定而后动的话,赵书记会怎么看自己?当初余丹鸿在厅里说,唐小舟一心只想往上爬,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岂不是言中了?
池仁纲继续说,至于抬轿子,大概就不需要我细说了。一般人以为,抬轿子的都是轿夫,但在官场尤其是中国官场,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中国官场抬轿子的人是伯乐,是比你高一级的官员。比如像你这种情况,能够替你抬轿子的,肯定是你身边的那些人,那些职位比你高的人。你不能眼睛只盯着赵书记一个人,厅里的领导,都可能成为你的轿夫,你要多去他们那里走动走动,动员他们起来为你说话。
唐小舟说,我最不会干的事,就是去领导家里走动。别说去走,就算是想到这件事,腿肚子都打颤。
他说的是真话,也经历过。唐小舟第一次去送礼,是陪着谷瑞丹去拜访分管副厅长。那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他提了两条大鱼,跟在谷瑞丹的后面去厅长家,越近厅长家门,唐小舟的双腿抖得越厉害,心脏怦怦怦地猛跳,似乎要跳出胸口一般。偏偏副厅长住的楼层高,六楼,最后两层楼,他几乎是爬上去的。
池仁纲说,这怎么行?现在提拔任用干部,都要搞民主测评,到时候,谁替你说话?当然是厅里的领导,厅里的领导不替你说话,你干得再好也没用。老弟呀,你也不年轻了,不能再糊涂了。
唐小舟想,他是不是暗示自己,这两年多,没有讨好巴结他这位领导?要说,池仁纲所说也是大实话,别说他这位领导,就算是办公厅实任的秘书长副秘书长,他也一概没有走动。他认定的是赵德良所说的矛盾论,只要抓住主要矛盾,其他一切矛盾,迎刃而解。池仁纲一席话,让他开始有些犯迷糊,以后,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去厅领导那里走动走动?至少,池仁纲的话说明了一点,自己在这方面做得不够,某些领导已经有微词了。
到达北京后,赵德良并没有立即去上层活动,而是先去看望游杰。
游杰清楚,自己这个病,目前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只能延缓死亡时间,根本无法治愈。他在医院只住了很短一段时间,随后去了秦皇岛,在那里参加一个气功康复班,练了一段时间,据说很有效果。前几天,听说北京来了一个高人,他赶回来会一会这个高人。赵德良带着池仁纲、唐小舟到了游杰家,肖斯言到楼下接他们,一起上楼的时候,赵德良问起游杰的病情,肖斯言摆头,说,没有明显效果。赵德良有些吃惊,他说,不是说练气功的效果不错吗?肖斯言说,可能是心理作用,游书记自我感觉很好,但回到北京后,做过CT检查,显示并没有改观,而且有恶化倾向。
见到游杰,唐小舟暗吃了一惊,才一两个月而已,游杰的脸上,便显现了一股死气。眼前的游杰,看上去就像一只失去养分的茄子,内在生命的衰弱,表现在外的,便是表层皮肤的干涩,皱巴巴的,一点光泽都没有。
赵德良问了问游杰的病情,显然不好问得太深入,仅仅只是出于关切,问了些简单的东西。游杰的情绪还不错,自我感觉很好。如果仅听他的话,似乎明天就可以痊愈。这个话题持续的时间不久,接下来,赵德良将江南省最近的相关工作简单地和他谈了谈。游杰对这些显然没有了兴趣。即使如此,赵德良还是谈到了省委副书记的人选问题。游杰说,我听说,省里希望让马昭武同志接任,昭武同志不错,很好,我完全同意省委的决定。
赵德良说,我原来的意思是不急着安排,等你痊愈。可你自己有这种意思,省里的工作,也确实有些安排不过来,才有这一提议。
游杰多少有些敷衍地说,是啊。我干了七年副书记,深知这个位子担子重责任大难度也不小。以前有几个副书记,还好说一些,现在只有一个副书记了,这个位子,长期缺人,那是不行的。
赵德良说,是啊。以前几个副书记的工作,全部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你是累病的啊。这些实际情况,我已经对中央说过很多次了,有机会,你自己也应该向上面说一说。
游杰说,我已经说过几次了,这个位子,非常特殊,长期空着,很多工作都会受到影响。中央应该尽快解决。
唐小舟明白了。赵德良之所以赶来看望游杰,除了表示一种姿态,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希望游杰帮马昭武说一说话。这是否说明,赵德良觉得彭清源的任职没什么问题,马昭武的任职,还有一定难度?或者有另一种可能,赵德良来北京的目的,就是为了做工作,所有能够用上的关系,他都不会放过?
唐小舟此时的心情,大概和肖斯言是一样的,他不仅希望游杰出面替马昭武说话,更期望游杰借助这个绝好机会,替肖斯言说说话。如果游杰提出这个话题,唐小舟甚至可以趁此机会,在赵德良面前说几句话,加上当着肖斯言的面,赵德良一定不会拒绝,甚至都不会含糊其词。真出现这样的局面,肖斯言的事,就算是解决了。
让唐小舟和肖斯言失望的是,从始至终,游杰都没有提起此事。
看来,当领导秘书,跟对人,真是太重要了。这所谓的跟对人,一是跟的人不要出大事,一旦出了大事,第一个跟着倒霉的,可能是秘书。二是这位领导要讲人情,关键时刻,肯出面替自己的秘书说话。像游杰这种高干家庭出身的干部,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优越感之强,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能够让他们想着别人,关爱别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送赵德良离开的时候,肖斯言的情绪显得很低落,唐小舟想劝他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握手告别的时候,他惟一能做的,便是伸出另一只手,在肖斯言的肩上拍了拍。
在北京的几天,赵德良活动频繁,唐小舟仅仅只抽出一点点时间和邝京萍见了一面。听说唐小舟来了北京,邝京萍欢天喜地,立即赶到宾馆来见他。这次见面,属于典型的见缝插针,当晚,赵德良请几位领导吃饭,地点就在长城饭店,然后又陪其中两位领导做按摩,还是在长城饭店。像他们这种级别的领导做按摩,是纯粹的保健理疗,可以完全公开进行。可人家毕竟是高级别领导,唐小舟在身边不太适合。王丽媛的意思是另外再开个房间,由她陪唐小舟一起做按摩。唐小舟心里记着邝京萍,说昨天晚上没睡好觉,想抓紧这个时间小睡一会儿。王丽媛见他执意要回房间,便没有坚持。
告别王丽媛,唐小舟给邝京萍打电话。邝京萍说,她已经到了大堂。唐小舟将房间号告诉她,自己先回了房间。不一会儿,邝京萍来了,唐小舟立即抱了她,一边吻着,一边脱她的衣服。
她说,一起洗澡吧。
他说,算了,不洗了。
邝京萍有些惊讶,说,怎么这样急?
他说,老板陪客人在一起,可能很快就会结束,我没有多少时间。
邝京萍没有坚持,也没有进一步问赵德良的相关情况,十分配合地迎着他。
考虑到王丽媛随时都可能来电话,唐小舟便少了一份玩心,多了一种急迫。他努力地耕耘着,很希望自己像刘翔一样,是飞毛腿,在最短的时间跑到终点,完成一次图腾。可是,正当他全神贯注地努力之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秘书们私下里聊天,也都说,这一生中,最怕的事就是和女人HP的时候,电话突然响起,偏偏这样的时候非常之多,说句夸张的话,几乎没有一次HP是不被打扰的,因此,秘书们的性生活质量,每况愈下。甚至有些秘书开玩笑地说,自己因此患上了阳痿。也有秘书说,难怪有些妻子一天几十次给老公打电话,其实她们心里清楚,老公要偷食,电话监督是不起作用的,但电话可以起到惊扰作用,如果经常干这种事的时候,被老婆的电话惊扰,那是会吓出病来的。
《二号首长》第二部
唐小舟想说,是的,我家是有这么一本书。转而一想,何必说得那么死?话到嘴边,又改了,他问,这件事很重要吗?
雷吾他说,如果是事实,这本书,就属于刑事证据。
唐小舟说,我家的藏书很多。是不是有这么一本书,我还真不记得了。我们离婚后,我只拿走了属于我的书,有几万册,这些书还没有整理,全都捆在一起,堆在我家里。要找这么一本书,估计工作量不小。
雷吾他问,谷瑞丹去医院看病,拿回一些治狂躁症的药,你知道这件事吗?
唐小舟说,她可能患有狂躁症这种话,我说过。那是吵架的时候。我之所以说这种话,确实是因为她的脾气太特殊,动不动就发火。有些时候,我忍无可忍,作为气话说的。吵架无好语嘛,相信你们也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她是不是私下去看过狂躁症,我就不知道了。
雷吾他说,据我们所知,她确实去看过医生,向医生自诉的症状,全部符合狂躁症特征。医生给她开了药,前后看过三次,药费已经报销,而我们在医院找到了处方。
唐小舟说,真的吗?难道说,她认为自己有狂躁症,还努力治疗过?这让我无法想象。
雷吾他说,估计她并不认为自己得了狂躁症,而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拿到一种药。后来,他们用这种药,偷偷地换下了章红治抑郁症的药。
唐小舟故作惊讶,说,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这有意义吗?
雷吾他向他解释这两种药的作用,唐小舟张大了嘴巴,说,难道说,他们……
雷吾他说,你猜对了,这是一起计划极其周密的谋杀案。
唐小舟几乎是惊叫了起来,说,谋杀?不会吧?怎么会这么严重?
杨泰丰说,这只是我们的初步判断,是否构成谋杀罪,需要法院最后认定。
唐小舟问,会不会有一种可能,翁秋水想推脱罪责,把谷瑞丹也拉了进来?
雷吾他说,对于本案中药物的来源,我们仔细查过,没有任何证据证实翁秋水曾从某种合法的途径得到过这种药物,相反,我们找到了谷瑞丹获得这种药物的证据。同时,我们也获得了翁秋水的口供。
唐小舟说,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谷瑞丹为什么要这样做?
雷吾他说,她想和翁秋水结婚。
唐小舟几乎是叫了起来。她想和翁秋水结婚?她有病吧,翁秋水那种人能靠得住?
容易说,你可能难以接受这一点,但是,这很可能是事实。为了结婚,他们似乎做了很多准备,并且已经有几年时间。
雷吾他说,据翁秋水说,他和谷瑞丹之间的关系,是谷瑞丹主动的。在谷瑞丹看来,他是个完美男人,英俊高大,又有权力,所以表现得积极主动。他说他毕竟是男人,难免犯男人最容易犯的错误,一念之差,和她发生了关系。后来,谷瑞丹向翁秋水提出了很多要求,先是要求当官,翁秋水一步步把她提到了副科长、科长,后来又帮她活动,让她当上了副处长。可他没想到,谷瑞丹变本加厉,不仅要升官,还要和他结婚。他说,结婚不可能,因为章红有抑郁症,这种病症有自杀倾向,他不能轻易刺激章红。谷瑞丹就利用各种方法逼他,并且提出了给章红换药的方案。
雷吾介绍的时候,唐小舟认真地听,同时也在思考。
翁秋水所说,相当一部分,应该是真的。比如谷瑞丹想当官,欲望还十分强烈。自己和谷瑞丹的婚姻关系之所以一步步走向死亡,恰恰在于自己未能当官。同样,谷瑞丹之所以会背叛自己,和翁秋水走到一起,也恰恰在于,翁秋水可以帮她升官。但另一方面,他相信,谷瑞丹主动勾引翁秋水的说法,不是事实。谷瑞丹是那种容易接近却不容易突破最后一道防线的女人。她很容易和某个人熟悉起来,但要跨出最后一步,难于登天。至于主动提出换掉章红的药,唐小舟同样认为,谷瑞丹还没有歹毒到如此程度。极大的可能在于,翁秋水提出这样干,谷瑞丹在无法改变翁秋水的情况下,参与了这件事。思考这些的同时,他不禁对谷瑞丹生出深重的恨意,暗想,你看你蠢到了何种程度,翁秋水整个一个混蛋,你怎么就跟他混到了一起?
唐小舟说,我现在明白了,你们叫我回来,主要是协助调查。不过很抱歉,我实在帮不了你们。
杨泰丰说,协助调查只是一个方面。我们已经决定对谷瑞丹采取手段。最初以为你们还是夫妻,这件事,需要通知其亲属。一般情况下,我们是在行动之后再通知亲属,你的情况特殊,我们想将协助调查和通知亲属一次完成。既然你们已经离婚,这个意义已经不大了。
容易说,唐处,有一件事,你可能需要考虑一下,那就是你的女儿怎么办。你说你们离婚快一年了,你的女儿一直跟着谷瑞丹生活,是不是判给她了?如果是,你得考虑一下女儿的安置。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对女儿的影响可能很大。
这件事,是唐小舟想得最多的。谷瑞丹简直混账,只想着自己呈一时之快,却没想到,她犯下这弥天大罪,不仅自己要付出巨大代价,还会连累女儿,将来的几十年,女儿都不得不背着杀人犯女儿的恶名。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女儿能不受影响?或许,惟一的办法,就是将女儿转学,转到高岚去。最让他担心的是,女儿受谷瑞丹影响太深,甚至深到了仇恨唐家以及蔑视乡下的程度,这一态度,怎么改变?女儿如果坚决不去,又怎么办?
唐小舟看了看雷吾他,又看了看杨泰丰,说,杨厅,我有个要求,不知你们能不能满足。
杨泰丰说,你说吧,只要没有大的原则问题。
唐小舟说,有没有原则问题,我也不能评估。这件事,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了。这种突然,当然不在于谷瑞丹是否做了这件事,而在于我的女儿将怎样接受这件事。不管怎么说,女儿是我的,也是她的,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有关女儿的问题,我总得和她交换一下意见。你们看,能不能让我先和她见一面,然后你们再采取手段。
这个要求显然很特别,雷吾他和杨泰丰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唐小舟明白他们的意思,说,我可以先出去,你们商量一下——
见面地点,在省公安厅一楼的接待室。唐小舟先进去,坐在里面等,有关人员,已经替他沏好了茶水。
唐小舟想,之所以安排在这里,肯定经过了周密布置。这是在一楼,就算谷瑞丹有什么过激行动,也不可能发生跳楼事件。此外的任何行动,均可以得到及时制止。即使唐小舟不讲究谈话技巧,使得谷瑞丹警觉,任何后果,都在可控制范围。此外,唐小舟相信,这间会客室一定被监控,不仅有录音,很可能有录像。他们在这里所说的一切,将成为呈堂证供。
谷瑞丹是由一楼的接待员带下来的。按照雷吾他的安排,由接待员上去通知谷瑞丹,告诉她,楼下接待室有人找。即使谷瑞丹产生疑心,也不一定想到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何况,刑警总队肯定早已经对谷瑞丹进行了严密控制,只要一声令下,便能对她采取行动。
接待员敲了敲门,然后将门推开,对谷瑞丹说,谷处,请进吧。
谷瑞丹站在门口,看到唐小舟坐在里面,满面的愁容,更增加了疑惑。她说,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唐小舟看了她一眼,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对她说,请坐,我们聊一聊吧。
谷瑞丹走到他的面前,站着,却不坐下,警惕地问,聊什么?
唐小舟抬眼看了看她,说,你这样站着,怎么聊?还是先坐一下吧。不管怎么说,有些事,总要解决,是不是?
谷瑞丹犹豫了一下,坐下来,显得很惊恐地说,你说有些事,什么事?
唐小舟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说,我们聊一聊翁秋水,怎么样?
她突然警惕起来,说,你什么意思?我和他没有关系。
唐小舟说,事到如今,有没有关系,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恐怕是,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谷瑞丹再一次说,你什么意思?怎么跑到这里来问东问西?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小舟真想将她大骂一通。转而一想,还是算了吧,对她说,既然你不信任我,我也没办法。那我说得更直接点吧,我们的女儿怎么办,你考虑过没有?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显然准备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下去。她自然清楚,这句话并非随便说说的,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她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下,整个神情突然变了,声音也低了很多,问他,你听说了什么?
唐小舟说,这么多年来,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他原想说,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话出口时,还是换了一种说法。他说,我也知道,这话没有半点意义,尤其是现在说,更没有意义,全都是废话,多余的话。所以,这些我都不说了,我今天到这里来找你,只为一件事,我们必须商量一下女儿怎么办。
谷瑞丹紧张地问,他们找过你?
唐小舟点了点头。
谷瑞丹问,你愿意帮我吗?
唐小舟说,你自己是从事法律工作的,事到如今,恐怕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
谷瑞丹急急地说,我知道,只要你愿意,一定可以的。
唐小舟说,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想过了。我能够答应你的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能帮得上的话,一定会帮你。我甚至已经想好了替你请一个律师。我们毕竟夫妻一场,你又是成蹊的母亲,我能做的,恐怕也只是这么多了。同时,我必须指出的是,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以为那个翁秋水是什么好东西。有关他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你自己慢慢去想。我劝你还是清醒一点,别再做梦了,你已经把自己毁了一次,不能再毁自己第二次了。为那种人,不值得。
谷瑞丹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哭了一会儿,突然又强行镇定了自己,眼睛开始四处转动,显然,她在打着某种主意,甚至有可能想到了自杀。
唐小舟连忙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你脑子里那些念头,起不到任何作用。你已经犯了错,不能一错再错。别的话,我想现在也不是说的时候,我们必须考虑一下女儿。我有个想法,把女儿留在雍州,对她的未来肯定没什么好处。我想让她先回高岚去,让她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有关你的事,我可能需要在相当一个时期里瞒着她,你们之间,必须斩断一切联系。
谷瑞丹哭着说,你能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女儿吗?
唐小舟说,女儿也是我的。难道我不爱她?
谷瑞丹说,你以后另外结婚呢?
唐小舟说,我不可能向任何人保证我今后不再结婚。这是不现实的。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女儿是我的,我一定会让她得到最好的教育,健康地成长。
谷瑞丹显然还想说什么,唐小舟制止了她,说,你不用说了。你所想的那些事,一不该由你来想,二是根本不存在。你担心我另外结婚会给女儿造成不好的影响。可你想过没有?对女儿最不好的影响是你,这种影响,我也许花一辈子时间,都无法彻底消除。与这个影响比起来,其他影响,又算得了什么?
谷瑞丹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只有听你的?
唐小舟一阵心烦,暗想,如果从一开始你就听我的,能是今天这样的结局吗?人可以自信,但不能自信到连自己是谁都看不清楚,更不能是非不辨,好坏不明。同时,他又想到郑砚华说过的话,人生真是不能太顺,太顺的话,就会对很多东西失去免疫力。他说,算了,这些事,暂时就到这里吧。到时候,我会委托一个律师,相关的事,你和她沟通吧。现在,我想对你说的话,只有一句,这次的错,犯得够大了,你得醒醒,不糊涂不侥幸,认真对待,把很多事情想清楚。
唐小舟站起来向外走的时候,谷瑞丹也突然站起来,问他,你能再抱抱我吗?
唐小舟停下来,犹豫了一下,向她走了两步,不是太情愿地伸开自己的双臂。她显得有些感动,扑进他的怀里,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小声地问他,我会被判死刑吗?
唐小舟明白了,她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同时,她也知道,这里一定有录音,因此才会借助这么一个机会问他。他说,我觉得,这不是你此刻应该想的,你应该想怎么争取主动。
她说,小舟,我后悔死了。其实,现在想想,我们以前的日子,是真正的幸福。
唐小舟被她说得十分伤感,眼泪差点流了出来。他想,人为什么一定要等走到绝境才醒悟?其实上天是公平的,她会给每个人很多次醒悟的机会,可惜的是,很多人未能把握。最后时刻的醒悟,永远都是迟到的忏悔,对于人生,意义已经非常轻微了。
他推开了她,对他说,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说过之后,他一低头,迅速向外走去。他心里很难受,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身体里面似乎充满了泪水,如果不快点离开,这泪水便可能汹涌而出。就在他跨出门的那一瞬间,外面有几名警员从他身边走过,进入了房间。他很清楚他们去干什么,他不想看到最后那个场面,那会让他做恶梦的。
走到一楼大厅,杨泰丰、雷吾他和容易恰好从另一个房间出来。显然,他们一直在关注着会客室里的情况。
唐小舟强自镇定了自己,对三位领导说了一番感谢的话,然后对杨泰丰说,杨厅,我可能会委托一位律师接洽相关事务,希望你们能够提供方便。杨泰丰答应后,他又提出了另一个要求,希望杨泰丰借他一辆车,今天晚上,他就想将女儿送回高岚。杨泰丰转身对容易说,你具体安排一下吧。
容易不仅替他安排了一辆车,而且,她本人也跟着他。
离开行政楼,唐小舟去了一趟谷瑞丹的家,也是他以前的家。小花正准备出门,去学校接唐成蹊放学。见到唐小舟,便说,唐叔叔,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成蹊吧,我这就去接她。
唐小舟说,你等一下,我跟你说件事。
小花说,我没时间了,成蹊放学了如果看不到我,会哭的。
唐小舟说,成蹊我会去接。你现在马上清理一下成蹊的东西,等一下,我要把她送回高岚去。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0:3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他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因为不是一个一个讨论,这一提名,因为再没有反对的声音,便不需要提交表决,算是通过了。
闻州是江南省的第二大城市,经济地位一直排名第二,尤其汽车工业园项目上马之后,老工业基地,开始焕发新的活力,大有直逼雍州之势。正因为如此,闻州市委书记郑砚华,在几大市委书记中,地位相对较重。组织部的提名是,调原麻阳市委书记赵有丰担任闻州市委书记。原闻州市长姚营建,调任麻阳市委书记。原闻州市委书记郑砚华,暂不任命,安排去中央党校学习。
泸源市委书记宗盛瑶出事后,市长董有志和市委副书记文杰明,都曾多方活动,希望补上此缺,但两人的希望都落空了,泸源市委书记的位置,由阳通市委书记卢成方担任。卢成方心里自然会有些郁闷,在阳通搞了这么多年,换来换去,还是市委书记,根本没有提升。而且,阳通和泸源两市,以经济实力论,泸源排名还在后面。阳通因为靠近省城的缘故,经济实力,在全省排名第五,泸源却排在第八。不过,退一步想,如果升迁无望,自然是平调到另一个市当市委书记最好。否则,就可能调到省里安排一个厅局长或者某部委职务,甚至会就地退下来。
卢成方离开后,阳通市委书记一职,由原西渠自治州州委书记梁天培担任。
省发改委主任朱晓录,担任西渠自治州州委书记。
最令唐小舟感兴趣的,倒不是这个名单,而是常委会通过这个名单,竟然如此顺利。在各市市委书记人选上,常委会除了对孟小波的任职有点不同的声音之外,其他人选,均没有意见。事后,唐小舟拿着这份文件研究过很长时间。他心里很清楚,虽说这份名单,表面上看去,没有几个人是赵德良的嫡系,可每一个人选,都是赵德良点头首肯。在这样一个动了数百人的名单中,众所瞩目的职位,也就那么几个。
唐小舟注意到,这次动的人虽多,但真正可以算得上提拔的,并不是太多,绝大多数,都属于平级调动。比如在市委书记这一层面,提拔的只有两个人,即东涟市长孟小波和闻州市长姚营建。姚营建被提拔,没有丝毫意外,那是因为闻州作为江南省的老工业基地,前些年面临国有企业转制,大批职工下岗,社会矛盾异常尖锐突出。也就是这时候,省委将闻州市党政班子都换了,郑砚华和姚营建前往闻州搭班子,不仅稳定了闻州,而且使得这个老工业基地出现了快速发展。老工业基地往往工业基础雄厚,产业工人队伍素质较高,尤其这些年,各地都出现了技术型人才的奇缺,闻州便显示了优势,加上方向正确,政策得力以及措施到位等,各项经济指标快速触底反弹,势头强劲。
稍显特别的是,姚营建是陈运达那条线上的。赵德良第一次到闻州,对姚营建几乎不理不睬,弄得姚营建非常郁闷。赵德良人还没有离开,闻州官场就说,姚营建完了。谁都没想到,一年多以后,姚营建竟然咸鱼翻生,活了过来,而且得到提拔。有人说,那是因为姚营建善于搞关系,意识到和赵德良的关系有点紧张,便想了很多办法缓和。也有人说,因为姚营建在中央有人替他说话,连赵德良都奈何不了他。
唐小舟琢磨这件事,认为其中的味道,并不在于是否用姚营建,而在于给陈运达一个安慰。此前,柳泉帮已经失去了两个市委书记职位,硕果仅存的,还有一个赵有丰。赵有丰原是麻阳市委书记,现在调往闻州,等于到了赵德良的势力范围,能否起到作用,关键不在于陈运达的支持,而在赵德良的态度。再将姚营建调往麻阳,既有利于赵德良对闻州的控制,也能够给陈运达一个明确信号。更加眼前的利害在于,这次任命的市委书记,没有一个是赵德良的人,从权力平衡上说,陈运达并非颗粒无收。
至于其他几个市委书记人选,也非常有味道。孟小波和卢成方,是游杰那条线上的人,游杰生病的消息传来,整个这条线,顿时如霜打了一般,如丧考妣。在他们看来,别说保有市委书记的位置,就算是全部撤换,也属情理之中。现在的结果,竟然是一个平调,一个提拔,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这似乎也从侧面说明,赵德良准备全盘接收游杰的人脉。
有关这两个人的安排,陈运达也不好说什么。其一,你和一个快死的人争,传出去,将来人家觉得你无情。其二,这两个人原就是正厅级,省委委员,现在仍然是平级调动,有什么好争的?其三,他们毕竟失去了头上的那把伞,将来有机会要动他们,也是最容易的。这样的安排,等于下棋时留了应手,大家都能接受。
另外两个人,梁天培和朱晓灵,前者是夏春和的亲信,后者是马昭武的亲信。这就给人一个印象,省委三大书记,陈运达提了一个人平调了一个人,游杰提了一个人平调了一个人。另外两个常委,夏春和和马昭武,都是平调了一个人。真正的胜利者,自然是陈运达。
这或许恰恰就是常委会能够顺利通过的原因。当然,另一个原因在于,方案是由赵德良和马昭武提出来的,常委中,陈运达得到了他应得的蛋糕,夏春和也得了他应得的一份,这两个人心满意足之后,肯定不会提出反对意见。至于其他人,周昕若是铁定要退下来的人,为温瑞隆争雍州市委书记一职,结果尚未明朗,其他职位,他犯不着得罪人,肯定也不会有意见。彭清源本人还涉及可能得到雍州市委书记的实职,此时,不会站出来反对赵德良的意见,更不会考虑去抢蛋糕。丁应平自然是听赵德良的。
市级班子一把手位置,没有得到安排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雍州市委书记。这个职位的决定权不在江南省委,而是中央,大家也不可能找省委去争。此外,还有一个人留有悬念,那就是郑砚华。
具体到人,这个安排,也是非常有味道的。通常情况下,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市委书记,只要没有犯重大错误,不太可能搁在一边。现在郑砚华的情况恰恰如此,说什么送中央党校学习,立即有人打听到,现时中央党校没有适合郑砚华这种职位的班,四个月后,才有一个相应的班开课。那也就是说,郑砚华很可能在今后四个月内闲着,再在接下来的四个月就读中央党校,前后有八个月,会远离江南官场。能够进入中央党校的,几乎所有人都是带职就读,极少有郑砚华这种情况,等于是无职读书。就算省委目前对他有所考虑,但八个月时间,变数太大,郑砚华从中央党校回来,没有适合的位置给他的可能性大得很。
于是,关于郑砚华,便有了很多传言,有人说,郑砚华有可能担任雍州市委书记,持这种说法的人,言词凿凿,说长期以来,雍州因为是副省级市,和省里的关系不十分密切,总有些若即若离。赵德良对此非常不满,想趁着这次市委书记换人的机会,将雍州市的班子归口到省里来。将郑砚华提拔为省委常委,雍州市委书记,便可达到这一目的。也有人说,尹越被双规了,郑砚华将会接任副省长,升为副部级。还有人说,郑砚华因为上面没人,哪一条线都不是,所以这次分权力蛋糕的时候,他被抛开了。
唐小舟清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打听这一消息,如果郑砚华是雍州市市委书记,虽然是省委常委,比副省长级别还高,可毕竟,雍州市的领导,主要接触面是省会城市,与其他地区接触较少,影响不是太大。如果是副省长,又完全不一样,说不准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就算不能决定自己的升迁,批个什么项目,在某项政策上是否能够对本地区倾斜等,都是实惠。等人家任命下来,你上去讨好,那叫锦上添花,因为人数太多,他大概是不会记得你的。只有在他没有任命之前,你上去讨好,那才叫雪中送碳,他一定会记忆深刻。
唐小舟忙里偷闲,抓住机会给这些人打电话。第一个打的,自然是郑砚华。还算好,郑砚华的电话一拨就通。大概有些人觉得郑砚华没戏了,不需要再保持联络,他的电话便少了。郑砚华接起电话便开玩笑,说,所有人都对我避而远之了,你还不躲远点?
唐小舟说,首长你开玩笑吧。
郑砚华说,是开玩笑,但也确实是世态炎凉啊。
唐小舟说,恐怕也不仅如此。人家先要打的电话,肯定是已经去向明确的,你的去向还没有明确,后一步再打,也一样。我估计,明天,你就会是另一种感受了。
郑砚华说,不说这个了,最近,我大概是要闲下来了。等我到了雍州,请你喝酒,老弟呀,你的点子比较多,你一定要帮我出出主意。
唐小舟说,你找错人了吧?我哪有什么主意给你?
郑砚华说,得了吧,兄弟,跟哥你也卖关子啊,话不需要我说得更明确吧。
唐小舟说,我真没什么好点子。如果偶尔碰到被你认为的好点子,那也是大家在一起闲聊的时候,突然灵感一现。
郑砚华说,那好,我们下次一起喝酒,我就要你的灵感一现。
因为各地都要开党代会,这次的任命下得很快。常委会后,组织部和赵德良忙着和有关人员谈话,排着队来,上午谈一个下午谈一个,有时,上午排两个下午排两个,晚上还排一个。谈话一结束,任命立即就下了。
这又是赵德良与其他人的不同。如果在别的省份,这样的事,一定会拖很久,之所以拖,民间的说法,是要给那些人上来拜码头提供机会。拜码头的意义有两大方面,一是给有关人员送礼,二是向有关人员表忠心。就唐小舟所接触的官员来看,赵德良是最不需要物质上磨合勾兑的,所以,谈话一完,组织部立即下文了。
文件一下,郑砚华的市委书记就交接了,郑砚华本人的相关档案,被送回了省委组织部。郑砚华回省里之前,给唐小舟打了一个电话,希望晚上一起吃个饭。
这个饭,自然要去吃。问题是怎么吃?和哪些人吃?里面还真是大有讲究。以前,中国人见面,第一句话总是问,吃了吗?那是因为中国人普遍吃不饱肚子,吃是天下第一大事。现在,经济高度发展,吃不饱肚子的人,难以见到,别说吃不饱肚子,在官场吃饭,都成了一种负担,吃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病。正因为如此,吃饭就需要讲究了,不能见了饭就吃,什么人的饭都吃,吃得囫囵吞枣,不明不白。
仔细想过之后,唐小舟来到赵德良的办公室,将郑砚华到省委组织部报到,并且希望面见赵德良的事说了。赵德良说,哦,砚华同志今天就来报到了?
唐小舟说,是的。他想晚上请你吃个饭。
唐小舟自然知道,赵德良晚上的饭局早就安排好了,肯定抽不出时间。果然,赵德良说,吃饭就算了。要不,叫他晚上到办公室来坐坐吧。
唐小舟答应一声,却没有立即走开,而是给赵德良续水。续完水后,赵德良并没有说更多的话,唐小舟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不知怎么回答郑砚华。唐小舟此举,原本是想将这餐饭由私事变成公事,明知赵德良不可能去,又提出此事,只不过想请得圣旨,由赵德良指派他去。却不料赵德良答应晚上见郑砚华,却拒绝了吃饭一事。唐小舟自然可以这样回答郑砚华,但又觉得味道没有做到,少了点什么。
《二号首长》第二部
小花目瞪口呆,显然觉得这有些不妥,便说,可是,谷阿姨……
唐小舟在路上已经和容易商量好了,容易便按商定的方案说,谷处长有事,暂时不能回来了。
唐小舟也连忙说,这是公安厅政治部的容主任。公安厅派你谷阿姨出差,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不光我要把成蹊接走,你也不能留在这里了。唐小舟从身上掏出一些钱,也没数,全部给了小花,说,这些钱,你拿上。家里的钥匙,你明天走的时候,交给政治部吧。他们会处理的。
小花在公安厅生活了多年,认识容易,知道容易出面,就是组织出面,大概不会骗自己。同时,她也觉得,今天这事非常蹊跷,却又不能不执行。唐小舟相信,今天晚上,最迟明天,谷瑞丹的事,就会在公安厅大院里传开,其他家庭的保姆,一定会将真相告诉她,那时,大概不用再劝她或者解释什么了。
在学校门口接到女儿,唐成蹊见来接自己的是唐小舟而不是小花,态度不是太友好,说,怎么是你,小花姐姐呢?
唐小舟伸手去抱女儿,女儿竟然一扭身,躲开了他。倒是身边的容易一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她认识容易,叫了一声容阿姨,让她抱了。
容易说,成蹊,走,跟阿姨上车。
唐成蹊要坐在前面,这是她妈妈的习惯,唐小舟想趁着这个机会,向她说明一番,希望她坐后面,她说什么都不干。容易只好抱着她,坐到了前面。
汽车开动后,容易对唐成蹊说,成蹊,阿姨要跟你说件事。
唐成蹊问,什么事?
容易说,你妈妈被公安厅派出国去工作了。
唐成蹊大感惊奇,说,出国去工作?去哪个国家?美国吗?
谷瑞丹非常崇洋媚外,觉得只是要美国的,就是最好的,她的这种思想,对女儿影响很大。容易说,是的,美国。
唐成蹊立即拍着小手,说,太好了,美国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以后,我长大,也要去美国。
容易说,那要等你长大以后,不过现在,我们要把你送到另一个地方。
唐成蹊问,去哪里?
容易说,去你爷爷奶奶那里。
谷瑞丹将长辈的称呼搞错了,以至于唐成蹊叫外公外婆也是爷爷奶奶。
唐成蹊立即说,好哇,我早就想爷爷奶奶了。
唐小舟知道女儿理解错了,连忙解释说,是高岚的爷爷奶奶。
果然,女儿立即说,我不去。我才不去乡下。
容易转过头来看唐小舟,唐小舟的表情非常严肃。他也无能为力。
容易只好劝说唐成蹊,说,这是你妈妈的意思。
唐成蹊人小鬼大,问容易,那我妈妈为什么不亲自对我说?
容易只好骗她说,你妈妈想对你说呀。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妈妈是公安人员,她去执行的是秘密任务,走得非常急,根本没有机会说。你想不想妈妈非常漂亮地完成任务?
唐成蹊说,想。
容易说,那你就应该听妈妈的话,让妈妈少为你操心。
孩子到底是孩子,信了容易的话,却又冒出另一个念头,问容易,那我明天要上学怎么办?
容易说,你爸爸会去联系高岚的学校,你可以转到那里去上学。
唐成蹊又问,我妈妈真是这样说的?
容易说,真的。
唐成蹊又说,那我可以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吗?
容易说,你妈妈现在正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恐怕接不到你的电话了。
唐成蹊不说话了。她明显不想去乡下,却又知道无可奈何。她显出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从此时直到高岚,一路上,女儿再没有说一句话,也不再要求坐前面,而是缩在唐小舟和容易中间。汽车走了一段之后,她睡着了。
唐小舟原本想由自己将女儿送回家,容易执意要陪着他。她说,看成蹊这个样子,不太想去,这一路上,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她对我比较信任,我还是跟着去好了。唐小舟再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同意。
容易和唐小舟,一路上都在谈天说地,哪怕唐成蹊睡着了,他们话题,也极其小心地不涉及谷瑞丹。这让唐小舟觉得,容易这个女人十分特别,她具有一种特别的敏感和细腻,完全清楚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任何形式的交流,都可以极其轻松。坦率地说,对这个年龄可能大自己四五岁的女人,他并没有太多认识。而这次,他对她说不清产生了一种什么感觉。总之,他觉得她就像自己的手,不,就像自己的心。凡是自己想到的甚至没有想到的,她都想到了,而且做了。从职业角度说,她担任办公室工作,实在是太称职了,任何一个领导,只要将她放在手下,就能放心。而从生活角度看,谁如果娶她为妻,同样是一件幸福的事,他们之间,应该不存在误会之类的麻烦。
到达目的地,不待唐小舟表示,容易叫醒了唐成蹊。听到外面汽车响,两个老人立即迎出来,跟在后面出来的是大哥唐小山,姐姐唐小霜以及大嫂。这套房子是一楼。当初,刘凤民给出这套房子,任大为和唐小雨还有些不满意,曾考虑过和什么人换一换。后来,他们就知道刘凤民是花了心思的。父母年龄大了,爬楼梯不方便,县城太小,几乎没有电梯房,只有住在一楼,最适合他们。不仅如此,一楼的后面,有一块地,围起来就是一个小院子,他们在那里种了两棵葡萄,一棵石榴以及其他一些花草,两个在田地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人,终于在城里找到了久远的记忆。
容易牵着唐成蹊下车,母亲大叫一声,伸开双手把唐成蹊抱了过来。唐小舟还担心女儿会不叫父母,这种担心,很快就消失了,唐成蹊竟然甜甜地叫了一声奶奶,又叫了一声爷爷,乐得两个老人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唐成蹊叫过老人后,看了看四周,说,这不是唐家坳,这是哪里?
唐小舟说,爷爷奶奶早不住唐家坳了,这是爷爷奶奶在高岚县城的新家。
唐成蹊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这还差不多。唐家坳到处是臭味,想起来就心里烦。说得一大家子人哈哈大笑。
大家在家里仅仅只是坐了一会儿,房子太小人太多,根本坐不下,加上时间又太晚,唐小山便说,还是去吃饭吧。
唐小舟问,不是在家里吃吗?
大哥说,家里坐不下这么多人,在老二的餐馆里吃。
唐小舟知道二哥在县城开餐馆,地点就在县政府对面,是刘凤民帮的忙。可自己实在太忙了,还没有去过一次。大家一起出门,奶奶要抱唐成蹊,可这丫头奇怪,竟然要容易抱。这次,唐成蹊并没有要求坐在前面,前面的位子,让给了唐小舟。如今的唐家,是真的发达了,大哥有了自己的小汽车,连姐姐也有了。三台车,大哥的车在前,容易的车在中间,大姐的车押后。走了一段,唐小舟对女儿说,你别老赖在阿姨身上,来,坐到我这里来。唐成蹊竟然很听话,钻到了他的怀里。唐小舟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有抱过女儿了,此时抱着她,心里就像秋天的湖水,碧波荡漾,很是享受。
让唐小舟又一次吃惊的是,二哥的餐馆开得很上规模,楼上楼下两层,一楼仅大厅就有两百多平米,四周还有十几间包房。二楼全是豪华包房,装修挺上档次。因为时间已晚,大厅已经没有什么客人,只有包房里,仍然传出客人闹酒的声音。二哥唐小田和二嫂在这里张罗,三嫂早就到了这里,在门口迎着他们。
坐上席之后,容易说,你们家兄弟姐妹的名字取得很别致,看来,你爸爸文化不低呀。
唐小舟笑,说,我爸爸哪有什么文化?最初生我大哥,他跨出门,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山,想到的名字就是山。可不能叫唐大山,他觉得大字太霸气,就叫唐小山。第二个生我大姐,出门见到的还是山。可家里已经有个小山了,不能叫二山吧,再说,是女孩子,总得有点女孩的感觉。他四处看了看,因为是清晨,看到地上有一层霜,所以就叫唐小霜。
容易也笑了,说,我明白了。生你二哥,出门看到山,再细看,看到的是田,所以就叫唐小田。
唐小田说,真是这么回事。老三出生的时候,正是收栗子的季节,所以就叫唐小栗。
唐小舟看了一眼二哥。以前只不过是个乡下农民,这才几年工夫,竟然有了派头,城里味十足了。让他不舒服的是,二哥颈子上戴了一串很粗的金项链,让人觉得一股江湖气。
容易说,那生小舟的时候,是不是出门看到船?可为什么不叫唐小船?
唐小舟说,别看我们那穷山恶水的地方,有些事就是怪。在我们那里,船还真不叫船,就叫舟。
唐家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都因为唐小舟当了省委书记秘书,他跟在赵书记身边,忙得不着家,一年到头,兄弟姐妹们难得和他团聚一次。这次他突然决定回来,一家人自然就要聚一聚。老大老二和大姐好说,他们都住在县城。唐家坳原本希望唐小山当村长,可老二的事业做大了,需要人帮他盯着,就让他也进了城。大姐是因为姐夫的事业做大了,同样在城里买了房子。三哥在镇上当副镇长,有事走不开,就让三嫂赶了过来。唐成蹊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喜欢热闹,和堂兄弟们闹得很欢。不过,时间并不长,吃饱之后,闹着要回家,说是作业还没做。唐小舟向她解释,说明天不用上学,可以明天做。她无论如何不干,说妈妈说过,当天的事要当天完成,不能拖到第二天。原想由父母以及姐姐送唐成蹊回家,唐成蹊却不干,一定要唐小舟和容易送她回去。
回到家,唐成蹊立即拿出自己的书包,开始做作业。唐小舟说,我陪你做吧。她挥了挥手,把他往外赶,说,走开走开。我的事我要自己做,你忙你的事去吧。
唐小舟想,哇,这小丫头片子,原来还是有优点嘛。这么说,无论是谷瑞丹还是小花,对她的教育,也不是一无是处,只不过自己和她一起生活得少,对她的了解太少了。他说,好好好,我不打扰你做作业。不过,有几件事,我要和你交待一下。
唐成蹊像个小大人,说,什么事,你说吧,我听着呢。仍然埋头做作业。
唐小舟说,做完作业,你自己去洗。
唐成蹊说,你烦不烦啊,我七岁开始就自己洗了,这也要你交待呀。
唐小舟说,好好好,这件事我不说了。等一会儿我要出去。今天晚上,你是跟奶奶睡,还是跟我睡?
唐成蹊停下来,想了想,然后看着他,问,我能和你睡吗?
唐小舟一阵激动,孩子到底是孩子,她对自己恶,是因为妈妈在身边,她要表现得和妈妈站在同一阵营。而现在,妈妈不在身边了,她到底显出了女儿态,表现出了可爱的一面。他突然觉得,这孩子的表现,怎么和官场中的某些做法很相近?他伸出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说,当然可以。不过,爸爸还要出去有点事,可能回来得晚,你自己先睡。
她似乎满足了,又埋头做作业,同时说了声好。
唐小舟又说,明天早晨,你可以睡个懒觉。
她不解了,说,为什么?明天不是星期六呀。
唐小舟说,我明天去给你联系转学的事,要等联系好了,才能转学。
唐成蹊说,爸爸,我能不能不转学?我喜欢我的学校,还有我的同学,他们对我很好。
唐小舟想,傻丫头,他们现在当然对你好,将来,他们知道你妈妈是个杀人犯,就没有人再对你好了。他说,这恐怕不行,你也知道,你妈妈去了美国,我又经常出差,不能回家,你没有人照顾不行。
唐成蹊说,不是还有小花姐姐吗?
唐小舟说,小花姐姐家里有事,把她叫回去了。我知道,成蹊是个懂事的孩子,对不对?你一定不会让爸爸和妈妈替你担心,是不是?
唐成蹊显然不太开心,却又不愿当个坏孩子,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声,好吧。
离开女儿,和容易一起坐上公安厅的车,来到月湖宾馆,这是高岚县最好的宾馆。唐小舟要去登记房间,容易拉住了他,说,你急什么?让小文去吧。
唐小舟说,你们为我办事,总得让我表示一下吧。
容易说,什么你表示我表示?反正也不需要我出钱,我这是出公差。
两人正说着话,司机小文领着两个穿公安制服的人出来。唐小舟一见,是县公安局局长和政委,打过几次交道,算是熟悉,交情不是太深。唐小舟和容易连忙从两个方向下车。迎向前面,县公安局的两位,恰好一边一个,迎着他们握手。
容易说,你们熟悉?那就不用我介绍了。
局长便说,熟悉,熟悉,唐处是我们高岚的骄傲,当年就是高考状元,现在又是二号首长,怎么可能不熟悉?
容易说,熟悉就好,省得我再介绍。我跟你们说清楚,他是我弟,他家就在县里,有什么事,你们给我罩着点。
说了几句话,县局的领导要请两位去活动活动。容易说,活动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一个女人,活什么动?找个地方喝杯茶去吧。
于是,他们来到一间熟悉的茶馆。唐小舟一见,和省城差不太多,装修非常豪华,再见了服务员,还真像那么回事,服务也上了层次。看来,中国这些年真是大变了,连这么一个小县城,也现代化起来。他说,这家店很不错呀,在雍州,大概也就这个规格吧。
公安局长说,这几年,县里的变化大,商业也开始活起来,大家都有钱了嘛。
茶是上等的乌龙,一名服务小组跪在一旁替他们服务。
容易端起茶杯,对唐小舟说,小舟老弟,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唐小舟连忙拿茶杯碰了,说,谢谢容姐对小弟的照应。
容易喝了杯中的茶,说,照应谈不上吧。不过,我倒是早知道你这个大才子,只是你大概不知道我。
唐小舟多少有些尴尬地说,我在公安厅住了差不多十年,那么大个院子,只有那么点不穿公安制服的人,比较引人注意吧。
容易说,错,因为你和整个大院的人都不一样。
县局政委开玩笑,说,容主任,你那时候就开始关注唐处了,不是暗恋上了吧?
四十岁的女人和三十岁或者二十岁的女人就是不同,她们经历了风雨,洞穿了世事,知道相对于生命而言,一切都是小事,犯不着太认真。与此相比,开几句不荤不素的玩笑,又算得了什么?都是过一天日子必须的内容而已,不同在于内容的丰富还是单调。她说,是啊,我暗恋唐老弟已经多年,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二号首长》第二部
邝京萍正有点感觉,担心唐小舟接电话,说,别接。
唐小舟能不接吗?即使不是赵德良叫他,也可能是省里有什么重要事找赵德良,如果十万火急,千钧一发,自己却在温柔乡里缠绵,那就耽误大事了。
他拿起电话看了看显示,是容易。
容易的电话,不可能十万火急。唐小舟原想掐断,转而一想,又觉得这个电话应该接。容易告诉他一个消息,这是他一点都不想听的消息,甚至是他根本就不愿发生的事。容易说,翁秋水抓到了。
唐小舟在那一瞬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仅仅只是哦了一声。
容易大概以为他想知道细节吧,便在电话里汇报起来。
翁秋水毕竟是从事公安工作的,一直以来,都以专家自居,就是这次逃走,他也是信心满满,觉得自己是专家,别人一定查不到。他为自己精心设计了一条出逃路线,先从雍州乘飞机前往北京。购买机票以及乘飞机需要实名,公安部门很容易查到他的行踪。他希望制造一个假相,让人觉得他藏匿在北京。北京那么大,周边还有那么多卫星城,他在那里消失,要想找到他,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实际上,他在北京根本没有停留,离开机场不久,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天津,再从天津改乘别的车辆,来到上海。到达上海后,找到郊区一间不用登记的小店休息了两天,然后从上海一点一点地向福建移动。
他选择福建,是计划的一个部分。通过公安内部文件,他知道福建沿海一带偷渡较为普遍,当地不少村子,都有人在国外打黑工。他的计划是,到了福建,想办法找到那些人贩子,将自己悄悄地运出去。
看起来,这个计划似乎不错,他自己也很会利用反侦查手段,比如他买了新的手机卡,而且不止一个,每个手机卡,使用不超过三天时间。还有,他在福建沿海一带打听偷渡的时候,从来都不在一个地方住两天以上,往往是前一晚住这个地方,后一晚换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以为天衣无缝,却忽视了最重要一件事,正因为福建沿海偷渡现象严重,国家对这一地区的控制也就严了,他的活动范围一大,难免就有消息透给警方。警方得知这一消息,立即进行分析,认为是逃犯的可能最大,组织力量在那一带撒网,几天之后,翁秋水撞进了警方布好的网里。
容易说,福建警方抓到翁秋水已经有几天了,因为翁秋水装哑巴,身上又没有身份证明,无法确定其身份。福建警方估计,此人可能是逃犯,便上网查通缉令,因此怀疑他就是翁秋水。
这个电话让唐小舟一下子没了兴致,整个人疲软了。邝京萍不甘心,努力地撩拨他,用尽了手段。唐小舟跟邝京萍有一段时间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她竟然有如此之多的手段。他暗想,她的这些手段显然不是来自自己,可见,她的经历是极其丰富的。由此又联想到谷瑞丹和翁秋水的关系,心里就更加的郁闷,身下也更加不得趣。
原本是想来一场短跑,没料到最后发展成了马拉松,憋着一股劲,虽然跑到了终点,人却累得半死,浑身发软,一点劲都没有。恰在此时,手机短信响了,拿起一看,是王丽媛,告诉他赵德良已经出来了。
邝京萍见他匆匆要走,对他说,我在房间里等你。唐小舟一想,搞不好王丽媛会来自己的房间,如果看到房间里有个女人,就会有麻烦了。他对她说,还是算了吧,如果有时间,我再给你电话。
邝京萍说,就是你给我电话,我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随叫随到了。(炫-书-网)
唐小舟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邝京萍说,我已经正式到北京电视台上班了。
唐小舟又一愣,说,你不是还没有毕业吗?
邝京萍说,他们担心几个月后,大批学生毕业,会有很多关系不好处理,所以提前把我的事解决了。
唐小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可以起到这种作用,而对方办妥了这件事,竟然没告诉他一声。他连忙说,我得感谢人家。
邝京萍说,好哇,我也对台长说过,等你到了北京,让你出面请他吃饭。他还问过我两次。要不,我和他约一下?
唐小舟说,这次不行,如果有时间,我再通知你。
第三天上午,赵德良对唐小舟说,你回去吧,机票我已经吩咐丽媛同志派人去买了,她会派人送你去机场。
唐小舟问,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赵德良说,是有点事,是泰丰同志那边的事,我已经和他说好了,你下飞机后,泰丰同志会派人去接你。具体事,你到时候和泰丰同志谈吧。
唐上舟乘上驻京办的车赶往机场,王丽媛亲自送他。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唐小舟有一种预感,此次回去,可能与谷瑞丹有关。自己最不愿发生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他在想,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应该怎么办?这件事,对自己对孩子,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唐小舟的心事完全沉浸在这件事上面,王丽媛何时悄悄抓住了他的手,他一点都不知道。到了机场,王丽媛提醒他到了,他惊悟过来,身体动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手被王丽媛握着。他看了一眼王丽媛,王丽媛的手轻轻用了用力,似乎是要给他鼓励。他明白了,王丽媛知道原因,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他,才会一路紧握着他的手。
他和王丽媛分别下车,司机已经拿好了他的行李。王丽媛从司机手中接过行李,领着唐小舟走向候机厅。驻京办和机场的关系非常密切,王丽媛领着他,直接走进了一间办公室,他在这间办公室拿到了机票,并且办好了登机牌。王丽媛将他送到安检通道,那里排了很多很长的队,唐小舟也要去排队,王丽媛说,你不用排了,可以走VIP通道。果然,最旁边有一条通道,人很少。他们走过去,王丽媛将行李交给唐小舟,唐小舟接过,正要和她说再见,却见她伸开双臂迎向自己。唐小舟略愣了一下,也伸开双臂,将她搂在怀里。
他原想礼貌性地抱一抱她,却不想她的双臂很用力,将他搂得很紧,同时,还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她说,在我的心中,你是天下最棒的男人,别让姐失望。
他和王丽媛打交道次数很多,有很多次,王丽媛显得积极主动,他都有意避开。这次,他就像个意外的闯入者,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极其柔软,极其温馨。
回到雍州,走出机场,心里想,会是什么人来接自己?走出离港通道,张眼四望,倒是有人举着接人的牌子,上面并没有自己的名字。他正疑惑,听到有人叫他,循声望去,公安厅刑侦处长雷吾他站在一堆人中间冲他招手。
唐小舟暗自惊了一下,雷吾他可是老资格的处长,官运不是太好,为了解决这些一线人员的职位,公安厅只得将几个大处按照总队的模式升格,像刑侦总队、禁毒总队等。在省编制办,这些总队,仍然是处级,但在公安厅内部,总队长,又比一般的处长高一点,形成了一种内部粮票。
雷吾他就是这样一位干部,你认为他是正处,可以,你认为他是副厅,也可以。而在全省刑侦系统,他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在全国刑事侦查这个领域,他是绝对的权威,够他这种级别的,全国大概不超过五十个人。
就是这么个人,跑到机场来接唐小舟,能不让唐小舟惊讶?
唐小舟迅速走过去,握住雷吾他的手,说,雷总,怎么是你?
雷吾他握着他的手,开玩笑说,怎么啦?唐处想着哪个美女,结果发现来的是个老男人,所以失望?
唐小舟说,雷总,你真会开玩笑。没想到竟然是你来接我,实在是太让我意外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吾他拉着他的手,说,走,车在外面等着。
两人一起来到外面,见门口停着一辆警车。机场门口,一般汽车是不准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的,公安车有特权,停在这里也没人管。雷吾他替唐小舟拉开车门,请唐小舟进去。唐小舟觉得这实在有点太过分了,无论如何不肯先坐进去,一定要雷吾他先进去,他才肯坐在雷总的身边。汽车启动后,唐小舟再一次旧话重提,说,雷总,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雷吾他挥了挥手,说,没什么别的事。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杨厅长等着你吃饭呢。
唐小舟一听,更加好奇了,就算自己猜的那件事是对的,也没必要这么大阵仗吧?刑警总队长亲自到机场接自己,公安厅长设宴招待自己,这怎么有点像鸿门宴的味道?
一路上,雷吾他并不谈正事,反倒是谈起江南省官场的一些传闻。竟然有人说,中央已经确定了,彭清源到雍州任市委书记,温瑞隆暂时不动。至于省委副书记一职,中央还是倾向于接受赵德良的意见,由马昭武担任。不过,这一职务可能暂时不会任命,一来,游杰还活着,立即就任命的话,可能给游杰造成某种不好的影响。二来,今年是换届年,组织部的工作非常重要,如果现在就任命马昭武为副书记,副书记有一大摊子事,组织部又有一大摊子事,临时提一个组织部长,不能那么快上手,可能会影响换届。所以,马昭武的任命,可能要拖到换届完成以后,也可能在省党代会召开之前。
听到这些,唐小舟心中暗吃了一惊。如果他是省委书记的话,他倒希望是这么个结果。换句话说,如果真是这么个结果,那似乎说明,中央在对待这两个重要人选上,全都听从了赵德良的意见。这是否说明,中央对赵德良高度信任?当然,这些消息,毕竟还是小道消息,是民间组织部的消息,但这个民间组织部,还真是令人惊讶。
汽车到雍安酒店,容易早已经等在门口。他看到容易,还以为是意外碰到,后来见容易主动迎上来和他握手,他才真的吃惊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规格太高了吧?无论是杨泰丰,还是雷吾他或者容易,级别都比他高,资格比他老,有一个出面接待他,便已经足够,现在出动了三员大将,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已经是一点钟了,杨泰丰主动站起来迎接他,和他握手,并且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他让了再让,实在让不掉,才不得不坐下来。酒菜很快上来了,十分丰盛,杨泰丰举起茅台,对他说,小舟,去年扫黑,我们之间的合作非常好,省厅在多方面受到你的照顾。我一直想找机会请你喝杯酒,表示一下感谢。可惜你身不由己,恰好借助今天这个机会,来,我们先干了这杯。
雷吾他和容易也都端起杯子,同时喝了第一杯酒。服务员给他们倒上了第二杯。唐小舟端起来,说,杨厅,雷总,容主任,这杯酒,理应是我敬你们。不过,今天这个阵式有点特别,我还真不知道这杯酒该怎么敬。
杨泰丰说,不知道怎么敬,那我们就喝一杯糊涂酒吧。说着,主动端起杯子,和唐小舟碰了,另外两个人也和他碰了。唐小舟无可奈何,只好真的喝下了这杯糊涂酒。
酒过三巡,唐小舟又开口了,说,杨厅,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大阵式了?
杨泰丰端起酒杯说,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主要是有件事,可能对你有些不利影响,我决定先和你通通气。容主任给办公厅打电话,才知道你在北京。匆忙把你叫回来,实在抱歉。
唐小舟很想问,是因为翁秋水的案子?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他谨遵肖斯言的教诲,谨言慎行,话比以前少了百分之九十都不止。
杨泰丰说,要不,我们先安心吃饭,吃完再具体谈?
唐小舟说,我一切听首长的。
吃过饭,容易领着大家走进一个房间。显然,这个房间是早就已经开好的。彼此坐下来,服务员给他们沏上碧螺春,容易将房间门关好,杨泰丰说,今天找你,主要是为了翁秋水的案子。这件案子,你应该知道吧?
唐小舟说,知道一些。
杨泰丰说,那这样,由雷总队长具体和你说吧。
雷吾他对杨泰丰说,杨厅,唐处的身份不同,我们是不是……
杨泰丰说,对,我们请你过来,主要是协助调查,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事,也需要你配合处理。所以,有些话还是直说比较好。这件事,因为涉及到你的妻子谷瑞丹,所以,我们不能不慎重。
唐小舟的猜想被证实了,谷瑞丹果然涉案。他说,杨厅,雷总,这里面有件事,我可能需要解释一下。谷瑞丹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我们早就离婚了。
在座的几个人同时一愣,相互看了看,然后由杨泰丰问出来,你们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没听说?
唐小舟解释说,离婚快一年了,当时是协议离婚,两个人都不想公开这件事,所以,彼此有个默契。公安厅这边,我不知道谷瑞丹是怎么处理的,省委那边,我只是向赵书记汇报过。
容易在一旁插言问,你们离婚,是因为你知道她和翁秋水的事?
唐小舟说,我听到过一些传言,也为这件事和她吵过很多次。她一直说,这都是谣言,是有些人见不得她好,别有用心诬陷她。你们大概也能理解,这种事,就算证实了,又能怎么样?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因为考虑到孩子,即使我们的关系再怎么不好,我也一直忍着。直到去年夏天,她再一次提出离婚。那时,第一次扫黑之后,北京工作组下来调查扫黑行动,我在省委办公厅几乎是闲着,心里非常苦闷,她又提出离婚,各种压力之下,我同意了。
杨泰丰说,既然你们已经不是夫妻关系,这件事,办起来也就容易了。我们最初的考虑,主要基于你们是夫妻关系,你又是省领导身边的人,我们需要考虑你这方面的某些东西。既然现在不存在这个关系了,老雷,那你直接说吧。
雷吾他说,好,知道你们不是夫妻,我也突然轻松了很多。事情是这样的,章红跳楼案,经过进一步调查,我们怀疑有人为因素,她的丈夫翁秋水非常可疑。就在我们着手调查翁秋水的时候,他出逃了。不久前,翁秋水在福建落网,我们的人赶到福建后,对翁秋水进行了突审。他看到以前的同事,知道这一关过不了,就将什么都说了。据翁秋水坦白,把百忧解偷偷换成氯硝安定的主意,是谷瑞丹出的。而谷瑞丹之所以能想到这种方法,是因为你家有一本国外的侦探小说,里面写了这么个案例。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公安局长就说,今天正好是机会,要不,我们早点散了,把机会留给你们?

容易摆出一副当仁不让的模式,说,那太好了,你们有事你们忙去。

这是明显的赶客,局长和政委客气了几句,说好明天早晨过来请他们吃早餐,果然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服务员。容易对服务员说,你去吧,我们自己来。把服务员也支走了,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单独相对。唐小舟心中暗自打鼓,她不是真想有点什么吧。说实在话,这一天的经历,让自己确实有些喜欢她,但真要有点什么事,心理上还是有障碍的。

容易往唐小舟面前倒了茶,说,我看出来了,你和你的女儿接触太少。

唐小舟暗暗松了一口气,说,我也知道,但我不知道怎么和她交流,说什么,她不懂,可她又人小鬼大,什么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容易说,其实有一种办法,你应该经常抱一抱她。

唐小舟不解,问道,有什么讲究吗?

容易说,人有天生的动物性。强调人的动物性,其实就是人性。很多时候,我们在干着反动物性的事,却不知道是在反人性,还津津乐道地认为,自己是在改造人、塑造人。比如说,男人和女人的亲近性接触,拥抱、抚摸,是动物性的本能。是一种性别认同的激发过程。女孩子接触的第一个男性,肯定是她的父亲,而男孩子接触的第一个女性,肯定是他的母亲。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大多数婚姻不幸福,不幸福的原因是什么?我仔细考虑过,和那些七零后八零后不同,他们生活不幸福,更多的是物质的原因。而我们这个年龄层的人,不幸福的更深层原因,却是精神的,或者说观念的。我们这个年龄层的人,离婚的时候,通通有一个词,叫性格不合。什么叫性格不合?其实就是观念不合。如果更深入了解的话,我们会发现,从小,我们被灌输的观念,就是理想、事业、奋斗等等。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除了理想、信念、事业这些东西之外,人的一生,更重要的是人性。我们往往在所谓的理想、信念这些大是大非的问题纠缠、冲突,往深了探究,却在人性上迷失了。

唐小舟再一次对容易刮目相看。仔细想一想她的话,再想一想自己的人生,他和谷瑞丹的冲突,确实是所谓理想、信念的冲突。谷瑞丹的理想,就是自己当官自己的老公当更大的官,至于人性,比如夫妻情感甚至包括性爱,她是不在乎的。正是这种迷失,使得他们的婚姻失去了最起码的基础。

但是,他说,这和我要不要经常抱一抱女儿,有什么关系?

她说,当然有关系。一个女孩子,在她成长过程中,经常得到父亲的拥抱,实际上是一种性启蒙。人类的皮肤,对异性有一种强烈的认知性。就像一块土地,常常处于对雨露的焦渴之中,偶然会有雨露滋润的话,这块土地就会肥沃。相反,如果长时间干旱,这块土地,很可能石化了,那时,它就不需要雨露,变成了反面。

唐小舟说,看来,你是有感而发。

容易说,可能吧,看到谷瑞丹,我常常想起我自己。

唐小舟惊讶地说,你和她?没有可比性吧?

容易说,有,而且非常相近。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和她一样,非常热衷于政治上的进步。不仅这样要求自己,更这样要求自己的丈夫。比你或者谷瑞丹幸运的是,我们的起点比你们高,少走了一些弯路。现在回过头去想,很难说不是一直都在走弯路,且越弯越远。

唐小舟说,我还是不太理解,怎么叫越弯越远?你现在是政治部副主任,正处级。你先生是副厅级,你们很成功呀。

容易苦笑了一下,说,按照我以前的观念,确实算是成功的。今天的成功,也确实是我年轻时的梦想。可是,真的有一天,走到了这一步,我发现,其实这样的生活,根本不是我需要的。无论是我还是他,已经高度社会化或者政治化了,作为人,我们已经失去了最简单的人性。我们已经石化了。你看看我吧,干着这样一个社会角色,你说,我是女人还是男人 ?http://umdtxt.com都不是,我已经不再是性别人,而是社会人和政治人。我不知你能不能想象这种情况,在我而言,这种现状让我极其恐慌,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具躯壳,只有血肉,没有灵魂。这非常可悲。而实际上,几乎每一个涉足官场的女人,很可能都在走这条可悲的道路。

唐小舟正想说点什么,手机来了短信。他打开一看,是冷雅馨来的。

冷雅馨说,我爸爸妈妈想请你吃饭,可以吗?

唐小舟回复说,为什么请我吃饭?无功不受禄呵。

冷雅馨说,我爸爸调回东涟了,任市委办副主任。他们要感谢你这个大恩人。他们明天来雍州,专程来感谢你的。

容易见这个话题没法谈下去,时间也不早了,便说,你女儿在家还要你陪呢。我不能霸占你太久。谢谢你陪我。

两人离开茶楼,打出租车到达酒店。唐小舟原想让容易坐后面,自己坐前面。转而一想,似乎不好太生硬,便和她一起坐在了后排。他顺手关车门的时候,左手撑在坐垫上。趁着这个机会,容易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略愣了一下,想抽回,最终没有动。

看见酒店的时候,容易突然抓紧了他,并且向自己那边轻轻拉了一下。唐小舟转过头,看她,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眼中有一种渴望。她将身子往他这边移了移,靠近他的肩膀,小声地对他说,抱抱我。

唐小舟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抱住她的肩。

汽车停下来,两人分开。唐小舟拉开车门,对司机说,你等一下,我还要坐你的车走。随即跨下车。容易跟着下来,主动向他伸手。他和她握了,她却轻轻拉了拉他,再一次和他轻轻拥抱,将自己的脸在他的脸上贴了一下,在他的耳边说,谢谢你,你是个令人回味无穷的男人。

他轻轻地在她的腰部拍了一下,开玩笑说,看来我就像红烧肉。

她说,比红烧肉还美味。说过之后,松开他,转身向酒店大堂走去,同时举起手,向他做出再见的动作,却是背对着他。

他站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觉得这个背影被某种韵味充填得满满的,这是一种成熟女人的韵味,浓浓的,就像烈酒,有一种令人心旌摇荡的甘冽醇厚。

司机按了两声喇叭,他才像梦游了一回般,转身上了车——

第二天吃过早餐,容易回去了。唐小舟必须在高岚多呆一天,他要把女儿转学的事情办好。

女儿转学的事情原本不太好办,毕竟,女儿的户口不在当地,现在的户口,除了子女读书,再没有别的意义,一旦涉及读书,户口就成了硬通货,很值钱的。唐小舟不可能长时间留在高岚,赵德良明天早晨回到雍州,他明天必须赶回去。为了尽快把女儿的事办好,唐小舟直接找了刘凤民。

得益于和唐小舟的关系,这次换届,刘凤民升副市长的机会大得很。唐小舟刚在刘凤民的办公室坐下,县教育局长就到了。刘凤民将唐小舟向教育局长介绍了一番,又说明唐小舟的女儿要转到县里来读书的事。他说,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

教育局长巴不得有这样的关系,立即说,没问题,我来安排。唐处,你自己的意见,是上一小,还是上实验小学?

唐小舟将女儿的情况说了一下,他的要求是就近比较好。

教育局长说,那就实验小学吧,那里离得近一些。

难怪人们都想当官,当官的好处说不完。如果是平常人的子女,想上一小或者实验小学,别说能否拿到学额,光是非户口所在地的赞助费,www.3uww.com就是一大笔。唐小舟的孩子,不仅不需要赞助费,学校恐怕还得抢着要。唐小舟刚说自己的时间很紧,恐怕没有时间办相关手续,还需要县里配合一下。教育局长立即说,这个没问题,我叫一个人过来,由他负责办理,唐处你就不用操心了。

教育局长当场打电话,不多久,来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是教育局办公室的,相当于局长的秘书。局长当场交待,由他负责办这件事,相关转学手续,均由他办理,包括去雍州办理转学事宜。唐小舟要带小伙子去认个门,教育局长说不用了,他自己会去认的。连门都找不到,别在这里干了。

中午,刘凤民请唐小舟吃饭,地点在二哥的餐馆,教育局长和县委办主任作陪。二哥果然练出来了,很能撑得开场子,接待各位领导,显得不卑不亢,分寸拿捏得不错,完全看不出丝毫农民本色。二嫂也有了贵夫人感觉,上上下下地招呼,让唐小舟想起阿庆嫂。倒是大哥,还是那一副本分的模样,见人就往后缩,话也不多。

县长冯海波在同一家餐馆另一个房间招待客人,中途过来给唐小舟敬酒。和他一起进来的,竟然是三哥唐小栗。

唐小舟有点惊讶,对三哥说,你也在县里?怎么没听爸妈提起?

唐小栗说,是冯县长今天早晨打电话把我叫来的,我还没来得及去看爸妈。

刘凤民端起酒杯,走到两兄弟面前,对唐小舟说,你哥干得不错,很有能力,连赵书记都对他另眼相看。县里准备给他加加担子。

唐小舟听了,脑子有点发懵。加加担子?加什么担子?乡镇长还是镇常委书记?三哥当村长,还是霸王硬上弓,后来因为他的关系,当了两年副镇长,立即就提拔,也太快了吧。这时候,冯海波也凑了过来,接过刘凤民的话头说,我和刘书记都觉得,小栗人才难得,高岚乡镇企业的发展,需要他这个领头人。我们想让他当副县长,先向你汇报一下。

这话让唐小舟目瞪口呆。两年副镇长然后副县长,这也太快了吧。这样提拔,会不会给人闲话?

唐小舟知道,钟绍基有意提拔刘凤民当副市长,再由冯海波担任县委书记。在雷江市,高岚属于经济落后县,此前的书记县长,退下来后,最多到市里担任某个局长之类的职务,最好的一任县委书记,也只是当了经委主任然后在人大副主任位置退休,还没有过担任副市长的先例。就算县委书记上去了,直接由县长接任县委书记,也非常少见。

两人的任职走向,唐小舟并没有说半句话。可官场上的事就是如此,话说了也是废话,事做了才最实在。钟绍基的这种安排,与唐小舟关系极大。而刘凤民以及冯海波也清楚这一点,因此投桃报李。唐小舟原想,自己这一家,在高岚县城闹出的动静实在够大了,再让三哥当副县长,搞不好就会引起官场一堆的话。应该找个机会,做一做三哥以及两位父母官的工作,希望他们出于爱护自己的目的,打消这一念头。转而再想,提拔的是副县长,又不是其他干部,副县长是需要人大票选的。三哥当副镇长也才两年多时间,在县里应该没有人脉,选上副县长的难度非常大。此时自己什么都不说,到时候落选,各方面也没话说了。说不定,刘凤民和冯海波也是这样想的,将此事摆到桌面上,卖他唐小舟一个顺水人情,到时候选不上,也不能怪他们。退一步说,万一选上了,也不能说唐小舟搞过特殊化,毕竟是人大代表选举出来的。

吃过饭,刘凤民安排自己的车送唐小舟回省城。快到的时候,唐小舟给冷雅馨发短信,问她在哪里。她很快回复说,在酒店,和爸妈在一起。你回来了吗?

唐小舟说,是。不过中午喝多了酒,想先睡一觉。

冷雅馨说,我在这里有个房间,不如你过来睡吧。

唐小舟一想,她的父亲现在是市委办副主任了,手里有了权力,安排个房间,是小事一桩。便回复说,好吧,什么酒店,几号房?

唐小舟以为,冷雅馨的父母会在她的房间里等着。进去之前,他还显得有点紧张。开门后,唐小舟跨进去,冷雅馨将门关好,立即钻进了他的怀里。他将她抱住,觉得就像抱着女儿唐成蹊,心里有一股温馨荡开来。他小声问,你爸爸妈妈呢?

她说,他们出去办事了。你先睡一觉,等你睡着了,我再去告诉他们。

唐小舟松开她,走进房间。她问,你要不要先洗个澡?唐小舟原本不想洗,毕竟昨晚洗过,四月的天气,还有寒意,没有必要一天洗两次澡。可她很热情,说,如果洗的话,我去帮你放水。

他说,好吧。

她欢天喜地,钻进卫生间,弄了半天才走出来,说,好了,你试试水温。

唐小舟进入卫生间,冷雅馨却没有离去的意思,唧唧喳喳像只小麻雀,对他说起父亲的事。

市委的命令下得很突然,毕竟是市委办副主任,这个职务,不必通过人大程序,只要市委任命。任命下达的时候,整个东涟市官场都傻了,不知道冷天遥走了什么狗屎运。冷天遥自己也莫名其妙,懵里懵懂,便到市委上了班。上班第一天,市委书记亲自出席了迎接他的宴会,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代我向小舟同志问好。

这是冷家的大事,当妈妈的,自然要告诉女儿。提起相关过程,母亲说,看来,是冷家祖坟冒烟了。

冷雅馨便笑,说,冒什么烟?是我的朋友帮了忙。

冷妈妈目瞪口呆,说,你的朋友帮了忙?你的什么朋友,有这么大的能量?

冷雅馨说,我的朋友是省委书记的秘书,叫唐小舟。

幸好当时冷妈妈是坐在沙发上的,不然,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摔倒在地。她当时说,你怎么和省委书记的秘书成了朋友?他又怎么会帮你?

当妈妈的,自然会想到,女儿是不是被官场潜规则了?不然的话,人家省委书记的秘书,怎么会帮助她?

冷妈妈问了很多,冷雅馨有些不耐烦了,说,妈,你都想些什么?我们之间,很纯洁的。冷妈妈毕竟是过来人,心里想,男女之间,什么叫纯洁什么叫不纯洁?天下又哪有这样的纯洁可言?男人那点心事,谁心里不明白呀。

待丈夫回来,她将此事对丈夫说了。刚开始,丈夫心里也很不爽。自己当上了副主任,算是当地的高官了。却不想,这官是女儿用身体换来的,能爽吗?睡了一个晚上,想一想,也就想通了,女人嘛,总是需要男人的。既然是土地,就一定得种上庄稼,不种麦子就种油菜,不种油菜就种棉花。与其跟前面那个混混男朋友,不如跟一个有职有权的。再说了,有了这样一个女婿,说不准今后自己还可以升呢。

《二号首长》第二部
当然,冷雅馨并不清楚这之中的详细过程,这一过程,是后来唐小舟慢慢听说再加上一些合理想象才了解的。冷雅馨在那里说着,唐小舟便好笑,说,你还说呀。难道要看着我洗澡?

冷雅馨当即脸一红,转身离去。

洗了澡出来,唐小舟上床躺下。冷雅馨随后也坐到了床上。唐小舟说,你坐在这里,我怎么睡?

冷雅馨说,要不,我陪你睡。

唐小舟说,好。

冷雅馨钻进他的怀里。他轻轻地将她抱住,下巴搁在她的头上,闻着她的发香。唐小舟中午喝得有点多,又一路颠簸,确实有些累,加上怀里搂着冷雅馨,有一种搂着女儿的感觉,十分舒坦,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女儿唐成蹊已经长大,像冷雅馨这么大。梦中的唐成蹊,和冷雅馨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人。他牵着女儿的手,在野外游玩。那里漫天都是绿色,绿色之中,开着一丛一簇的白花,非常漂亮。女儿显得十分兴奋,在花丛中跑跳,白色的裙裾和黑色的长发飘动着,像一黑一白两只快乐的蝴蝶。唐成蹊一边奔跑,一边欢笑,一次又一次叫着爸爸。唐小舟的心里,像灌满了蜜一般,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

原来,快乐也像恐惧一样,能够令肾上腺急剧增加,他在这快乐之中醒了过来。醒过来后,还在回味刚才幸福的感觉,却发现冷雅馨躺在自己的怀里,睡得正香甜。他的心中突然升出一股爱意,冲动之下,弯过头,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

这一吻,竟然把她吻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眼里充满了惊喜。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浓浓的天真和童稚,刚才梦中的那种感觉,再一次在他心中荡开来。她伸了伸手,猛地抱紧了他,并且主动地将头仰起,用自己的唇,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随后移开了头。他还没完全明白过来,她已经翻身而起,坐了起来。

她问,睡得好吗?

他说,很好,太好了。

她说,我原想等你睡着了,就到隔壁去,可是,看到你睡着了,又舍得不离开。结果,我自己也睡着了。

他从床上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说,他们回来了?

她说,你快睡着的时候回的,给我发了短信。

他说,好了,你现在可以过去告诉他们了。但别急着过来,我先换衣服。如果让他们看到我们刚才睡在一起,那就不好了。

她说,怕什么?我们又没什么。

他轻轻地抱了抱她,说,傻啦,我们的事我们自己明白,但对他们,怎么说得清?

她说,我才不怕。

她离开之后,他迅速穿好衣服,又去卫生间仔细梳理一番。

不多久,冷雅馨领着父母亲过来。唐小舟估计,冷雅馨的父母和自己大哥差不多年纪,虽说自己比他们小十来岁,但总体感觉,自己和他们更像是一代人,冷雅馨却是另一代人。冷天遥对唐小舟非常恭敬,伸出双手和他相握,一口一个唐处地叫。唐小舟显得有些尴尬,说,冷主任,你千万别这么叫。我和雅馨是好朋友,你们不如叫我小舟,听起来比较顺耳一些。冷母说,那怎么行?雅馨是孩子,不懂礼数,没大没小,我们已经说过她了。她不懂事,我们不能不懂事。

冷雅馨说,你们大人真不好玩。

冷母便说,你以为你还是孩子呀,都二十岁了。

冷雅馨和母亲斗嘴,说,还没到呢,差几个月。

唐小舟不参与她们母女的话题,而是问冷天遥,上班多长时间了?

冷天遥说,有一个多星期了。

唐小舟又问,还适应吧?

冷天遥说,还好吧。我本来一直在府办工作,委办和府办的工作性质差不多。而且,吉书记对我很照顾,委办的人,对我也很好。

冷母说,现在官场中的人,全都是势利眼。他们都知道天遥是吉书记的人,自然对他另眼相看,谁敢得罪吉书记?这都是你唐处帮的忙,你是我们的恩人。对我们有大恩大德。

这话让唐小舟皱起了眉头。

冷天遥更熟悉官场,也看到了唐小舟的表情,立即制止了妻子,说,你都胡说些什么?

虽然仅仅只是聊了几句,唐小舟已经有了一种强烈的感受,这一对父母,是那种比较典型的小市民,虽说和谷瑞丹父母那种大城市的小市民略有不同,却属于同一个类型。小市民到底是一种什么类型?说穿了,就是势利和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他讨厌这种感觉,并且觉得困惑,这么两个人,怎么养出这么一个清纯的女儿来?与他们相比,冷雅馨简直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嘛。

因为对冷雅馨的父母感觉并不好,晚上的饭,吃得有些沉闷。

对唐小舟,他们极其恭敬和讨好,夫妻俩轮换着敬酒。唐小舟中午喝了不少,又对这两个人兴趣不大,不太想喝,他们就动员自己的女儿上阵。冷雅馨还真是奇特,一直粘着唐小舟,撇开男女之间的某些东西不计的话,她更像是唐小舟的女儿,却不像是冷天遥的女儿。

因为冷雅馨敬酒,他喝了几杯,大概有一半的量,就再也不肯喝了,吃了两碗饭,说明天赵书记回雍州,他需要提前准备一下,向他们告辞。冷家父母便怂恿女儿送他。

她问唐小舟,是不是打车走。唐小舟说,酒喝得有点多,想散散步。其实,他心里有些想法,希望和冷雅馨在一起。那种和女儿在一起的感觉,让他心醉神迷。他担心自己一旦上了出租车,她就要回到父母身边去。那种感觉令他不爽,如同女儿唐成蹊回到谷瑞丹及其家人身边一样。

离开父母的视线后,她立即挽了唐小舟的手臂。她说,你好像不太开心?

他有点言不由衷,说,没有哇。

她说,我看出来了。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们,太市侩了。

这个话头,唐小舟不愿意接。以他的经验来看,在一个女人面前评价其父母,充满了凶险。无论你和这个女人多么亲近,也无论这个女人对她的父母有怎样的看法,她说可以,你说,就过了。

她见他没有出声,又问,人是不是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变得非常现实?

唐小舟说,可能吧。

冷雅馨说,你好像不太肯定?从来没有过哟。

唐小舟说,不是不太肯定,只是找不到回答的方式。怎么说呢?人生可能就像一张纸,生活就是在纸上写字。每在上面画一笔,都会留下一些痕迹,无论你怎么洗怎么擦,这痕迹是不可能完全去掉的。写得多了,痕迹也就多了厚了。

冷雅馨说,真的?这么说,你也一样?

唐小舟说,应该说,总体是一样的。只不过,要看你在上面写什么画什么。有些人,在纸上写写画画,那叫涂鸦,有些人不同,那叫艺术创作。

冷雅馨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你是艺术家。

唐小舟说,就算艺术家,也一定会有败笔的时候。一幅作品,每一笔都是艺术,那算是极品,世上难求。

冷雅馨说,你是想暗示我,别把你想得那么好。

唐小舟再次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她抗议了,说,你怎么老刮我的鼻子?我的鼻子长得不好看吗?

他不刮了,而是伸出两只手指,捏住了她的鼻子,说,恰恰相反,你的鼻子太好看了,我忍不住就想捏。

她说,那你就捏吧。过了一会儿,又说,会不会越捏越大?

他说,你这脑袋怎么长的?怎么会这么想?

她说,捏肿了,难道不会大?

走了一段,他想分开了。和她在一起的感觉虽好,可这毕竟是在省城,说不准什么地方就会遇到一个熟人,人家见他挽着这么一个年轻女孩,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他说,你该回去了吧?

她说,我不。我难得和你在一起,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去。

他正有此意,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黎兆平。

黎兆平第一句话就问,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唐小舟一时没有明白过来,问,哪件事?

黎兆平说,谷瑞丹的事,我听到一些说法。

唐小舟说,是真的。

黎兆平说,那你怎么办?

唐小舟说,什么怎么办?

黎兆平说,不是吧,老婆出了这么大的事。

唐小舟说,我正有事要找你呢,什么时候我们碰一下?

黎兆平说,我在三十八楼,你要有时间,就过来吧。

唐小舟拦了一辆车,和冷雅馨一起去了三十八楼。

房间里只有黎兆平和王宗平两人,没有女人。黎兆平身边的女人很多,对于别的男人来说,女人是风景,好的风景,总不免让人留连忘返,反复畅游。对于黎兆平,女人是酒店里的拖鞋,穿一次还是穿几次,看他的兴致。他和那个师大女孩,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关于她的记忆,恐怕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见到唐小舟领着冷雅馨进来,便说,这个丫头看上去很面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冷雅馨清楚他和师大女孩的事,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说,你认识的女孩太多了,脑子容易短路,将见过的没见过的混在一起。

黎兆平说,小舟,你这个小朋友嘴巴不饶人啊。

冷雅馨说,你才是小朋友。

黎兆平便说,啧啧啧,这么厉害的一张嘴,也只有你受得了。

冷雅馨说,受不受得了,又不要你受。

唐小舟觉得奇怪,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吧?她怎么对黎兆平是这样的态度?难道,又是黎兆平穿过的鞋?他说,你怎么这样?

冷雅馨说,我没骂他采花大盗、淫贼,就算好了。

这话一说,大概连黎兆平也糊涂了,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她,便说,你能告诉我,我们是哪一辈子的仇人 ?http://umdtxt.com

冷雅馨说,哪一辈子都不是,我根本不认识你。

王宗平想起来了,指着她说,我想起来了,你叫……你姓冷,对不对?

他这样一说,黎兆平也想起来了。说,对了对了,你叫冷雅……月?不对,冷雅馨。原来,你是因为小吴仇恨我呀。

唐小舟有些明白过来,原来师大女孩姓吴。

冷雅馨说,你知道吗?我姐哭了半个月,想起你就哭。哭得都没有人形了。

黎兆平说,那也不能怪我吧。当初,我们就说好了的。做生意就要讲规则。

冷雅馨露出嘲讽的表情,说,我恶心。

唐小舟连忙给冷雅馨倒了茶,说,来来来,喝茶。

冷雅馨却不喝茶,站起来说,我走了。

唐小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有点尴尬,也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冷雅馨已经走了。

黎兆平问,你们该不是来真的吧。

唐小舟说,扯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王宗平对这个话题显然没有太大兴趣,问唐小舟,听说彭省长的事已经定了,是不是真的?

唐小舟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问道,什么事已经定了?

王宗平说,到雍州的事呀。

唐小舟有些惊讶,问道,已经定了?你听谁说的?

王宗平指了指黎兆平说,他说的。

黎兆平没一点正经,对王宗平说,你别问他。他当秘书的人,口风紧得很。我看,小舟,你现在越来越像秘书了。

唐小舟说,什么叫越来越像?我本来就是。

黎兆平说,宗平,你应该多向小舟学学,你看看人家,这功夫练的。

唐小舟对别人或许会守口如瓶,但对面前这两个人,至少对黎兆平没有必要。他可不想给黎兆平留下这个印象,说,我说的是真话,信不信由你。赵书记还要明天才回呢。你怎么就有消息了?

王宗平说,他说,他们单位有个人的同学,在某办当秘书。

唐小舟知道,他们说的是武蒙。武蒙的同班同学欧阳佟在电视台。他说,你说的是欧阳佟吧?我听说他不在电视台干了,自己下海做生意去了?做得怎么样?

黎兆平说,好像还行吧。和江南烟草签了一个广告合同,应该够他吃几年吧。对了,你说你有事找我,什么事?

唐小舟说,不是找你,是想找舒彦。

王宗平说,那和找他有什么不同?他们是一家人。

黎兆平说,扯蛋,我跟她是什么一家人 ?

唐小舟说,我想给谷瑞丹请个律师。毕竟,她是成蹊的妈妈。

王宗平说,她仅仅只是成蹊的妈妈?难道不是你的老婆?

唐小舟说,早已经不是了。我们离婚快一年了。

王宗平说,既然不是你老婆,你还管她干什么?她被拉去打靶她活该,都是她自找的。

黎兆平说,宗平,你想得太简单了吧。他们毕竟有个女儿,如果女儿长大了,知道母亲是被打靶的,她会怎么想?这样吧,我明天和舒彦说一说,不过这种事,我想她也不可能拍胸脯吧,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黎兆平的信息是准确的,一个星期后,彭清源带着王宗平去了北京,这是一次任职前的例行谈话。上车前,王宗平给唐小舟打来电话,语气显得很兴奋。他当然兴奋了,自己的关系一直留在市里,现在彭清源也去了市里,他不仅不需要调动,也完全明白了彭清源一直不办他调动的原因,一天的雾都散了。

唐小舟知道他给自己打电话的意思,一来表达激动的心情,二来,向唐表示感谢。男人之间而且是朋友之间,感谢是不需要挂在口上的,甚至都不需要实质性行动,只要有这个心就行。

接到这个电话时,唐小舟正坐着舒彦的车前往公安厅。

唐小舟去公安厅有两件事,一件公事一件私事。

他已经正式委托舒彦作为谷瑞丹的代理律师。谷瑞丹被逮捕后,当天关进了江南省第一看守所。谷瑞丹的顾虑很多,脾气极为暴躁,不肯和公安方面配合。相反,翁秋水什么都往谷瑞丹身上推,说谷瑞丹既是策划人,也是执行人,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

刚被抓住的时候,翁秋水还承认说,他知道这种办法可以害死人,只不过,他是间接知道这一方法的,向他提供这一方法的是谷瑞丹,因为唐小舟曾买过一本国外的侦探小说,讲的就是用这种方法杀人的案例。随后,翁秋水翻供了,他说,给章红换药,是谷瑞丹的主意,药是谷瑞丹以自己得了狂躁症的名义,去医院开的。谷瑞丹所开的药不是胶囊而是片剂,是谷瑞丹自己将片剂研磨成粉,又是谷瑞丹逼着翁秋水和她一起,将胶囊里面的药偷换的。翁秋水还提供了一些细节,他说,谷瑞丹说,不能一次把所有的药全换了,得慢慢地来,刚开始,他们只是换掉大约五分之一,后来慢慢增加。翁秋水说,他曾问过谷瑞丹为什么要这样干,谷瑞丹说,这样做死不了人,只会让章红的病情加重。病情一旦加重,便会对什么都失去信心,对婚姻也一样。那时,她就会同意离婚。

《二号首长》第二部

翁秋水说,他对这件事并不热衷,因为他既不想和章红离婚,也不想和谷瑞丹结婚。因为谷瑞丹一直在逼他,甚至威胁他说,如果不干,她就将他们的事向厅党组反应。被逼无奈的情况下,翁秋水才配合了谷瑞丹,比如偷出了章红的药瓶,后来又悄悄塞进章红的包里。至于谷瑞丹是怎么换的药,在哪里换的,他并不清楚。

这份供词对谷瑞丹极其不利。如果法院最终采信这份证词,并且认定谋杀罪名成立的话,谷瑞丹将是主谋,翁秋水最多也就是从犯。而章红并非直接被杀死亡,翁秋水被证实并不清楚偷换药物的严重后果,加上是从犯,可能会轻判。按照翁秋水第一次的说法,谷瑞丹是因为看了一本外国小说之后,知道这种杀人手段的,这已经说明,方法来自谷瑞丹,法院因此可以认定,谷瑞丹确实是主谋。药物是谷瑞丹以自己患有狂躁症为由,向医院开取的,据此可以判断,她确实有实施行为。至于将片剂研成粉末以及偷换药物这些细节,因为只是翁秋水的说词没有证据,只能作为判断的依据,已经无法撇清谷瑞丹了。

警方曾经搜查过谷瑞丹的家和唐小舟在报社的那套房子,目的当然是要找到那本书。唐小舟曾经非常挣扎,知道那本书对于谷瑞丹很可能是致命的,也曾考虑过是否将那本书藏起来。他反复思考之后,打消了这一念头。他如果将书藏起来,警方将很难证实这一谋杀手段来自谷瑞丹,只要谷瑞丹和自己委托的律师好好配合,坚决不承认此事,甚至可以说,她去开药,是翁秋水指使的,至于翁秋水要用这些药来干什么,她半点都不知道。找不到那本书,就很难认定谷瑞丹知道这种方法可以杀人。至于翁秋水和谷瑞丹之间的相互指证,因为均无法提出确凿证据,显然更不利于翁秋水。唐小舟之所以决定不采取销毁那本书的行动,也是考虑到,自己如若这样做了,就是做了一件妨碍司法公正的事。这是刑事污点。

结果很奇怪,警方将那些书全都打开了,搜查了每一本书,竟然没有找到那本小说。唐小舟仔细想过,他确实有这样一本书,至于这本书怎么不翼而飞,只有一种可能,是谷瑞丹借给别人,而她自己也忘记了。

唐小舟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谷瑞丹不承认方法来自自己,最终翁秋水就难逃主谋之责。

今天,唐小舟联系了容易,希望通过她的帮助,一是去看看谷瑞丹,给她带去一点心理上的安慰,二是疏通一下关系,让她在看守所里的处境好一点。其三,让她和舒彦见个面,在某些法律事务上面,舒彦可以给她提供指导。

至于公事,是有关孟庆西案的。案子发生至今,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前几天,赵德良问起过此事,唐小舟只能说,好像还没有结果。赵德良便说,你抽个时间去问一问。唐小舟明白了,赵德良想给专案组一点压力。

容易等在公安厅门口,舒彦把车停下,唐小舟和舒彦一起下来。容易迎上来,和唐小舟握手,唐小舟将舒彦介绍给容易。容易和舒彦握手,说,早听说过你的大名,没想到你这么漂亮迷人,如果没人介绍,我还以为你是电影明星。

舒彦也恭维容易,说,我接触的官员不少,女官员也接触过很多,像容主任这么有风度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唐小舟在一旁说,天,我得去医院了。我的牙酸掉了。

容易将舒彦安置在自己的办公室,领着唐小舟去曾向凯副厅长的办公室。

在曾副厅长眼里,唐小舟代表的是省委书记,他现在是在向省委书记汇报工作,所以极其慎重和正规,做了很充足准备,一开始就摆出了长篇大论的架式。唐小舟还要去办私事,哪有太多时间听他长篇大论?何况,省委书记也不需要知道许多细节。听了十几分钟,唐小舟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他,直接切入正题,说道,曾厅长,我的时间有限,恐怕没办法听你这么详细地介绍情况。

曾副厅长问道,那我讲简单点?

唐小舟怕他的简单只是长篇汇报的删节版,说,要不这样。我来提问题,你直接回答。

曾副厅长说,好。

唐小舟问,我记得第一次参加你们的案情分析会,你们提到,第一看守所可能有一个人负责通风报信,这条线索查得怎么样了?

曾向凯说,我们仔细查过这条线索,结果发现,并不存在这样一个电话。

唐小舟说,也许不是打电话,而是发短信。

副厅长说,这种可能,我们也想到了。排查过,没有发现问题。

于是,唐小舟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他说,我记得政法委罗书记向赵书记汇报的时候,曾经说,你们怀疑案件是宗盛瑶指挥的,这条线索查得怎么样了?

曾副厅长说,开始确实有这样的怀疑。我们觉得,能够指挥这样的行动,不是一般的犯罪组织所能完成的,甚至不是孟庆西这样一个地市公安局长所能办到的,背后一定有更大的权力在支持。宗盛瑶比较接近这种判断。很遗憾,我们没有发现宗盛瑶可能与这件案子有关联的线索。

唐小舟因此提出了第三个问题,那么,你们有目标了吗?

曾副厅长摆了摆头,说,还没有。这也是我们最大的难题,如果突破了这个难题,这件案子,可能就破了。

唐小舟提第四个问题,关于武警医院门口的那些人,你们查到了什么?

曾向凯说,那些人确实是被雇请的,我们已经找到了其中几个人,他们的成分很复杂,有附近的民工,有搬运工,还有清洁工,同一个人找他们联系的,事前给他们每人五十元,事后又给五十元。至于那个和他们联系的人,目前还没有更进一步的线索。

唐小舟接着问第五个问题,孟庆西目前是在雍州,还是逃出了包围圈?

曾向凯非常肯定地说,孟庆西目前仍然躲在雍州的某个地方。专案组曾经根据一些线索,查过几个可疑的地方,证实其中有两个地方,确实是孟庆西住过的。这就说明,孟庆西在使用反侦查手段,不断地换住处。有关线索显示,孟庆西身边有一伙人,这伙人大约有四五个,也可能八九个,他们一直跟着孟庆西,但这到底是一伙什么人,目前还没有查清。

唐小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他是直接以赵德良的名义问的。他说,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赵书记想知道,这件案子,什么时候能破?

曾副厅长说,随时都可能会破。

唐小舟问,你为什么这样肯定?

曾副厅长说,这是根据情理推理得出的判断。孟庆西懂得反侦查手段,不断换住处,这种手段,既有利也不利。最大的不利在于,他得不断地活动,活动多了,难免露出破绽。他只要活动,想不留下痕迹,是根本不可能的。痕迹一多,我们的侦破线索也就多了。现在,全市所有的派出所全都动了起来,要求片警对管片进行无缝隙查访,估计他们躲不了太久。

告别曾副厅长,唐小舟回到容易的办公室。容易已经做好了准备。因为要去看守所,公安车牌更有用,容易也要了一部车。容易并没有上自己的车,而是坐到了舒彦的车上。如此一来,唐小舟只好跟她一起坐到了后座。对于容易的努力,唐小舟自然要感谢一番,汽车启动后,他便说,容姐,真的谢谢你。

容易说,谢我什么?

唐小舟说,谢你替谷瑞丹做这些事呀。

容易说,我不是替她做事,是替你做。

唐小舟说,所以,我才要谢谢你嘛。

容易用手在他的腿上拍了拍,问,你怎么谢我?

唐小舟的手是放在腿上的,她拍他的腿时,其实也是拍他的手,后来,竟然将手搁在了他的手背上,并没有挪开。他说,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容易说,你是请舒律师吃饭,让我作陪吧。

唐小舟正要回答时,手机响起来。

他趁此机会,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掌下抽出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是处里的座机。他接起电话,问道,杨处,什么事?

杨卫新说,唐处,厅里突击检查小金库,你知不知道?

唐小舟略略愣了一下。说,厅里突击检查小金库?这是什么意思?

省委每一个部门都有自己的小金库,这是公开的秘密,办公厅有,各处室也有。这事,别说办公厅领导知道,赵德良也心知肚明。赵德良之所以决定由各部门自己解决装修款和搬家费,就是打这些小金库的主意。既然清楚小金库的情况,为什么还要查小金库?当然,国家对小金库控制很严,每年都要下几个文件查禁小金库。上面说归说,下面做归做,谁都没把这事当一回事。谁心里都清楚,假若没有这些小金库,那就玩不下去了。

比如办公厅吧,省委书记副书记在北京的活动,那都是要花钱的,而且花的是大钱。书记副书记才不会过问花了多少钱,钱从哪里来,他们只要说一句话,下面自然有人去办理。这钱从哪里来?从驻京办来。驻京办的预算,是人大给的,那点钱,只够维持基本费用,根本不够各项特别开销。而这些特别开销,远比预算大得多,甚至几倍几十倍。驻京办的钱从哪里来?向委办和府办要。委办和府办,也由人大预算,同样有巨大的缺口,哪里有多余的钱划给驻京办?只有一个办法,从小金库中开销。所以,秘书长同时还必须是一个搞钱能手,要具有极其广泛的财源。如果书记副书记做这没钱做那也没钱,这个秘书长还能玩得下去?

余丹鸿突然要查小金库,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唐小舟问,谁来查?

杨卫新说,厅计财处在查。

唐小舟又问,怎么查,查什么?

杨卫新说,主要是查来往账目。

这话让唐小舟暗吃一惊,上次在北京那间私人会所同巫丹以及邝京萍三个人消费了几万元。那笔钱,从处里的小金库走了。此外,唐小舟平常还有些别的用度,也都走了这个小金库。他走这个小金库,心安理得,毕竟,这些钱全都是自己弄回来的,一处的小金库,比他的前几任丰盈得多。难道说,余丹鸿听说了什么,想抓他的痛脚?

他问,只是办公厅查吗?其他部门呢?也查吗?

杨卫新说,没听说。

唐小舟想,除了北京的用度大一点,其他方面,他是很注意的。整体来说,他的个人开支非常之小,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吧。北京的费用,余丹鸿大概也没法顶真,因为他根本无法判断,这些钱到底是唐小舟用的,还是赵德良用的。他说,那你让他们查好了。

杨卫新显得很为难,说,这一查,我们那点家底,不都让厅里知道了?

唐小舟说,他们要这样搞,我们有什么办法?让他们查吧。

刚刚挂断电话,孔思勤的电话来了,也是谈查账的事。唐小舟觉得奇怪,一处的账应该是很干净的,怎么他们都这样紧张?

唐小舟说,思勤,你跟我说真话,你负责管这个账,这个账没什么问题吧?

孔思勤说,如果说完全没有问题,我不敢保证。

唐小舟愣了一下,问,那你告诉我,有些什么问题?有多大?

孔思勤明白了唐小舟的意思,说,老板,你放心,肯定不是我的问题。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占小金库一分钱。

唐小舟再问,那你说的问题,是指什么?

孔思勤说,杨处和韦处,每个月,都会在这里报一些费用。

唐小舟想,这算什么事?他每个月也从小金库里报不少的费用呢。至于这些费用有多少,他从来没有计算过,毕竟,小金库充盈呀,一点小小的费用算不得什么。如果一定要仔细算一算的话,他每个月报销的费用,大概不少于五万。其中大部分是吃饭的费用。所以,他对孔思勤说,处里几个领导,报点费用,是我在处务会上定的。

孔思勤说,不是这样,你定的,主要是招待费。这些费用之外,他们每个月还报销一些交通费和通信费。

唐小舟说,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交通费和通信费,处里有补贴,除了厅里正常的补贴之外,处里还给每个副处级以上干部补贴交通费一千元,通信费五百元,科级以下干部,交通费补贴五百元,通信费补贴三百元。这也是处务会上决定的。难道除了这个费用之外,还有费用?

孔思勤说,杨卫新和韦成鹏,另外还会拿一些交通费和通信费单据来报销,平均下来,每个月大概有一千元左右。

这个费用,是唐小舟不知道的。他有点恼火,虽说作为副处级干部,报点费用不算什么,但是,竟然瞒着他,过分了。难怪杨卫新会紧张,原因在这里。既然他们并没有把这些费用告诉自己,自己也没有必要过问了,交给余丹鸿去处理好了。

他对孔思勤说,我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一路上,唐小舟在想,余丹鸿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手?这难道是个什么信号?身在官场,唐小舟变得极其敏感。他深信,官场中的每一件小事,都可能有深意,不能单纯地看。他最担心的是,这两年多来,赵德良一次又一次出击,大获全胜,陈运达以及余丹鸿等人,似乎无还手之力。难道他们就这样认了?唐小舟总在担心,陈运达和余丹鸿这些人,一定会搞点什么动作。这次查小金库,是不是他们要开始什么行动了?作为秘书,自己不得不异常小心,时刻关注着官场的动静,以便随时提醒赵德良。

容易虽然和第一看守所所长平级,她毕竟是厅里的干部,第一看守所是公安厅直管单位,所长很认容易的面子,将谷瑞丹叫进一间谈话室,并且允许唐小舟和舒彦在没有警方在场的情况下,与谷瑞丹谈话。

虽然只不过十几天时间,谷瑞丹却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已经变了样,脸上一点光彩都没有,皮肤干涩,目光呆痴,看到唐小舟,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更不可能有以前的张扬和霸气。她站在那里,双手交叉摆在小腹下,手指绞动,半低着头,双足并拢,直直地站着。

唐小舟说,坐吧,别站着了。

谷瑞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椅子,小小地移动了一下脚步,又慢慢地坐下去。

唐小舟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舒彦,江南省最著名的律师之一。你可能听说过她的名字和她的事迹。我请她来替你辩护。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1:0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谷瑞丹坐在那里,双手插在双腿之间,两个大拇指伸在腿的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绞动,头低着,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唐小舟又问,你在里面还好吗?他们没有让你服水土吧?问过这句话,唐小舟又觉得多余。看守所是一个极其另类的社会,是一个生存在地面之下的社会,这个社会的所有人,都属于变态人,他们以极其畸形的心理存在于世,在他们的意识深处,警察就是他们的宿敌,他们不敢将警察怎么样,但拿落马警察当作警察来发泄心中的仇恨,是完全可能的。也就是说,就算看守所打了招呼,进来之后,见面礼,大概是逃不掉。

想想面前这个女人,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和他在一起生活,就算再怎么不如意,那也是自由的生活,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她可以对他想骂就骂,想不理就不理,想惩罚就惩罚,那时候,她多么高傲和自负。可很少有人知道,这种想骂就骂想惩罚就惩罚的生活,也是一种幸福。你不能理解幸福的真正含义,幸福就会和你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前面的因,全部种成今天的果。

唐小舟见她不说话,心里有点烦。作为她的前老公,他觉得自己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充分说明,自己比她所想象的,要好得多,和她所信任的那个男人,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想到那个男人,他心里又腾起一股仇恨。那个男人轻易逃过一劫,将所有的罪责,全部推到她的身上,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尽管不想再管她的臭事,却又不得不按捺了心绪,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说,本来,有些事,我不应该说。看到你这样子,我心里难受。我想,你大概还心存侥幸,觉得那个人会救你会帮你吧?我告诉你,你错了。你早就被他卖了。你之所以会进来,恰恰是因为他卖了你,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

谷瑞丹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她应该无数次想过这一问题了,又一直不肯相信翁秋水会出卖她。这个女人的悲剧,就是太自以为是。她自以为唐小舟太差,又自以为翁秋水太好,自己被自己想象的假象骗进了牢房,还不能觉醒。这样的人生,不是悲剧,还能是什么?

他说,案子的性质,我不说,你知道,那个人也知道。你们所犯的,是死罪。现在要努力的,也就是把死罪变成活罪。

舒彦接过去说,小舟说得没错。这个案子,如果在美国,那是一级谋杀,在中国,恐怕也难逃谋杀罪。这种罪行,就算在美国的很多州,也是死罪。你自己要想清楚,此案涉及的是两个人,那就有一种可能,法院最终判决的时候,可能定性为一个主犯,一个从犯。既有可能两个都判死刑,也有可能只判一个,从犯轻判。也就是说,你和翁秋水,有一个人必须偿命,有一个人,可能有一线希望。

唐小舟又接过了话头,说,舒彦是律师,她只能从法律上帮你分析,有些事,她不可能说得太明白。你自己应该想清楚。刚才她所说的话,你想没想到,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那个人肯定想到了。所以,他现在正想尽一切办法证明自己只是从犯,甚至是无罪,同时证明你才是主犯,所有罪行都是你犯下的,与他无关。至于他怎么证明自己的细节,我不可能告诉你,但我要对你说,这是事实。你在这里什么都不说,以为可以过关,你错了。你是在给别人机会,将主犯的罪名栽到你的头上。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那么爱他,并且他那么值得你爱,值得你为他付出生命,我无话可说。如果相反,那你就得好好想一想,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谷瑞丹仍然没有抬头,但唐小舟看到,她的肩膀已经开始耸动。她哭了。

他说,舒彦是我请的律师,你在公安厅干了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虽然法律规定,刑事案,律师可以在第一时间介入。可实际操作的时候,案件还在侦查阶段,律师介入的可能几乎不存在。我今天带舒律师来见你,非常不容易。所有该说的话,我都说清楚了。下面,我把时间留给你和舒律师,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

说过之后,唐小舟站起来,最后看了她一眼,走出了谈话室。

容易在外面等着他,见到他后便问,怎么样?

唐小舟显得有点烦,说,能怎么样?做我该做的而已。

容易说,幸福像一条鱼,非常滑,抓到不容易,滑走却非常容易。有时候,你明明抓在手里了,又觉得这条鱼太小,想抓条大的,结果,连小的都跑了。有时候,你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抓到最大的那条,有很多小鱼游过你的身边,你连看都不看一眼。可你并不知道,鱼的价值,与体积并不一定成正比。有些鱼体积虽然小,可能比黄金还贵。更多的时候,抓鱼也要有时间概念,时间会沉淀很多金子,也会淘汰很多沙子。谷瑞丹最大的悲剧,就在于守着一颗金子,却始终觉得那是一颗沙子。

唐小舟苦笑了一下,说,人的思想认识是不一样的,因为人对幸福的认同不一样,所以,别人手心里的宝,在你的手心里,或许就只是一棵草而已。

容易说,就算是草,一棵懂得爱懂得付出的草,也比一块自私自利的宝要好。

唐小舟觉得,容易是有所指吧。确实,谷瑞丹算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是一块宝,可这是一块自私自利的宝。在她的心里,根本没有别人,只有自己或者她的谷家。谷瑞丹就是被自私给毁了的,而且,她这自私,显然是谷家教出来的。当父母的又哪里知道,你教给子女自私,生活回报给你的,肯定是悲剧。

容易说,如果我是谷瑞丹,我会幸福死。

唐小舟笑笑,说,她会说,如果她是容易,她会幸福死。江浙一带的人,喜欢做菜的时候放点糖,雍州人,喜欢在菜中放辣椒。江浙人受不了辣椒而雍州人受不了糖,你说哪种是幸福?

容易说,好辩证。同时我想,正因为具有辩证的思维,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幸福。

他们聊了半天与幸福相关的话题,舒彦从里面走出来。两人一起迎着舒彦,容易先开了口,问道,怎么样?

舒彦摆了摆头,说,她大概还存有幻想吧。不过,我有一种感觉,她受到了巨大震动,开始怀疑了。你们如果再加大点力量,相信她会开口的。

容易说,进到这里面的人,大都差不多。就算我们不提醒,他们也一样会怀疑。所以,我们关押嫌犯的时候,绝对不会将他们关在一间看守所,仅省里,就有三间看守所,就是这个原因。一种心理暗示或者心理战术。当然,他们怀疑归怀疑,如果我们真的告诉他们,这种怀疑是真实的,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又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看守所长知道他们的事完了,走过来,热情地留他们吃午饭。

舒彦说,你这里的饭,我们还是不吃了,到别的地方去吃比较好。

所长说,你想吃这里的饭,我都不给。这里能有什么好吃的?当然是去外面吃。

容易不想在这里多留,挥了挥手说,还是算了,我们走吧。

所长一定要留他们,后来又加上副所长,容易便说,那好,你们去找个地方。点好菜打电话给我们,我们开车过去。

容易还是放了自己的车,坐上舒彦的车。

唐小舟比较关心舒彦和谷瑞丹谈话的结果,汽车启动后,再次问舒彦,她还是一句话没说?

舒彦说,就案子的事,我启发了她很长时间。尽管我认为她已经动摇,但她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当然,她说不说,都不要紧。这些话,现在对我说,不如对警方说更重要。只要她想通了,把一切都对警方说出来,才是真正对自己负责。后来,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谈到她的财产。

唐小舟多少有些吃惊,说,你提到财产?她这个人极其贪财,能和你谈财产?

容易说,你呀你呀,关心则乱。我理解舒律师,她这也是一种劝说策略。

唐小舟一时没有明白,说,策略?我怎么看不出来?

容易说,这个点选得好,舒律师不去搞刑事方面的工作,真是浪费人才了。

唐小舟说,我怎么看不出来好在哪里?

容易说,你想啊,人都是贪财的,而谷瑞丹可能比别人更贪一些。正因为贪财,财就成了她的致命弱点。我们了解过,她的财产还不少,有四套房产,值三百多万,可能还有些别的。

唐小舟说,等等,她有四套房产?我怎么不知道?

容易笑了笑,说,她有很多东西,是你所不知道的。她和翁秋水一起买了一套房子,复式,产权证上是他们两人的名字,已经有四年多了。另外还有一个门面。

唐小舟说,是江南路的那个门面吗?她说那是她姐出钱买的。

容易说,看来,她有很多事瞒着你。那个门面,产权证写着她的名字,根本没有她姐姐的名字。

舒彦说,如果是这样,这两套房产,都属于婚内财产,离婚时没有交割的。

唐小舟没有说话,他倒不在乎这两处财产,而是想,这个女人,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她和翁秋水一起购买房产,是不是早就已经准备和翁秋水结婚?而那个门面,买下来已经有七年多时间了,那时,她就瞒着自己置业,难道说,那时,她就已经拿定主意要另立门户了?看来,她瞒着自己所做的事,还不知有多少。

容易接着说,除了这些财产,她还有些现金,有五六十万吧。她拥有这么多财产,目的当然是为了自己享受。如果明确知道自己无法享受这些,她会怎么办?肯定希望留给自己的亲人,父母或者后代。可是,这些财产还存在很多问题,比如说,她的那些现金,你并非不能申请作为婚内财产,提出清算。还有另外的一套房子,和翁秋水之间,就有很多麻烦。又因为是婚内财产,和你之间,还有纠纷。那个门面也是如此。此外,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章家有没有可能提出附带民事诉讼?

舒彦说,我不知道她对刑事诉讼附带民事诉讼了解多少。如果她了解,应该知道,像这一类案子,附带民事诉讼,赔偿额不会太大。如果不知道,对于她,就可能是一个巨大打击,她可能担心附带民事诉讼,会让她损失一大笔。

容易说,你应该暗示她,应该马上处理遗嘱的事,一旦被判死刑,她整个人精神崩溃,那时大概不可能立遗嘱了。她如果不立遗嘱,留下的这些财产,理论上,她的父母和她的女儿有同等继承权,搞得不好,就会打一场昏天黑地的官司。

舒彦说,这个我自然想到了。我已经提醒她这件案子可能要走的司法程序。她已经明确表态,希望把两套房子和存款留给女儿,至于另外一套房子和门面,因为还存在很多法律手续方面的问题,她希望我代理她处理,处理完结后,能够得到多少钱,都留给她的父母。同时,她还提到一笔新的财产,有两台水泥灌装车,是她和两个哥哥出资的。这些财产太复杂,这次根本不可能完全清理,我得抽时间专门跑一趟。

容易立即说,看来,有关财产的麻烦还不少,你应该提醒她抓紧时间。这起刑事案的审判时间可能很快,她如果不抓紧时间处理相关财产,也许刑事案判决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理清这些财产了。

舒彦说,我已经明确告诉她了。

唐小舟突然觉得,无论是舒彦还是容易,都属于那种玲珑剔透的女人,谈一件什么事,均能触类旁通。她们的大脑里面,思维之径,四通八达。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无论你谈什么话题,都没有障碍。相反,他和谷瑞丹在一起,就很难谈到一起,障碍实在太多,你永远不知道,她会在前面哪个岔路口拦住你,而且,拦得像那些车匪路霸,全部都是胡搅蛮缠。

今天的事,实在太令人震惊了。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

容易说,看来,她的身后,还有很多麻烦事,有关婚内财产,估计会有一大堆麻烦事。小舟,这些财产,理论上,你也是有份的,你有什么想法?

唐小舟说,我的脑子是乱的。

舒彦说,现在中国的婚姻真是荒唐,不仅男人有私房钱,女人一样有。而且,女人一旦存私房钱,比男人恐怖得多。

容易说,她现在应该明白什么叫身外之物了吧。

他们还要就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唐小舟的电话响起来。他拿起一看,是二哥的手机。唐小田在电话中急急地说,老四,你快回来,爸出事了——

唐小舟的心里猛地抖了一下,问道,出什么事了?

唐小田说,出车祸了。

唐小舟心里再次抖了一下,问,严重吗?

唐小田说,你快点回来吧,晚了我怕来不及了。

容易和舒彦都听出他的语气非同一般,等他挂断电话,两人同时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

唐小舟说,我父亲出车祸了。刚说出这句话,他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泪珠哗哗地流淌。大概因为太过震惊太过伤感,一时难以自抑,整个人傻了一般。倒是舒彦冷静沉着,当即将车停下来,对容易说,容主任,你打电话叫你的车过来吧,我在这里把你放下,我送小舟回去。

容易说,别停别停,往前开。我和你一起去,多个人多分力量。

舒彦并没有和容易客气,听了她的话,立即启动汽车,调整了方向,往雍雷高速公路方向开去。容易知道唐小舟的情绪很激动,伸出自己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人的情绪,在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可以反映,容易抓着唐小舟的手,通过他的手,明显感到他的情绪非常激动。汽车往前走了一段时间,感到他的情绪稍稍平缓了一些,便说,你别光顾着难过,先把事情搞清楚。如果事情还有挽回余地,我们就要想尽一切办法采取措施。

唐小舟感激地看了容易一眼,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冷静。相反,他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出现了惊慌,情绪一时失控,关键时刻,他还是显示了不成熟。事情已经发生,慌乱于事无补,恰恰相反,越是紧急的时候,越要沉着冷静,仔细想好需要做的所有事情,这才是大将风范。

《二号首长》第二部

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向办公厅以及赵德良请假。因为情况不明,自己还不知需要几天时间,处里的工作,也需要交待。此外,就是容易所说,应该尽快了解情况,找到应对之策。想到这里,他拿起手机,正准备拨打电话,倒是先有电话进来。

是任大为。他说,哥,你在哪里?爸出事了,你知道吗?

唐小舟强压着悲痛,说,我在车上,正准备赶回去,你在哪里?

任大为说,我也在车上,准备去接小雨。

唐小舟问,爸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了解吗?

任大为说,爸被一辆大卡车撞了,那辆卡车逃了。爸被送到了县医院,正在抢救,目前还昏迷着,情况比较危险。

唐小舟又问,谁在医院?

任大为说,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和姐姐姐夫都在。

刚刚挂断电话,姐姐的电话进来了。接起电话,就听到姐姐在电话里哭。姐姐说,老四,你快回来吧,快来救爸。

唐小舟的心猛一阵发紧,眼泪再一次往外冒。他强行控制了自己,说,姐你别急,哪个哥在?你把电话给他。唐小霜到底是女人,控制不住自己,仍然在电话里哭着说着。说那个卡车司机如何如何,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到。唐小舟有点发火了,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救爸,你别浪费时间,快把电话给二哥。

电话交给唐小田后,唐小舟第一句话就问,二哥,你别急,慢慢说,你们已经赶到医院了是吧?现在爸的情况怎么样?

唐小田说,情况不好。车祸发生后,肇事司机发现爸的伤势比较重,没有救人,开车逃了。后来是警察赶过去,才把人送到医院,耽误了时间。

唐小田说的时候,舒彦插话说,你叫他去找院长,只有院长出面,才能掌握真实情况。我们才可以确定能做些什么。

唐小舟一想,这事和哥哥说没用,确实要找院长出面才行。他对二哥说,你现在去找院长,我再给刘书记打个电话,叫他出一下面。

经过最初一段的慌乱,现在,唐小舟越来越冷静。他给刘凤民打了电话,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希望他出面找一下院长。如果县医院的技术力量不行,需要想别的办法,必须在第一时间处理。

到底是县太爷的权力大,院长很快到了抢救室,进去了解情况后,开始和唐小舟通电话。院长说,主要是头部受伤,伤势较严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院准备实施手术,但因为条件有限以及耽误了一些时间,结果很难保证。

舒彦说,把电话给我,我和院长说。

唐小舟将电话递给舒彦,舒彦一边开车,一边接听电话。她说,吴院长,你好。我想请你告诉我,危险性有多大?不知院长说了些什么,舒彦又说,那好,我提两个建议,你帮我判断一下,哪个更好。第一,立即转院,比如转到市里或者省里。院长说了句什么,她说,好,我知道了,那第二个建议,我从省里组织一个专家组过去。你告诉我,需要一些什么样的专家,什么样的设备?舒彦听了半天,说了一连串的嗯字。

挂断电话时,汽车也到了高速公路入口,舒彦说,容主任,你会开车吗?

容易说,不会,怎么啦?

唐小舟说,我来开吧。

舒彦说,你行吗?

唐小舟说,没问题。

舒彦说,那你来开,我要打几个电话。说着,她把汽车停在路边,自己坐到了副手席上。唐小舟坐到了驾驶室,启动汽车时,舒彦已经开始打电话。

到底是名律师,舒彦的关系极广,她的第一个电话,打给雍南医学院的院长。雍南医学院是江南省最著名的医学学府,下属三所教学医院,全是整个江南省最好的医院。舒彦对院长说,她需要一个专家小组,必须立即出发,所有费用,由她承担。她不在乎花多少钱,但必须保证全部是一流专家。如果医院派车不方便,她可以叫车过去接。

一路上,舒彦最忙。在很短的时间内,她组织了一个专家小组,成员全都是省内最为著名的专家。这些专家住得很分散,平常又都很忙,散布在各个不同的地方,要召集起来,还真不容易。但舒彦有办法,她问清了每个专家所在地点,明确告诉那些专家,她会派车去接。也是运气好,其中有一个专家就在雷江,并且自己有车。舒彦要求他自己开车去高岚,所有费用,由她承担。其他专家,都由她联系车辆去接。

唐小舟给办公厅分别打了几个电话,同时也在关注舒彦所打的电话。他立即明白了舒彦为什么要派车去接那些专家。如果让他们自己去,他们可能会耽误一些时间,自己派的车去,时间就由自己掌握了。她自然没有那么多车,但她有足够的社会关系,包括黎兆平在内,全被她来了一次总动员。唐小舟因此知道,她之所以成为名律师,确实不是浪得虚名,此人办事,极有章法,头脑异常冷静。正因为她绝顶聪明,黎兆平这种人精,才会在被她甩了多年后,又和她成了最好的朋友吧!

他和舒彦忙碌的时候,容易也没有闲着。她也在打电话,但不是联系抢救的事,而是在追查那辆逃逸车辆。她当然不可能亲自去查,但她是公安厅政治部副主任,她说话是有分量的,几个电话一打,雷江市以及周边几个市的交警全都动了起来。

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位专家到了,并且进了手术室。唐小霜见到唐小舟,第一时间抱住他,立即哭起来。女人和女人真是不同,姐姐算是个农村妇女,遇事慌张,而且还影响别人的情绪。容易和舒彦经验丰富,立即将唐小霜拉开了。唐小舟问了一下情况。三哥唐小栗早已经赶到了,现场由他在指挥。他说,出事到现在,已经六个多小时,送进手术室,差不多也三个小时,省里来的那位专家,进入手术室,也快一个小时了。里面的情况目前还不是十分清楚。

唐小舟问,妈呢?

唐小栗说,爸是早晨出去买菜被车撞的,当场就昏迷了。因为肇事司机逃逸,耽误了一些时间,直到警方到场,才送往医院。到了午饭时间,爸还没有回来。今天中午,是姐过去帮他们做饭,左等右等,不见爸买菜回来,就出门去找,才听说出了车祸。姐当时认为一定是爸出了车祸,立即给二哥打电话。二哥在交警队有熟人,给那个熟人打了个电话,证实确实有一个老人被送到了医院。这件事,还不敢告诉妈,担心她受不了刺激,只是骗她说受了点伤,正在医院处理。

唐小舟问,家里谁在陪妈?

唐小栗说,大嫂二嫂都从医院赶回家陪妈,你三嫂也在……

舒彦召集的专家陆续赶来,其中有一个专家,还是黎兆平亲自送来的。专家们到达之后,立即进了手术室。手术持续了七个多小时,人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时,头上缠满了绷带。当时的场面有点混乱,有人去推病床,有人拉着医生问情况。黎兆平比较大手笔,他拿着一大摞信封,见到有人从手术室出来,便将一个信封递上去。唐小舟走到院长面前,向院长了解情况,舒彦则招呼省里来的那些专家。

手术持续的时间太长,专家以及医护人员都空着肚子,黎兆平的意思,原想先吃饭,再讨论病情。专家的一致意见,反正时间已经晚了,可以弄点东西填填肚子,先讨论病情。医院打开了一间会议室,专家们被请进去。舒彦等人,迅速弄来了一些面包类食物。

几位专家分别介绍了情况。唐父的伤势比较严重,最重的伤是撞到了头,颅脑受损导致立即昏迷,此外还有其他一些伤。处理情况总体来说还不错,到的专家中,有两位是本省最顶级的颅脑外科教授,还有其他几位专家,在整个江南省,不可能得到更好的处置了。但颅脑损伤是最麻烦的伤,最怕的是未能止血,颅内继续出血的话,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目前伤者昏迷,什么时候能够醒来,专家们也不能肯定,甚至能不能醒来,都没有人敢保证。

吃完饭已经很晚,有几个专家明天还有事,需要赶回去,黎兆平安排送他们离开。也有几个专家要住在县里,由县委办公室派的一个人负责安排。这些专家出诊,费用肯定不菲,所有一切,都没要唐小舟操心,由黎兆平处理了。因为唐小舟一直在医院陪着父亲,没有去吃饭,这一切,他并不清楚,甚至黎兆平等人晚上住在哪里,他都不知道。

多年以后,有人拿这件事说事,说唐小舟之所以不去餐厅陪客人,是因为他知道,晚上肯定有人来送礼,他要等在医院收礼。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唐小舟之所以不想吃饭,完全因为心里堵得慌,不知道父亲能不能熬过这一关,想留下来陪父亲。至于接踵而来的送礼高潮,他完全没有料到。

唐小舟的身体很好,自从担任省委书记秘书以来,没有病过,偶尔有过一两次感冒,他提前吃点药,好了,没有因此耽误工作,更没有请假或者住院经历。谷瑞丹倒是有过两次生病,并没有惊动办公厅,父母也偶尔有过几次住院,老人甚至连他都没有惊动。故此,他并不知道,本人或者家人住院,在官场是特别事件。这次父亲车祸受伤,如果不是太特别,他也不可能惊动高岚县以及省委办公厅。

此次的事,到底是由办公厅传出去的,还是县委传出去的,他并不能确定,也完全有可能两个途径,全都传了。

唐小舟送走那些医学专家,刚刚在病房里坐下来,便有人来探视了。第一批来的,是县委办。唐小舟给刘凤民打过电话,县委办立即派了一名干部来到医院,负责安排一些相关事宜。当时在手术中,老人生死未卜,一家人焦急地等在手术室门口,县委办的那个人,大概也不好向上面报信。待手术结束,他便将消息通报给县委办,不多久,县委办主任带着一名女工作人员来到医院,送来一个花篮,另外一个信封。不仅如此,县委办主任本人还给了一个信封。唐小舟原想拒绝,转而一想,医院是公共场所,推推搡搡的,反倒让大家全都知道了,影响不好,只好收了。

县委办主任刚走,政府办主任来了,同样是一个花篮,两个信封,一个代表政府办,一个代表自己。这些人仿佛等在楼下似的,一个刚走,另一个便来了,排着队一般。县虽然是低级别的行政机构,可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机构非常多。本县出了个可以决定别人官运的人,谁不想接上关系?接下来的一些局级单位,来的都是局领导,除了花篮信封之外,还会有一张名片。

一个晚上,唐小舟都在忙着接待这些人。这些人仿佛约好了似的,到了十点以后,来的不再是各局,而是县委县政府的相关领导,刘凤民来了,冯海波也来了,他们是和秘书一起来的。不仅他们送了信封,秘书也都附了自己的信封。

直到很晚,姐姐唐小霜来替自己,准备晚上守在父亲床前,唐小舟才找个机会,逃一般离开。回到家,家里还有一大堆人,母亲正在那里落泪,见到他,拉了他的手,问他,舟,你告诉妈,你爸是不是没救了?

唐小舟自己的心情十分沉重,同样担心父亲是否能醒来。但是,这种心情,一定不能带给母亲,他轻轻地搂了母亲,说,不会有问题的,来的都是省里最顶尖的专家。你要知道,你儿子如今是省委书记秘书,爸今天的待遇,就算是省委书记,也只不过如此了。

母亲的情绪稍稍平复,唐小舟便问起成蹊。唐小雨说,成蹊明天还要上学,已经睡了。她的话音刚落,房间里传出成蹊的声音,说,爸爸,我没睡着。

唐小舟进入女儿的房间,见女儿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望着他。他坐在床前,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问道,怎么还不睡?

成蹊说,我等你呀。

唐小舟说,明天你还要上学呢,早点睡吧。

唐成蹊应了一声,又问,爸爸,爷爷是不是病了?

唐小舟说,爷爷不是病了,是被汽车撞了。成蹊上学可要小心。

唐成蹊说,我会小心的。雍州那么多车,我都没事,高岚车少多了,怎么会有事?

唐小舟说,现在很多司机不负责任,有的疲劳驾驶有的醉酒驾驶,你一定要当心。

唐成蹊问,爷爷会死吗?

唐小舟的脸色一变,说,小孩子别乱说,爷爷会好的。

黎兆平、舒彦和容易第二天都有事,一大早,给唐小舟打了个电话,算是告别,赶回雍州了。唐小舟昨天只吃了早餐,午餐和晚餐都没有吃,饿坏了。早晨吃了一大碗竽头元子,然后去医院。他既想多陪陪父亲,也希望父亲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能看到自己。可他没料到,竟然有那么多人前来探视,雷江的人来了,省内其他地方的人也来了。

办公厅派孔思勤和另一个人作为代表,前来看望。孔思勤塞给唐小舟一个信封,这个信封非常厚,唐小舟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应该有好几万。唐小舟大吃一惊,问,这是怎么回事?

孔思勤交给他几张纸,说,这是名单,人员和数目,都记在上面。

唐小舟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名单,感到头皮发麻。天啦,这么多人,退吧?把这些人全都得罪了。看来,只能以后找机会回礼了。

孔思勤说,杨处叫我留下来。有什么事,我帮你。

唐小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说,谢谢你。我家里人多,不缺人手。这几天就要搬家了,马上又是五一长假,处里的事情很多,你还是赶回去吧。

孔思勤默默地点了点头。

唐小舟又问,厅里没什么事吧?

孔思勤看了看和自己同来的那位同事,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小声地说,昨晚,温去拜访了陈。唐小舟轻轻哦了一声。

温瑞隆未能当上市委书记,他的雍州市长又是第二任,形势对他比较微妙。他如果不能升上去,去别的市,当市委书记算是平级调动,可所有市委书记已经定了盘子,当市长就成降职使用了。最终怎么安排,就是一个十分微妙的问题。

唐小舟此时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考虑这一问题,不断地有人来,他需要一次又一次接待客人。一整天,病房里挤满了人。一般来说,医院是规定时间探视的,在规定时间之外,一律不准进入。可来的这些人,全都有身份,医院根本挡不住。省委办公厅来的,你能不让进?市委来的呢?市政府来的呢?最多的时候,病房里挤了几十个人。

《二号首长》第二部

开始,唐小舟还在穷于应付,甚至想借机逃走。可上午过去之后,他的想法已经变了,倒不在乎收多少钱,而在乎哪些人对自己怎么样。县里主要的领导全都来了,但也有没来的,政协就有两个副主席没来。这两个副主席并不认识唐小舟,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快到站了,没有必要在唐小舟这里混个脸熟。雷江市,钟绍基在北京,他特意派市委办副主任陈志光代表自己前来看望。几套班子的负责人,也都来了,各局的一二把手,也没有拉下。

难怪有人说,给领导送礼,你送了多少,领导不知道,送没送,领导一定知道。原来,领导确实不在乎你送的那些钱,他的钱,足够他开销了,你给他送的钱,还是他的负担。就说唐小舟吧,且不说他有多少财产,仅从工资收入来看,确实是不够他开销。另一方面,他平常获得的灰色收入,是一个相当大的数目,比工资多出好多倍。何况,他也基本不需要花钱,就算要花钱,处里还有个小金库呢,请客吃饭送礼什么的,算是工作开支,只要不把现金往自己包里装,怎么花都不算是问题,钱对于他,不算个事。既然足够花了,还贪其他便宜干嘛?钱多了,反而是负担。问题是,某些特殊时候,人家来给你送礼,送的不仅仅是钱财,更为重要的,是友谊,是官场认同,是你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

从下午开始,有省内其他城市的人来了。第一个到达的是郑砚华。当然,郑砚华本人没来,他让自己在闻州当市委书记时的秘书来了。那一刻,唐小舟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第二个赶来的,是吉戎菲的代表。吉戎菲可真是有心,她派的代表,竟然是冷天遥。冷天遥不仅自己来了,把妻子也带来了。聊了几句客气话,冷天遥便问,雅馨来了没有?她在哪里?

唐小舟愣了一下,说,雅馨要来吗?我不知道哇。

冷天遥说,我和她通过电话,说好了在这里会合。

冷妻说,可能她要坐长途车,所以慢一些。

唐小舟不好说什么了。他们是什么意思?将他当成他们未来的女婿了?一家三口都赶了过来,似乎并不仅仅是礼节呀。唐小舟不能多说了,假如这对夫妇四处说,唐小舟正追求他们的女儿,岂不是要生出一件是非来?唐小舟还没有开口,冷天遥又说了,吉书记让我们在这里住几天,你这里有什么事,我把雅馨的妈妈也带来了,你叫她去办。

唐小舟转头看冷妻,她倒是很能进入角色,已经开始帮忙了。

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几乎每个人,都会送一只花篮,病房里,已经被花篮挤满。冷妻说,花篮太多了,太占空间,来的都是领导,看到这么多花篮,影响也不太好,得尽快清理一些出去。

对于这种观点,唐小舟倒是非常认同。以前觉得这对夫妻非常世俗,现在看来,世俗也有世俗的好处。他说,是要清理一下。但是……

他还没有说完,冷妻说,好,我知道了。这些小事,你不用管。

说过之后,她出门了,甚至没有和丈夫打招呼。时隔不久,她带了几个人男人回来,那些人一人提着几个花篮,走了出去,病房一下子空了许多。唐小舟暗想,没想到,她倒是一个挺能干事的人。

这时,冷雅馨来了。她走得很急,额头上全是汗。因为屋子里有好多人,她的父母又在场,唐小舟不好表现得太过亲热,只是站起来迎着她。她倒是完全不讲这些,先看了看唐父,又将一件东西交到唐小舟手里。

唐小舟问,这是什么?

冷雅馨说,这是我去年暑假去灵仙寺求的护身符,给伯父戴上,他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唐小舟并不相信这东西会有用。可这种时候,毕竟是人家的一份心意,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把护身符戴在了父亲的脖子上。

事情还真是神奇,半个小时后,父亲竟然醒了过来。唐小舟不由得不想,难道冷雅馨的这个护身符,真的有效?还是冥冥之中,自己和冷雅馨之间,或者冷雅馨和父亲之间,有着某种勾连?

晚上,唐小舟清理了一下人家送的礼。这些礼主要包括两种,一是用信封装的钱,一是用信封装的卡。送钱的,似乎都约好了似的,一律是三千。反腐有底线,五千就上限了,四千在江南省属于不吉利数字,所以,大家心里都有一杆枰,二千少了点,一律送三千。别看送出的仅仅三千,人数实在太多,现金就收了四十多万,还不算那些私交深厚且大权在握者送的卡。就算是冷妻将那些花篮送到花店去回收,竟然也换回了二千多元。

唐小舟想,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说不准明天还会有多少人来,搞得不好,这几天,能收到近百万吧。这个数字,实在是将他吓了一大跳。反正父亲已经醒过来,医生检查过了,暂时没有生病危险,主要看恢复情况。眼看五一长假到了,这是两府搬家的最后期限,处里以及办公厅的事,一定不少,他还是回去的好。想到这里,他把三位哥哥叫到一起,把情况对他们说了。

大哥唐小山最老实,见的世面也最少,听说收了这么多钱,大惊失色,说,老四,这个钱,我们不能要。

唐小舟对大哥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唐小山想都没想便说,退回去啊。

唐小栗说,退回去?你说得轻巧。退回去,你就把整个官场都得罪了。这种钱,不能不收,收了还不能退。

唐小山急了,说,那怎么办?现在反腐风声那么紧。我们不缺吃不缺穿,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以前,我只恨贪官,现在才知道,那些贪官也可怜,人家送了钱,不收不行,收了还不能退。一次就百万,一年几年下来,那还不是天文数字?拿着这些钱,能睡得着觉啊。要是我,天天晚上做恶梦。天啦天啦,爸这一出事,自己吃了大亏不说,把老四也害了,这可怎么办?

唐小舟说,也不需要这么担心。他转向唐小栗,说,三哥,你回去弄个规划,把唐家坳中学修一下。弄点高标准的,如果钱不够,我再想办法弄一点。

唐小栗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唐家坳中学要撤了。

唐小舟一惊,说,要拆了?为什么?

唐小栗说,一是因为大量的人口进城了,二是因为计划生育,现在整个唐家坳,和二十年前相比,人口只有约一半,而且,主要是老龄人口,青壮年要么出外打工,要么在城里定居,现在在读的高中生,只有不足两百人。

唐小舟说,高中不行,那就修小学,唐家坳不行,别的地方也行。总之,你留心一下,只要合适,标准可以高一点,钱不够,我再去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唐小舟赶回了雍州——

路上,唐小舟接到两个电话。

当然,唐小舟的电话非常多,一路上,电话不停。此处所说的两个电话,自然是指两个重要电话。第一个电话,是王宗平打来的。王宗平说,他们在北京时,听说了唐家的事,彭书记很想亲自过去看望一下。所以,昨天乘飞机赶了回来。可是,省里决定他今天就去雍州上任,只好派王宗平到唐家跑一趟。

唐小舟说,谢谢你。宗平,也谢谢彭书记。你不必麻烦了。我爸已经醒过来,我也已经离开高岚。

王宗平说,我现在已经在路上,总不能再返回去吧,没法向彭书记交待呀。你在不在都不要紧,我去看看伯父。

唐小舟不好再说什么。彭清源正式接任雍州市委书记,履新是最忙的,有很多交接工作,竟然还记挂着唐家,充分说明,他很把自己当一回事。自己该好好想一想,怎么祝贺一下他的升职。他对王宗平说,你帮我安排一下,哪天我去拜访一下彭书记,当面向他祝贺和感谢。

王宗平说,这个时间还真不好找啊。你放心,我记在心里了。

彭清源和王宗平的行动,让唐小舟想到了父亲这次出车祸前来看望的人中,几乎没有省政府办公厅的人。他不相信省政府办公厅不知道此事,大家或许都在看陈运达的脸色吧,陈运达没有任何行动,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公开行动。唐小舟自信,平常自己和陈运达之间,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表面关系也还过得去。这次的事,是否说明,陈运达对赵德良已经非常恼火?委府两大院,矛盾越结越深并且有公开化的趋势?或者说,陈运达因为个人原因,不屑于向唐小舟表示任何姿态,政府办公厅的人,因此不敢轻举妄动?要不要就此提醒一下赵德良?可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

还没想明白此事,电话又响了,这次是余丹鸿。

唐小舟以为是搬家的事。这几天,正是委府两家搬家的关键时刻,五一节假期之前,要求全部搬完。接起电话,听到余丹鸿问,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唐小舟不想和他明说,便问,秘书长,有事吗?

余丹鸿并没有谈搬家的事,他谈的是另一件事。半个月前,陵峒县岩山煤矿发生了一起矿难。唐小舟看过报上来的材料,材料上说,岩山煤矿由于矿工作业时未严格按照规程,导致井下瓦斯爆炸而塌方,一个作业小组被埋。经多方营救,大部分被埋矿工被救出,死亡二人,失踪一人。矿难发生后,省委要求省安监厅组织调查处置小组,前往岩山煤矿,调查并且处理相关责任人。一周后,安监厅的报告送上来,和岩山煤矿以及陵峒县上报的材料,并无区别。不料前天有人在网上发贴,说岩山矿难死了十二人,根本就不是公开报告的死亡二人,失踪一人。这个贴子还说,这次矿难,根本就不是什么矿工操作失误,而是矿上管理混乱造成的。早在此之前,就曾发生过几起轻微的瓦斯爆炸事故,因为没有发生大面积塌方以及死人事件,矿上一直瞒报,且未进行整改,才导致这次大的矿难发生。矿上给每个死者赔偿了三十万,将此事瞒过去。

赵德良听说此事,作出批示,要求省委办公厅组织一个小组下去,先摸一摸情况,如果属实,再作下一步处理。余丹鸿考虑了一下,决定由政研室主任池仁纲担任组长,唐小舟担任副组长,前去调查此事。他已经向赵德良汇报,赵德良同意这种安排。调查组今天就要到位。

唐小舟一听,头都大了。他很清楚,矿难频发,根本原因,不在于管理,而在于腐败。以前,矿产属于国家资源,只有国有企业,才能开采。可是,矿产资源往往在一些经济不发达且交通相对落后的山区,这些地区希望靠山吃山,对于矿产资源由国家控制意见很大。后来,国家放宽了政策,地方甚至民营资本,也可以参与矿山开发。如此一来,管理就乱了,不仅仅民营资本进入,更多的,却是权力介入。普通民众,没有强大的后台,根本不可能进入采矿业,只有和权力合作,才能办妥相关手续,当权者在矿业公司参股,是极其普遍的现象,甚至有很多矿业公司,根本就是权力拥有者出资办的,只不过用别人的名义登记和管理。这类矿业公司,因为有强大的权力靠山,根本不担心会出事,就算出了事,也有权力兜着,总能侥幸过关。

岩山煤矿是江南省最大的煤矿,原本属于国有企业,后来随着国有企业产权改革的深入,逐步将产权下放到省里,又下放到市里,后来又吸收民营资本加入,改制成股份制企业,并且计划上市。唐小舟当记者的时候,恰逢岩山煤矿股改,他听说,岩山煤矿新加入的民营资本中,有很多官员的影子,曾数次动起采访的念头。可是,他才刚刚出现在那里,立即有人将消息捅到了上面,报社便在第一时间将他召回。他因此明白,这个矿业公司的后台硬得很,恐怕不仅仅陵峒县、陵丘市的领导干部与此有染,省里的领导,大概也插了手。

唐小舟甚至可以认定,网上那篇贴子所说全部是真的,安监厅调查的情况和下面报上来的情况完全一致,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权力在起巨大作用。面对这样一起事件,自己如果插手进去,将会得罪一堆人。他甚至有一种感觉,余丹鸿之所以将这件事踢给他,正是看到了此事背后的政治风险,希望他去踩地雷。

当然,也有一点他不能理解,余丹鸿为什么选择池仁纲?池仁纲不是他的人吗?

此事既然已经通过了赵德良,他便不能说不去。好在他家里有事,目前还属于请假期间,这是一个有力的借口。他当即对余丹鸿说,我爸刚刚醒来,还极不稳定,也不能说完全脱离了危险。今天立即赶过去,有点困难。

余丹鸿说,我也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特殊,可这件事,是赵书记点的名,你不去恐怕不行。要不这样吧,你明天赶过去,怎么样?

唐小舟说,明天能不能动身,我也不能肯定。我怕耽误了大事,这个责任我负不起。

余丹鸿说,晚一两天也没事,主要由仁纲同志负责嘛。他们已经动身了。你那里有事,先处理好,只是这样一来,五一节,你恐怕没法休息了。

看来推不掉,只好拖一拖再说。唐小舟略想了一下,问身边的冷雅馨,你今天要赶回学校吗?

冷雅馨说,无所谓,我请了假,而且马上就是五一长假,长假以后再回去也没事。

早晨出发之前,唐小舟找到冷天遥,希望他们不要留在这里,当天便回去。冷天遥也知道,这事传出去,对唐小舟并不好,姿态做到也就够了。怎么说,他们一家三口,在这里忙了大半天,心意尽到了,便答应先送女儿回雍州,然后返回东涟。后来得知唐小舟也要回雍州,刘凤民派自己的车送他回去,便改变主意,让冷雅馨和唐小舟一同返回雍州,他们直接回东涟。

唐小舟原想将冷雅馨送回学校后,自己回办公厅。接到余丹鸿这个电话,他突然改变主意,知道冷雅馨并不一定要回学校,便对刘凤民的司机说,直接送我们去碧玺温泉酒店吧。

碧玺温泉酒店不需要进城,沿着环线绕一圈就到了。唐小舟要留司机吃饭,司机说现在时间还早,怕刘书记那里有事,要赶回去。唐小舟也没有坚持,告别司机,和冷雅馨一起去登记房间。

进门后,冷雅馨抓着唐小舟的手,问他,你怎么不去办公室了?

唐小舟说,这几天太累了,我想泡一泡温泉,然后在这里休息两天。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冷雅馨指着他说,不说真话,你说谎。是不是有事让你烦,所以,你想躲开?

唐小舟说,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少操心。

冷雅馨说,一点都不好玩。不睬你。说着,松开他的手,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

唐小舟也不理她。他确实是精神不支,又累又困,加上是临时回家,行李都没带,两天没有洗澡了,急于到温泉池里泡一下然后睡觉。他走进隔壁的大浴室,里面有一个大池子,池子里有两个水笼头。他将放温泉水的笼头打开,往池子里放水。

放温泉水的时候,人闲着,他想到自己洗完就上床睡了,冷雅馨或许也想泡一泡,他必须教会她操作,便走到门边,对她说,丫头,你过来一下。

冷雅馨独自坐在沙发上,见唐小舟不哄她,正无聊着,听到他叫,立即跳起来,几步跨到门口,问,什么事?

唐小舟没有回答她,转身进去。她跟着也进去了,见他在放水,说,你要洗澡?准备往外退。

唐小舟说,这是温泉,你泡不泡?

她的脸一红,问,你要我和你一起泡?

唐小舟说,随便你。你单独泡也可以。等我泡完后,我去睡觉。你把池子里的水放掉,重新放水。这个是温泉水笼头,可以一直开着,水可以循环。如果觉得水温高了,这个是自来水笼头,你自己调节。

冷雅馨指着旁边的几个按钮问,那是什么?唐小舟说,那是按摩开关。这个浴池是可以自动按摩的,既可以通过控制水流进行按摩,也可以通过控制旁边的一些按摩器进行按摩。

冷雅馨说,这么复杂,我不会用。

唐小舟说,你可以躺进去,我教你用。

她的脸突然一红,说,你在这里,我怎么进去?

唐小舟指着旁边一扇门说,那里是更衣室,里面有泳衣,一次性的,你可以去换。

冷雅馨走进更衣室,换了泳衣出来。唐小舟看了她一眼,眼睛顿时一亮。虽说她外表看上去青涩,身材却非常好,小巧玲珑。冷雅馨见他望着自己发呆,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呀。

唐小舟自知失态,连忙说,你试试水温吧,可以稍热一点,只要不烫就行。我去换衣服。

他走进更衣室,换了衣服出来,冷雅馨已经泡进了温泉池。唐小舟问,怎么样?

冷雅馨说,和洗热水澡差不多。

唐小舟说,温泉本来就是热水,自然没有区别。他跨进去,在另一头坐下来,头靠着池壁。

冷雅馨说,那我每天洗热水澡,也是泡温泉。

唐小舟在旁边按了一下,池子里的水,开始震动起来。

冷雅馨吓了一大跳,立即站了起来,说,地震了。

唐小舟哈哈大笑,说,哪有什么地震?这是按摩。

冷雅馨试探着再次坐下来,又立即站了起来,说,好痒。

唐小舟说,就是要麻麻的,痒痒的,才舒服。

冷雅馨说,真的?你不是捉弄我吧?

唐小舟哪有心情捉弄她?这几天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完全是疲劳战术,现在被温泉水一泡,困意立即上来了。他说,我不管你了,我要睡一觉。

冷雅馨显得有些吃惊,说,你就这样睡?

唐小舟想说,当然就这样睡。你没见这池子边沿有搁头和颈的地方?这是专门设计来给人睡觉的。只要将头和颈搁在上面,即使睡着了,也不至于溜进水里发生危险。

他懒得说,尽量让自己放松,很快进入了睡眠。

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时,见冷雅馨也睡着了。睡态很安详,像个小孩子,很惹人怜爱。他有些不忍叫她,悄悄爬起来,到外面打了送餐电话,再回到里面,准备冲洗一下。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的设计有点问题,清水是淋浴,就在温泉池的旁边,安了一个淋浴喷头,中间竟然没有隔开,甚至没有安一道布帘。他只好穿着泳衣,站进喷头之下。

淋浴的水量很大,喷水的声音显得有些响,冷雅馨被惊醒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看了看他,说,我睡着了吗?

唐小舟说,把你吵醒了?

冷雅馨说,我本来就没有准备睡的。可你一下就睡着了,我一个人躺在这里,稀里糊涂就睡了。

唐小舟说,醒了也好,我叫了饭,送到房间来吃。

冷雅馨从浴池里起来,钻进淋浴喷头下面,开始冲洗自己。

唐小舟说,这样怎么冲?我已经冲好了,我出去,你放心冲吧。

换了衣服出来,打开电视机,看了一会儿电视,冷雅馨还没有出来。服务员送来了午餐,唐小舟饿了,很想她出来吃饭,等了一下,还没有出来。唐小舟有些担心了,想她是不是在里面昏倒了?走到浴室门口听了听,里面有放水的声音。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答应。他不放心,又问了一句,还没有洗完吗?仍然没有声音。他将门推开,往里面一看,傻了。她还在里面洗澡,娇小的胴体,完全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听到门声,她转头望过来,恰好看到他那喷火的眼神。她猛地愣了一下,说,你赖皮,你偷看女生洗澡。

他连忙解释,我在外面叫过,也敲过门,你没有反应,我怕你有什么事,所以进来看看。

她轻轻跺了跺脚,说,现在你看到了,还不走?

他说,好好好,我走。你快一点。饭菜都冷了。他说着,将门带上。

重新坐下来,等了一会儿,冷雅馨出来了。走到他身后,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说,你好坏,竟然偷看女生洗澡,吓得我魂都掉了。

唐小舟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冷雅馨说,你如果是故意的,我就惨了,我肯定被你欺负了。

唐小舟说,你怎么老说我欺负你?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同一个房间睡觉,有过,同一张床睡觉,也有过。你说,我欺负过你吗?

冷雅馨挥了挥手,说,不说了不说了,饿坏了。吃饭。

她走到他的对面,坐下来,开始吃饭。唐小舟也开始吃饭。尽管他已经很饿,却吃得并不快。他一边吃,一边看着冷雅馨,越看越觉得她清纯可爱,潜意识之中,觉得是自己的女儿唐成蹊坐在面前。这次回去,虽然只是很短暂地见过女儿两次,感觉和以前是完全不同的。离开了谷瑞丹阴影的笼罩,他觉得女儿正在还原其天真活泼的天性。想到这一点,他心里软软的,温温的,有一股暖流,在五脏六腑间流淌。

吃饭完,唐小舟不想出门,暂时也不想睡觉,便走到沙发上坐下来,说,好了,一直以来,都没有时间,今天刚好有点时间,过问一下你的学业吧。你汇报一下。

冷雅馨和他之间,没有陌生感,她主动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说,你以为你是我的领导呀,还汇报一下。

他轻轻地抱住她,说,我是你爸爸的领导呀,所以,自然就是你的领导了。

她伸手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说,耶耶耶,美的你。

刮鼻子这个动作,原本是他喜欢对她做的,现在,她受了传染,动不动,也刮他的鼻子。两人腻在一起闹着,完全没有任何顾忌。唐小舟没有反刮她,而是用两只手指,轻轻揪住她的脸,摇了摇,说,你必须告诉我,在学校学得怎么样?如果学得不好,要打屁股。

冷雅馨说,你以为你是我爸呀。

唐小舟说,我是你叔。

冷雅馨说,耶耶耶,好大个叔。

唐小舟说,不和你闹了,我要睡觉。

冷雅馨说,你刚才不是睡了吗?还没睡够?

唐小舟说,你哪里知道,这几天我几乎没有合眼,恨不得睡三天三夜。

他将手机调到震动,然后躺上床。时隔未久,睡了过去。这觉睡得沉,醒来时,四周都是黑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在哪里。他伸手在旁边摸了摸,身边没人,外面客厅里有亮光,电视机有声音传出来。唐小舟翻身而起,来到门前,见电视机正播放节目,冷雅馨缩在沙发上睡着了。唐小舟在门边站着,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可肚子提抗议,他看了看表,快九点了,难怪会这么饿。

顺手打开房间的灯,返回床头,拿起手机,首先看到的,是一堆未接电话,他一个一个地查看。还好,没有哪个特别重要的电话,也没有重复拨打多次的电话。再看短信。官员们都忙,加上地方口音以及汉语拼音不好,发短信是一件既费时又费神的事,除非必要,官员们通常不喜欢发短信。当然,也有些高级官员,他们自己不发,让秘书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通常情况下,如果打电话对方未接,发条短信说明,以便对方判断是否该回复。

正查看短信的时候,手机开始震动,号码很陌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是陵峒县县委书记卿志伍打来的。卿志伍是陈运达在地区行署当专员时的秘书,当过副县长、县委副书记、县长,现在当县委书记,已经八九年。早就有传言说,他要当副市长,同时也有传言说,此人仗着有陈运达撑腰,十分嚣张,什么话都敢说,什么饭都敢吃,什么钱都敢拿,什么女人都敢睡。在陵丘市官场,名声很不好,可别人拿他无可奈何,因为他的靠山太硬。

卿志伍的电话,并没有实质性内容,只是告诉他,刚刚和池仁纲吃完饭,没想到池仁纲的酒量这么浅,才喝了半斤茅台,就醉倒了。又问唐小舟这个副组长什么时候来,陵峒县已经做好了迎接首长的准备。

听了这话,唐小舟心里有些打鼓。这次下去,不依靠下面肯定不行,但太依靠下面,肯定更不行。池仁纲初一下去,就和下面的官员打成一片,还把自己搞醉了,这就有点问题了。池仁纲不可能不知道,只要在中国范围内,任何一起矿难的背后,都有一个巨大的官场关系网,你自己一下子钻到了网中心,那你一定不可能成为知情者,更不可能成为破网者,只可能成为网上鱼。是池仁纲太不懂这个官场,还是他根本就不准备查出个什么结果,故意自投罗网?赵德良如果让他当秘书长,岂不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看来,陵峒自己是不去不行,但又不能像池仁纲那样去撞网,得考虑一下去的方法。

他对卿志伍说,没办法,刚好家里出了点事,脱不开身。

卿志伍说,我听池主任说了,你父亲已经脱险了?

唐小舟说,已经醒过来,但是否脱险,医生说还要观察二十四小时。

卿志伍说,这是大事,你一定要处理好。

唐小舟说,是啊,就算好转,有没有后遗症,还难说。现在除了能睁开眼睛,什么都不会,不会认人,不会说话,甚至不会动。真是急死人了。

卿志伍说,你也不用担心,吉人自有天相,他会好起来的。

唐小舟和卿志伍并不熟,完全没有必要和他谈太多。只不过,因为马上要去陵峒,一定会和卿志伍接触,此时多说几句,或许有好处。同时,他又不能谈矿难的事,只好像个祥林嫂似的,事无巨细谈父亲的情况。卿志伍自然不想和他扯这些,大概早就想找机会结束。恰好有电话进来,唐小舟便说,卿书记,我这里有电话来了,过几天到了县里,我再向你汇报,这里先挂了。

这个电话是二哥打来的。唐小田说,到现在为止,大概来了一百二三十个人,今天来得最多的,竟然是雍州市一些单位。当然以王宗平的来头最大,送的礼也最多,他本人送了一万块钱,彭清源也送了一万。到目前为止,又收了二十多万,估计晚上或者明天还会有些人来。

唐小舟不想在电话里说这些事,他随便应了几句,把电话挂断了。

冷雅馨已经醒来,站在门口等着他打完电话,说,我饿了。

唐小舟把电话收进衣袋,说,好,我们现在找地方吃饭。

他的话音刚落,电话又开始震动。他只好将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容易。没有接听之前,他对冷雅馨说,现在也晚了,要不你打电话叫餐吧,这样快一些。说过之后,接听电话。

容易说,肇事者已经抓到了,属于酒后驾驶。撞人后,酒吓醒了,却又因为害怕,逃了。交警部门正在审讯,并且已经通知车主。补偿方面的事,靠这个司机,估计有相当难度,下一步的工作重点,主要是其公司。公司的负责人还没有到,保险情况等,不是太清楚。

服务员送来了晚餐,唐小舟陪着冷雅馨吃饭。这餐饭也吃得不太安宁,老是有电话进来。

这类电话,如果个个都仔细接听,会没完没了。许多电话,唐小舟会找借口推掉,或者说在开会,或者说正和赵书记一起,当然,还有其他一些理由。人家即使明知他是在找理由,也无可奈何。一是无法证实也不能证实,二是话语权掌握在唐小舟手里。

有一个电话值得提一提。这是一个匿名电话,对方不肯报出姓名。唐小舟问过两次对方的身份,对方不肯说,他原想挂断电话,对方却说,你不想知道是谁把孟庆西救出去的吗?

听到这话,唐小舟改变了主意。就算对方准备造谣,这样的谣言,也值得一听。他说,你知道什么?

对方说,你知道孟庆西是怎么起来的?

孟庆西是怎样起来的,唐小舟多少知道一些。当年,孟庆西在派出所当所长,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宗盛瑶,一个是罗先晖。宗盛瑶当时是副市长,罗先晖是公安厅副厅长。孟庆西确实有本事,先搞好了罗先晖的关系,又介绍罗先晖和宗盛瑶认识,很快,三人便成了极其特别的官场盟友。日后,孟庆西的升迁,与这两个人,有着密切关系。

匿名者说,设计把孟庆西救走的,不是别人,而是政法委书记罗先晖。

这个消息,让唐小舟暗吃了一惊。罗先晖救走孟庆西?可能吗?只要仔细一想,似乎又完全有可能。

匿名者说,孟庆西和罗先晖的关系太特别了,手里有大量罗先晖贪污腐败的证据。只要他把这些证据拿出来,罗先晖肯定完蛋。扫黑行动掀起第二次风暴的时候,孟庆西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路走到头了,他暗中做了准备,将一些材料交给了一个信任的人。罗先晖要得到这些材料,必须把孟庆西救出来,这是他们的交换条件。

这个电话确实令唐小舟震撼,同时,又觉得这个电话没有必要当真。所有一切,全都言之有物,查无实据。官场这类东西实在太多了,如果每一条此类消息都相信的话,你会让那些漫天飞舞的谣言弄得无所适从。

《二号首长》第二部

电话一直响个不断,每次,唐小舟都拿起来看看,只要觉得不重要的电话,他立即挂断,甚至连话都不说一句。人家也知道,他可能在忙,倒也不会计较。唐小舟不想接听电话,他需要对匿名电话提到的事进行一番思考。

冷雅馨见他既不接电话,又不说话,一个人显得很落寞,说,你好严肃哟。

唐小舟也觉得冷落了她,干脆把电话往沙发上一扔,说,算了,我们洗澡,睡觉。

冷雅馨伸出手,在他的头上摸了一下。

他问,你干嘛?

她说,我看你是不是发烧。

唐小舟说,试出来没有?

她说,脑子好像没烧坏呀。可是,你忘了你中午洗过澡了。

唐小舟说,洗过了就不能再洗了?谁规定的?你要知道,这里好贵的,不多洗几次,就亏大了。

冷雅馨说,可是,衣服没干啊。

唐小舟说,没干那就干脆不穿,反正我都已经看过了。

冷雅馨在他的胸前轻轻捶了一下,说,你想得美。

唐小舟说,和你开玩笑呢。如果想泡,里面有很多泳衣呀,再穿一件嘛。

冷雅馨说,只有两件小码子的,还有一件是比基尼,怎么穿呀。

唐小舟说,比基尼怕什么?穿比基尼才更漂亮啊。

她拉着他的手,问,你想看啊?

他坏坏地说,不想看。

她说,真的?

他说,真的。

她转身进了浴室。他在外面等着,不一会儿,她将浴室的门打开了,探出头来,对他说,进来吧。

他故意装着很无所谓的样子,慢慢走过去,推门而入。她已经进入了浴池,并且打开了循环水按摩系统。他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后开始脱衣服。

她叫了起来,说,你怎么在这里脱?

他说,我想裸浴呀。

她连忙跳起来,说,不行不行,那我出去。

唐小舟只不过逗她而已。他大笑几声,将脱下的衣服抓在手里,进入更衣室。换了泳裤出来,往浴池里跨的时候,冷雅馨说,你就知道吓我,真是个大坏蛋。

唐小舟说,你不是说让我看吗?这么躺在水里,我怎么看?

冷雅馨说,你真要看呀。

唐小舟说,是你说的,我当然要看,不看白不看。

冷雅馨说,才不给你看。

他抓住她的手,轻轻一拉,她就站了起来,多少显得有些羞赧地站在他的面前。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她的身材。以前以为,她身上什么都小,现在才发现,有些地方,其实不小。比如奶子,一点都不显得小,只不过由于她整个身材的小巧,才让人觉得她什么都小一号。还有她的皮肤,那是真的叫好,十分细腻白嫩,泛着一种瓷感的光泽。

她说,看够了没有?

他说,不够。

她指了指他说,你好色哟。

他说,不是我好色,是你太迷人了。

她说,看够了没有?再看,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他说,你挖呀。说着,轻轻拉了她一下,她身子向前一扑,压在了他的身上。她的动作有点大,差不多是向他跌下来。他连忙伸手去撑,还是没有撑住,她和他,一起倒在温泉池里,两具胴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她说,你想欺负我,是不是?

他说,没有。

她说,你有,你的眼睛告诉我了。

他说,真的没有。

她在他耳边说,我给你欺负,好不好?

他说,那你不是又要说,我欺负你?

她将脸贴在他的脸上,温柔地说,我让你欺负我的嘛。说着,她在他的身上扭动起来。

一时间,唐小舟有点转不过弯来。他对她有欲望没有?绝对有。美色当前,如果连欲望都没有,那他就不是男人,或者一点都不喜欢她了。不仅有冲动,许多时候,冲动甚至很强烈。另一方面,他又确实很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这却不是情人的感觉,而是父女的感觉,亲人的感觉。无论是他搂着她睡觉,还是她在他的怀里撒骄,更多的时候,他将她想象成了女儿成蹊,这种感觉,让他非常受用。甚至可以说,自从将成蹊接回高岚,他们父女间的感情出现了好的变化,与他同冷雅馨的接触不无关系。

或许,人们自从进入社会之后,便失去了心灵的精神家园,无论是在官场关系还是在男女关系之上,再也没有纯洁可言。就算是夫妻关系,也变得俗不可耐,除了性欲或者性占有,就是金钱时间的占有,哪里还有什么纯洁?婚姻关系,早已经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为世俗的一种关系。

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面对一片白雪,这片白雪实在太漂亮太迷人,他很想将脚向前伸,跑到雪地里去踩一串脚印,或者打滚。同时,他又觉得,自己的脚太脏而那雪地太纯洁,不忍心将这美丽的风景破坏。

她非常主动,将自己的唇送给他,压在了他的唇上。

他紧抿着嘴,不肯张开。她不顾一切,在他的唇上吮着,又伸出自己小巧的舌头,在他的唇上滚动。她那模样,可爱至极,就像一个寻找母亲奶头的孩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努力地抗拒,可这种抗拒很辛苦。欲望就像黑夜一般,从某个不知名的山洞里走出,悄无声息,却又固执前行,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他不是大力神,并不具备神力,这黑色的魔鬼,很快占满了他身体的每一寸缝隙,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充满气的气球,随时都有可能爆裂。

他一把将她推开,猛地站起来,迅速跨出浴池。

她没有精神准备,身体重心不稳,脚下又滑了一下。不在要倒下的那一瞬间,他突然用力,将她抱了起来。她的皮肤很柔滑很细嫩,和他的皮肤紧密接触的时候,那种触感,让他想到的是将女儿抱在怀里的感觉。她的个子小巧,尤其是腰,那是真正的杨柳细腰。她很轻,可能只有七十多斤。他将她抱起来,就像抱着一个孩子。

有那么一瞬间,唐小舟觉得自己迷失了,冲动难以抑制。同样,冷雅馨也显得意乱情迷,缩在他的怀里,水一般的温柔。可这个时间并不长,仅仅几秒之后,冷雅馨推开了他,从他的怀抱里溜下来,站在地上。

她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唐小舟不太明白她的突然变化,问,怎么啦?

她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唐小舟大叫冤枉,说,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瞧不起你了?

她说,我知道,因为我跟过那个人,你觉得我脏。

唐小舟说,你胡说什么?在我的心里,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

她显然不相信他的话,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在你的心里我就是你的女儿。现在,你的女儿要洗澡了,请父亲先生回避。说着,将唐小舟推到了门外。

洗完澡出来,冷雅馨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要求和他睡同一张床,而是看了他一眼,一言未发地睡到了另一张床上。

第二天一整天,两人打起了冷战。到了下午,冷雅馨对他说,我走了。他说,我送你。她说,不用了,我会走。

再没有多余的话,就这样分开了——

第三日一早,唐小舟悄悄地去了陵峒。

他是从省汽车站乘长途汽车去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坐在车上,他的耳朵没有闲着。长途汽车,是一个反映民意的特殊窗口。车上有三个人聊天,显然是三个熟人,意外碰上的。彼此打过招呼,天地海北地神聊,其中有一个在省城的,问另外两个人,听说岩山煤矿出事了,网上炒得很热,是真的吗?

接下来,三个人就围绕这起矿难说开了。

他们说,确实死了十二个人,一个作业小组,全埋在里面了,只活下来了四个。矿里向上面报告说,只死了两个人,失踪一个。其实,这是因为从下面挖出来六个人,其中两个没有救活。另外十个人,挖出来的全是尸体,根本就没有什么失踪一说。

自从岩山煤矿股份制改革以后,矿里就没有投入一分钱技改,老板一心想着赚钱,根本不顾矿工的死活,出了事,赔点钱了事。那个省城的人显然不解了,他说,这就奇怪了。死了人要赔钱,不如把这个钱用在安全保障上吧。当地人便笑,说,你的想法简单了。真要想做到没有任何后患,那不是投入一点钱能够解决的,需要大量的钱,据说需要几千万。相反,死一个人,如果不是像这次闹得这么大,赔个三几万最多十几万,也就过去了,成本很低。

在陵峒县汽车站下车,唐小舟最初还担心有人会认出自己,十分小心。很快他就明白,根本不用担心,认识自己的人,都是官场人士,他们出门都有汽车的,根本不会挤长途车。马上就是五一节了,很多乡下人进城购物,车站的人流,比平常多了不少,很乱也很杂。大家全忙着自己的事,完全没有人注意他。

离开车站后,唐小舟独自在街上走了一段,看到旁边有一家峒山酒店,住了进去。住进来之后,他开始考虑,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他肯定不会像池仁纲那样,一开始就钻进当地官场。他绝对可以肯定,当地官场和煤老板们,早已经结成了利益共同体,从他们那里,掌握不了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另一方面,此事涉及官场,甚至无法肯定涉及面到底有多深,所以,唐小舟还真不能当这个恶人。别说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将此事查清楚,就算能查清楚,他也不能查。同时,他总得给赵德良带点什么回去,否则,他是无法交待的。

这间酒店能够上网,想到整个事件都是由一篇网上贴子引起的,他便上网看了这篇贴子。发贴者用的网名叫不平则鸣,文章不长,只有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说明岩山煤矿矿难并非死了三个人,而是十二个。第二部分说,岩山煤矿管理混乱,近年来事故不断,但一直被隐瞒,未能引起有关方面注意。唐小舟认真将这篇贴子读了两篇,脑中冒出一个名字,易蒙生。

易蒙生是县一中的老师,喜欢写文章,常常给江南日报投稿。他很崇拜唐小舟,每次到省城,都要拜访唐小舟,请他吃饭,但凡写了什么文章,也一定发给唐小舟,请他指正。对于易蒙生的文风,唐小舟是了解的。看了这篇网文之后,唐小舟便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此文很可能出自易蒙生之手。

唐小舟心中一动,如果文章真是易蒙生所写,他一定掌握更多的材料。自己何不将他约来谈一谈?就算不是他所写,他在陵峒的关系比较多,由他出面搜集一些材料,也比自己出面好。

他拿出手机,翻找易蒙生的电话,打过去却是另一个人接的,对方表示,根本不认识易蒙生,这个电话号码,是不久前才申请的。唐小舟想,易蒙生可能换了手机,他家里的电话,自己又记不住。他只好拨通了徐雅宫的电话。

徐雅宫问他,你在哪里?听说你家里出了点事,我准备这两天抽时间去看望伯父。

唐小舟说,去的人已经够多,你不要去凑热闹了,而且,我也不在高岚。

徐雅宫问,那你在哪里?

唐小舟说,你别管我在哪里了,你帮我查一个人的电话。

徐雅宫说,你说吧。

唐小舟说,报社有一个陵峒的通讯员,叫易蒙生,他最近好像换了手机,我联系不上。你帮我问一问他的新手机号码,发到我的手机上。

等了半天,徐雅宫的信息没来,眼看到了中午饭时间,唐小舟决定出去吃饭。毕竟,自己是来搞调查的,餐馆一类的地方,说不定会有些收获。可县城毕竟只这么大,有名的餐馆又只那么几间,县里的领导,通常会这那些地方吃饭吧,自己闯过去,很可能被某个人认出来,那样就不好了。再说,餐馆里闹杂得很,估计也难以听到什么。这样想过之后,他改变了主意,随便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在街上瞎转。

县城的生活节奏慢,所有人似乎都很悠闲,尤其那些退休的老人,他们自成一体,自得其乐。唐小舟在街上走,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有一个地方聚集了很多人,那些人在那里打牌下棋或者仅仅只是聊天。唐小舟加入其中,抓住一个机会,有意把话题引到岩山矿难。这个话题一出,便有一位老者破口大骂,说现在当官的全不是东西,全部拉出去打靶都不会冤枉了他们。

徐雅宫的短信一直没来,唐小舟一直在这里消磨时间。让他惊讶的事,岩山矿难死了十二个人的事,在这里几乎不是秘密,每个人都十分肯定地说,这事千真万确,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县里那些官员,在岩山有股份。他们说得头头是道,甚至哪个领导有多少股份,都一清二楚。市里县里,被点出的名字一长串。

吃过晚饭,徐雅宫的电话还没来。唐小舟着急,再一次给她拨电话。原来,徐雅宫不觉得这个电话有多么重要,加上她在采访两院搬家,一直没有脱开身,还没有问。再打电话,找不到人,大家都下班了,只好等第二天。

唐小舟的事不急,便放心大胆地睡了个懒觉,九点钟才起床。洗漱过后,拿起手机,才看到徐雅宫发来的电话号码。唐小舟正准备打电话的时候,有一个陌生的电话进来,接起一听,正是易蒙生。唐小舟问,网上那篇文章,是不是你贴的?

易蒙生非常警觉,说,唐老师,这事不能乱说的。

唐小舟说,你现在有事吗?没事到我这里来一下吧。我在峒山酒店。

易蒙生说,唐老师到陵峒来了?

唐小舟说,是啊,你能来吗?

易蒙生说,现在恐怕不行,我上午还有两节课。

唐小舟说,那你中午过来吧,我们一起吃午饭。

易蒙生说,好,我请唐老师。

唐小舟说,谁请谁不是关键。我到陵峒的消息,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在峒山饭店,只准你一个人来。

易蒙生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他给唐小舟带来一条烟一包茶叶。

唐小舟说,你这是干什么?跟我,你也来这一套?

易蒙生说,你是我的老师呀,学生看望老师,哪能空着手上门?

唐小舟不和他纠缠这个,现在这个社会就是如此,没有礼物,是没法见人的。他领着易蒙生出去吃饭,并没有选择有名的餐馆,只是在饭店附近找,问了几家,都没有单间,只好放弃,最终问到有单间时,也不管口味如何,立即成交。

仅仅只是吃饭,喝了点小酒,并没有一句涉及工作。唐小舟十分谨慎,哪怕要的是单间,一样担心隔墙有耳。席间只是聊起易蒙生的现况。

《二号首长》第二部

易蒙生读的大学虽然不是太好,一类的末流,学习成绩却非常好,还在大学时代,就开始发表文艺作品和新闻作品,毕业时,很希望留在省城的新闻单位,岂知事与愿违,他被分回了陵丘市。知道陵丘日报要进人,他四处找关系,过程极其曲折复杂,结局也不好,最终不仅被扔回了县里,而且进县一中当了一名语文教师。几年来,他也曾有过很多机会,有一次是进入教育局办公室,有一次是进入县政府办公室,还有一次是进入县报。可这些机会,他连一次都未能抓住,全被有钱有权的人顶了。目前,他是县一中高三年级组的组长,语文教研组的组长。他说,他不想再写新闻作品了,因为所有的新闻说的全是假话,不能说真话,说真话得罪人。如果不是自己不懂事,回到县里之后,写了一些说真话的新闻稿,那么多机会,也不至于溜掉。现在,他只想业余时间写点小说,一方面自娱,另一方面,也可以挣几个稿费。

吃过饭,易蒙生要告辞,说是下午还有课,唐小舟不让,拉着他往饭店里走。易蒙生拗不过他,只好打电话回学校,叫人顶课。

回到房间,唐小舟替易蒙生沏了茶,坐到他的面前,开门见山地说,蒙生,你跟我说老实话,网上那篇文章到底是不是你弄的?

易蒙生说,唐老师,这话你真不能说,你大概不知道,在陵峒这个地方,稍不注意,就会把自己搞到牢里面去。我可不想吃牢饭。

唐小舟说,你耸人听闻了吧?

易蒙生说,你不相信?我可是有例子的。

唐小舟说,说说看,什么例子?

易蒙生说,陵峒县实验中学有个物理老师,因为房子问题,和教育局长出现矛盾,他写了一首打油诗,讽刺县里某些领导。他那首打油诗是这样写的,卿是乌龟谢是怪,王桥赤李烂花菜,一窝妖魔盘洞里,陵山钟馗夜半来。我这一说出来,你肯定懂了。卿是卿志伍,谢是教育局长谢丰铭,王是县长,乔是县委副书记,赤就是朱,人大主任,李是政协主席,洞里,可以理解为陵峒的峒,陵山不用说了,你肯定知道,陵山监狱。这首打油诗,说县里的领导是一窝妖魔鬼怪,钟馗将会把他们抓进陵山监狱。这个物理老师写了这首打油诗之后,发给了几个同事,结果被传了出去。县里就立了案,没多久,把这个老师抓了,现在还关着,据说,马上要判了。

唐小舟说,这是件奇事呀,怎么没听说?

易蒙生说,谁敢说?说了不怕关进去呀?

唐小舟明白了,易蒙生有疑虑,在自己面前,也不敢说真话。他换了一种语气,问易蒙生,你怎么不问一问,我怎么在这里?

易蒙生说,还用问吗?钦差大臣,来查岩山煤矿事件的。

唐小舟说,你的消息倒是蛮灵通。

易蒙生说,不是我消息灵通,我大概属于最后一批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早在几天前,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天个陵峒。

唐小舟说,你们乱猜乱传的吧,哪有这样的事?

易蒙生说,我是小老百姓,接触不到高层机密。反正全陵峒县都在传,事情到底是真是假,我没法判断。但你在高层,你可以判断。

唐小舟说,都有些什么说法?

易蒙生问,你真想知道?

唐小舟多少显露了一点以前当记者的本性,说,废什么话?如果不想知道,我把你硬拉到这里来干什么?我疯了不成?

易蒙生说,是不是事实我不知道,整个陵峒县都在说,家喻户晓,尽人皆知。

唐小舟说,废话少说,直接说正题。

易蒙生说,因为网上的贴子,岩山矿难引起了各方面的关注,上面决定派一个工作组下来。这个工作组的来头很大,正副组长,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而且是省委书记亲自点名的,所以下面称他们是钦差大臣。这两个钦差大臣,可不得了。正组长目前虽然是正厅级,但今年党代会后,就会进省委班子。而副组长,是省委书记的秘书。

唐小舟说,就这些?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吧?

易蒙生说,没什么特别?那我跟你说一点特别的。那个组长,最喜欢女人,可在省里,他老婆管得死,别说找女人,就是看其他女人一眼都不行。一到了下面,他就自由得解放了,一定要别人给他安排女人,如果不安排,他就发脾气。全省各个县市,都知道他的爱好,只要听说他下来,事前就已经替他把女人安排好了。这次也一样,女人往他身边一坐,他的骨头就酥了,才喝了几杯酒,醉了。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后来就由那个女人扶他回房间,至于回房间以后的事,你去想。

唐小听得心惊肉跳。那天,卿志伍给他打电话,说池仁纲才喝半斤酒就醉了。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新闻?这个新闻是否还有更进一步的背后?

易蒙生说,我还听说,副组长知道现在的矿难不好处理,找个借口躲开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还觉得你很明智。可是,你怎么还是来了?

唐小舟说,我能不来吗?你也知道,省委书记点了我的名,我想躲都没有地方躲。

易蒙生说,你真的不该来。

唐小舟说,看来,你是不相信你的唐老师。

易蒙生坦率地说,你当记者的时候,我相信。我知道,你就因为太耿直,眼里揉不进沙子,才一直被人压着,起不来。可你现在不是记者了,你是官员了。官员说的话能信吗?你听说一个笑话吗?某架乘载很多高官的飞机失事,有关部门找到失事地点,却没有发现一具遗体,问当地农民,农民说,我把他们埋了。调查人员问,全埋了?难道没有一个活的?农民说,有一个人说他活着,可我还是把他埋了。调查人员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他是当官的呀,当官的哪有一个说真话的?

唐小舟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是官员了,所以,我的行为是不可信的。

易蒙生说,可不可信是一回事,敢不敢信,是另一回事。我再给你讲一件事。县财政局有一个人,这个人我也认识,一起喝过酒打过麻将,关系还不错。好几年前,市里一个部门下来调查财政拨付拿回扣的事。其实,这种事根本不用调查,谁心里都清楚,只要是从财政局过的款子,财政拨款的回扣是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其他款,也要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这是公开的秘密,据说全国都一样,早已经没有雁过不拔毛的财神爷。市里来调查,大家都不敢说真话,只有这位老兄,害怕了,说了真话。去年,他的双腿被别人砍断了,案子到现在都没有破。为什么没有破?很简单,有人不想破。

唐小舟问,这是去年扫黑之前的事,还是扫黑之后的事?

易蒙生说,扫黑之前,如果扫黑提前一个月,大概人家不敢吧。

唐小舟再问,可扫黑的时候,这件事为什么没有人提起?

易蒙生说,提什么提?这件案子,根本就没有被定为黑社会案。只不过是砍了人家双腿,没有死人。

唐小舟说,我们现在不说这些了,只说我的事。我的身份,你已经知道,岩山煤矿的事,你也知道,尤其重要的是,我相信,这件事背后许多内幕,你也是知道的。我们两人的感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易蒙生说,没什么不好办吧,你只是副组长,反正组长怎么说,你就怎么干。就算将来有什么事,也找不到你头上吧?

唐小舟说,恐怕没这么简单。

易蒙生说,怎么不简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倒也说得对。问题是,现在唐小舟明明在其位,倒不是工作组副组长这个头衔,这个头衔没有丝毫意义,也正如易蒙生所说,可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除了这个头衔之外,他还有一个身份,赵德良秘书。全省有那么多处级以上干部,赵德良都不派,单单把他唐小舟派下来,用意何在?不认真想,以为这只不过是工作,若是认真想,便像挖到了一口富矿,只要往下挖,内容就会越来越丰富。

陵峒是什么地方?陵峒在江南省的政治版图中,地位太显赫,目前在位的,就有两位省级领导,而且不是普通的班子成员,是重要成员。这样的地方,很可能随便捞个人,即使不是天皇贵胄,也一定是不可一世的人物,任何一处浅滩,都可能藏着超能量大鱼。你到这里来游泳?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

另一方面,赵德良又必须突破这个权力堡垒,摧毁任何一处权力自留地。对于赵德良来说,显然并不仅仅要掏陈运达的权力老巢,同样,他也要掏彭清源的权力老巢。或许,赵德良早就盯着这个地方了,只不过一直不好下手。此次矿难,恰好给他的权力渗透,提供了绝对的机会和借口。如果赵德良有此目的,自己又在这里一无所获,岂不是坏了赵德良的大事?这种话,自然只能埋在心里,别说对易蒙生,就算是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

他仔细想了想,对易蒙生说,老弟呀,你是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份特殊呀。我不怕坦白地告诉你,赵书记对我非常信任,他派我来,是希望我拿一些真实的东西回去。而别人叫我来,是想看我的笑话。你说说,我现在是什么处境?在火上烤嘛。我如果什么都不拿回去,那些人高兴了,赵书记不高兴。我如果拿东西回去呢?赵书记高兴了,那些人不高兴。

易蒙生说,看来,混官场也不容易啊。

唐小舟说,太不容易了。不是有几个成语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以前常用这两个成语,现在才知道,这两个成语,讲的都是官场。

易蒙生问,你的意思是说,赵书记希望看到真相?

唐小舟说,废话,他不想看到真相,为什么要我来?

易蒙生又问,那你呢?是准备让赵书记不高兴,还是准备让大多数人不高兴?

唐小舟在他的头上拍了一下,说,你脑子进水了?你不知道我端谁的碗?

易蒙生说,我知道啊,你端共产党的碗。

唐小舟挥了挥手,说,好好好。你说是就是吧。废话就别说了,你帮我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办?

易蒙生说,很简单呀,人家干嘛你干嘛,喝喝酒,嫖嫖娼,然后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地带着一大堆礼品回去。

唐小舟说,出什么馊主意呢,你想把我送进去啊。

易蒙生说,现在的官员,迟早都是要进去的。早进去比迟进去好。越早罪行越轻,越晚罪行就越重,你说哪个好?

唐小舟想,这家伙,走火入魔了。转而再想,不是这种走火入魔的人,大概也不会和那些政府官员对着干。谁不知道这样干的风险巨大?唐小舟说,这些,都不说了,只一句话,你帮不帮我?

易蒙生问,你要我怎么帮?

唐小舟说,我要证据。死十二个人的证据。

易蒙生说,哪来的证据?人死了,尸体都已经火化了,你去哪里找证据?

唐小舟说,少来了,我知道你手里有东西。

易蒙生说,能有什么?只不过一份名单而已。

一份名单?一份死亡者名单?这可是一件重要的证据。有了这份名单,就可以顺藤摸瓜。再说了,他们又不是调查组,只不过是来摸摸情况,以便省委下决心。既然有了这样一份名单,就足够下决心了,至少说明,这十二个人的近况,是需要查清楚的。可是,这份名单,不能由他带回去,也不能交给池仁纲。

易蒙生见他半天不出声,说,要不要?不要就算了。

唐小舟说,要,当然要,怎么不要?只是,我要想一下,你这东西怎么给我最好。

易蒙生说,还这么复杂?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唐小舟摆了摆手,说,这不好。你不懂官场,同一件事,做法不同,效果完全不一样。

易蒙生说,怎么不一样?

唐小舟说,你呀。不能光顾着表达自己的情绪,要用脑子想一想。你这样做,结果是什么?有可能是要了人家的身家性命。你站在人家的角度想一想,如果是你,身家几千万甚至几个亿,有人要你的命,而且握着致命证据,你怎么办?人家要你的命,你可能抢先一步,要了人家的命。所以,你这个东西,落到什么人手里,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落到利益相关者手里,可能是别人买凶来杀你。如果落在某些并不想多事的官员手里,他们会觉得,这件事背后肯定牵涉很多高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扔了事。只有送到赵书记手里,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易蒙生说,那不结了?你是赵书记的秘书,还有比交给你更好的吗?

唐小舟说,你还是没懂。我也要考虑,让这份东西怎样落到我的手里,才是最好的。比如说,我是在陵峒拿到这份东西,还是在雍州拿到这份东西?在陵峒拿的话,怎么拿?某次,我和县里的领导吃饭,你送过去?对于我来说,这可能是比较好的,可对你不好。哪怕你什么都不说,人家也会怀疑。如果人家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漏过一个,你就有危险了。发个特快专递寄给我?如果能够直接送到我的手里,自然好。问题是,如此一来,便可能失控,比如快件并没有直接送到我的手里,而是落到了别人的手里。别人会想,怎么会有快件送到这里来了?这份东西太奇怪了。稍有点心怀鬼胎,肯定会怀疑这个东西,并且截下来。就算能够到达我的手里,也还有问题。调查组的组长池仁纲同志,看到这件东西会怎么想?还有,县里的那些人,会怎么想?他们如果猜到快件里面是什么,一定会动用一切力量进行追查,要查到你,那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易蒙生说,一件简单的事,你搞得这么复杂,我现在给你,不就行了?

唐小舟说,你不了解。我既要考虑怎样保护你,也要考虑保护我自己,对不对?

易蒙生说,那好吧,你说怎么办?

唐小舟说,在网上公布出来……

他的话音未落,易蒙生说,这个办法不好,我想过,只要一公布,他们肯定会采取一些措施,比如将这些人的家人藏起来。或者采取别的我们现在根本想不到的措施。

唐小舟说,是,这也正是我所想的。我想好了,你寄给公安厅政治部副主任容易。她的级别不算高,寄给她的邮件,不可能转到别人手上。如果级别高的人,由下面的某个机构处理,经手人就多了。一是保密性不能保证,二是能不能送到关键人手里都难说。政治部一个副主任,肯定会亲自拆这封信,我再给她打个招呼,她会在第一时间送到我这里。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易蒙生离开后,唐小舟想,这件事安排好了,自己再没有必要搞什么微服私访,相反,应该高调一点,让县里知道,自己已经到场。如果在这里住的时间长,县里真要调查这件事,也并非查不到自己在陵峒的踪迹。既然秘密调查已然没有必要,那就公开露面,装一回糊涂好了。

唐小舟迅速结清了房账,离开宾馆,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来到县委。已经到了下午时间,临近五一节,县委大院里的人大概都在规划自己的长假,到了下午的这个时候,找机会便溜号,此时,院子里几乎看不到多少人。唐小舟走进去,竟然没有人理他。他在大院里转了一圈,谁都没把他当一回事,想想也没什么意思,掏出手机,给卿志伍打电话。

卿志伍接起电话便说,首长你好,是不是忙完了?要我派车去接你?

唐小舟说,我已经到了你的楼下,但找不着门进去。

卿志伍显然有些吃惊,说,首长你开玩笑吧。

唐小舟说,卿书记,别这样叫,让我无地自容。

卿志伍说,好好好,首长批评得对,我虚心接受,认真改正。怎么样?后天就过节了,怎么安排?

唐小舟说,当然是由你安排喽。

卿志伍再次愣了一下,说,你莫不是真的到了陵峒?

唐小舟说,我敢跟堂堂县委书记开玩笑吗?当然是真的。

卿志伍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卿志伍边打着电话边下楼,走到楼下,恰好看到了唐小舟。虽说两人并未谋面,毕竟手机拿在手里,彼此正通着话。卿志伍当即挂断电话,装好手机,快步迎上来,握着唐小舟的手,既问候又做检讨。问起他是怎么来的,唐小舟撒了谎,说,家里的事安排好,我就找高岚的一个朋友要了台车,让他把我送来了。

卿志伍说,池主任他们目前是自由行动,县里也不掌握他们的情况。这样吧,先到我的办公室坐坐,我和他们联系一下,晚上一起吃饭。

进入卿志伍的办公室,人还没进门之前,卿志伍便喊秘书进来沏茶。

县里是没有专职秘书的,一般来说,县委或者县政府办公室,会有很多秘书,仍然是一个秘书跟一个领导,和专职没有区别。县里领导的秘书和省里领导的秘书,不同之处在于,县里的秘书更杂一些,一个人,几乎将整个办公厅的事务全兼了,既要倒茶递水拎包开车门,也要写讲话稿处理信件。

秘书沏上茶之后,卿志伍对他说,你给池主任打个电话,问一问他们在哪里,告诉池主任,唐处长来了,看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饭。

过了一会儿,秘书进来了,对卿志伍说,池主任他们在岩山矿区,赶不回来。

卿志伍说,那算了。你去雅馨园定个房间,再叫几个人,好好陪一陪唐处长。

唐小舟觉得世事真是有趣,前天,他还和冷雅馨在一起,今天,却进入雅馨园吃饭。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甚至很冲动地想给冷雅馨打一个电话。同时,他的内心深处,又一直处于激烈的矛盾之中。他很喜欢和冷雅馨在一起的感觉,那是和成人男女纯粹性行为完全不同的感觉,更像是和女儿间的嬉戏。如果要找到一种更为贴切的比喻,那么,他就是生命,而她是脉搏,他是肌体而她是滚动在肌体之中的血液。他有一种预感,脉搏对于生命、血液对于肌体,都是不可缺少的,如果持续下去,就像吸毒一样,会上瘾的。

虽说卿志伍请的是唐小舟一人,陪客却一大桌子,主要是县委办的人,由县委办主任亲自率领。卿志伍今晚有三桌是他主席,另外还有三桌,需要他过去礼貌一下。

卿志伍仅仅只是在这桌坐了一下,然后去了另一桌。卿志伍一走,县委办主任就成了主陪。他知道卿志伍一时半刻回不来,亲自给唐小舟倒了酒,向唐小舟敬酒。唐小舟有意要给他们留下一点印象,便将当秘书时收起的性情放开,还原成当记者时的心态。委办主任给他倒酒,他没有表示任何姿态,坦然地接受。

县里敬酒,唐小舟还是有经验的,稍不留神,便可能形成车轮战的局面,县里人多势众,你只有一个人一张嘴,肯定喝不赢别人。喝过第一杯酒,有人又要敬第二杯的时候,唐小舟伸手拦住了,说,这样不好玩。我们来讲笑话,简单一点,如果大家都笑了,笑的人喝酒。如果大家都不笑,讲的人喝酒。

众人不语,县委办主任表示同意,并且说,虽说这个办法是唐处长提出来的,可唐处长毕竟是客人,又是上级来的领导,第一次的风险比较大,我就来冒这个险吧。在下面当两办主任,都是万金油,很能撑得住场子。得到唐小舟同意后,他开始讲了。

他说,这是一件真事。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在乡里,那里有一所中学,学校里有个老师,说是要启发学生的思维,常常提一些古怪的问题。有一次,他又提了一个怪问题,烂掉的罗卜和怀孕的女人,有什么共同点?没有一个学生能答出。老师愤怒了,说,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回去问你们的爸爸妈妈。乡党委书记的女儿和乡妇联主任的儿子在家里等了半天,不见爸爸妈妈回来,就找到了乡政府。书记和妇联主任正在办公室里谈计划生育工作,主任说,现在的计划生育真难搞,书记说,是啊,稍不留神就怀上了。正在这时,两人的孩子同时进来。两个孩子把问题提出来,妇联主任说,你真笨,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都是虫子惹的祸。儿子不解,说,罗卜烂了,是因为虫子,可是,女人怀孕,哪来的虫子?书记突然一拍大腿说,我明白了,肯定是因为拔得太晚,来不及了。

众人略一想,全都哈哈大笑。于是喝酒。

轮到唐小舟了,他今天有意要和大家打成一片,给人留下一个玩世不恭乐不思蜀的印象,便说,我以前当记者的时候,采访过一件事。一起纠纷吧,主要是男的想赖钱。那男的下面没毛,是光的。每次和女人在一起,女人就笑他,说,只听说女人有白虎精,怎么男人也有白虎精?好多次,女人一见,跑了,无论如何不肯跟他。后来听说,医学发达了,可以植毛。他找到一家整形医院做植毛手术。这种手术很贵,植一根毛要七十多元。医生问他,要植多少?他想,植太少了,和没植有什么区别?牙一咬,说,植一百根。医生想,以前帮别人植毛,都是植在头上,多一根少一根没事,反正人家没法数。这次是植在下面,搞不好会数的。不如给他多植点,就算掉了几根也没事。没想到那男的还真数了,一数,竟然多出了二十多根,就找医院扯皮。主要是想赖掉那笔钱。院长知道这个事后,对他说,你这个事,比较麻烦。你想,植一根毛,七十多元,多植一根两根,那是有可能的,多植二十多根,光成本就要一千多块。我们医院,怎么会做这种傻事?我们也遇到过这种病例,不是多植了,而是这些毛种下去后,自己会长出新的。从你的情况来看,长得比较快,以这种速度长下去,搞不好,一两个月,你就会成长一个毛人。男人一听,吓坏了,问,那怎么办?院长说,两个办法,你任选一个。要么不管,任它长,反正长的只是毛,不会影响生活。男人连忙说,那不行,如果手上脸上都是毛,像个猴一样,难看死了。院长说,那只有第二个办法,把这些毛全部拔了,再植一次。不过,你得付钱。男人问,多少钱?院长说,拔毛的费用,就给你免了,再植,还是按这个价格收。男人问,那如果再长,怎么办?院长说,你可以再付一笔钱,我们给这些毛动结扎手术。

唐小舟其实很会讲故事,他今天所讲的这个故事,是想有点颜色。前面半部分,是真实的,后面,是他现编的。他想,反正是大家逗乐子,笑不笑无所谓,就是一杯酒嘛。下面的同志对他很客气,大家都笑了,他这杯酒,也就免了。

接下来第三个人讲,当年我在乡里工作,也听说过一些很好玩的故事。乡里通常有一些文化人,没事喜欢捧着本书看,看几页,就拿手指在舌头上舔一舔,打湿了手指好翻书。有一个人最有味,他喜欢躺在床上看书。他老婆躺在他身边,他捧着本书看,不时把手伸到老婆的下面去弄几下。老婆以为他要做那个事不好说,很主动地把自己的衣服脱光了。农民一看,问他,你要做什么?老婆不高兴了,说,你的手做什么?他说,湿湿手,好翻书。

众人爆笑,于是喝酒。这杯酒刚喝完,正吃菜,卿志伍进来了。卿志伍陪着唐小舟喝了两杯酒,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又向他告辞,还有另外三桌要敬呢。书记一走,大家接着说笑话。

办公室另一个人便说,我也来讲一个。这个事就发生在陵峒县城。一对夫妻,可能有的人认识,具体是哪个人,我就不说了。现在生活富裕了,很多家庭都要买汽车,所以,驾校的生意非常火。妻子也跑去学驾驶。有一天,夫妻两个人躺在床上,妻子就伸出手,在丈夫下面弄来弄去。丈夫有了感觉,想和妻子乐一乐。妻子却说,我正有事呢,哪有心情做这个?丈夫不高兴了,说,你没心情,那你弄什么?妻子说,明天考驾照,我练一下挂挡。

故事刚完,众人的爆笑还没有收声,进来一群人,领头的是县长王怀东,还有政府的一帮人。

尽管唐小舟酒量好,又控制好了节奏,可好汉禁不住人多,微微有些醉意。散席之后,王怀东又拉他去唱歌。这次,委办的人换成了府办的。十几个人跨进歌厅,府办主任安排唐小舟和县长坐下,又出去了,不一会儿,搂着妈咪进来。他和这个妈咪显然非常熟,脸贴着脸,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从颈部伸到了她的衣服里面。他和妈咪说了几句,妈咪出去了。离开之时,他又在妈咪的屁股下拍了拍。

不一会儿,妈咪领着五个小姐进来。小姐站成一排,目无表情地看着前面。府办主任走上前,一个一个地细看,又让唐小舟先点。唐小舟知道,这种场合,自己不点肯定不行,便指了指中间那个奶子比较大衣服也显得有些暴露的,那个小姐展颜一笑,走到他的身边坐下,轻舒玉腕挽起他的手,将一边奶子,搁在他的身上。

主任望着王怀东县长,说,老板,你点一个?

王县长挥了挥手,一句话没说。不等府办主任表态,那些小姐迅速扭身走开。

不一会儿,妈咪先后带了四批小姐进来,每次都只有几个人。第五批进来后,王怀东看中了一个,伸手指了指。唐小舟算是明白了,这个女孩长相一般,但胸部特别大。面前这个王县长,原来好这一口。

王怀东和唐小舟都点了小姐,其他人便没那么挑剔了,由府办主任先点了一个,其他人各自点了。

开始唱歌,主要是府办的人在唱在玩,王怀东显得拘束,无法卸下戴在脸上的那副领导人面具,还原男人本性,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抽烟,时不时拿起面前的啤酒杯,和唐小舟碰一下。府办的人倒是放得开,各自很快找到了乐子,有和小姐玩骰子的,有搂着小姐跳舞的,自然也有追着小姐拼酒的,也有几个不老实的,只要抓住机会,就把手伸进小姐的胸前,在里面乱摸一气,小姐们也不拒绝,只是夸张地大叫着。只有王县长,显得非常正经,腰坐得直直的,任身边那位小姐将硕大的奶子搁在他的身上,他仿佛无动于衷。

唐小舟暗暗琢磨,今晚的一切,看起来很随意,先是卿志伍安排晚饭,接着同在一个地方陪客的王怀东过来敬酒,为了表示盛情,王怀东又临时安排了晚上的活动,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可仔细一想,便有些不妥。王怀东这个临时安排有点太过临时了,反倒像是事前安排好的一般。再想一想易蒙生告诉自己的那些话,池仁纲如果真的被女人拖下水的话,到底是他果真好这一口,走到哪里都要找小姐,还是陵峒县的临时安排起了作用,让池仁纲失去了警惕?

有了前车之鉴,唐小舟就格外小心,不管陵峒县是否设置了陷阱,他都要将此当成一个陷阱。面对陷阱,他该怎么办?要么跟着他们往下跳,要么拒绝。表面上看,似乎只有这两条路,此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可这两条路,哪一条都不是他所希望的。跟着他们往下跳,比如和身边这位小姐保持疯狂,疯狂的结果是什么,他无法把握。既然无法把握,他一定不会干。这条路,根本就不必考虑。另一条路,拒绝,比如小姐虽然叫到身边了,但他始终和小姐保持足够的距离。无论人家怎样劝说,他始终不为所动。这样做,肯定可以避免踏了陵峒的陷阱,却也会在官场留下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这事一旦传出去,大家就会说,唐小舟这个人装B。那等于告诉所有官场中人,此人和自己不是同类,必须离他远一点。

B不能装,但是醉可以装。唐小舟早已经拿定主意,今晚喝的酒不少,酒量差一点的,肯定早已经醉翻了。就算自己酒量不错,也已经临界。有了这样的基础,要装醉,应该还是容易的。当然,装醉的办法有很多种,到底采取哪一种?细节思考过后,他决定选择两种之一,一是装睡,二是装疯。

装睡是最容易的,走进去后,也不管别人,倒在沙发上睡觉,就算别人大喊地震了,你也别动。就算真的地震,一定有人会将抬他出去。可这样做还是有后遗症,人家是为了你才搞这次活动的,一大群人陪着你这一位客人,你却把主人扔在一边,做自己的春秋大梦去了,虽然没有装B之嫌,至少也太大牌了吧。所以,唐小舟决定,先装疯,后装睡。

装疯怎么装?说起来简单,所作所为,大概不会出乎任何一个人的想象。问题是,装疯这件事对于唐小舟来说,有着太大的难度。他天生没有音乐细胞,别人唱歌,就算最差,也是老跑调,或者大部分时间不在调上,而他却是根本不着调,同一首歌,哪怕再简单,让他唱十次,可能有十几种不同的调。正因为如此,唐小舟从来不唱歌,就算被人拉进了歌厅,他也是一个十足的旁观者,每次有人拉他唱歌,他就尴尬得想土遁。这次决定装疯,他不能搂着小姐疯,也不能以其他方式疯,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唱歌,并且把自己装成麦霸。

《二号首长》第二部

既然已经豁出去了,唐小舟倒也不太在意,大家要笑的话,让大家笑好了,就当今晚他是个小丑,在替他们表演小品。麻烦在于,就算他想唱歌,也是大有问题,他连一首完整的歌都不会。

不会就不会吧,丢人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不丢官就行。不管是他的歌还是别人的歌,他都抢过来唱,一开口,把所有人全都震住了,大家愣了那么几秒,接着就是暴笑。他自然知道因为自己不着调,才引起这种效果,可他不在乎,还装着很陶醉的样子,唱得极其投入,唱得张牙舞爪,哪怕所有人笑得在地下打滚,他也无所谓。不会唱也没事,反正是卡拉OK,屏幕上有歌词,他看着歌词乱吼就行了。

唐小舟的戏演得很好。这些人,原本就是来疯狂的,见唐小舟疯了,他们更加放肆起来,当时便出现了群魔乱舞的局面。府办主任一直在挑逗那些小姐,遇到那些小姐比他更疯,竟然几个人一声吼,将他按在地上,脱他的裤子。

此时,发生了一件小事,唐小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HI下去了,得走第二步。

他正和小姐合唱一首歌,两人面对面站在那里深情对唱,一个唐小舟并不熟悉的小伙子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小姐,搂着她的腰慢慢扭动着身子。这位小姐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丝毫不以为意。两人扭着扭着,小伙子将小姐往唐小舟面前推。唐小舟要表现疯狂,便也装出很HI的样子,胡乱地扭动着身体。却不想,小姐后面那个小伙了不知怎么弄的,一下子把她的上衣脱了,让她的整个胸脯裸露在唐小舟面前,小伙子稍稍用力,把那个白森森的胸脯推给了唐小舟,和他紧紧地贴在一起。

这个动作,让唐小舟心惊肉跳。假如有人将此拍成照片,他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

这首歌唱完,唐小舟便以醉态走向沙发,也不管那里有没有别人。躺下了。接下来,他开始装睡。最初,府办的人还找他喝酒或是请他唱歌,他都装着一副醉得似人似仙的模样,后来干脆装睡。时隔未久,那些人开始自娱自乐,再没有人理他了。

晚上的活动结束,府办主任怂恿唐小舟将刚才那位小姐带回房间,唐小舟说,算了,家里出了点事,我准备吃一段时间的斋。

第二天,唐小舟和池仁纲等人见了面。池仁纲和他交流情况的时候,谈到了调查的相关进展。

池仁纲说,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各种说法不同,网上说死了十二个人,民间也存在这种说法。但说这些的人,却没有任何证据。调查组分别找了矿上的很多人,既有矿上的干部,也有矿工,他们的说法比较一致,只死了两个人,失踪了一个,伤了几个。同时,池仁纲也说,这种调查,毕竟不是司法部门的案件调查,工作组仅仅四五个人,能查出个什么?最多也就是摸一摸情况而已。

唐小舟想,池仁纲怎么是这么个人 ?http://umdtxt.com离开了省委,就像放了的鸭子,和下面官商打成一片了。一切都由人家帮你安排好了,能查出个什么?你到底是来调查的,还是来宣示官威的?让这样一个人当秘书长?唐小舟有些替赵德良着急,不知他怎么会看中这么个人。

当然不能对池仁纲说这些,唐小舟只是说,赵书记那里还有很多事,我不能在此久留,明天要赶回省里,这里的事,就拜托池主任了。

池仁纲也知道这些大秘们个个都是人精,不可能让自己陷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面,客气了几句而已。

晚上,继续由府办安排活动,其中有两个人,唐小舟一看就知道是老板,估计是府办的人叫来埋单的。唐小舟虽然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环境,也只能入乡随俗,昨天装了疯,今天酒喝得没有那么多,也不好故伎重演,只好采取另一种对策,缠着派给自己的那个小姐,要她教自己跳舞。这一类娱乐项目,唐小舟最不擅长的是唱歌,其次是跳舞。因为他不懂音乐,没有节奏感,根本踏不在拍子上,以前跟人家跳舞,仅仅只是将人家抱在怀里乱摇。现在这种场合,他绝对不能和小姐靠得太近,便以双手扶着小姐的双手,十指交叉在胸前,鸭子一般歪来歪去。活动结束,其中一个老板要求唐小舟把小姐带回房间,唐小舟再一次以家里出事需要斋戒为由拒绝。同时,他暗暗观察,池仁纲显然将老板安排的小姐笑纳了。

唐小舟想,易蒙生所说,看来是真的,池仁纲果然对小姐有着浓厚的兴趣,哪怕传得尽人皆知,他也无所谓。

这样的人,在官场还不少,他们到了下面,第一要事,让人家安排小姐。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人家知道你好这一口,你再下去,不需要出声,人家就会安排。给上面的人安排小姐,就像给上面的人安排土特产或者安排工作麻将一样,已经成为灰色官场的一部分。或者说,某些原本属于黑色范畴的事,正在渐渐灰色化,替上面领导找小姐,就是之一。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官员好这一口,且无所顾忌,也正是认定这个领域已经灰色化吧。问题是,所有的灰色都不能深究,一旦追究起来,所有在官场被认定为灰色的领域,在法律范围内,全都是黑色的。

池仁纲这个人,身上充满了危险因子,自己一定要和他拉远距离,划清界线。唐小舟这样暗暗告诫自己。

次日一早,由县委办安排一台车,将唐小舟送回了省城——

汽车直接把唐小舟送回省政府斜对面的清御泉居。

清御泉居离新省政府只有约一公里的距离,将这两处连接起来的是一条崭新毕直的大道,以前,人家都叫它省府大道,可这个名字被很多人批评,省里决定改名,新名字目前正在征集中。到底是新区,规划设计十分气魄,省府大道设计的是十二车道,比雍州市任何一条路都宽。因为是新区,车辆不多,这条路便显得格外空旷。与此相对应的是清御泉居,前后已经建了四期,共有一百多幢房子,形成了相当规模。

唐小舟在这里买下的房子,有一套复式楼,是准备自己来住的。这套房子原本带有简单装修,交楼后可以直接搬进来住。唐小舟觉得,毕竟是一个新家,总得有些新气象,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对室内装修甚至结构,都作了修改,并且向家具厂预订了一套新家具。具体的事,他自己没有插手,就是想插手,也没有时间,全都是妹妹和妹夫在帮他的忙。

唐小雨的情况比较特别,她的组织关系从高岚县调到雷江市电视台,实际并没有正经上过几天班,任大为就调省里了。省委宣传部是电视台的直接上级,电视台对她网开一面,给她安排了一个特殊职务,联络员。所谓联络员,也就是和省里联络,尤其是和宣传部联络。她的联络工作,只要通过电话就行了,根本不用上班,台里不仅给她报销房租,还给她提供一定的经费。

新房装修好已经几个月了,唐小舟还没有来住过。住在报社毕竟不好,那地方知道的人太多,出入常常遇到熟人,还有些人知道他住在报社,专门跑去找他。每天,他回去虽然晚,可在那里等他的人更晚,弄得他不胜其烦。既然已经搬了新办公楼,他顺势搬到新的住址,整个清御泉居,大概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他从此可以清静了。

还在路上的时候,他给孔思勤发了短信。孔思勤不像徐雅宫,徐雅宫相对外向,好动喜玩,一旦有假日,肯定出去玩了。她说,五年内,要把全国游遍。孔思勤性格好静,不喜欢凑热闹,遇到节假日,宁可在家里看书。

唐小舟并没有让汽车进入清御泉居,在门口就下车了。这些司机很懂套路,并没有留下来吃饭,和唐小舟打声招呼,立即驾车离开。唐小舟在门口转了转,没有看到孔思勤,直接进了小区。进入新家,楼上楼下看了看。唐小雨每个星期都来打扫一次,但父亲出事后,她留在高岚,大概有十几天没有打扫了。新装修的油漆味不是太浓,家具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灰。他拿起鸡毛掸子,将灰尘扫了扫,然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打开电视机。

这是一台SONY彩电,屏幕是七十多英寸,价格好几万,内置的音响效果非常好,和看电影几乎没有区别。他当然没钱买这么好的彩电,这是黎兆平为了祝贺他乔迁新居送的礼物。黎兆平是送礼高手,他所送的礼,总能让你有不得不收的理由。商场送电视机时,唐小舟并不在这里,唐小雨在这里张罗装修。他刚刚收到妹妹的短信,问他是不是买了一台大电视机,接着就收到黎兆平的短信。黎兆平说,客厅太大就会显得空,我帮你选了一台电视机,让你的客厅显得充实一点,也温暖一点。你看电视虽然不多,但偶尔也需要一些特殊用途,所以,我选了一台功能比较齐全的。好的电器就像好的女人,需要慢慢去摸索,才能得心应手。

唐小舟以为只是一台屏幕稍大点的电视机,所以回复了两个字,谢谢。后来才知道,竟然大到了如此程度。他的印象中,这种电视机,雍州市场没有见过,应该是从别的什么城市买来的,搞不好,还是从香港买来的。若真是如此,这台电视机的成本就大了。

新闻里播的全都是与五一长假有关的节目,各旅游点人满为患,一些购票点,排成了长龙,场面极其火爆。中国虽然大,旅游景点也多,可两个长假,大家集中出游,旅游点不堪重负,进入旅游点后,根本就不是看风景,而是人挤人人看人。一些最热的旅游点,像黄山九寨沟等,别说是挤满了人,当地的旅店床位根本不够,一些当地农民便出租被子或者军大衣,给旅游者露宿。即使如此,仍然有大量的出行人群,塞满了各汽车站火车站。铁路公路运输部门,为此加开了很多趟车,仍然有很多旅客滞留在车站。

唐小舟暗想,这两个长假,对刺激消费意义真是太大了。现在中国人有钱了,绝大多数人不愿把钱拿出来消费,而是存进银行里生息。可这些人没有意识到一点,全球范围内,货币在不断而且快速贬值,利息增加的速度,远远落后于币值下跌的速度,你存在银行里的那点钱,实际是越存越少。八十年代,有一部在中国非常卖座的电影叫《百万英镑》,那时候,拥有百万英镑,就是巨富。同样,当时的中国,别说拥有百万元,就算拥有十万元,都已经是巨富了,刚刚冒出的万元户,曾经是社会的热点话题。可到了今天,百万元资产,恐怕连个普通的中产阶层都算不上。普通的城市居民,如果有一套自己的住房,便有了几十万元资产,更多的人,有两套以上住房的,资产便超过百万了。可他们平常的生活,却是靠每月一两千元的收入,只能维持一般市民的标准。

到处都在搞招商引资,立足点无非在资金流转额的增加,如果能够有什么办法让市民将银行里的存款拿出来消费,这笔钱,比招商所获得的钱,很可能多得多,也实用得多。你招进来一个客商,投入几亿几十亿,说起来好听,这钱从何而来?仍然是从银行里贷款的,银行里的钱哪里来的?是居民存款,说到底,还是本地的钱在本地流通。这一课题,倒很值得研究。

正琢磨这件事,门口的可视对讲电话响起来。唐小舟走到门边,取下话筒,看到视屏上面,孔思勤提着一堆东西,站在保安面前。保安还来不及说话,唐小舟就说,是我的朋友,放她进来吧。

孔思勤来了,手里提着的,是一大堆菜,进门看了看房子,说,这是你的新家?好漂亮喔。

唐小舟不回答她,伸手接过东西,看了看,非常丰富。他说,你买这么多菜干什么?出去吃就行了嘛。

孔思勤说,你天天在外面吃,还没有吃厌呀。今天中午,我给你表现一下。不过,不准说不好吃。

唐小舟提着东西往厨房走,同时说,肯定好吃,只要你做的,一定好吃。

孔思勤说,你都没有吃过,怎么知道?虚伪。

两人一起进厨房,孔思勤见厨房非常大,所有设备,一应齐全,而且是最高级的那种。她在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说,这个厨房太可爱了,我好喜欢。

唐小舟从后面抱住她,双手在她的胸前乱动。

她说,别闹,我现在集中精力做饭吃。

唐小舟说,我现在不想吃饭,只想吃你。

孔思勤说,想吃我啊?好哇,你把我娶进来,那样,想吃就可以吃了。

对于这个问题,唐小舟不能回答。经历了十几年婚姻,婚姻生活实在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好的记忆。现在让他重新走进婚姻,信心不足。目前交往的三个女人,孔思勤、徐雅宫以及冷雅馨,无论哪一个,肯定是比谷瑞丹更好的妻子。问题是,现在好不等于将来好。他和谷瑞丹结婚之初的几年,两人的关系也还是相当不错的。时间磨损了新鲜的温情之后,如同时间晾干了植物的水分,婚姻便如一只放在家里的苹果。与其将来变了,自己无所适从,不如干脆不走进这个怪圈。

他绕过这一话题,对她说,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油没有盐,怎么做?

孔思勤说,你等着,我去买。我已经看过了,门口有一家超市。

既然她那么大的兴趣,唐小舟也不阻拦,只好依了她。他重新坐回客厅,开始翻看手机里的短信。现在手机联系方便了,人与人之间,很多东西,都简约成了一则短信。以前过年过节,需要约着吃个饭,串串门儿什么的。现在的人,活动多了,彼此的联系,也就剩下这则短信了。就算是短信,也是群发,如果要一个一个地回,那是一件很累的事。同样群发?显得对人家不恭敬。如果不回,又显得太大牌,完全不将人家放在眼里。趁着这个时候,唐小舟开始有选择地回短信。少数关系特殊的人,他会打电话。比如彭清源、吉戎菲、郑砚华、钟绍基、曾宪平、王增方、孟小波、黎兆平等人。虽说是少数,可这个少数也确实不少,几十个。孔思勤买了东西回来,他还在不停地讲电话。孔思勤进入厨房做饭,他被这电话的事占着,也没有空闲吃她了。

《二号首长》第二部

他最应该打的电话只有一个,那就是赵德良。但是,他并没有给赵德良打电话,只是发了一条问候短信。短信刚刚发出,赵德良的电话打回来了。赵德良去了北京,一来是回家,二来,可能有些事情要办。此次和赵德良进京的,是江南省的一帮企业家,估计又是有什么项目,需要去北京活动。赵德良这个省委书记,当得和别人有些不同,两年多时间里,政府口的事,他一直放手让政府有关人士去管,他基本不插手。除非有些事,按照惯例是要上常委会的,他才会在会上表态,会上确定的事,他也不会督促,如果有人问起,他会说,这是政府的事,你去找陈省长。只有关系到全省发展大计,又确实需要他出面的,他才会出一下面。

唐小舟接起电话,赵德良问,小舟,你和仁纲同志在一起吗?

唐小舟说,没有。

赵德良立即问,你没有去陵峒?

唐小舟不好说自己已经回来了,只是说,我没有和他们在一起,因为家里的事没有处理好,我晚去了几天,他们已经下到矿山去了。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单独活动比较好,就没有一起活动,只是和池主任见了一面。

赵德良问,你跑的情况怎么样?

唐小舟说,民间的说法和官方的说法,完全不同。可是,民间说法又很难找到证据证明。在当地,我们是外来者,口音不同,人家一下就可以听出来。我们这样调查,恐怕很难查到什么,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运用当记者时认识的一些关系。我让这些关系下去摸情况,估计还要过几天才会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赵德良没有多说,挂断了电话。

唐小舟便想,赵德良为什么单单问起此事?是因为特别关心,还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作为省委书记,需要他操心关心的事太多,每一件都是大事。一起矿难虽说也是大事,关乎吏治,也关乎民生,省委书记特别关心,是自然的。问题是,他已经派了几个人下去,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没有必要身在北京,还关心陵峒吧。那也就是说,应该是某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说了什么?说唐小舟已经离开陵峒?有可能,似乎又不太像,这事的分量太轻。他谈话的重点,似乎在池仁纲,而不在别的,甚至不在矿难。

唐小舟突然想到,池仁纲领头下去,到底是赵德良点的名,还是余丹鸿决定的?如果是余丹鸿决定,和赵德良钦点,意义是完全不一样吧。再联想到最近几次赵德良进京,总是把池仁纲带在身边,江南官场已经有了说法,池仁纲将代替余丹鸿担任秘书长。余丹鸿如果听说此事,会抱什么态度?乐见其成,还是对池仁纲产生怀疑?这恐怕取决于池仁纲靠近赵德良,到底是余丹鸿等人授意,还是他的个人行为。

上次,办公厅突然查小金库,与这次池仁纲率组下去调查,有没有联系?难道说,余丹鸿已经认定池仁纲投敌叛变,暗中想办法整他?果真如此,池仁纲岂不是会栽在他曾经的同盟军手里?

孔思勤确实不太会做菜,不过,毕竟是家常饭,也不算难吃。在外面餐馆吃得太多了,偶尔吃一次家常菜,别有一番风味。这种家的味道,让唐小舟的心中一软,想到女儿和老人在一起,而老人中,还有一个住在医院里呢。这个长假,倒是闲了,应该回去陪老人和女儿住几天。

吃过饭,孔思勤收了碗,回到客厅,坐在他的身边。他还在回复短信,她便看电视。

唐小舟一边输入短信,一边问,你对池仁纲了解吗?

政研室是一个很特殊的部门,名义上属于省委的组成机关,职责是为省委的决策当参谋。政研室是个正厅级机构,但政研室主任,又挂副秘书长衔,而省委秘书长,同时也是政研室的直接上司,这就使得政研室和办公厅,有些近亲的感觉,两个机构的来往,十分密切。两个机构的人事,也通常实现互通,尤其是省委组织大型文稿写作的时候,这两个机构,通常都会派出精兵强将。

孔思勤转过头来看着他,显然,她在判断这话背后的含义。不一会儿,她理解了,说,最近有好多关于他的传说。

唐小舟问,都说些什么?

孔思勤说,据说他有个侄女嫁得很好,侄女婿是某个首长的秘书。这个秘书侄女婿找过赵书记,希望能够培养一下他。

唐小舟暗想,这话传的,什么侄女婿?只不过是房下侄儿,还不知出没有出五服,更不是某首长的秘书,只不过是秘书班子成员而已。他不会揭穿此事,问,还有什么?

孔思勤说,据说,他马上就要当秘书长了。

唐小舟故作惊讶,说,他当秘书长?那余去哪里?

孔思勤显得有些讶异,说,你没有听说吗?余去人大。最近一段时间,厅里很多人往池那里跑,池里的家里,晚晚都是高朋满座,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有些人急于站队,往池仁纲家里跑,他听说了。别说是那些不知真相的人,就算是唐小舟本人,也曾多次考虑,是否应该到他那里去坐一坐。毕竟,上次在列车上,池仁纲暗示过此事。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这个队,暂时不站的好。余丹鸿去人大这件事,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细想一想,余丹鸿这个职位也尴尬,省委常委,怎么安排?秘书长他已经当了好多年,跟了三任省委书记。可是,这三任省委书记中,除了第一任,后面两任,他都没有把秘书长这个角色当好,和两任书记,都尿不到一壶。据说,早在袁百鸣时代,就曾想换掉他,可袁百鸣始终未能很好地控制权力,想换也换不了。赵德良来了三年,江南省的政局已经稳了,若想把余丹鸿换掉,时机已经成熟。

换或者不换一个人,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换掉这个人之后,你怎么安排他?有些人想当然,觉得换掉一个不喜欢的人很简单,撤他的职或者让他退休。官场为什么只能升不能降?就因为这件事太不简单了,稍有不慎,可能引起巨大的后果。既然不能降,那就升吧。问题是,你连现在的职务都不想给他,还能容忍他获得更高的职务?怎样安排余丹鸿,确实是摆在赵德良面前的一个大难题。给他安排一个副省长?不可能。余丹鸿是省委常委,副省长中,只有一个常务副省长是省委常委,这个位置,赵德良肯定不会给他。给个普通的副省长,他肯定不愿意。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唐小舟是赵德良,他甚至连个普通副省长都不愿给这种人。副省长是个实职,虽说只是副职,权力还是蛮大的。既然不能撤职又不能降职,就只剩下一个办法,边缘化。老祖宗在这方面很有手段,使一个人边缘化的最好办法,就是明升暗降。在级别和职务上将你升半级,职权却削弱了。能够边缘化余丹鸿的职位并不少,问题在于,余丹鸿毕竟不是普通干部,并不是赵德良想怎么安排就能怎么安排。最终怎么处理此事,对于赵德良的政治智慧,是一大考验。

想一想,官场还真是可悲,若说当秘书长,余丹鸿还真是非常适合,除了余丹鸿,唐小舟仔细想过,整个江南省官场,想不出一个人递补的。可是,就因为这个职务的忠诚度要求太高,余丹鸿又不肯放下几任秘书长的架子,去屈就某一位省委书记。余丹鸿难道真的不肯屈就?毕竟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嘛,身在官场,谁不懂这个道理?问题在于,他不能低这个头。早在很多年前,他已经排过队了,就像池仁纲以前排在余丹鸿后面,现在往赵德良身边挤,会被那条线看成叛徒一样,余丹鸿只要稍稍有点动作。得到的或许只是一个人,失去的却会是整个官场。

唐小舟说,这是真的了?赵书记这次点名让他当调查组的组长,难道是准备提他?

孔思勤说,我听说是余指名让他去的吧。

唐小舟说,余指名让他去的?我以为是赵书记点的。难道说,我去,也是余指名的?

孔思勤摆了摆头,说,这倒不是。我听说,赵书记和余商量这件事,余提名由池牵头。赵书记同意了,并且说让你也下去看看。

唐小舟突然替池仁纲担心起来。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池仁纲此行的一举一动,全都在余丹鸿的掌握之中吧?余丹鸿是江南省著名的官场老油条,一些官场手段,玩得比谁都圆熟。他如果不想去政协,那就一定要想办法让池仁纲当不成秘书长。

唐小舟问孔思勤,上次查小金库,结果怎么样?

孔思勤说,能查出什么?所有的处室都一样,好像不了了之。

唐小舟再问,只办公厅查了?政研室那边查了没有?

孔思勤说,两边都查了。

按说,池仁纲也不是官场上的新手,能够当到政研室主任,肯定不是普通角色。余丹鸿玩这点小把戏,怎么就把他给蒙住了?是不是他觉得事情已经定盘,不会有变数,因此得意忘形?得意忘形,是官场大忌,任何时候,都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丝毫大意都不行,这是自己一定要牢记的官场法则。

聊过这个话题,唐小舟又想起上次她提到温瑞隆去找陈运达的事,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孔思勤说,这事只是凑巧,有一天,我去省府那边找个人,到了以后,才接到他的电话,临时有点事,要晚一点回来。我也懒得两头跑,就在院子等他。可他办事不顺利,回来的时间一拖再拖。老坐在一个地方也不好,我就站起来到处走走。结果,走到了那片别墅区,反正也没什么事,我就在那里欣赏那些别墅,一边想,都不知有些什么人往这里跑。你别说,我还真看到一些人来人往,其中就看到温瑞隆。他的车停在外面,他一个人进去了,手里提着一个包。他下车后,那辆车就开走了,大概是不想有人看到他的车停在那里吧。

唐小舟想,看来,这又是一个新动向。温瑞隆没有当成市委书记,有可能向陈运达靠拢,他如果靠上陈运达,陈运达的势力,就会猛增。

换个角度想一想,温瑞隆去找陈运达,也可以理解。他已经当了两任市长,不可能继续当这个市长了。而他又是副省级,如果升不上去,就可能平调。平调的话,有两个走向,一个是去人大或者政协,一个是到省里。到人大政协,他肯定不甘心,正年富力强呢,仍然有大好的时光,现在就去养老,谁会甘心?如果运气好,他这种年龄,在更高的位置上搞几年,进中央都有可能。彭清源到了雍州市,而尹越被双规,省政府副省长,一下子出了两个缺。若论常务副省长,目前江南省,还真没有人比温瑞隆更具竞争力。就算当不上常务副省长,能够顶尹越的缺,出任副省长,也算是平调,总比去人大政协要好。

在很大程度上,官是谋来的。对于温瑞隆,毕竟有过当市委书记的动议,中组部又对他考察过了,省里若是提名他当常务副省长,他的优势是比较明显的,如果只是当副省长,估计中组部会立即同意。无论谋取这两个职务中的哪一个,首要任务,便是取得陈运达的认同和支持。

孔思勤说,空出来的,不仅仅是两个副省长职位吧。我听说,这次省委班子要大动。

唐小舟也听到一些风声,常委中,游杰的职位已经没有讨论空间,周昕若退休,余丹鸿有可能离开,甚至听说罗先晖也可能要动,这样一来,就空出四个常委席位。那也就是说,江南省委班子,有三分之一要动。这显然是大洗牌,这个牌会怎么洗?有人说,要动余丹鸿和罗先晖,是赵德良的意思,唐小舟觉得,赵德良或许没有足够的实力,一下子动这么多人吧。

谈了一些单位的事,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两人便去洗澡。房子大,卧室就有好几间,楼上楼下都有卫生间,楼下的卫生间只有普通的淋浴,楼上有一间很大的浴室,和卫生间用毛玻璃门隔开。孔思勤走进浴室,兴奋地叫了起来。她喜欢大浴室,尤其喜欢三面墙上的镜子。两人光着身子走进来的时候,那些镜子将他们一次又一次反射,让人觉得满屋子都是人,非常刺激。有一点可惜,开始放水之后,镜子上结满了水雾,那些影像,立即看不到了。

孔思勤很喜欢这套房子,走进浴室,让她惊喜,走进卧室,同样让她惊喜。卧室里有一张很大的床,卧室的一面墙,全都是玻璃推拉门,将门推开,里面是一个储衣间。卧室里没有柜子,所有的衣物,均可以放在储衣间里。

孔思勤说,你好自私。

唐小舟问,为什么这样说?

孔思勤说,女人的空间,有两个是最重要的,一个是挂衣服的地方,一个是化妆的地方。你这里有储衣间,但没有化妆间。说明你根本就没有想和某个女人一起生活。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提到这个话题了,唐小舟知道,关于自己的婚姻,存在很多传言。自从他搬离公安厅,住回报社那天起,这事就成了一个话题。也曾有很多人旁敲侧击,他从未正面回应。孔思勤是不是听到了这些传言,然后根据他的活动规律,得出了离婚的判断?无论如何,得打消她的这个念头,让她明白,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期望。他承认,孔思勤确实是个好女人,可好女人也是可以转变的,尤其是她对权力的过于热衷,让他非常担心。自己在权力场中混,他不想再找一个被权力浸泡着的女人。他说,没办法,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婚姻,我实在没有半点信心。

她问,信心可以培养嘛?

唐小舟不想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有经验,话不投机,谈下去,彼此心里都会有些芥蒂,那对接下来的大战是有绝对影响的。可是,她提到了这一问题,他又不能不表态。他说,难度估计比较大。

好在孔思勤很聪明,几次试探之后,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也不太在意。至少,她不愿这种情绪影响了难得在一起的时间。她主动抱住他,两人一起滚到了床上。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基本腻在家里,只是孔思勤偶尔去超市买点食物,两人才暂时分开。过了两天居家的日子,唐小舟告别孔思勤,开着那辆旧吉普,回了高岚。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父亲还在医院,唐小舟先去医院看望父亲。父亲的情况有所好转,已经能够认识人了,但语言和行动,仍然存在障碍,见到他的时候,想对他说什么,发出的仅仅只有一个音,面部没有任何表情。

唐小舟心中难受,看着一旁的妹妹。

唐小雨说,爸问你,这么忙怎么赶回来了?他说他没事。

话音刚落,父亲再次发出一串呵呵的音。这次,唐小舟听懂了,父亲是在认同唐小雨,表示她的解释正确。唐小舟颇有些惊讶,不明白妹妹怎么能读懂父亲。唐小舟再问父亲,感觉怎么样。

父亲仍然是呵呵呵,妹妹就说,爸想拉拉你的手。

唐小舟低头一看,见父亲的手指动着,又无法张开,动作幅度很微小。唐小舟一把握住父亲的手,他能感觉到,父亲的手在微微动着,似乎想用这种动作,向儿子传达什么。到底是什么,唐小舟根本不懂。

他正想问妹妹的时候,见一个男人端着尿盆子进来。见到唐小舟,热情地笑着说,小舟,你回来啦?

唐小舟有些尴尬,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回答。

唐小雨见哥哥发愣,便说,他是曹欢喜,你不认识他了?

曹欢喜?唐小舟想起来了,他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学习成绩一般,属于同学中最调皮捣蛋的一个。初中毕业的时候,曹欢喜自知未来考大学无望,找了关系,修改年龄,报名参军了。自那以后,唐小舟到县城读中学又到上海读大学,然后分配到江南日报社,再没和曹欢喜联系过,倒是偶尔听人提起过他的一些后况。曹欢喜离开部队后,通过关系,到相邻的清水县粮食局当司机,据说在粮食局当司机很肥,不久将全家迁到了清水县,他在清水县城置了房子结了婚,小日子过得很红火。至于后来,粮食部门倒了,他好像是下海做生意了。

唐小舟说,当年你又瘦又矮,没想到现在这么高大。说话的同时,手已经伸出,要与曹欢喜相握。

曹欢喜很自然地伸出自己的手,伸出的不是一足,而是两只。就在两人的手即将握上时,他猛然意识到,这只手刚刚端过便盆,又缩了回去,咳咳一笑,说,那时候我只有八十斤,现在我增加了一百斤。

唐小舟也没有坚持,说,是啊,听说你在清水,怎么回高岚了?

唐小雨替他说,他还在清水,现在已经是大老板了。听说爸出了事,特意赶过来,在这里照顾爸两天了。

唐小舟一愣,大老板,特意赶来照顾自己的父亲?他有求于自己,还是看准了他手中的权力可以变现,想努力抓住这一关系?听到这种情况,唐小舟有了警惕,心情也变了,再没有见到老同学的激动。他请曹欢喜坐下来,问他的情况。

曹欢喜说,你别听小雨妹的,我哪里是什么大老板?只不过是朋友帮忙,搞了一间公司,惨淡经营而已。

唐小雨说,你也太谦虚了吧,还惨淡经营?一家建筑公司,一家运输公司,一家房地产公司,还有一家矿业公司,四家公司,都是集团了,应该是清水首富吧?

曹欢喜说,夸张了,离首富差得远。

唐小舟在一旁听了,更是心惊,有了这样大一份事业,竟然跑来照顾自己的父亲,这份恭敬,也太执着了。如果不是有求于自己,他能扔掉自己的生意,还亲自给别人的父亲端尿盆子?看来,他求自己的事,恐怕还不小。唐小舟想,对于这种人,还是要拉远点距离的好。毕竟,自己不缺钱花,家里的情况也还不错,全省范围内,想和他接上关系的大老板不少,他也并不需要这样的关系。以他的经验来看,很多官员,并非真的就贪那些钱,只不过由于工作等方面的原因,与老板们走到了一起。而老板遵循的,又是商场规则,官员们身不由己,就和那些老板同流合污了。唐小舟可不想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坐下来和曹欢喜闲聊,无非是少年同学的一些事,并不涉及唐小舟的工作或者曹欢喜的生意。唐小舟见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决定自己离开。毕竟躺在这里的是自己的父亲,他要告辞,得找个理由,开始想说去学校接女儿放学,话到嘴边,发现这不是理由,现在还在节日里,女儿根本没有上学。恰在此时,手机响了,唐小舟接听了一下,装着是一个很重要电话,走出病房去接。回来后,唐小舟对曹欢喜说,我得去办点事,要先走了。

曹欢喜说,你有事,你去忙吧,你放心,这里有我。

回到家,家里也是一大堆人,大家都回来过节,也陪一陪母亲。女儿在自己房间里做作业,听到他的声音,立即跑出来,兴奋地叫着爸爸,抱住他,十分亲热。他将女儿抱起来,问她听不听话。她说,我好听话的。

唐小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好,听话,就奖你这个。

她撒娇说,还要再奖一个。

他问,为什么?

她说,我超级听话呀。

唐小舟说,那好,再奖一个。

唐小舟要将女儿放下来,她却不干。孩子毕竟是孩子,需要亲情。既然她不肯下来,唐小舟便抱着她,在房间里坐下。

她又主动亲了他,并且问他,爸爸,中午能不能带我去吃麦当劳?

唐小舟愣了一下。谷瑞丹极其崇洋媚外,认为只要是洋人的东西,就是好东西。这些观念极大地影响了女儿,推崇美国,也喜欢洋垃圾。唐小舟对此十分厌烦,很想立即拒绝,却又不忍心,毕竟,自己和女儿的关系正在改善,她的妈妈还关在看守所里呢。他说,可是,高岚没有麦当劳呀,要到市里才有。

唐成蹊说,有哇,前几天开的。

就唐小舟所知,麦当劳在全国的直营店并不多,远远少于肯德基。因为肯德基率先采取特许经营的方式,其网点,一下子遍布全国各地。麦当劳后来也不得不采取特许经营的方式,几年时间,门店多出了几万家。即使如此,他们的直营店仍然不选择县城,而加盟者若在县城,自然也需要考虑回报的可能性,毕竟县城或者乡下人的口味,和城市是完全不一样的。高岚这样一个偏僻的山区县城,竟然也开了麦当劳,确实说明经济的发展以及购买力的增强。唐小舟说,好,中午我们去吃麦当劳。

唐成蹊高兴了,拍着小手,说,好喽好喽,可以去吃麦当劳喽。

唐小舟说,好了,你先去做作业。我和奶奶伯伯他们说几句话。

女儿听话地去了。看来,孩子的成长,环境因素实在是太关键了。在雍州的那个家里,她妈是个大母老虎,她是个小母老虎,可到了这里,并没有太长时间,她又还原成天真可爱的小朋友了。看到女儿的这种转变,唐小舟心里软软的,说不出的开心。

女儿离开之后,他对母亲和大哥说,爸现在这个情况,估计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妈年龄又大了,我们是不是要考虑请个人 ?http://umdtxt.com

唐小山说,还是算了吧,妈这边,我让桃红过来。反正她也没什么事,整天和一帮堂客们打麻将,也不是个事,正好回家帮一帮。霜妹的事也不多,基本是闲在家里,她有时间也可以过来。两个人,还不能照顾家里?

母亲也反对此事,她觉得自己身体还好,不需要人照顾,老头子遇到这个事,虽然需要照顾,但有女儿和媳妇,应该可以了。

唐小舟说,我之所以决定请个人,还有一个原因。这几天,曹欢喜在这里忙前忙后的,你们也都是知道的。他为什么比亲儿子还亲?我估计,他今天已经见到我了,亲自端水端尿,该做的,已经做了。下一步,他肯定会请一个人过来,甚至请两个三个都有可能。他真的这样做了,我们怎么办?把人赶出去?那就把他得罪了。让他请的人留下来?我们又欠人家一份情。这份情,不那么容易还,肯定需要我用权力来交换。

唐小山说,不会吧,我看着他长大的,他这个人还不错。

唐小舟说,错不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什么?是我不能留话给别人说。我现在这个位置,看起来很高,民间叫二号首长,似乎只比省委书记小一点。可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是,总有一天,我必须离开省委书记,自己出去任职。那时候,就算是一点点小问题,都可能成为别人的话柄。也可能仅仅只是一点点问题,就把我的前途毁了。

唐小山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个。

唐小舟说,就算曹欢喜不这样干,别人也可能这样干。官场的人,如果送一个人到这里来,比如刘书记冯县长,他们如果送一个来,我们怎么办?更不能退。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请个人,不给他们机会。我之所以急着赶回来,正是想和你们商量这件事。

唐小山挥了挥手说,不用商量了,我下午就去唐家坳。三槐叔那个孙女小凤不错,三槐叔跟我说了好几次,想把小凤送到我们家来做事,我没有答应。我下午就去把她接来。

谈妥了这件事,唐小舟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站起来,对房间里喊,成蹊,走,我们去吃麦当劳。

唐成蹊立即从房间里跑出来,扑进唐小舟的怀里。唐小舟牵着女儿的手下楼,向自己的汽车走去。唐成蹊以一种类似大人的语气说,很近,三步路,坐车还麻烦些,我们走路去吧。

下午,再去看望父亲,曹欢喜果然向他提出请保姆的事。唐小舟顿时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对他说,谢谢你,我们已经请了,今天就会来。

曹欢喜的嘴张了张,似乎想说点什么。唐小舟知道,他一定是想说,请保姆的费用由他来出。仔细一想,这话不能说,毕竟,唐家有六个孩子,如果替父亲请个保姆,还需要别人出钱,岂不是暗示他们没有能力孝敬父母?

唐小舟与曹欢喜虽然是同学,毕竟近二十年没有消息,如果真有感情,早在多年前,他便应该来找自己吧,前倨而后恭,能说没有企图心,鬼都不信。偏偏现在的唐小舟,职位敏感,别说造就一两个千万富翁,就算造就十个八个,也只是说几句话而已。问题是,这话他不能说,只要一张口,便陷进了利益圈。

当今社会,腐败为什么像感冒病菌一样流行?说到底,还在于大量的社会资源掌握在权力手里,而这种权力,又不受监督。权力一旦和金钱合谋,权力肯定沦为某些人敛财的工具,手握权力者,也只可能沦为金钱的奴隶。而在现行体制下,有效防范手段,也仅仅只是自律。自律是一种何其脆弱的东西,比玻璃还易碎。自律如果强大,还需要法律以及与法律相关的一系列配套吗?

唐小舟和曹欢喜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心中却在想,如果他提出什么要求,自己该怎么应对?如果他的胃口不是太大,毕竟同学一场,能帮,大概还是要帮的。聊了两个多小时,不是同学的现况,就是以前读书的一些事。唐小舟开始意识到,曹欢喜并不准备立即变现,他在钓鱼。惟其如此,这个人才更加可怕。

果然,曹欢喜进一步抛出诱饵,对他说,怎么样?晚上一起吃个饭,我约一下同学。

发达了的人,迫切地想见同学,无非想向同学表达,我如今混得多么好,而混得不好的人,总是躲着同学,怕给自己刺激。唐小舟大概也算是发达了的吧,出于某种虚荣心,他也想见一见老同学,但理智告诉他,一定得躲着同学。楚霸王项羽攻占咸阳后,有人劝他定都,他却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如果不是有人编排项羽,那就说明项羽真的很肤浅。成功者恰恰需要锦衣夜行,尤其官场人士,更需要低调。

要躲着同学,自然不能答应这样的约会。借口是他惯用的。他对曹欢喜说,我也很想见一见老同学,不过请你理解,我的时间不由我自己掌握,别说是你,除了赵书记,就算是陈省长要约我,我都不能答应。

曹欢喜说,赵书记不是不在江南吗?

唐小舟说,赵书记是不在江南。不过,并不等于他不会突然给我一个什么任务,何况,除了赵书记,能够安排我的时间的,还有省委办公厅的三个秘书长。

正说着,手机短信来了。唐小舟拿起一看,是颜昕茹。

去年国庆节前一天,日报总编辑刘承槐请唐小舟吃饭,叫了好几个美女相陪,其中就有颜昕茹和徐雅宫。唐小舟也清楚,关于他和徐雅宫的关系,日报肯定有很多传闻,别的不说,徐雅宫进入报社仅仅两年多时间,不仅解决了正科级,而且当上了新闻部副主任,这可是个副处级位置,当年的唐小舟,花了十几年,也未能获得的。在报社这个论资排辈的地方,如果没有强大的靠山,徐雅宫这样一个进报社才两三年的新人,即使获得再多的新闻奖,也是枉然。不知颜昕茹是不是认准了这一点,那天之后,极其主动,隔几天就给他发来一条短信。唐小舟自然清楚颜昕茹的用心,她希望和唐小舟进行一次交换,以便获得更大的利益。

如果说,她所希望得到的利益,仅仅只是像徐雅宫一样,在职位上有所进步,唐小舟是完成能够做到的。问题在于,第一,他不想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太复杂,尤其不想让自己的灵魂被欲望所控制。这两年多来,他觉得自己在私生活方面已经坠落了,同时喜欢着几个女人并且和她们保持着亲密接触,对于从前的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第二,就算他偶尔冲动,也不可能不考虑到,颜昕茹是徐雅宫的同事,徐雅宫甚至为此吃过她的醋。他不想因为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使得彼此间的关系复杂化。第三,颜昕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胃口到底有多大,他不摸底。

以前,她给他发过很多短信,大多数他都没回。她也曾给他打过电话,他找各种借口,回答一两句后挂断。这次,因为不想和曹欢喜过多地说话,正想找点事做,便打开了她的短信。

颜昕茹在短信中说:你在哪里?昨晚梦见你了。

唐小舟说,在你的梦里,我是不是妖魔鬼怪?

颜昕茹说,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你可温柔了。

唐小舟暗想,这丫头,想什么呢?做绮梦吗?他说,可惜,我是个不懂温柔是何物的人。

颜昕茹说,喝醉的人,肯定说我没醉,蠢人肯定说,我不蠢。

唐小舟有心和她开玩笑,说,我说我很聪明,那是不是代表我是蠢人一个?

颜昕茹说,你去问一问江南日报的每个人,谁如果说你蠢,我死给他看。

《二号首长》第二部

他正要回复,电话来了,看了一眼号码,是家里打来的。他接起一听,是成蹊。唐小舟问,成蹊,什么事?

唐成蹊说,爸爸,你快回来吧,钟伯伯和秋阿姨来了。

钟伯伯和秋阿姨?姓钟的人,唐小舟认识好几个,姓秋的,他只认识一个,司法厅副厅长秋月婷,钟绍基的妻子。难道说,钟绍基和秋月婷夫妇来自己家了?唐小舟匆匆和曹欢喜告别,赶回家。家门口有个很小的院子,进院虽有门房,基本等于虚设,从来没有人管。今天,唐小舟驾车进去的时候,发现门口站了两名交警。交警伸手将他的车拦下,要求他停到别的地方,此处禁止车辆进入。唐小舟将车停下来,掏出工作证递给那名交警。交警接过去一看,立即给他敬礼。

汽车刚刚停下,刘凤民迎了上来,接着是冯海波。唐小舟说,你们都来了,怎么不上去坐?

刘凤民说,老板不让上去,说人太多了,他们坐一下就下来。

唐小舟说,老板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

冯海波说,今天在县里走一走,顺便。

告别他们进门,见钟绍基正陪着母亲说话,秋月婷坐在另一张沙发上,陪成蹊玩。大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听到开门声,唐小山和秋月婷都站了起来,唐成蹊更是惊喜地叫了一声爸爸,跑过来。钟绍基倒真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说,兄弟回来啦,我和你嫂子来看看阿姨和成蹊。

和钟绍基说了几句闲话,唐小舟想到了晚餐问题。刚刚意识到这一点时,便闻到厨房飘出的香味。唐小舟问大哥,晚饭在家里吃吗?谁在做饭?

唐小山说,我已经把小凤接过来了,你嫂子和小凤在做饭。

唐小舟哦了一声,正要和钟绍基说话,手机来了短信。他拿起一看,是孔思勤。

孔思勤说,据说盘子已经定了,罗去人大,余去政协。这两个人坐不住了,今天都去了北京。

唐小舟回了两个字,是吗?

此时,钟绍基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一听,立即站起来,离开客厅,穿过卧室,走到了阳台上。唐成蹊正在秋月婷的怀里嘻戏,秋月婷也有手机短信来了。她要站起来去拿自己的包,唐成蹊腻在她的身上,让她不是太方便。唐小舟立即说,成蹊,你过来,让阿姨看短信。

唐成蹊听话地离开秋月婷,扑进唐小舟的怀里。秋月婷看过短信,又看了看唐小舟,问,你没听到什么?

唐小舟说,没有呀。你指什么?

秋月婷向上指了指,说,你没听到什么消息?别是对老姐也保密吧?

唐小舟还没来得及回答,钟绍基已经接完电话,走到门口,对唐小舟招了招手,说,小舟,你过来一下。

唐小舟立即松开女儿,起身走过去,随钟绍基来到卧室,问道,大哥,什么事?

钟绍基问,听说省委班子要大动,是不是真的?

唐小舟说,传言很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钟绍基似乎还想问什么,想了想,意识到唐小舟一向谨慎,只是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

唐小舟趁机说,家里准备了晚饭,就在这里吃晚饭吧。

钟绍基说,好,就吃你家的饭。

唐小舟说,那我去把其他人叫上来。

钟绍基说,人太多了闹,叫凤民和海波上来吧,其他人,叫他们回去。

饭桌上,刘凤民问起省里的事。看来,他们也都接到了消息。大家的看法差不多,扫黑之后,赵德良完全控制了权力,接下来,肯定就要动省委班子。现成员中,省长这个职位,书记说了肯定不算,想动都动不了。其他的职位,专职副书记也属于上面严格控制的,但还不完全像省长,书记有相当发言权。至于其他常委,虽说也属于中央决定,但书记的取向,中央还是要充分考虑的。现在传说政法委书记和秘书长都要动,如果确实是赵德良的意思,这两个人,大概是必动无疑。

省委一旦大动,跟着便会动一大批。对于整个江南省官场来说,又有一个新的排队问题。消息明朗之后再排队,队伍就会排得很长。只有提前知道消息,才能比别人都超前一步。这就像买股票,人家已经大拉了,你再挤进去,成本高了。只有洞悉内幕,进行内幕交易,才能获得超低价。他们都想从唐小舟这里得到内幕消息,可这种内幕消息,唐小舟也没有,就算有,他也不会说。

吃过晚饭,唐小舟陪钟绍基、秋月婷以及县里的领导去医院。钟绍基和唐小舟的父亲说话。老爷子神志清醒,只是语言表达障碍。见到市委书记亲切地握着自己的手,老人家很激动,说了很多话,唐小舟是一句都没有听清。病房里只有二嫂和曹欢喜,唐小雨不在,二嫂和曹欢喜都读不懂老爷子的唇语,无法翻译。钟绍基只好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又从秋月婷手里接过一只红包,塞到老爷子手上。

坐了片刻,钟绍基要走,问唐小舟是不是一起去市里。唐小舟不想给曹欢喜机会,答应下来。曹欢喜热情地送他们上车,很主动地替他们开门关门。唐小舟原以为,自己一直在场,并没有给曹欢喜机会,可他想错了,曹欢喜也不知有着什么样的本事,后来和钟绍基打得火热,两年后,甚至把他的环僖集团搬到了雷江市,当然,这是后话。

在雷江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赵德良一个电话,将他派去了麻阳。

麻阳地处江南省南部,辖四县一市,东北部为丘陵,西南部为山区,是一个典型的农业地区。历史上,德山属于麻阳地区,也是江南省最大的一个农业地区,其面积相当于整个江南省的九分之一。改革开放后,全国的市县区划有缩小之势,尤其是地区与市合并过程中,市级作为一级行政建制而存在,全国各地,将一些大的市分拆,各省都多出几个地级市。江南省分拆的便有麻阳地区和雷涟地区,麻阳地区变成了麻阳市和德山市,雷涟地区变成了雷江市和东涟市,另外从柳泉、阳通各划出一个县,划归岳衡市。改革开放以前,中国最大的问题是吃饭问题,麻阳地区的区划面积大,物产还算丰富,相对其他地区,粮食供应较为充足,也因此成为江南省的富裕地区。建市后,这一地区的经济向西北部集中,德山市经济发展较快,麻阳市以农业和林业为主,缺乏经济支柱,反而成了整个江南省经济不发达地区。

赵德良之所以派唐小舟赶去麻阳,是那里发生了群体性事件,数千名群众,将麻阳市汽车站和雍麻高速公路堵了。

汽车离麻阳还有五十公里时,路上的车越来越多,车行速度缓慢,走走停停。趁着这个机会,唐小舟给江南日报驻麻阳记者站站长刘成锐打电话,向他了解情况。

刘成锐介绍说,事件是由当地几家民营企业无节制招揽民营股本引起的。此事是否涉及非法集资,因为他对公司法的研究不是很透彻,目前还无法认定。可以肯定的是,在麻阳,当地民众将自己的积蓄拿出来,参股某些民营公司,并从中分取红利,是一个极其普遍的行为,据初步估计,涉及人数,可能多达数百万人,涉及资金,达到数十亿。

唐小舟以前采访过非法集资案,对于非法集资的法律要义,有一定了解。

所谓非法集资,其实是一种民间说法,还有一种民间说法,叫高息揽储。这两种说法,都不是法律的准确定义。比如高息揽储,既可以是非银行行为,也可以是银行行为。银行息口是由国家制定的,如果超出中国人民银行制定的利息标准,就是非法的。至于民间揽储,因为相关机构并没有注册为银行,就更是非法。再如集资行为,似乎也很难确定合法和非法。比如某人要办厂,自有资金不够,向亲朋好友募股,却只承诺付息和还本,并不分红,且集资数额较少,你是定义为合法还是非法?这类合股的中小型企业,是民营经济之源,相应的融资行为,是一种顺应市场行为,很难说非法。

民间融资,一直是个未开放的领域。中国的很多事,确实是一管就死,一放就乱。尤其是民间融资,是一个较为广泛的经济学概念,涉及借贷、募股、私营储蓄等方面。许多企业需要发展,从银行贷款,门槛太高,而大量的民间资本,需要一个更为灵活且收益较高的收益平台,由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民间融资市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鉴于客观现实的需要,政府曾有一段时间默许民间融资的发展,比如后来走向阳光的担保行业等,均是这种默许状态下存活后来走向合法的。另一方面,民间融资的活跃,也导致了一些问题,当募集的资金达到相当数目,募资者实际又完全没有投资行为或者有效放贷不足的情况下,不得不以新募集的资金偿还利息以及本金,并且必须募集更多的资金,以维持巨大的息差。此类行为,实际便由纯粹的商业行为演变成了金融诈骗。

当这类活动越来越影响社会稳定的时候,国务院不得不根据刑法第一百七十六条所规定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出台第二百四十七号国务院令,叫停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也就是后来社会所称的非法集资。但是,这个命令显然并不是法令,据此令为法律判案依据,存在法理依据不足的弱点。何况,就算是依此命令执行,也存在一个非法金融业务的认定界线问题。正因为如此,最高人民法院后来又出台了《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审理借贷案件的若干意见》以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如何确认公民与企业之间借贷行为效力问题的批复》,其用意是为了对该类行为进一步明确,也是对那个政府法规的背书。

然而,这个背书仍然存在一定问题,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不能将所有民间融资一棍子打死,还得留有一定余地。关键在于,合法与非法,得有一个边界。如果没有这个边界,你向别人借一笔钱,也属于非法集资范畴。但如果不干预这类行为,就很容易走向极端,导致某些人集资几亿几十亿花天酒地,根本不考虑归还也根本无力归还,从而严重影响到社会稳定。

麻阳这个地方,一直有民间借贷的传统,只不过,这种民间借贷,数额较小,虽然引发了一些纠纷,因为标底小,处理起来也相对容易。直到一个叫胡盈达的房地产老板,由最初的借贷经营,发展到后来靠借贷敛财,事态便失控了。

胡盈达原本是麻阳市国土局开发公司的职工,其工作是给开发公司老总开车。上个世纪末期,国家出台政策,禁止政府职能部门办企业,所有政府办企业,一律与政府脱钩。国土局下辖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自然另立门户。当时,国土局自己划了一块地,准备搞房地产开发,又不想借助房地产开发公司。据坊间传说,国土局的领导,想借助开发这块土地,自己大捞一笔。国家政策的突然变化,使得他们的愿望落空。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决定找人成立一个房地产公司,自己开发这块地。

也不知什么原因,胡盈达被选中了。当时的胡盈达只不过一名普通司机,手上一分钱资金没有。他的背后有大老板,这些人通过关系,将一家银行行长的儿子拉进来,成为股东,顺利从银行获得贷款,建起了滨海城市花园。有人说,这个楼盘,胡盈达赚了四亿,也有人说,根本没这么多,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资金,全部靠贷款,银行利息支付了大头,加上背后那些影子股东参与分红,他所能赚的极其之少。

不管胡盈达赚了多少,盈达房地产公司,从此出现在麻阳市。这个项目还没有完成,背后的那些影子股东,已经替他接下了很多项目,包括麻阳市新政府大楼、麻阳市新汽车站,麻阳新大地广场以及几个民资工程。

工程虽多,造价也极其可观,高达数十亿元,可有一个巨大的难题横在胡盈达面前,令他无法逾越。几乎所有的工程,均需要开发单位自带部分资金。最初,胡盈达之所以敢接这些工程,其底气来自他背后的那家银行。可他没料到,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国内银行紧缩了银根,即使有再硬的关系,也无法从银行贷到款。

胡盈达原本还有另一条路可走,将工程转包出去,带资问题,由转包的公司解决。可他联系了很多公司,对方听说要带资,立即大摆其头。同样的银根紧缩背景下,谁都差钱,尤其是金融危机对中国经济影响不明朗的情况下,没有人敢充冤大头。

于是,胡盈达打起了民间借贷的主意。他也清楚,民间借贷,被称为非法集资,是违法行为,他为此想了个办法,不叫集资,叫募股。

胡盈达的募股办法是千元一股,多多益善,按月分红。最初,他承诺每月可支取红利百分之三。年利高达百分之三十六,大大高出银行存款利率。即使如此,参股者仍然不多,一是知道此事的人少,二是人们对胡盈达的盈达房地产公司不信任,担心被骗,只有极少数与盈达公司关系密切者,才将自己的钱拿出来入股。这点钱,根本不足以承建五六个大工程。胡盈达找到背后的影子股东,由这些官员出面替盈达公司募股,并且制定了一个新的分红政策。

这个新的分红政策名堂就多了,规定市级(正厅)领导入股,月红利率为百分之十,副市级(副厅级)领导为百分之九,局级(正处)为百分之八,副局级(副处)为百分之七,正科级为百分之六,副科级为百分之五,普通干部为百分之四。凡是替公司按百分之三募得股金的,均可以提成,一次性提成百分之五。

当然,这个分红方案,是由内部掌握的,外部并没有公布,只有参与此事的领导心知肚明。百分之十的月利,也就是每年有一点二倍收益。如此高收益,自然太有吸引力了,当时便有很多领导参股。同时,这些领导又出面替盈达公司宣传。至此,事情出现了根本性变化,许多人不再担心入股后肉包子打狗,而是担心自己动作慢了,人家募集的资金已经足够,失去了机会。

一时间,出现了极其踊跃的入股场面。有一个财会人员向人透露说,她从没见过那么多钞票。最开始,收到现金,立即锁进保险柜,可仅仅是第三天,保险柜便装不下,只得堆在办公室里,下班前,由几个人保护着存进银行。大约十天后,这一行为达到了高潮,他们不得不将办公室清空,用来堆钞票,每一万元捆成一扎,再将十扎捆成一捆,置于墙角。很快,墙角码成了一排,然后又开始码第二排。这一排码满,便在第一排码第二层。晚上要送银行时,直接和银行取得联系,由他们派运钞车过来拉。

《二号首长》第二部

这件事,唐小舟隐约听说过一些,不十分清楚内幕,现在听刘成锐如此介绍,立即明白了一件事,这根本不是入股,而是典型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刘成锐说他对公司法研究不深入,不能掌握入股和集资的界分,唐小舟却清楚。

唐小舟还在当记者的时候,曾听到过一些风声,知道麻阳市有好几家企业向民间募股。如果严格按照公司法以及其他相关法律进行的募股行为,是完全合法的。加上唐小舟已经不再是跑财经线的记者,因此并没有太重视此事。现在盈达集团闹出这样大的事来,唐小舟觉得有必要更进一步问清楚了。

他问刘成锐,听说麻阳市有很多家公司募股,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成锐说,确实有好多家。其他几家,看到盈达集团通过这种方法迅速膨胀,胡盈达由几年前的穷光蛋,迅速成为麻阳首富,不仅当上了市人大代表,还当上了省人大代表,头上有一长串光环,其他人眼红,如法炮制,开始募股。据估计,整个麻阳市,参与募股的公司,多达十余家,还不算盈达集团麾下单独进行募股的七家公司和机构。大概从三年前开始,募股活动进入疯狂状态,早期投入的人,早已经拿回了股本。为了追求更大利益,他们将分得的红利作为新的股本,再次投入。麻阳市卷入的人非常多,有人说参与者高达百分之七十,也有人说没那么多,但至少有百分之五十。不仅麻阳市,周边几个市以及周边几个省的民众,也开始卷入。

事件迅速恶化,与姚营建调任麻阳市委书记有关。

姚营建进入麻阳,江南省官场立即有人说,麻阳成了柳泉帮的最后堡垒。姚营建虽然不是柳泉人,可在柳泉工作过,深受陈运达的信任,并且在以后的仕途受到陈运达的多方照顾,说他是柳泉帮,并不冤枉了他。麻阳市市长焦顺芝,柳泉人,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省里工作,陈运达还只是县委书记时,两人便成为朋友,据说,陈运达有一个计划,等自己当上省委书记时,提拔焦顺芝担任秘书长。原麻阳市委书记现闻州市委书记赵有丰,是陈运达担任柳泉市委书记时的副书记,陈运达上调后,赵有丰调任麻阳市长,后升任市委书记,也是一个柳泉帮。

柳泉的班子解决后,唐小舟原以为,赵德良下一步,应该解决陈运达的另一块权力自留地麻阳。要动麻阳,有两种办法,一是像柳泉一样,掀起一场反贪风暴,迅速将这个权力自留地解决掉。同时,唐小舟又想,赵德良或许不会这样干。反贪是一把利剑,既伤人也伤己,如果在柳泉和泸源之后,再在麻阳来这么一次,整个江南官场,有可能风声鹤唳,所有官员,人人自危。如此一来,大家担心赵德良除恶务尽,危及自己,可能向柳泉帮靠拢,组成统一阵线,以求自保。赵德良如果一再祭起反贪大旗,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令自己孤立,甚至遭到整个江南省官场的群起攻之。

许多人对国家反贪的力度和广度大为不满,认为很多显而易见的贪官没有反。可这些身处社会底层的人哪里知道,权力的奥妙在于权力结构的稳定,其他仅仅只是掌控权力的手段。是否反贪,并不取决于贪污行为是否存在或者性质影响如何,而在于权力平衡的态势如何。赵德良在柳泉反贪,在柳泉以及泸源反黑,恰恰为了建立这一权力平衡。如果他更进一步,将反贪或者反黑的大火烧到麻阳,人们便会认为他准备赶尽杀绝。那时,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会站到赵德良的对立面。

既然不能再在麻阳动手,又要解决麻阳的柳泉帮,只有一个办法,将赵有丰和焦顺芝两人调走一个,拆散他们的联盟。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调走赵有丰,毕竟他离开之后,空出来的,是一把手位置,新调入的一把手,可以对焦顺芝形成制约。

将赵有丰调去哪里?自然是闻州最好。这是全省第二大城市,从那里升任副省长的可能,比其他市要大得多,陈运达自然是乐见其成,赵有丰肯定也乐开了花。另一方面,闻州由郑砚华经营多年,那是柳泉帮势力最弱的地方。赵德良若想控制赵有丰,相对也就容易一些。

这些,全被唐小舟预料了。可也有他没料到的事,调姚营建到麻阳。对于柳泉帮来说,麻阳的实力没有变,闻州又得到一个市委书记职位,在反黑之后柳泉帮极度低迷的形势下,可算是一个不小的胜利。

与赵德良相比,唐小舟的洞见力,还是显得差了。他看到了姚营建属于柳泉帮这一现象,却没有看到,麻阳实际上是一个火药桶。事后再回味整个事件,唐小舟暗想,赵德良很可能早就了解麻阳集资案的情况,搞不好,他最初是准备由麻阳动手的,只不过,他还没有准备好,先冒出了一个柳泉网案,恰好给他解决柳泉班子问题提供了机会。接下来,又在泸源被黑社会成员敲诈,他便借势而为,在全省掀起一次大反黑。

姚营建兴冲冲来到麻阳,稍稍了解之后,他吓出一身冷汗。麻阳集资案是一个火药桶,一旦爆炸,就算自己不粉身碎骨,官职肯定是保不住了。惟一的办法,就是趁着上任之初,将这颗炸弹拆掉。

就算不是姚营建,换成别的什么人,也一定会仔细地评估此事。他有三种选择,一是以强硬的手段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二是什么都不做,三是参与其中并且从中大捞一笔好处。三种选择,哪一种对姚营建更为有利?

先说第三种,如果他想从中捞一笔,别说参与其中,只要稍稍暗示,人家就会拿汽车装钱往他家里送,短时间内,可以捞取几千万。问题是,这些钱的安全性实在太差。民间集资这种事,就像炒股票,炒的是资金链,只要你一直炒下去,即使有关方面不叫停,资金链也定会在某一天断裂。什么时候断裂?就像证券市场一样,就连买菜的老太太也跑去炒股票的时候,也就是资金链无以为继的时候。现在整个麻阳百分之六七十的人参与其中,资金链显然极其脆弱。姚营建若是再从中捞上几千万,资金链能不断吗?资金链一断,埋葬的人,就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批成片。

再说第二种,什么都不做。看起来是比较好的选择。毕竟,姚营建只是过路神仙,整个事件与他无关,他没有从中得到一分钱好处,就算将来出了事,他完全可以撇清自己。问题在于,这件事,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假如再疯狂几年,恰好遇到他任职的末期甚至有可能高升的节骨眼,涉案的人坐牢,他作为主官,被办一个渎职罪,一点都不冤枉他。或者任职的中期爆发,他就逃不了领导之责,升职的希望,就此断送了。

最为明智的选择,只有第一种办法,由自己来将这个脓包捅破。捅破这个脓包,很可能出现很多后遗症,比如遍地流着的都是脓血。事件的发展,很可能对他形成一定的影响,但相对而言,这种影响,是最小的。

只要稍稍有点智力的人,便可以看清,三种选择,他应该将票投向哪一种。

姚营建为此专门召开常委会,他的办法是,第一,立即叫停所有集资或者入股行为。第二,责令各企业定出返还时间表。第三,由审计局对这些公司的资金流向进行审计。第四,由公安部门对可能存在的犯罪行为立案侦查。

这件事之所以历时数年,将百分之六七十的人卷进去,恰恰在于麻阳市高层得到了大量好处,甚至不少人就是推波助澜者。他们心里不是不清楚,这是一只越吹越大的气球,一旦破裂,很多人将人头落地官帽落地。现在,姚营建要捅破这个气球,那等于抽走这些官员屁股下面的椅子,谁肯坐以待毙?常委会出现了激烈争吵,焦点在于,此事到底是集资还是募股。集资属于一种金融行为,必须取得合法手续,否则就可定义为非法。募股则不同,是一种公司行为。最终的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不了了之。

还有关键一点,焦顺芝曾经担任国土局局长,胡盈达成立盈达公司的时候,焦顺芝虽然已经离开国土局,升任副市长,但焦顺芝和胡盈达关系极为密切,是整个麻阳人都知道的事实。焦顺芝和胡盈达的关系太深了,只要胡盈达出事,焦顺芝绝对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不仅仅焦顺芝,原市委书记赵有丰以及现麻阳官场的一些显赫人物,与胡盈达有着怎样的经济关系,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有了这样的背景,姚营建想动胡盈达,又怎么可能在常委会上形成决议?

姚营建并没有放弃,他开始向上寻求帮助,最先找的是陈运达。而陈运达,就算不想他搞出这件事,也不会当面阻止。如果唐小舟是陈运达的话,他一定会说,你在麻阳的工作,我会全力支持。不过,你刚到麻阳,一定要注意搞好班子团结。今时非同往日,很多事情变得微妙起来,越是这时候,越考验我们的政治智慧。如果姚营建继续请示,陈运达便可能说,这件事,你是否先和省委那边通一下气?毕竟,你是市委书记嘛。

不知陈运达是否暗示过姚营建,姚营建确实见了赵德良。

两人具体谈了些什么,唐小舟只是听到只言片语,涉及的,正是麻阳非法集资问题。

姚营建回去后,立即干了一件事,把公安局长换了,并对新任公安局长面授机宜,要求他全力以赴,对几家公司集资一事,立案侦查。

这种案子,调查起来并不难,难的是全面掌握证据。仅仅半个月后,公安局长将一大堆材料送到了姚营建的案头。这次,姚营建没有召开常委会,而是将政法委书记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他怎么办。政法委书记不敢反对,只好说,按照法律程序办。

按照法律程序同样不好办。胡盈达是省市两级人大代表,要抓他,首先必须通过省市两级人大常委会罢免其代表资格。省人大倒是很顺利,几天就把事情办成了。市人大却麻烦了,他们坚决不肯罢免。

与此同时,盈达集团还在暗中使劲,将原本按月发放的分红停了。有人找公司查问,公司答复说,市委姚书记不让发,你们如果想要分红,找姚书记去,只要他答应,我们没有问题,我们多的是钱。他们的目的,就是想出资者找市委闹事,给姚营建施加压力。果然,几天后,群体事件发生了,一百多人围堵了市委。

市委秘书长找到姚营建,问他怎么办。姚营建说,怎么办?你去查一查,都是些什么人。

秘书长去摸了一下底,有十几个公务员,还有一些公务员的家属。姚营建说,那些公务员是哪些单位的?打电话给他们的局长,叫他们亲自来领人。不肯回去的,予以除名。至于那些家属,同样的办法办理。告诉那些人,领不走他们的家属,就不用再来上班了。

秘书长去处理此事的时候,姚营建主持召开临时常委会。公安局长向常委们通报了调查情况。包括盈达集团董事长在内,众多人已经涉嫌犯罪。公安局长汇报之后,姚营建说,今天我们不搞举手表决,一个一个表态。是什么意见,全部记录下来,我将把记录交给省委。总之,我已经下定决心,我们麻阳市解决不了这件事,我就去省公安厅,请求他们派专案组下来解决。

常委们开始意识到,姚营建根本不准备退。此事如果真由省公安厅立案,在座各位,将再也无法插手,那样一来,命运就掌握在别人手上了。眼下,就算是退一步,姚营建即使抓一些人,只要胡盈达的人大代表身份问题不能解决,仍然不能抓他。尤其事件控制在本地,回旋的余地大得多。

就这样,姚营建强行通过了停止集资以及立案侦查的决议。

唐小舟赶到新汽车站和刘成锐会合。

汽车站已经被群众围堵了,所有车辆无法进出,营运终止。原本有一两百名乘客,被堵在车站内,这些乘客之中,有相当一部分本地人也是入股者,听说此事后,纷纷加入进来。另一些过路者,过来看稀奇,听说此事后,也纷纷加入。人数越来越多,总数超过五百人。加上奉命前来的公安干警和武警,整个现场,有上千人之多。

刘成锐说,一开始人数并不多,因为不断有人加入,才有了现在这么多人。幸好公安局将周围控制了,所有人,只准出不准进,不然,可能达到几千人。高速公路出口的情况稍稍好一点,只有百来人。大概因为离民居较远的缘故,除了堵住车,并没有多少围观者。

唐小舟说,这样堵下去不是办法呀,市委市政府采取了哪些措施?

刘成锐说,市委常委在开会,据说会上吵得很厉害,大多数常委认为围堵汽车站以及高速公路出口,制造社会混乱,已经构成刑事罪,对这些人绝不能姑息,应该采取断然措施,予以逮捕。持这种意见的人,甚至拿赵书记解决江南日报被围堵事件为例,表示对闹事者逮捕,不仅合法,而且有先例。姚营建坚决不同意这一方案,他的意见是由政府和集资者共同组成一个善后处理小组。

唐小舟问,你了解过没有,有没有可能是盈达集团组织的?

刘成锐说,不太可能。市委常委会作出决定之后,姚书记对胡盈达采取行动的惟一障碍,就是他的市人大代表身份。为此,姚书记亲自参加了人大会议。他是带着电视台记者一起去的。市人大主任是赵有丰,需要年底人大常委会表决以后,才能换成姚营建,现在是由一名副主任主持工作。副主任说明会议内容后,由姚书记介绍了相关情况,接着他说,今天,我邀请了记者,对整个会议全程录相。同时,我提请大会批准,不需要搞举手投票,反正时间足够,有投票权的代表也不多,能不能把工作做得细致一些,大家顺着来,每个人都发言,表明支持还是反对,支持的理由是什么,反对的理由是什么,都需要说明。

唐小舟说,这些人,只肯在私下里搞小动作,绝对不敢明目张胆吧。

刘成锐说,姚书记这一招很厉害。再没有人敢公开支持盈达集团,大会很顺利地罢免了胡盈达的人大代表身份,公安局随后逮捕了胡盈达。

唐小舟说,姚书记控制得很好呀,怎么又出了这样的事?

《二号首长》第二部

刘成锐说,胡盈达被逮捕的消息是被严格控制的。但是,中国的事就是这样,官场根本没有秘密可言。胡盈达虽然被逮捕了,盈达集团还在运转,而运转的主要工作,就是清理账务,准备在查清账务的基础上,制定一个解决方案。可是,派去盈达集团工作的人,本身就是利益相关者,他们向个别领导汇报之后,在没有得到常委会许可的情况下,将部分官员的本金和利息兑付了。这件事自然无法保密,节前,已经有市民零星上访,市信访局的一位接待人员,自己也是受害者,那些有权者,早已经把钱拿了回来,她无职无权,连自己的利益都无法保障,心中有气,对上访者说,你们提到的事,我没办法回答你们。坦率地告诉你们,我也参股了,三万元。我自己都不知道找谁去要钱。

唐小舟完全明白了,表面上看,这是一次由非法集资导致的群体性事件,实际上,这起事件的背后,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权力博弈。

姚营建选择对盈达集团以及非法集资动手,有没有错?没有。这是一颗大炸弹,爆炸得越早,对姚营建本人以及整个麻阳市的负面影响越小。主动引爆这颗炸弹,除了能使事件对姚营建本人的影响降到最低,还有一个好处,事件将会导致一大批官员落马,如果一切顺利,姚营建仅此一招,便可实现麻阳市的权力大洗牌,从而牢牢控制麻阳权柄。

理论上,这是一个妙招,真正能够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前提是,事件的发展,完全在姚营建的掌握之中。

唐小舟看了看面前的局面,由于大批公安干警以及武警在场,请愿群体显得还算冷静,他们席地而坐,似乎在等待什么。唐小舟想,他们可能知道市委常委在开会的消息,正等待会议的结果吧?唐小舟给赵德良打了个电话,将这里的情况作了汇报。

赵德良问,麻阳市委想抓人 ?http://umdtxt.com焦顺芝的意见?

唐小舟说,我只是找人打听了一下,有这种说法,但不能确定。

赵德良说,你现在就去市委,姚营建如果问起我的意见,你告诉他想清楚,他手中有多少警力可用,有多少看守所可用,能不能把所有受到集资伤害的群众都抓起来、关起来。如果能,那就抓。

放下电话,唐小舟立即赶到市委。他很清楚办事程序,并没有直接闯进常委会会议室,那样做,显得太大牌太以势压人。他也没有给姚营建打电话,而是找到姚营建的秘书朱镇林。两个秘书见面,什么话都不用说,朱镇林自然明白,在这种关键时刻,唐小舟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热情地给唐小舟沏上茶,然后走进会议室,向姚营建汇报。

会议陷入僵局,姚营建心里正烦着,希望能有办法扭转。听到朱镇林的报告后,他没有理会在座的常委,站起来离开了会场。他完全可以宣布暂时休会半个小时,让大家歇口气抽支烟。他没有这样干,心里正烦这些人呢,有意让他们坐一下冷板凳。他知道,就算自己离开了,这些人也不敢大胆到私自作出决定。

姚营建亲自到朱镇林的办公室迎接唐小舟。唐小舟见到姚营建,立即迎过去,双手与姚营建相握。姚营建十分亲热且恭敬地说,小舟同志,真对不起呀,还要你辛苦专程跑一趟。都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呀。

唐小舟说,没有没有,不是放假吗?我恰好在这里看朋友,接到赵书记的电话,就过来看看。

姚营建拉着唐小舟的手,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又扶着唐小舟坐下,问,赵书记有什么指示?

唐小舟说,赵书记在北京,他叫我来了解一下情况。

姚营建摸了摸自己的头,说,情况很复杂,很头痛啊。

唐小舟说,我听说市委常委在开会,有决议吗?

姚营建叹了一口气,说,我在官场也有些年头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常委会,我成了孤立的少数。我的意见,他们不赞成,他们的办法,又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

唐小舟问,其他人是什么意见?

涉及这个话题,姚营建显然很气愤,他说,什么意见?他们能有什么意见?如果我估计不错,他们之中,相当一部分是有利益关联的。他们希望常委会做出决定,派警察去抓人。

唐小舟说,抓人 ?http://umdtxt.com把所有人全抓起来?我听说事件涉及十几万人吧?你们有没有这么多的公安干警?就算有,你们有没有这么多场地关押?

姚营建说,何止十几万人 ?http://umdtxt.com具体数字,我们还没有摸清楚,整个麻阳市,参与集资的,我估计有一两百万人。稍有差错,那就是万劫不复。小舟呀,我跟你老弟说句贴心的话。我怕呀。在官场里行走,已经二十多年,大大小小的风浪,我也算是见过了。坦率地说,我还从来没有怕过。这次不一样了。我怕,是真的怕。怕什么?怕出事。你抓了一个,立即可能冒出十个,你抓十个,冒出一百个。麻阳三百多万人口,如果一半以上闹起来了,你怎么抓?抓谁?前面抓的人,放不放?怎么放?

唐小舟说,这是个简单的道理,谁都懂呀。

姚营建说,可有的人不信邪啊,他们认为老百姓都是胆小怕事的,只要抓几个人,其他人都被吓住了。天下哪有这样的事?许多人是把全部积蓄投进去了,那是人家的命。你要人家的命,人家不和你鱼死网破玉石俱焚?麻阳这个地方,历史上是著名的土匪窝,民风强悍,如果把他们的血性激发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唐小舟说,这些道理,一说就明嘛,常委会为什么不能取得一致意见?

姚营建说,我告诉你为什么吧。胡盈达怎么起来的?我听到一种比较可靠的说法,是焦顺芝扶持起来的,焦顺芝和胡盈达之间,有没有经济来往,目前还不好说。现今的官场,你也知道,官员和商人来往密切,要说他们之间关系纯粹,没有人会相信。就像一个男人和女人来往密切却没有暧昧,人们根本不相信是一样的。与胡盈达来往密切的,远不止焦顺芝一个,背后有一大堆人。这些人,在麻阳市很有势力,甚至在市委常委内部,都是如此。根子就在这里。

唐小舟说,可汽车站和高速公路堵了,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呀。这件事,得尽快解决。

姚营建说,所以,我要请你帮个忙。

唐小舟说,我能帮什么?

姚营建说,我想请你出席我们的常委会。

唐小舟说,这恐怕不妥吧?

姚营建说,怎么不妥?你代表的是赵德良同志。

唐小舟自然不能代表赵德良。不过,现在毕竟是非常状态,首要任务,是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只要有助于稳定,哪怕是非常之法,也可以考虑。他问,你准备怎么办?

姚营建说,我只需要你这把尚方宝剑,不需要你表态,你只要出现在会场就行。

唐小舟跟在姚营建后面进入常委会会场。今天的常委会比较特别,参加者除了麻阳市委常委以外,还有省里的几位领导。唐小舟看了一下,最顶端的一排,分别坐着副省长杨厚明,市委书记姚营建,省委政研室主任池仁纲、副秘书长陆海麟、市长焦顺芝。

市里的这些领导自然都认识唐小舟,见他出现在这里,也都明白他所肩负的使命。姚营建想把唐小舟这张牌用好,便慎重其事,向大家介绍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处长唐小舟同志。德良书记对我们麻阳的事态非常关心,特别派小舟同志来麻阳看看。

姚营建请唐小舟在前排就座,唐小舟无论如何不肯,拉了半天,唐小舟只好在最旁边坐下来。

姚营建说,小舟同志,你是德良书记的大使,是钦差大臣,你给大家说几句吧。下面,请唐小舟同志作指示。

既然坐进了这里,唐小舟不能不说。可他毕竟只是一名秘书,秘书的本分之一就是谨言慎行,不能越矩。他很低调地说,杨省长好,池主任、陆秘书长、姚书记、焦市长好,各位领导好。首先要解释一下,姚书记说我是钦差大臣,那是开我的玩笑。我到麻阳是很偶然的,这几天不是放假吗?我就和几个朋友到麻阳来旅游。今天上午,我给赵书记打电话,赵书记听说我在麻阳,就说,那正好,你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里,我要申明一点,赵书记有没有指示,我不知道,即使有,肯定也是由杨省长池主任带过来。赵书记给我的任务只有一个,就三个字。看一看。

姚营建接着说,小舟同志很低调,也很谦虚。今天这个会,开了几个小时,意见分歧还很大。既然小舟同志来了解情况,我们是不是再把意见谈一谈?让小舟同志有个印象也好。哪位同志接着谈?

唐小舟虽然只是一个处长,正如姚营建所说,他是钦差大臣,下面这些人,自然不敢轻易发表意见。一时间,显得有些冷场。池仁纲不知是想打破沉默,还是想借机表现一下,他说,我来说几句吧。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池仁纲。他的身份虽然没有唐小舟敏感,毕竟是正厅级,代表省委,在座官员中,杨厚明是副部级,池仁纲和陆海麟都是副秘书长,正厅级,同时,池仁纲是政研室一把手,自然比陆海麟这个纯粹的副秘书长职位要显得高,加上有传说他将当秘书长,他说话,也就显得举足轻重。

他说,麻阳正在发生的事,省委省政府极其重视,高度关注。刚才,麻阳市委的常委们都充分发表了意见,主要意见有两种,一是采取断然措施,将闹事的领头人抓起来,一是采取怀柔的办法,和闹事者谈判,甚至妥协。

池仁纲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我评估了一下,谈判的利弊是什么?采取强硬措施的利弊又是什么?谈判,有利之处在于能够尽快地暂时地平息事态。但谈判必须有筹码,这个筹码是什么?就是还钱。这笔钱有多少?刚才同志们估计,有七十亿,甚至有的同志说,可能超过一百亿。还有同志肯定地说,把利息算在一起,绝对超过了一百亿。谈判的话,肯定要把这笔钱还给市民,问题是,麻阳市拿得出这笔钱吗?就算拿得出,政府替企业拿钱出来还债,政府是不是当了冤大头?政府又哪来这笔钱?不也是把债务转加到了市民的头上?如果没有这个前提,谈判能成功吗?我很怀疑。谈判如果不能成功,或者问题不能根本解决,今天的事件解决了,明天,可能还会有更大更恶劣的事件。至于另一种意见,同样有利也有弊。利在什么?在杀一儆百,市委和政府以强硬的态度平息事态,对于整个事件的处理,应该是有好处的。首先,我们已经明确,盈达集团等属于非法集资,既然是非法集资,那么,盈达集团的集资行为是违法的,市民把自己的钱拿出来交给盈达集团,助长了非法集资行为,同样是违法的。原本已经违法在先,现在又堵汽车站、高速公路出口,扰乱了社会秩序,更进一步违法,对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法行为采取司法措施,何错之有?当然,我也理解反对这一意见的同志,他们担心采取法律手段可能激起更大的反弹,引起更大的骚乱。有关这一点,我认为大家不用担心,别说在中国,全世界都是如此,民众只是一些散兵游勇,如果没有人组织,他们是不会集体闹事的。我们把领头者抓了起来,他们还闹什么?鉴于事件已经持续了半天时间,我建议麻阳市委尽快下定决心,采取断然措施,平息事态,还市民一个平静的生活。

听了这话,唐小舟简直就想拍案而起。你池仁纲以为自己是谁?还真以为自己就是秘书长了?即使有这种说法,常委会没开,任命没下,随时都会有变数,在官场混了几十年,这点难道都不懂吗?他是不是急于给全省官场一个印象,自己的秘书长职位已经不可改变了?就算不可改变,也没必要这么狂吧。何况,这么轻率并且急于表态,太不负责任了。你凭什么认定事态不会因此而恶化?副省长和省委书记秘书都在这里,你凭什么摆出一副全权大使的派头?再退一步,就算是秘书长,也不敢这么拍板吧。

平心静气,仔细一想,池仁纲的这一表态,更像是一次站队。他是不是以为官场站队,就是简单地找旗杆?姚营建是柳泉帮的干将,只要站在他的对立面,就一定是站在赵德良的旗帜下?唐小舟一出现,他便急于表明自己这一立场,恰好说明,他是在向赵德良表态吧?官场站队,如果真是如此简单,那还能有站错队的人吗?如果真是如此,说明池仁纲在政治上太幼稚了。

焦顺芝似乎找到了主心骨,立即表态说,池主任代表省委已经表了态,我个人坚决拥护省委的决定。

到了这种地步,池仁纲竟然不更正刚才的话只代表他个人,并不代表省委,而是颇为自信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喝茶。唐小舟知道,姚营建麻烦了,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他如果仍然坚持,就不是坚持市委书记的本职,而是反对省委。唐小舟自然能以省委书记代表身份声明池仁纲刚才的话并不能代表省委,只能代表他自己,也可以假借赵德良的身份,表示省委绝对不同意采取司法手段。可这样做所冒的政治风险太大,后果会很严重。他只能拿目光望向杨厚明,希望他能在关键时刻,代表省政府表态。

杨厚明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必须表态了,便说,池主任刚才也说了,两种方案,各有利弊。我的意见,不论执行哪一种方案,都必须对可能导致的更进一步恶化后果有一个预案,做到心里有底,万一进一步恶化,我们必须清楚下一步怎么办。

杨厚明只是停顿了一下,立即有一位市委常委抢过了话头,说,应急预案自然要有,但那是下一步的事。现在,汽车站和高速公路口被堵着,这件事不能拖下去。我们必须立即采取措施。这是当务之急,其他的事,都可以缓一步。我建议就两种方案投票。

姚营建再一次被逼到了角落。他不得不表态说,既然如此,我同意表决。但是……

姚营建说过他同意表决之后,迅速说了一个但是,在但是的后面,他又没有急于表达,而是拿着面前的杯子,煞有介事地喝了一口茶。唐小舟甚至觉得,他有意将喝水的声音弄得很大,显示他是市委书记,他的权威是省委赋予的,诸位必须遵守官场规则。而他迅速说了一个但是,恰恰是怕有人浑水摸鱼,在他表明同意之后,迅速完成表决程序。他以一个但是转折,告诉各位,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需要等一等。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4:0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放下茶杯后,姚营建看了看每一个人。或许,他仅仅只是做了个看的姿态,目光其实空洞无物。他说,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在此所作出的决定,既要对个人的政治前途负责,也要对麻阳市几百万人民负责。我建议,每一个人表态,必须说明同意两种方案中的哪一种,同意的理由是什么,反对的理由是什么,弃权的理由是什么。你有权选择采取司法行动,也就是派警察去抓人,但你必须告诉我,你对事态进一步恶化有什么样的评估,如果出现恶化,你有什么样的应对办法。当然,你也可以说,你认为根本不会出现那样的后果。那么,请你投票的时候附带说明,万一出现严重的后果,你将为自己这神圣的一票承担怎样的法律责任和行政责任。请秘书长做好记录,最好是一个字都不要漏。为了配合秘书长记录,请同志们发表意见的时候,速度尽可能慢一些。另外,我以个人名义请求小舟同志也记录一下,以便赵德良同志能够及时掌握有关情况。

唐小舟说,好的。

他从包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录音笔和笔记本,摆在面前的桌上。这是他作为秘书惟一能够帮姚营建的。他做这一连串动作,具有极其明显的符号性,一方面,表明自己接受了姚营建的建议,另一方面,也向在座各位表明,你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将报告给赵德良。

接下来,姚营建所说的话,几乎是一字一顿,非常缓慢,他显然是想给完整记录留下足够的时间。他说,我反对采取司法手段,也就是反对对示威群众实施逮捕的方案。我再强调一次,我不是一般的反对,而是强烈的坚决的反对。为什么反对?前面我已经陈述了理由,在这里,我再重复一次。本次示威的群众虽然只有几百人,但是,我们千万不要忘了,麻阳集资案,涉及的是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目前,我们无法评估,那至今仍然沉默的绝大多数,是不是准备参与下一步行动,我们也对可能出现的下一步事态,没有足够的心理和物质准备。我们今天抓了几百人,明天出来几千人甚至几万人,我们怎么办?继续抓?我们有多少警力可以做这件事?我们又有多少地方可以关押这么多人 ?http://umdtxt.com

姚营建说过之后,该其他人说了。可是,会议出现了冷场。这是可以想象的,发言记录留在市里,随后会被置于市委办的资料室,通常情况下,不会再有人去翻看了。就算以后上面追查,是否查看这些记录,是个未知数。就算查看这份记录,也可以认为,这是人工记录,和发言者原意有出入。被唐小舟记录,情况则不一样,可能在第一时间汇报给省委书记,就算不会出现严重后果,在市委书记明确表示反对意见之后,你旗帜鲜明地和市委书记唱反调,至少说明,你不是一个充分尊重上司的人。

或许,官场中人不怕得罪省委书记,却怕得罪时间。在相当一段时间内,省委书记对你的升迁有决定权,而这段时间,说不定恰恰是你升迁的最后时间,几年之后,你就踩线了,再想升迁,没有机会了。官场之中,第一重要因素不在政绩,而在年龄,处于某个年龄段的人,无不时刻计算着自己的时间。有谁愿意为了逞一时之快,将自己难得的几年时间浪费掉?赵德良如果立即就会走人,谁都不会把他当一回事。但赵德良只要仍然担任一届省委书记,谁都不敢忽视他的存在。

姚营建见大家都不说话,开始主动出击,一个一个地点名。他首先点的是市长焦顺芝。

常委会上表态的先后顺序有无穷学问。一般情况下,往往是排名靠后的先说,最后由一号首长结案陈词。但也并非没有例外,如果某人尤其是排名靠前的人,希望影响其他常委的态度,往往抢先表态。人们通常以为官场无情,事实上,官场同样讲人情。某个人表态之后,其他人是赞成还是反对,与人情有着极大关系。当你赚到人情票之后,再加上圈子的影响力,你所希望的选题,得到通过的可能,就非常之大。某些特殊情况,就不会遵循这种自后而前的顺序,一号首长一开始表明态度,其他人若是表示反对,那就只可能是两种情况,一是此人和一号首长公开决裂了,二是议案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

焦顺芝见市委书记点到自己的头上,不好再像刚才那样态度坚决,不得不采取一种妥协的姿态,说,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营建同志的意见,从策略上说,暂时退一步,也有道理。我看是不是这样,我们先礼后兵,先谈判,如果谈判不成,再采取行动。

听到焦顺芝这种态度,唐小舟暗松了一口气。一二号首长的意见接近了,其他人自然不太可能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常委会很快达成统一。最后决定,由市委秘书长和市政府秘书长主持谈判。

市委常委会拖到下午三点才散。机关小食堂早就做好了中餐,等着常委们去吃。因为没有喝酒,饭吃得没有气氛,很快就散了。省里来了好几个领导,池仁纲、陆海麟和姚营建是同级别,杨厚明是副省长,级别虽然只比姚营建高半级,职权就大得多。这些人,姚营建自然不可能马虎,一定要出面周旋。唐小舟看得出来,姚营建最想周旋的人是自己,可因为分身乏术,只得在饭桌上借助表示礼节的机会,向他表达这一意思。

姚营建端着面前的茶杯,走到唐小舟面前,说,小舟同志,辛苦你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中午没招待好,咱们晚上再补。

唐小舟说,晚上不行,我得赶回去。他没有说假话,赵德良明天回雍州,他得赶去接车。

姚营建说,现在高速公路方便得很,吃了晚饭再走。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吃过饭,你先休息一下,等这里忙完,我要和你好好聊一聊。

唐小舟想,姚营建一定有很多话,想通过自己传达给赵德良。他也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非常尴尬,原本是陈运达阵营的人,因为主动引爆这颗政坛炸弹,让柳泉帮的最后一块堡垒风雨飘摇,出现了分崩离析的危险。事态的更进一步发展,柳泉帮很可能在麻阳再栽一个大筋斗,那时,陈运达还会像以前一样信任他吗?如果失去柳泉帮的信任,他怎么办?当然,身在官场,你不用担心得罪所有人,只要那个能决定你命运的人对你好,就足够了。以前,能决定姚营建命运的人是陈运达,而现在,陈运达是否还信任自己,很难说了。而他身上已经有了陈运达的烙印,即使投靠赵德良,赵德良会完全信任他吗?很难说。

唐小舟也想和姚营建谈一谈,一来,离开麻阳之前,他需要确切地知道,此次事件是否已经解决,以便向赵德良汇报时,有话可说。二来,毕竟自己来了一次麻阳,事态如果进一步恶化,虽说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却也说明,唐小舟办事缺乏预见性,不具备处理重大危机的能力。

在酒店睡了一觉醒来,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他起身去洗手间,见门口有一张纸,显然是从门底下塞进来的。这是一张便条,应该是朱镇林留给他的,叫他醒来后给自己打电话。

唐小舟先打了电话,然后开始洗脸。刚刚离开卫生间,门铃就响了。

和全国所有相当级别官员一样,姚营建在酒店有个房间。唐小舟随着朱镇林来到这个房间,姚营建并不在。朱镇林客气地请唐小舟坐下,替他沏茶,并且说,姚书记马上就来。

唐小舟问,那件事怎么样了?

朱镇林说,已经解决了。

唐小舟显得有些吃惊,问,谈判有结果了?

朱镇林说,谈判还在进行。不过,人已经撤走了,交通已经恢复。

唐小舟又问,你觉得谈判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朱镇林说,这个不好说。

唐小舟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和自己的职业一样,也是秘书,要从他口里掏出什么话,那是一件难事,便换了个话题,说,我听说麻阳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参与了集资,你参与了没有?

朱镇林说,投了一点。

唐小舟再问,一点是多少?

朱镇林显然不愿面对这个问题,可唐小舟问得一点都不含糊,他又不好不答,便说,第一次投了五千,后来又陆续追加了一些,大概有两万多吧。

唐小舟明白了,后来追加的一万五,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利息的再投入。实际投入,很可能只有一万甚至仅仅最初的五千。这也就是说,只要能够拿回百分之五十,绝大多数人,不会有太大损失。

正说着,姚营建回来了,进门就说,小舟同志,对不起呀,让你久等了。

唐小舟说,姚书记,跟我你就不用客气了。

姚营建陪着唐小舟坐下来,拿出一支烟,递给唐小舟,唐小舟摆了摆手。姚营建自己抽了,说,小舟啊,麻阳的情况复杂啊。

唐小舟说,官场本来就复杂,不复杂就不是官场了。

姚营建说,麻阳的官场,更复杂一些。这种复杂程度,实在是让人太意外了。

唐小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缠,换了个话题,说道,我听说那些人已经撤了?这场危机能够顺利解决,真是不容易。

姚营建说,现在还不能算解决了吧,关键是今后不再闹事,这个难度就大了。

唐小舟说,怎样解决这件事,市委应该有个意见吧?市委的具体方案是什么?

姚营建说,复杂就复杂在这里。直到现在,市委都拿不出一个具体方案。五一节长假,大家都在休假,我们却在开市委常委会,意见分歧很大,根本统一不了。

唐小舟问,主要意见是什么?

姚营建说,据估计,麻阳集资案,涉及大大小小的公司十五家,总集资额还没有最后摸准,估计不少于七十亿。如果把当初承诺的月息也计算在内,可能超过一百亿。

唐小舟问,这十五家公司有多少资产?

姚营建摆了摆头,又猛地抽了一口烟,浓浓的烟雾,将他的脸变得有些模糊。他说,因为阻力太大,工作组到现在都没有拿出一个具体数目。当然,我们有一个基本摸底,从现在摸底的情况来看,能有十亿就不错了。

唐小舟暗吃一惊,问,为什么这样少?

姚营建说,这件事,持续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好几年。最大的集资户是盈达集团,他们干了六七年时间。你以为他们靠什么支撑这六七年?当然是靠高利息。而他们的高利息从哪里来的?全部是后面的集资款。估算的七十亿集资额中,有五十亿,属于盈达集团。而盈达集团目前的资产,不足两个亿,把集团高层的一些个人资产算在一起,也就勉强十个亿。

唐小舟说,六十个亿不是个小数目,这个缺口太大了,麻阳承受不了吧?

姚营建说,能不能承受,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市委常委们认为,这件事,不能由市财政来解决。就算市财政肯拿出这笔钱,人大是否能够通过,也是一个未知数。更多的人认为,这些钱,应该由企业自己承担。

唐小舟说,企业如果能够承担,一切好说。现在的麻烦是,企业根本承担不了呀。

姚营建说,绝大多数人认为,既然是企业行为,就应该用企业的办法解决。企业能承担,一切好说,如果承担不了,就按照司法程序破产。

唐小舟明白了,有些人心里盘算得很精。此事如果按照企业法,进行破产处理,那就只是经营不善,根本算不上刑事案件。相反,如果以非法集资定案,就是刑事案了。其次,破产处理,有职有权的人,已经先拿到了钱,并且还拿到了高额利息,他们没有丝毫损失,受损失的是普通老百姓。老百姓之所以闹事,根源恰恰在于此。这件事,如果不能很好地处理,麻阳真的会出更大的事。

唐小舟说,根本解决办法,恐怕还是要把钱还给老百姓,这是底线。

姚营建说,问题是,我们哪来的钱?

唐小舟说,没有钱也要想办法。这些公司不是还有十来亿的资产吗?加上涉案人员非法所得的个人资产,二十来亿,应该会有吧?市里再凑一些,想想其他办法,比如向省维稳办申请部分维稳资金,争取凑个十来亿,那就有三十亿了。别说有三十亿,就算有二十亿,先解决一部分,集资款在五千元以下的,优先解决,至少让民众看到市委市政府确实是在解决此事,在相当一个时期内,稳定应该不会有问题。此外,这件事,市委不能关起门来办,得增加透明度。第一,发布公告,所有在案件审查期间取走的资金,必须退还。逾期不退的,将张榜公布并且给予行政处分,严重的,将给予更为严厉的处理。第二,召开镇以上领导干部会议,说明市委的态度和处理方法,划块负责,责任到人。哪一块闹事,其主要负责人,就地免职。第三,整个案件处理过程中,与民众相关的财务,一律张榜公布,不搞任何暗箱操作,让民众看到,市委在处理这件事情上面,严格公平。

姚营建说,方法当然好。可我忧虑的是,市委根本形成不了这样的决议。

唐小舟明白了。姚营建虽说是市委书记,可市委书记的权力,并非绝对权力,任何权力都必须受到制约。共产党所设计的这种权力结构,恰恰是一个有效制约的结构,只要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充分发挥制约作用,就算是一号首长,若想做到一手遮天,说一不二,也是不可能的。当初,赵德良到江南省的时候,迟迟不见动作,即使是现在,他的动作也并不是非常大,恰恰说明,他深谙权力的奥妙,在没有取得足够话语权的时候,任何行动,都可能受到这个制约机制的束缚,甚至寸步难行。我们常常谈民主集中制,其实这种制约机制,才是民主集中制的精髓所在。姚营建的麻烦恰恰在于,他来麻阳的时间并不长,希望通过掀起一场风暴,掌握麻阳的权力。而实际上,他并没有很好运用这个制约机制,或者说,他对这个制约机制的理解非常片面,这个机制,便对他形成了巨大阻力。

唐小舟说,如果是这样,那你只有一种办法,向省里说明情况,请求省里派一个工作组下来。

唐小舟心里也清楚,这是一个馊主意。省里派工作组,那就表明,省里对麻阳市是否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已经失去信任,对于麻阳市班子成员,可算是一个集体污点。这样的污点,是可能影响提拔的。事情真的发生,麻阳市现班子成员,不会从自身找原因,定会迁怒于姚营建,将来,姚营建若想取得这个班子的支持,难度更大。可姚营建能有更好的办法吗?事态不能控制,将来他就得承担责任。相反,他如果和班子成员搞不好团结,最多也就是易地做官,责任要小得多。

姚营建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对唐小舟说,赵书记明天回雍州?

唐小舟说,是的。明天早晨的火车。

姚营建说,你能不能跟赵书记通一下气,我希望当面向赵书记汇报这件事。

唐小舟说,好的,我帮你办这件事。

《二号首长》第二部

唐小舟在省委门口和冯彪会合时,冯彪并没有等,立即启动了汽车。这似乎说明,余丹鸿不再亲自去车站接赵德良。

余丹鸿不去接站的情况极少出现,唐小舟当了几年秘书,每个月,都要进出火车站好几次,每次进出也都是因为同一件事,接送或者陪同赵德良。到了一定级别的领导干部,通常都不乘飞机,大概是考虑到安全因素。

赵德良进出雍州火车站十分频繁,余丹鸿接送也十分恭敬。在唐小舟的印象中,余丹鸿似乎没有过缺席记录。赵德良曾经有几次表示,希望秘书长不要再到车站来接,余丹鸿当面答应,下次依然故我。余丹鸿并不仅仅对赵德良如此,他所服务的前两任省委书记,也都享受同样的待遇。据说,袁百鸣离开雍州的时候,就是余丹鸿亲自去送的。

而今天,余丹鸿没来,这有点奇怪。整个江南省都在传说,赵德良想让余丹鸿到人大去,这样的传言,想必余丹鸿也知道吧。到人大去当副主任,级别仍然是副省,可毕竟不再是省委常委,实权没有了。余丹鸿是不是迁怒赵德良,所以不去接他了?

仔细想一想,愤怒是可以想见的,但做得如此明显,恐怕不是余丹鸿的性格。下级服从上级,早已经远远不是组织原则这么简单,而是官场铁则。尊重官场铁则,你最多就是日子不太好过,即使心怀怨愤,郁郁寡欢,可你还有相当的级别,还有足够的权力,甚至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违背了官场铁则,哪怕不是死路一条,也和死路差不多。这就和足球比赛一样,严重犯规的,肯定被罚下场,这没有什么理由好讲。

如果余丹鸿不是以这种方式表示他的愤懑,那么,就真如有些人说的那样,他去北京活动了。想一想也是,活动有用吗?如果有用,他也不需要连续当了三任省委秘书长,却始终未向前挪半步吧。

列车有些晚点,接到赵德良时,接近八点了。

看到赵德良的那一瞬间,唐小舟有一种感觉,那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难怪秘书都能得到很好的安排,人和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是有感情的。这种特殊的感情,在伯乐机制中,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整个中国官场,最大的一个群体,是官二代,排在第二的,大概就是秘书出身的官员了,前者得益于先秦时代臻于成熟的世袭机制,后者得益于先秦后期兴起的伯乐机制。

和赵德良一起吃早餐,赵德良问,你父亲的身体怎么样?

唐小舟说,谢谢赵书记关心,现在基本稳定了。唐小舟想,赵书记需要关心的事太多了,全是公事大事,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关心自己父亲这种事?随口问一句,只不过客气而已。他随口答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往下说。

没想到,赵德良竟然说,人老了,骨质疏松,易裂易碎,大意不得。

唐小舟说,是非常麻烦,好在我兄弟姐妹比较多,有他们照顾,我可以放心工作。

吃过早餐,两人一起去办公室。因为搬了新办公楼,上班没那么方便了,赵德良必须乘车。新省委在市郊,距离较远,路途有足够时间,赵德良果然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一些事。

赵德良问,陵峒的情况怎么样?

唐小舟看了看正全神贯注驾车的冯彪,说,我在陵峒只住了两个晚上就回来了。

赵德良显得有些吃惊,问道,为什么?

唐小舟说,县委县政府太热情了,整天被一帮人围着,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所以,我就回来了。

赵德良问,另外那些人呢?

唐小舟说,我走的时候,那些人还留在陵峒。我私下里找了几个人,但愿这几个人能够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赵德良又转了一个话题,问,麻阳的情况怎么样?

唐小舟清楚,麻阳的情况,肯定有人汇报给赵德良了,不需要自己多费口舌,他说,收获不小。

赵德良问,收获?说说看,你都收获了什么?

唐小舟说,一句话,在错误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结果错误的比率极大。

唐小舟以为赵德良会接着问自己点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

赵德良是第一次到新办公室,唐小舟领着他过去。一处搬家的事,是由杨卫新和韦成鹏负责,唐小舟没有插手。赵德良的办公室很气派,比原办公室大至少三倍,办公区和会客区分开,会客区里,还有一个小型会议室。赵德良看了之后就感叹,说,到底是新办公楼。

唐小舟估计赵德良要好好巡视一下自己的新办公室,便退出来,替他泡了茶,又仔细地看了看送到办公室里的一些文件。其中竟然有一封举报信,举报池仁纲在陵峒期间嫖娼。唐小舟暗吃一惊,仔细看信,里面有照片,和一个年轻女人抱在一起,两人都没有穿衣服。女人背对着摄像机,池仁纲的相貌非常清晰。是几张视频截图,彩色打印。唐小舟想,池仁纲大概是被人暗算了,不然,怎么可能拍下视频录像?这人也太容易得意忘形了,他以为自己的秘书长铁板钉钉,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呀。同时,唐小舟吓出一身冷汗,幸好自己的定力还过得去,否则,这封信举报的,可能就是两个人。

再次进入赵德良的办公室,唐小舟便将一堆文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过了一个长假,文件堆了厚厚一摞。赵德良看了一眼这些文件,问,有急件吗?

唐小舟说,特别急的没有,不过有一封举报信,举报池仁纲同志在陵峒嫖娼。

赵德良盯着唐小舟看了一眼,然后指了指面前的沙发,说,你坐一下。

唐小舟等赵德良走到沙发前坐下,才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赵德良问,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对,才匆匆离开陵峒?

唐小舟说,我下去的时间比他们晚。我是自己坐长途汽车下去的,到了陵峒之后,我找几个朋友进行了一番了解,然后和当地接触了一下,感觉我们能看到的,都是别人安排好的,真正藏在幕后的东西,大概看不到,就回来了。

赵德良又转了一个话题,问,你刚才说什么?在错误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结果错误的比率极大,有所指吧。

唐小舟想,他果然问了,便将路上没有说完的话,说了出来。他说,麻阳的局面很复杂。姚营建书记的做法没有错,但时间错了。所以,接下来,我担心还会出更大的事。

赵德良问,为什么说时间错了?时间怎么错了?

唐小舟说,以前,我常常听到一些重要领导干部教导下面的领导,要搞好班子团结。每次听到这种话,我心里就想,这不是废话吗?一号首长和二号首长斗得水深火热,势如仇敌,还怎么搞好团结?现在我才明白,班子团结就是班子的决策力。班子不团结,恰恰只有一种原因,权力的失控。比如姚书记吧,想做点事,想为麻阳人民做点实事,我很能理解。可共产党的权力是集体控制的,他没有掌握这个控制权力的集体之前,想干任何事,都会非常艰难。

赵德良略思考了一下,问,你有什么想法?

唐小舟说,如果想麻阳不再出事,不出大事,省里应该考虑派一个工作组下去。

赵德良问,这是你的想法,还是营建同志的想法?

唐小舟说,我给姚书记提过这个建议,他没有表态。不过,他说希望近期向你单独汇报一次。

赵德良说,那你安排一下。最好和焦顺芝同志一起谈。

唐小舟意识到谈话结束了,但有点不甘心,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说,余秘书长今天好像没来。

他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有几重未曾表达的意思。表面的意思是,秘书长不在,他不知道向谁了解赵书记的日程安排,有点不知所措。第二重意思,余丹鸿有意避开,是否与这封举报信送达有关?第三重意思,余丹鸿是否有更加隐秘的活动?

赵德良说,丹鸿同志在北京,他要办点私事,加上游杰同志的情况不太好,有些事,需要他留在那里处理。工作方面的事,你和海麟同志交接。

唐小舟站起来向外走的时候,赵德良又说,尚玲同志如果在的话,让她过来一下。

梅尚玲在电话里问,赵书记找我有什么事?

唐小舟说不知道,心里却想,大概是为了那封举报信的事吧。唐小舟认定,这事肯定是真的,关键不在于池仁纲做没做,而在于他被人盯上了。也难怪,一个职位有多少人觊觎,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根本不知道这些盯着你的眼睛中,哪一双会采取极端手段。想想自己,也不是一点毛病没有,自己的背后,会不会也有人这样盯着,只不过,还没有到关键时刻,某些东西,还没有拿到桌面上来?想到这一点,唐小舟有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来到陆海麟的办公室,拿到当天的日程安排后,陆海麟又拉着他闲扯了几句。

陆海麟问,你听到风声没有?

唐小舟知道陆海麟问的是什么,故意装糊涂,反问,什么风声?

陆海麟说,我知道,你的工作是保密第一。不过老弟,我们之间,应该没有那么多秘密吧?

唐小舟说,秘书长,你这是什么话?对你,我还保什么密啊,那不是不知天高地厚?

陆海麟说,外面到处都在传,说这次班子要大动。

唐小舟说,官场哪一天不是说东道西的?民间组织部活跃得很,每天都有一大堆消息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该信哪些不该信。你是秘书长,你的消息来源更可靠一些。

陆海麟问,都有哪些说法?

唐小舟说,说法多了。听说游副书记恐怕不行了,副书记这个位置,肯定是要补上了。是从内部提拔,还是从外面调来,议论多了。还有,周昕若同志退了,彭清源同志去了雍州,常务副省长这个位置,说法也很多。有人说,顶替彭清源的是郑砚华,也有人说是温瑞隆,还有人说是杨厚明。

陆海麟说,郑砚华直接提常务的可能性不大吧?会不会过渡一下?

唐小舟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甚至还听说,另外三个常委也可能动一下?

陆海麟说,不知道,我也只是听说。按理,这三个常委干的时间都挺长的,丹鸿同志已经当了七年秘书长了。春和同志和先晖同志,也都不短,动一动,也是应该的。

唐小舟说,怎么动啊?他们都是京管干部,北京不动,谁动得了?

陆海麟说,我听说中组部近期会来考察班子吧。所以,先晖同志和丹鸿同志有点坐不住了。

返回办公室时,唐小舟想,看来,真是要大动了?动也合情理。赵德良来江南省三年多了,三年来,除了情非得已的情况下,他基本没有动过班子,这次来个大动作,完全在情理之中。下面市州的班子,大局基本已经定了,还剩下的,也就是雍州市有些尾巴,省里的盖子还没有揭开。如果真的大动,说明赵德良对江南省的情况有个基本判断,而且这个判断是准确的,他已经完成了权力控制,并且卓有成效。

从省委班子的结构来看,赵德良刚来的时候,别说动几个常委,就算是动一个甚至是说点重话,都可能引起强烈的权力地震。三年后的今天,形势已经完全改变,柳泉帮的势力极大地削弱,省委常委中,马昭武、丁应平是绝对的赵德良派,彭清源也有了明确的赵德良烙印,加上军区政委,赵德良已经牢牢地掌握了五票,夏春和以前和游杰走得比较近,游杰生病后,这一派势力大减,夏春和基本成了骑墙派,理论上更靠近赵德良一些,否则,他在班子里就会极端孤立。真正属于陈运达势力的,只有余丹鸿和罗先晖,这两个人中,余丹鸿属于陈运达的嫡系,罗先晖曾经一度和陈运达的关系很紧密,但后来貌合神离。也就是说,在省委班子里,陈运达的绝对支持率,只有一票半。

夏春和、罗先晖和余丹鸿三个人中,必须要动的,肯定是余丹鸿,他是省委秘书长,直接服务于省委书记。如果余丹鸿不换,未来几年,赵德良仍将受到余丹鸿的多方制肘。至于罗先晖,能换掉自然好,万一暂时换不掉,缓一步也不是问题。夏春和换不换,就在两可之间了,他不太可能投向陈运达,只要拉一拉,他还是会靠近赵德良的。

回到办公室,接到舒彦的电话。谷瑞丹的案子,公安调查以及检察院复核工作都已经完成,雍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也已经排定了开庭时间,一个月前就公示了。舒彦作为谷瑞丹的法律代理人,自然需要及时和唐小舟沟通。上次,唐小舟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出庭,甚至不想再过问此事。舒彦毕竟有些事需要唐小舟配合,因此,再一次打来了电话。

舒彦和唐小舟商量过辩护对策,承认部分控罪,不作无罪辩护,争取法庭对谷瑞丹的非主犯认定。如果说法律的要义是以命偿命的话,有一个人抵命,已经够了,没有必要搭上两条命。能够争取一个无期或者死缓,就已经是巨大胜利。可是,舒彦和谷家沟通的时候,出现了麻烦。谷家坚决不同意认罪,要求舒彦作无罪辩护。

舒彦说,这样一来,就会存在很大问题。法庭一旦认定谷瑞丹有罪,就不存在主犯和非主犯之别。只要认定有罪,那就是两个主犯,也就是两个死刑。相反,假若翁秋水的律师作非主犯抗辩并且获得成功的话,法庭极有可能将谷瑞丹定为主犯,而将翁秋水定为从犯,最终说不定会出现谷瑞丹死刑而翁秋水活下来的可能。

唐小舟心里一阵烦躁,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谷家既然坚持无罪抗辩,将来,谷瑞丹无论是被判死刑还是死缓,谷家都会迁怒于自己。或者,谷家始终认为,唐小舟权可通天,别说是杀人,就算是犯再大的罪,也一样有能力办成无罪吧。

唐小舟说,这件事,你一定要向谷家说清楚,这件案子的底线,并不是有罪和无罪,而是死刑还是死缓。他们一定要坚持无罪辩护,可以有两种选择,要么承诺接受将来出现的最坏结果,要么另请高明。这家人很难缠,我有点后悔把你拉进来了。

舒彦说,确实很难缠。你竟然忍受了这么多年,真让人同情。

唐小舟说,你最好建议他们开个家庭会,对这个家庭会进行录音。

舒彦说,他们想请你去谷家一起商量。

唐小舟说,你千万不能答应他们,我再也不想见谷家任何人了。

《二号首长》第二部

放下电话,唐小舟心里堵得慌。他原以为,只要出面请一个律师,自己的意思也就到了。可他没想到,这是在中国而不是外国,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凡是需要人情先行,需要人情行路,没有人情,寸步难行。每天,唐小舟不得不用大量的时间去理清此案中与人情相关的一些东西。比如说,舒彦介入,存在很多障碍,唐小舟不得不出面找各种关系排除这些障碍。曾经有一段时间,舒彦去看守所找谷瑞丹不存在障碍了,甚至对翁秋水审讯的某些内幕,也传到了唐小舟的耳里。唐小舟自然认为,这是人情作用的结果。

不久,唐小舟再要打听与此案相关的消息,发现所有的大门,全部向他关上了。他对此极为不解,曾和舒彦探讨。舒彦说,这很正常。他们需要你出面,把某些话传递给谷瑞丹,以便谷瑞丹和他们配合。谷瑞丹有一段时间很配合,可时间并不长,后来突然改变了。从此以后,谷瑞丹再不谈任何与案件有关的话题。

翁秋水那方面,会作怎样的辩护?这是唐小舟和舒彦讨论最多的问题。

舒彦说,无非是两种,一是有罪抗辩,一是无罪抗辩。我比较忧虑的是,翁秋水将所有一切往谷瑞丹身上推,而谷瑞丹又什么话都不肯说,翁秋水的律师再作有罪抗辩,形势就会对翁秋水有利而对谷瑞丹极端不利。

唐小舟努力地摆了摆头,暗想,这些麻烦,都扔给舒彦去和谷家解释吧,自己还是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为好。

赵德良和梅尚玲的谈话结束了,唐小舟进去向赵德良汇报今天的安排,告诉赵德良,他已经和姚营建联系过,近两天都没有时间,可能要三天后再安排。赵德良略想了想,说,你问一下,看哪些常委在家,今天或者明天,能不能碰个头。

回到办公室,唐小舟逐一打电话询问,结果,余丹鸿罗先晖夏春和三个人都在北京,赶不回来。陈运达率团出国考察,需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彭清源刚刚到雍州市,正在紧张地筹备市党代会,这次党代会关乎整个江南省未来几年权力结构的大局,赵德良非常重视,曾指示彭清源,要做到万无一失。甚至是五一假期,彭清源都没有休息。军区那位常委在大军区开会。今天能够碰到一起的常委,只有赵德良、马昭武和丁应平三个人。

也难怪,换届年,大家都忙着各自的命运前程,失去一个好的位置,那是一生的大事,得到一个好的位置,却又可能平步青云。人生的路,一步之差,天渊之别,这种关键时刻,谁都不敢大意,自然就顾不得其他了。

这段时间,唐小舟的电话比以前多了很多,大多数是约吃饭的。他也清楚,这饭不好吃,说不准就是求他向某位书记市长带话之类。他可不想搅进换届这敏感的事务,更不想给人一个印象,他暗中插手各级班子的调整工作。对于所有的电话,他都客气对待,但要见面或者吃饭,一概免谈。

期间有容易的电话。容易说,那份快件,已经收到了,你想让我怎么处理?

唐小舟最初的想法,不急着将这东西交给赵德良。他需要等池仁纲的报告出来,再提交这份报告。这样做,自然有猛踩池仁纲一脚的意思。为什么要踩?理由很简单,池仁纲不是个善主,如果让他当了省委秘书长,可能比余丹鸿糟糕得多。而现在,形势发生了变化,有人正盯着池仁纲呢,有了那封举报信,他大概就不是能不能提拔的问题,而是受不受处分的问题。既然人家要倒霉了,自己还是别痛打落水狗了。

他对容易说,还是按正常程序走吧。公安厅的程序走完后,你们可以分别转给安监局、监察厅、省政府办公厅和省委办公厅。

容易说,我明白了。又问,今晚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唐小舟说,今晚恐怕不行,老板今天刚回,事情多,走不开。

晚上九点多,赵德良离开办公室回住所。换了新办公室,回住所的路程远了,苦的是唐小舟。新省委和新政府在两个方向,相隔有十几公里,他如果从办公室直接回家,倒还算好。可是,早晨去接赵德良,汽车停在了老省委大院。他不得不先送赵德良回家,再去拿自己的汽车,驱车返回。日后的相当一个时期里,他将重复这种生活,凌晨起床后,便匆匆赶到迎宾馆,陪赵德良晨练,再陪他早餐,然后和他一起乘车来到办公室。晚上,又随同他一起来到老省委这边取车。假若某一天,赵德良不沿着这个路径走,他就麻烦了。

这么一折腾,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进入卫生间洗了个澡,正准备上床,门铃突然响起来。唐小舟走到可视对讲机前,看了看视频画面,是孔思勤。这么晚了,她怎么来了?他心中一阵冲动,很想放她进来,转而一想,池仁纲很可能是被人跟踪了,自己难道就不会被人跟踪?如果恰好有人盯上自己,孔思勤这么晚到自己家里,岂不是被人抓住了痛脚?看来,上次邀她到自己家里实在是太冲动了。

犹豫再三,还是放她进来。

孔思勤进门,立即钻进他的怀里,缠绵地吻过,对他说,我看着你的车子进来的,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唐小舟暗想,幸好开了门,不然还真没法解释。他说,刚才在洗澡。

孔思勤说自己到省政府这边办事,后来又和几个朋友聚了一下,正准备走的时候,看到他的车回来,所以过来了。

唐小舟想,这明显是假话。省政府和省委一样,刚搬迁不久,绝大多数工作人员,在附近没有住所,公共汽车虽然有几路,但晚上九点半就收班了,因为客流量不多,出租车很少往这边来。正因为人气不旺,这里的餐饮业也没有跟上来,基本属于蛮荒之地,就算有人想聚会,也不会选择这个地方。他不拆穿她,毕竟,被一个女人惦记着,心里还是很滋润的。

做过功课,两人躺在床上说话。话题自然是厅里的事。

孔思勤说,这几天,厅里的气氛很特别,私下里,池仁纲和很多人打招呼,说自己将在厅里管点事,意思很明显,希望大家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物质上,都要有所表示。甚至有人已经私下里串联,给池秘书长举行个仪式。

唐小舟说,这些事,你最好不要掺合。

孔思勤说,我很犹豫,如果人家都表示了,我不表示,将来,他不是要对我另眼相看?

唐小舟说,你听我的没错,总之别掺合。[TXT小说下载:www.3uww.com]

孔思勤意识到他话里有话,显得小心了少许,试探性地问,大家都在传说,这事已经定了。

唐小舟说,你在官场混的时间也不短了,官场的事,随时都可能有变化。

孔思勤说,难道说,赵书记改变主意了?

唐小舟说,赵书记改没改变主意,或者说,一开始有什么主意,我根本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点,在官场,太多人关注,并不是一件好事。肯定有人不喜欢他上去,那些人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在背后做了很多事,他还蒙在鼓里吧。

孔思勤说,就算有什么动作,也不影响他吧,听说他的任命,是上面打了招呼的。最近一段时间,他对很多人说过,他在北京的后台很硬。

唐小舟冷笑一声,说,还记得上次查小金库吗?我当时就觉得奇怪。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有人要对付他。不知那次是否查出他什么问题,总之,有些人一直没有放弃,派人盯着他呢。结果你猜怎么样?这次去陵峒,他把小姐带回房间,让人家录了像。

孔思勤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说,是那些矿老板干的?

唐小舟摆了摆头,说,不太可能。我估计是有人不想他当秘书长。

孔思勤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栽了。

唐小舟说,他的事,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只是在想,这官场实在是太可怕了,你以为你是捕蝉的螳螂,却不知道你的背后,还隐藏着许多黄雀。以后,我们俩见面,得小心一点,如果被某些人抓到把柄,我们都麻烦。

以前和谷瑞丹谈论一些重要话题,因为开场缺乏足够的铺垫,往往一开口就吵了起来。有了前车之鉴,唐小舟在女人面前说话,十分小心,哪怕明知是废话,也一定要做足功夫,再大的弯子,该绕也得绕。即使他绕了一大圈,仍然担心孔思勤以为他在有意疏远自己。毕竟,他和她都是单身,他们如果恋爱,没有任何人能够以此作为话题。

好在孔思勤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说,那怎么办?难道我们以后不见了?

唐小舟说,以后再见,要好好安排一下,绝对要做到万无一失。

孔思勤说,好的,我听你的。

几天后,传出一个不幸的消息,游杰副书记,昨天晚上去了。

第一个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是陆海麟,唐小舟显得有些惊讶,说,医生不是说可以活半年吗?

陆海麟说,医生是这么说的,不过,癌症晚期病人,能活多长时间,与个人的求生欲望有很大关系。听说游书记的情绪一直不太好。

唐小舟只是哦了一声,然后问,省里怎么安排?

陆海麟说,有两位省委常委在北京,余秘书长负责这件事。游书记的家一直在北京,追悼会确定在北京开。过几天,中组部要召开组干工作会议,省里有一个重要发言,估计追悼会安排在这个会之前吧。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正整理着日常事务,韦成鹏来了。

这家伙,一如既往的神神秘秘,进来之后,立即转身去关门。唐小舟早已经用眼角的余光瞟到了他的身影,见他要关门,立即说,别关,我这个门是不能关的。

他的门确实不能关,别说赵德良发现他的门关着,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就算是其他干部来到这里,发现他的门关着,也会产生联想。所有的联想都不是事,一旦传到赵德良的耳里,就是事了。

韦成鹏并没有说话,先向四周张望一番,然后神秘地走到他的面前,以极快的速度,往怀里掏了一下,掏出一件什么东西,往他面前的抽屉里一塞。

唐小舟以为又是一包速溶咖啡之类,漫不经意地将抽屉拉开一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张银行卡。唐小舟暗想,这家伙想干什么?明目张胆行贿自己?也不看看面前是什么人。他拿起银行卡,对韦成鹏说,这个你拿回去,有什么事,你说吧。

韦成鹏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拿出来。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你就笑纳吧。

唐小舟说,成敬意也好,不成敬意也好,这东西,我不敢收。你知道,我从农村出来的,骨子里就是农民。农民的天性是什么?胆子小。你可别拿这种东西来撑我的胆子,我的胆子撑都撑不大,我晚上睡觉会做恶梦的。

两人纠缠半天,一个硬要给,一个坚决不收。韦成鹏见唐小舟态度很坚决,也就收回了银行卡,说,游的事,你听说了吧?

唐小舟说,是啊。他可不想和面前这个人多话。

韦成鹏说,我听说,上面会派个副书记下来,到时候,你能不能帮我说几句话?

唐小舟故意装糊涂,问,说什么话?

韦成鹏说,你在赵书记面前替我美言几句,让我跟在副书记身边。

唐小舟明白了,韦成鹏在打着这个主意。一旦成为省委副书记的秘书,他的正处长,水到渠成。这种人,如果当了官,肯定误国害民。这话,唐小舟自然不能说,只是敷衍着说,这事不归赵书记管吧,办公厅的事,余秘书长说了算,你应该去找秘书长活动活动。

韦成鹏说,秘书长那里,我自然要去烧香,但赵书记如果能说句话,事情就好办了。

唐小舟说,行,我一定帮你说。不过,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当秘书的人,人微言轻,说了管不管用,我不敢保证。我建议你还是两条腿走路,见神就磕头,遇庙就烧香,说不定拜对了哪尊神,你就大赚了。

韦成鹏说,这个自然,陈省长和余秘书长已经答应了。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官场就是一个大林子,里面的鸟真是太多,还有很多稀有品种。韦成鹏这种人,就属于稀有品种的一类,平常所有的心事,一星半点都不用在工作上,整天琢磨的就是拉关系搞钻营,一心想升官。你还别说,在现行伯乐体制下,这种人,往往得势。

一位高级领导人去世,原本应该有一种压抑悲痛的气氛,但是,唐小舟从这种压抑之中,感受到的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情愫。对于某些人来说,最大的靠山倒了,悲痛是自然的,同时,他们也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惶恐。对于另一些人,他们却看到了希望,谁都明白,假若真能从内部产生一位副书记,整个江南省,由此而提拔的领导,可能就是几百人。那些等在政坛这个拥塞的十字路口的官员们,自然就会暗暗惊喜了。

也难怪人走茶凉。人都走了,时过境迁,位置都被别人占了,如果仅仅只是茶凉,还是好事。怕就怕,残茶早被倒掉,杯子也已经洗干净,给新人泡上了绿澄澄的新茶。

由游副书记之事,唐小舟想到了肖斯言。直到最后时刻,游杰也没有替他说话,唐小舟想替他说,也没有找到好的机会。这往后,肖斯言便成了没娘的儿子没根的浮萍。在官场没有了根基,实在是最大的悲剧。

下午刚上班,姚营建和焦顺芝一起来了。

赵德良在和马昭武以及吉戎菲谈话,商量参加中组部组干工作会议的事。吉戎菲搞的组织工作改革,得到了省里的肯定,并且引起了中组部的高度兴趣,中组部为此专门拨了一笔款,将东涟列为组织工作改革试点单位。本次组干工作会议,江南省将作重要发言。赵德良将两人找来商量,大概是要确定,到底是由马昭武发言还是由吉戎菲发言。

唐小舟暗想,毕竟是组干工作会议,省委书记以及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其中之一,是一定要参加的。江南省副书记缺位,赵德良参加,就是情理之中。马昭武作为组织部长,肯定少不了。倒是吉戎菲,只不过是市委书记,她去参会,是不够格的。若想让吉戎菲参加,只有惟一的办法,那就是报告由她来做。这样的格局,实际上含有极大的暗示性。

姚营建和焦顺芝坐在唐小舟的办公室里等候,彼此自然免不了说些什么。可说什么呢?敏感的话题,谁都不会涉及,只好谈游杰。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4:1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焦顺芝说,游书记真是可惜了,才五十四岁。

姚营建说,都是累的。这人啦,真是不经事,纸一样。

游杰这个话题,显然能让两位高官共鸣。焦顺芝说,其实,游书记是被酒害的。现在当官,不喝酒肯定不行,尤其是下面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是酒精考验的。但到了一定级别之后,还是能够自我控制的。比如市级干部,除非省里或者中央来人,否则一般都不喝了。游书记这一点没掌握好,有点好酒,结果把肝伤了。

姚营建说,俗话早就说了,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如今的官员,在酒中泡着,在色中躺着,没有钢筋铁骨,还真扛不住。

在麻阳,市民给焦顺芝送了一个绰号,叫他酒色市长。姚营建此时提起酒色两个字,焦顺芝自然认为他是在讥讽自己,脸一下子变了。这里毕竟是省委书记办公室,他就算有气也不敢出,有野也不敢撒,只好站起来,问明书记接见自己的时间,说还有点别的事,先行离开了。

焦顺芝刚刚离开,姚营建就说,有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以为自己是托塔天王,什么都顶得住。我倒要看看,他有几副脊梁,还想顶起一个天。

唐小舟自然知道姚营建指的是什么,却不接茬,而是问他,怎么样?你决定了吗?

姚营建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问道,决定了什么?

唐小舟说,是否请求省里派工作组啊。

姚营建说,我知道你的建议是个好建议。可是,这个决心难下啊。

唐小舟自然明白姚营建所说的决心难下指什么。请求省里派工作组,自然能够顺利解决现在的不利局面。但对于姚营建个人来说,只要提出这样的要求,对上,落下的便是个控制权力不力的印象,对下,却又会留下吃里扒外,胳膊肘儿往外拐的口实,可以说,这是一个上下不讨好的办法。

官员决策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风险评估过程。姚营建肯定认真地评估过,得出的结论是哪一面都不讨好,势必影响自己未来的前途。唐小舟的评估却又不一样。在他看来,姚营建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他作出这个决定,对自己的政治前途肯定会有巨大影响。但如果不作出这一决定,事态无法得到控制,定然会进一步发展,更严重的事态出现,他必须承担的政治风险更大。

当官当到了风口浪尖,决策的时候更加胆颤心惊。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后面自然应该还有一句,老牛是绝对怕虎的,不但怕,而且谈虎色变。尤其关系自己政治前途的抉择,就不可能不异常小心。唐小舟现在觉得选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等某一天,他若有了姚营建手中的权力,一样会瞻前顾后,矛盾重重吧。

赵德良接见姚营建的时间很短,只有二十分钟。在唐小舟的印象中,这是赵德良接见市委书记一级用时最短的。姚营建之后是焦顺芝,时间更短,只有十五分钟不到。在隔壁的办公室,唐小舟能听到赵德良在说话。唐小舟觉得,赵德良似乎显得特别了一些,平常和什么人谈话,从来没有这么大声音的。他有些不放心,以加开水的名义进去转了一圈,发现赵德良确实很激动,对焦顺芝大声地说着话,或者说,在训斥焦顺芝。

唐小舟跟赵德良的时间不短了,像今天这样疾颜厉色地训斥下级,唐小舟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往赵德良的茶杯里倒了点水,端到赵德良面前。这是在无声地提醒赵德良,请冷静一点。

赵德良的声音果然小了一些。唐小舟随后退出来。时隔未久,赵德良的声音又大了。唐小舟能够想象,赵德良对麻阳发生的事非常恼火。麻阳集资案,虽然事发于六七年前,毕竟,赵德良来江南省已经三年了,真的出了问题,他脱不了干系。

焦顺芝离开的时候,没有进唐小舟的办公室打招呼。唐小舟能够想象,焦顺芝一定非常憋闷,也非常恼火。受到省委书记的批评,毕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就算你把所有常委全部搞掂,提拔的时候,书记不同意,你也没戏。另一方面,书记也要考虑自己的乌纱帽,因为你的无能或者过失或者差错,影响了书记的乌纱帽,书记能对你好吗?书记对你不好,能让你尸位素餐吗?

如果唐小舟的预感不错,焦顺芝的官场之路,恐怕是走到头了。

真可以用几个字形容,多事之秋。

早晨一上班,唐小舟接到好几个电话,全都是谈同一件事,雍州新城昨晚发生一起血案,小区业主要成立业主委员会,筹备小组开会的时候,一伙人冲进去行凶,将所有业主暴打,其中有几个伤得很重。

此事发生在雍州市,与省里关系不大。不过,唐小舟隐隐约约听说,这个雍州新城项目,与陈运达有些关系,便在第一时间上网看贴子。

昨天晚上九点,雍州新城业委员筹备小组在一户业主家中开会,商量成立业委会的事。他们之所以要成立业委会,是因为雍州新城的物业公司雍新物业,是开发商的子公司,业主认为他们和开发商联合起来侵害业主利益,施行黑社会化管理。他们若想赶走这个黑心的物业公司,只有一种途径,成立业委会,通过招标的方式,把雍新物业赶出雍州新城。约十点钟,有人敲门,随后,闯进去一伙年轻的男人。

事后回想,一切都是计划好的,那伙人进门的同时,电灯熄了。不仅仅只是这家,而是整个小区停电,几十栋房子的小区,顿时陷入黑暗。暴行就在黑暗的掩护下上演,这伙人进门后,一句话不说,抽出早就准备好的木棒,见人就抡,逢人便是一通乱棒。业主们猝不及防,一时间惨叫连连。有人夺路而逃,冲出门去,并且大呼救命,那些暴徒却追出去,对那些试图呼救的业主一通暴打。

这场暴行,在室内持续了大约十五分钟,又在室外进行了约十五分钟。暴徒们追打业主的时候,引起其他一些业主不满,有部分业主出面,想制止暴徒,但这些业主,同样受到了攻击。网贴附有大量照片,业主逃离的楼梯上,楼间的马路上,以及小区的绿化带上,血迹斑斑。当晚事件中,被打伤的业主有一百多人,其中有几个人伤势很重,至今在医院抢救。更离奇的是,当时小区不仅停电,而且断网,手机网和电脑网都断了,有线电话也根本不通。雍州新城成了一座孤岛,完全与外面失去了联络。有人想离开小区报警,可小区大门紧闭,物业公司以小区内发生恶性事件,为了避免歹徒逃跑为由,封锁了小区所有出入口,只准进不准出。有业主翻围墙离开,赶到派出所报警,派出所一听是雍州新城,立即表示,小区内有公安室,应该向那里报警。业主坚持有报就有立,既然报警了,你就得立案,至于是否出警,那是你们的事。在此情况下,派出所才不得不立案,却没有出警。也有业主跑到小区外面打电话向媒体报料,雍州市的几家媒体,最初都答应派人去调查,可实际上没有任何一家媒体去了人。

直到今天早晨,小区内仍然没有恢复电脑网络。部分业主上班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此事在网上披露,发上来很多血淋淋的图片。这些图片一传上网,立即被网友围观。

如果是记者,唐小舟会拍案而起,同时也知道,所有的新闻,都与背后的权力和金钱作用相关。现在的身份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同,他觉得,所有的不合理背后,都有权力的影子,关键看权力作怎样的引导。这件事,只能关注,不能重视,所以,他只是将相关网页设置为收藏,以便了解事态的发展。

刚刚干完这件事,手机响起来,拿起一看,是谷瑞萍。唐小舟心里一阵烦,很想挂断,犹豫再三,还是接起了。

谷瑞萍不等他出声,在电话里放鞭炮一般叫起来,唐小舟,你什么意思?你是想看着我们瑞丹坐牢,是不是?你安的什么心?我们谷家哪一点对不住你?

唐小舟一句都不想多听,立即挂断了。

这谷家也真是,太自以为是了吧。人如果没有自知之明,倒也可以理解。一个家庭,好几口人,全是一个类型,实在是太令人费解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抱怨他唐小舟,有何意义?他们真以为唐小舟就是省委书记,一手遮天一言九鼎?别说他不是,就算他是,说话做事,也一定要在法律框架之内吧。

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这次是谷瑞安。

唐小舟的气不打一处来,接起电话,不等谷瑞安出声,便说,要发脾气要抱怨别找我。真是的,这件事,最应该发脾气最应该抱怨的是我。我什么话都没说,又是请律师又是找人又商量应诉对策。我凭什么?早在一年前,谷瑞丹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已经和我离婚了,她和我有什么关系?人家是想吃那个什么没吃到,惹了一身臊,我根本就不想,我也惹了一身臊,我何苦?我告诉你们,如果谷瑞丹不是唐成蹊的妈妈,你们拿一百万一千万请我求我,我也不会过问这种烂事。凭什么还对我颐指气使?你们到底想清楚没有?想清楚就和我说话,没有想清楚,挂上电话,好好想三天三夜再说。

谷瑞安说,小舟你冷静一点,瑞萍刚才的态度不对,我们已经批评她了。

唐小舟原本就是话痨,好久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尤其对于谷家,他从来就没有说话的机会。现在终于有了话事权,他可不想浪费,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可无论你们心情怎么不好,也要想一想,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环境?你们如果不清楚,我再提醒你们一句,现在的环境是,谷瑞丹不仅和野男人有了奸情,而且和奸夫一起谋害了他的妻子。她和那个男人合伙买的那套房子,已经几年时间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已经谋划了好几年。你们要推翻这一点,你们拿证据来。没有证据,就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作无罪辩护。在这个大前提下,你们要好好想清楚,哪些人能帮你们,哪些人是真心帮你们。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这件事,我不想管了,太让人伤心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谷瑞安自然怕唐小舟不管。谷家不仅怕唐小舟撒手不管,自然还有另一重忧虑,毕竟,谷瑞丹给唐小舟结结实实地戴了一顶绿帽子,唐小舟手中又有权,如果要发泄这种恨意,只要稍稍递句话,谷瑞丹肯定只有死路一条。听说唐小舟不想管了,谷瑞安连忙赔小心,说了一堆好话。

谷家人一定在密切关注这个电话,谷瑞安没有说完,电话被谷母抢去了。谷母叫了一声小舟,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没有一句话是连贯的。

唐小舟能想象,此刻的唐小舟,是谷瑞丹的救命稻草,自然也是谷家的救命稻草。谷家人之所以如此骄傲,眼睛长在头顶上,也在于他们一直很顺,没有经历过波折。顺利的人生经历,使得他们失去了免疫力和抗打击力。仔细想一想,无论是翁秋水还是谷瑞丹,都是这种顺势的牺牲品,正因为他们的人生走得太顺了,便以为好运气一直跟着自己,从而失去了最起码的是非观。此刻,谷家人定然围在一起,希望得到唐小舟一个承诺。

谷母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电话被谷父抢过去了。这位老爷子真是一辈子没拎醒,至今还没有搞清方向,竟然在电话里对唐小舟打起了官腔。

老爷子说,小舟啊,我是爸爸。瑞丹的事,我们只能靠你了。等肯定不是办法,你得去跑一跑,比如法院院长呀,检察长呀,法庭的庭长呀,该请的就请,该送的就送。别怕花钱。瑞丹是我的女儿,就算倾家荡产,我也要救她。

唐小舟说,别的话,我就不说了。现在的情况,舒律师也都告诉你们了,相信所有的话,她已经对你们说清楚了。我只想知道,无罪抗辩和有罪抗辩,你们到底选哪一种。

老爷子说,这还用选?当然是无罪。

唐小舟说,选什么样的辩护策略,是你们决定的。不过,我要提醒你们想清楚。选择无罪抗辩,那就只有两种选择,即无罪和有罪,如果法庭认定无罪,那一切好说,万事大吉。万一法庭作出有罪判决,那就是死刑。

老爷子说,所以,我们要你出面呀。你是省委书记秘书,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唐小舟哭笑不得。在中国现行体制下,确实有些人弄权,能够将死的变活,将有罪说成无罪。可这是与法为敌知法犯法的事,唐小舟不会干。别说是为了一个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前妻,就算是为了他的亲娘老子,他也不会去触碰这条底线。

唐小舟说,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你们想过没有?这样选择,就是比关系。站在我们这边,自然希望判决无罪。可站在受害人章红那边呢?他们肯定希望两个都判死刑。若论背后的权力关系,我只是一个处级干部,和公检法一点都不熟。章家不同,章红的父亲,退休前是财政厅副厅长,退休后享受正厅待遇。章红的哥哥章政,自己就是检察院的处长。公检法是一家,又因为以前有财政厅的关系,官场人脉,比我们深厚得多,一定要比关系,我们比不比得赢,我没有信心。你们自己下决心,如果比输了,那就是死刑。如果我们退一步,作有罪抗辩,那就不是和章家比关系,而是和翁秋水作对。抗辩的对象变了,实力自然也就不同了。对于章家来说,他们要的是有人替章红抵命,一个判死刑,另一个判死缓或者无期,他们应该是可以接受的。这样一来,我们要对付的,就只有翁秋水一个人。我再找章家活动一下,说不定,章家也能支持我们,至少不会站在完全对立的立场。说一千道一万,谷瑞丹是你们的女儿,采取哪种策略,需要你们定。你们定好了,直接告诉舒律师就可以了。我这里还有事,不能和你们多说了。

挂断电话,唐小舟觉得胸中梗着一堵墙。谷瑞丹曾经是他的妻子,却也是背叛了他给他巨大情感伤害的人。自己不理她,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现在倒好,在她的家人看来,自己倒像是欠他们一样,真是天下奇闻。看来,好人真是做不得,对有些人,就是要狠一点。

《二号首长》第二部

心里烦,不想干事,唐小舟打开收藏的那个网页,发现网上舆情汹涌,不过短短的时间,回贴多达几万,每刷新一次,回贴就会有一大堆。此事触动了社会一根极其敏感的神经,在房地产领域,权力、商人以及黑社会,三位一体,采取黑云压城之势,完成对弱势社会群体的盘剥。

此事如果继续蔓延,很可能造成雍州市的一次政治危机。同时,唐小舟也在不断权衡,要不要提醒彭清源或者丁应平?事件如果继续发展,板子,很可能打在彭清源和丁应平身上。但这个板子,是打好还是不打好?或者,这个板子打下来,政治结构体之中很多人都会受到打击,而这种打击,对谁是弊大于利而对谁是利大于弊?

唐小舟拿起面前的电话,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确定了一件事,雍州新城的发展商是雍江地产集团,注册法人是古昌华,此人是陈运达的亲外甥,江南省最大的富豪之一,其麾下新城实业集团,涉足金融、地产、酒店、物流、餐饮等多个行业,有众多的分公司子公司,雍江地产,就是子公司之一。此次闹出事件的雍新物业,便是雍江地产的子公司。正因为公司的后台老板是古昌华,他们才如此有恃无恐吧。

唐小舟想,闹吧,闹一闹这些特权阶层也好。平民没有地方发声,抓到一次机会,打击一下特权,也算出下胸中的怨气。

第二天早晨上班,唐小舟再次打开网页,发现跟贴已经达到了百万之数。他并不相信省市宣传部门关注舆情的相关人员没有注意到这则热贴,注意到又没有任何反馈,确实是一件意味深长的事。难道说,有些人和他的心理一样,希望这件事闹一闹?这到底是幸灾乐祸还是推波助澜?

晚些时候,果然有消息传来,几家央管媒体从网上得知消息后,赶到雍州采访。雍州市的媒体,闻风而动。既然中央媒体都出动了,地方宣传部门,肯定不会再干预这件事,明天一定会见报。

唐小舟心里一直记着这事,等不及返回办公室,上班的路上,将车停在报摊前,买了当天出版的所有当地报纸。坐回汽车,唐小舟最先拿起的,是自己曾经供职的江南日报。这份省委机关报没有登载这则消息,这也可以想象,新闻纪律有规定,党报对这类消息控制很严。再看当地三大都市类报纸,全部在第二版头条登载了这一消息,篇幅非常大,还配发了很多血淋淋的照片。至此,唐小舟才知道,当晚发生的一切,确实堪称暴行,一名业主被打伤了脾脏,结果不得不摘除。另有两人骨折,均属于重伤。还有十几名法律意义上的轻伤和几十名轻微伤。

http://umdtxt.com和赵德良一起去锻炼的时候,唐小舟将这件事提了一下。赵德良说,到办公室后,你把报纸找给我看看。

—炫—赵德良看了报道之后,写了一个批示,批转给雍州市委,要求彻查此案,务必严惩凶手。

—书—下午,唐小舟陪同赵德良去北京,参加游杰的追悼会。省委常委中,只有陈运达还在国外没有回来,未能出席。

—网—事情还真是凑巧,所有事都像赶热闹似的,公事私事,全都堆在了一起。雍州新城的案子,还在网上泛滥,翁秋水一案,也上了报纸。引得诸多人侧目,似乎全省都在讨论这起谋杀案。之所以上报纸,也是因为这起案子第一次开庭。

追悼会安排在下午。游杰的父亲是重要领导人,他本人的职位也非常高,出席追悼会的,有很多重要官员。赵德良不得不将整个下午的时间全部用于此事,很早便到场,和一些官员们在一起活动。此时唐小舟反倒没有太多事,便和舒彦通电话,了解上午庭审的情况。

舒彦说,直到最后时刻,谷家才勉强同意作有罪辩护。开庭的时候,三家人都去了。翁秋水和谷瑞丹被押上法庭时,章红七十多岁的母亲,难以控制情绪,一边哭一边骂,场面一度混乱。后来,法庭不得不采取措施,将章母强行带出,庭审才得以继续。

这毕竟是一起公诉案而不是自诉案,章家人在此,意义不是太大。检察院的公诉书将翁秋水和谷瑞丹列为共同主谋,证据一桩桩一件件地摆出来,谷家人才意识到,当初如果作无罪抗辩,结局肯定很糟糕。

相比而言,翁家所请的律师就很失策,他们作的是无罪抗辩,把所有责任,全部推给谷瑞丹。既然是作无罪抗辩,翁秋水和他的律师,就需要做很多事情,比如说明翁秋水并不是事件的主谋,甚至完全不知道事件的后果。

翁秋水的律师说,整个计划的是谷瑞丹提出来的。此前,翁秋水曾向警方提供说,谷瑞丹之所以知道这个计划,是因为唐小舟曾买过一本外国的侦探小说,里面讲到类似的杀人方法。但这次出庭的时候,翁秋水的律师不仅没有提到那本侦探小说,甚至根本就没有提及这是一种杀人方法。按照翁秋水律师的说法,谷瑞丹提出这种方法的时候,翁秋水问过为什么要这样做,谷瑞丹说,这样有利于章红病情的好转,只要章红尽快好了,就可以离婚了。翁秋水并没有考虑过多,同意了谷瑞丹的方案。至于后来谷瑞丹去医院开药以及将药换过来,翁秋水均未参与,全部是谷瑞丹干的。

对翁秋水,谷瑞丹还一直抱有幻想。女人就是如此,不管她对别人有没有感情,往往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男人的甜言蜜语就像官员的承诺,如果能信,这个世界,就没有信誉危机了。

那些话,是由律师提问,翁秋水回答。话还没有完全问完,谷瑞丹便按捺不住,打断了翁秋水和律师,质问翁秋水,你想把责任往我一个人身上推,是这样吗?

翁秋水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事情本来就是你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以前,舒彦提醒过谷瑞丹,说翁秋水为了逃避死刑,她还不肯相信,在相当一个时期里,她以沉默来保护翁秋水。现在,她完全看清了翁秋水的嘴脸,加上极度气愤,狂躁的脾气顿时发着,她也不管这里是法庭,当场大声地喊叫起来,分贝极高。

她说,他说谎,所有一切,都是他做的,我根本不知道。

谷瑞丹这样做属于咆哮公堂,法官在数次警告,可谷瑞丹完全无法控制。不仅她没法控制自己,她的母亲、父亲、姐姐,也都被她的情绪影响,开始大声喊叫,指责翁秋水才是凶手。翁家人自然不甘落后,指责谷瑞丹才是真正的凶手。如此一来,法庭秩序大乱,法官不得不采取措施,由法警分别将翁秋水和谷瑞丹带出法庭,又分别将两家人带出法庭。

法官随后和舒彦见了面,他要求代理律师做谷瑞丹的工作,要么保持法庭安静,要么,法庭将采取措施,暂时剥夺她说话的机会。

谷瑞丹随后被带进一间小房子,在法警的监视下,和舒彦见面。

舒彦明确告诉她,现在的形势对她极为不利,法官已经明确表达意见,如果她继续闹下去,将采取手段禁止她出声,那将会对她有巨大影响。舒彦甚至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翁秋水的应诉策略,他很清楚谷瑞丹其人,就是想激怒她,以便自己取得主动。舒彦说,你大闹法庭,说不定恰好中了他的计。如果你再不控制自己,被法官限制你出声的机会,你就更进一步中了他的计。

谷瑞丹是那种情绪型的人,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沉默,是因为她相信他,深信不疑。直到站在庭上,听到翁秋水亲口说,事情本来就是你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谷瑞丹才彻底醒了。

谷瑞丹告诉舒彦,她是被翁秋水的甜言蜜语给骗了。后来,翁秋水让谷瑞丹相信,他对谷瑞丹是一见钟情,只可惜,谷瑞丹大学毕业分配到公安厅宣传处时,翁秋水已经和章红结婚。翁秋水后来多次告诉谷瑞丹,当时的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和章红离婚然后追求谷瑞丹。只要有机会,他便对谷瑞丹甜言蜜语,谷瑞丹便在这种甜言蜜语中融化了,对他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

给章红换药,确实是翁秋水的主意,他努力说服谷瑞丹相信,只要换了药,章红就会同意离婚。谷瑞丹是那种只要相信一个人,就信到骨子里的人。她对翁秋水深信不疑。直到事情败露,翁秋水逃跑之前,才第一次向谷瑞丹说明真相。翁秋水说,他之所以这样做,全都是为了她,他实在太爱她了,只想和她在一起。翁秋水希望谷瑞丹相信,此事不管结局如何,他都会承担全部责任,绝不连累谷瑞丹。

谷瑞丹一直都相信,翁秋水会承担一切,绝对不会连累她。既然如此,她也不能有任何对翁秋水不利的言词。这就是她被捕后一直不肯和警方配合的原因所在。后来,警方通过唐小舟以及舒彦,向谷瑞丹透露了一个事实,即翁秋水为了保命,将所有罪错全部推给谷瑞丹。谷瑞丹动摇了,曾经一度和警方配合。但时间很短,随即翻供了。舒彦和唐小舟都猜到了原因,处理翁秋水和谷瑞丹共同拥有的那套房产时,翁秋水表示,他放弃产权,全部给谷瑞丹。谷瑞丹将此解读成翁秋水有赴死的决心。

舒彦希望谷瑞丹相信,这只不过是翁秋水的应诉策略,因为这笔财产,属于一笔有争议财产,并非他说拥有就能拥有,也并非他说放弃就能慷慨放弃。翁秋水说那句话,对于这笔财产,意义其实不大,但对谷瑞丹情绪的影响,却是巨大。无论舒彦怎样劝说,谷瑞丹就是信了翁秋水,完全不听。

舒彦开始意识到,法庭如何采信谷瑞丹所说的一切,就不是谷瑞丹罪行轻重的问题,而是有罪或者无罪的问题。谷瑞丹提出的这些,需要周密的调查取证,然后靠翔实的证据来说明。问题是,这样的证据,舒彦是无法取得的,一定得靠公安部门。问题在于,公安部门曾经给过谷瑞丹机会,谷瑞丹自己放弃机会的情况下,他们才不得不改变调查方向,将翁秋水和谷瑞丹列为共同主谋进行调查。现在,整个调查已经终结,检察院复核也已经过关,舒彦作为其中一个被告的代理人,提出被告之一无罪说,除非有强有力证据,否则,无论是公诉人还是法院,恐怕都不会接受。

果然,舒彦向法官提出后,法官当即表示,除非你能提出新的证据,否则,法庭只可能征求公诉方意见,看公诉方是否愿意将案件押压,重新调查取证。舒彦心里很清楚,这一要求不可能得到支持。公诉人只要向法庭证明,至于证明两人罪行轻重的细节,与他们的辩护律师有关,而与公诉人无关。果然,法官向公诉方征求意见时,公诉方当场拒绝。

下午继续庭审,轮到舒彦辩护的时候,舒彦先问谷瑞丹,庭上提到一本外国侦探小说,里面涉及将治抑郁症的药换成治狂躁症的药进行谋杀,你读过这本书吗?

谷瑞丹说,我没有。除了知音和读者,平常我很少看书。

舒彦又问,你知道有这么一本书吗?

谷瑞丹说,没有,从来没听说过,我不喜欢看侦探小说。

舒彦再问,你听说过与此内容相似的小说、故事或者其他类似知识吗?

谷瑞丹说,没有,从来没有听说过。

舒彦又转向公诉人,问道,那么,我想问一问公诉人,你们在对我的当事人进行取证的时候,在她的家里或者她的亲属朋友以及其他相关人员那里,找到了这本小说吗?

有关这本小说一事,公诉人当庭作了说明。公诉人说,这本小说的出现,最初因为翁秋水的供词。警方因为花过很多时间和精力,试图找到这一证据,结果未能如愿。加上后来翁秋水自己否定了这一供词,所以,检方在公诉书中,没有将此列为证据。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尽管检方未将此列为证据,但实际工作中,检方仍然复核了这一证据。复核结果显示,所谓谷瑞丹看过一本外国小说一事,仅仅只是翁秋水的说法,并未得到更进一步证明。既没有查到这本书,也没有找到人证。

舒彦拿出了一本书,并且特别申明,这本书是她通过关系从出版社买到的。出版社出具了一个说明,说明这本书出版时间很早,印数极少,后来也没有重印。她向法庭说明,自己之所以找到这本书,正是想说明,这本书是存在的,里面确实写到了相似的杀人细节。这说明什么?说明本案的杀人方法,确实来自这本书。至于到底是谷瑞丹看过这本书后,将方法告诉了翁秋水,还是翁秋水看到并且运用了这种方法,却栽赃于谷瑞丹,需要法庭来判断。仅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翁秋水实际已经承认,他知道这本书的存在,也就是说,他知道这种杀人方法的存在。至于他所说的,方法来源于谷瑞丹,至少,他未能提出更有力的证据。

舒彦却提出了新的证据,她向法庭提交了几份书面证词,这些证词来自翁秋水的熟人,他们证实从翁秋水手里借阅过此书。至于此书是翁秋水买的,还是他从别人那里借的,不得而知。

这份证据显然打乱了翁秋水的阵脚,他并没有否认自己曾经读过这本书或者曾经拥有过这本书,而是狡辩说,这本书是谷瑞丹借给他的。

唐小舟喜欢买书而谷瑞丹喜欢向外借书,她将借书给别人看,当成了一种官场社交手段,有很多书,被她借出之后,再没有回来。唐小舟因此和她争吵过很多次。翁秋水是谷瑞丹的顶头上司,谷瑞丹将很多书借给了翁秋水,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舒彦恰恰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反复问了一些借书的问题。翁秋水确实让人相信,谷瑞丹主动借了很多书给他。有些书,谷瑞丹表示有印象,有些书,谷瑞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但在最后时刻,舒彦却告诉大家,这本侦探小说,根本就不是谷瑞丹借给翁秋水的,因为那些证言中,有一个是翁秋水的高中同学,他提到看这本书的时间,是在十几年前,当时,谷瑞丹才高中毕业不久,根本不可能认识翁秋水。

让唐小舟略感安慰的是,庭审结束,谷家人改变了最初的态度,意识到唐小舟和舒彦制定的抗辩策略是对的。对于唐小舟来说,能做的,他都做了。只要谷家不认为他想置谷瑞丹于死地,不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加诸不好的影响,他就心满意足了。

《二号首长》第二部

追悼会结束,唐小舟将赵德良送回了家,然后返回驻京办。省里其他领导在北京并没有家,也不方便搞自由主义,大家一起住在驻京办。尽管在驻京办开了房间,来不来住,又是另一回事,追悼会一散,各自活动去了,唐小舟独自一人进了房间。趁着这个机会,他给邝京萍打电话。通了,却没有接。唐小舟想,过一会儿,她可能会打过来。等了几十分钟,电话一次又一次响起,都不是邝京萍。他于是想,或许,是该和她分手的时候了。

第二天早晨,吉戎菲到了,唐小舟和雷主任一起去车站接她。

吉戎菲是独自一人来的,既没有带秘书,也没有带其他人。唐小舟还有些担心,怕这些高级领导出行,做惯了的派头,前呼后拥,赵德良知道后心里会不爽。赵德良是一个低调的人,他曾经对唐小舟说过,有些领导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声势浩大,其实这是一种装腔作势,是一种内虚。至于是怎样的内虚,赵德良没有说明。

唐小舟暗自总结了一下,得出几点,主要是三怕:怕孤独,身边没有一帮人围着,便以为被这个权力场抛弃了;怕见民,当然不怕见官,见了大官,你正可以讨好巴结,见了小官,人家会讨好巴结你。可平民百姓就不一样了,只要他不违法,你拿他没辙,或者找你上访告状,或者求你解决问题,或者把地方官的劣迹露给你看。不要以为地方官做表面功夫真能瞒得住领导,其实领导也是眼不见心不烦,下面官员的劣迹,也是上面官员的污点,他们自然不愿看到。没有看到,终究有一天纸包不住火的时候,只是失察之责。看了却不过问,终有一天出现麻烦,那就是领导责任。怕人言,所有官员都前呼后拥,你身边没有人,别人就说你身边没有群众,更甚至说你已经被官场边缘化。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很多的怕。

将吉戎菲接到驻京办,和省里参加游杰同志追悼会的领导一起吃早餐。省委这些领导,除了马昭武以及赵德良要留下来开组干工作会议,其他人会在今天陆续返回雍州,唐小舟想,如果今天没事的话,是不是应该去机场送行?他不喜欢余丹鸿,余丹鸿自然也不喜欢他,毕竟,余丹鸿是他的直接领导,表面工作,还是应该做的。官场之上,谁不是如此?虽然势如仇敌,水火难容,表面上,还亲热得像几十年的老情人。没有这点本事,那是很难在官场混下去的。至于罗先晖,平常的交往不算太多,表面上还算过得去。平常接触较多的常委,是马昭武和夏春和。马昭武和赵德良走得近,自然对唐小舟另眼相看。不过,马昭武要留下来开会,自己还有时间替他服务。夏春和需要回去,他是继续留下来当纪委书记,还是去人大政协,说法很多,似乎还没有一个定论。不管结局如何,在未来的江南官场,总还有一席之地。该在他身上做的工作,是一定要做的。

此外还有两个常委,彭清源和丁应平。彭清源初到雍州,千头万绪,昨天他是乘飞机来的,当晚就已经回去。丁应平在北京还有一些活动,暂时不回雍州。

正犹豫要不要去机场时,手机响了。赵德良问了一下吉戎菲到达的情况,然后说,上午中组部领导接见,主要是谈江南省发言稿的修改意见,马昭武和吉戎菲都过去。

唐小舟将赵德良的话转告给马昭武以及吉戎菲,又让雷主任派两辆车,再向夏春和、罗先晖、余丹鸿三位常委说了一番客套话,表示自己不能去机场送他们了。大家来到驻京办门口,两辆奥迪车早已经等在这里。唐小舟想,两辆车,可以同时去赵德良家,但到了之后,赵德良如果不请他们上去坐一坐,显得不够礼数。若是请他们上去,又只能坐上片刻,反倒给领导增加了麻烦。他自作主张,由自己带一辆车去接赵德良,另一辆车载着马昭武和吉戎菲先去中组部。

赵德良上车后对唐小舟说,你把部长的意见记仔细,晚上,可能要和戎菲同志一起加个班,按照部里的意见,把稿子改出来。

那个稿子是东涟市弄的,省委组织部以及赵德良都把过关,唐小舟也看过,认为稿子写得很不错,完全不像一般公文那样八股,很感性,也很激情。他不是太明白,中组部会有什么新的修改意见。如果中组部希望像官场流行的讲话稿那样写法,就真的苦了唐小舟。

唐小舟还来不及回答,赵德良又问了,公安厅说他们那里有份岩山矿难的材料,你知道这件事吗?

唐小舟想了想,说了两个字:知道。

赵德良问,怎么没听你提起?

唐小舟说,节前我下去的时候,听说一件事,有一份十二人的死亡名单,这十二个人,早已经火化了,但他们的户籍还没有注销,理论上,他们应该还活着。一个人的生与死,直接记录是户籍。我想,这事只有公安部门才查得清,所以叫他们把材料直接送到公安厅去了。

赵德良问,这么说,真的死了十二人 ?http://umdtxt.com

唐小舟说,这份死亡名单是真是假,上面的人是死是活,或者是不是在矿难中死的,只有公安厅调查之后,才能确定。

赵德良说,你给泰丰同志打个电话,我过问一下这件事。

唐小舟拿起手机,拨通了杨厅长的电话,说过一句后,将手机交给赵德良。

赵德良的话很简单,关于那份死亡名单,他建议公安厅立案侦查,人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死了,是怎么死的,一定要查清楚,一个都不能遗漏。说过之后,也不等杨泰丰表态,甚至没有结束语,将电话交还给唐小舟。唐小舟自然也没有加上休止符,将电话挂断。

四个人一起来到中组部,先在休息室等了十几分钟,才由秘书领进了副部长办公室。唐小舟一见,这位副部长他是见过的。去年,赵德良在江南省掀起反黑风暴,让唐小舟当联络员。岂知赵德良刚刚出手,发生了麻烦,有人告赵德良的黑状,说他借反黑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北京曾派一个小组下去调查。唐小舟奉命前去接受调查组的问话,当时领头的,就是这位副部长。只不过,他的秘书好像已经换了人。

副部长和赵德良、马昭武以及吉戎菲很熟悉,分别与他们握手,待到唐小舟的时候,赵德良介绍说,小舟同志是我的秘书,记者出身,速记很厉害。我把他带来,是为了把部长的指示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副部长的记性出奇的好,握着唐小舟的手说,我和小舟同志见过,这个小朋友,反应非常敏锐,很会说话。

唐小舟连忙说,部长您好。

大家坐下来,秘书送上茶,副部长挥着手里的一沓材料说,德良同志,你们这个组织工作试验田搞得好哇。部里几位领导都传阅了,大家的看法基本一致,你们这种做法,很可能会成为未来组织工作改革的方向。我们有个初步想法,等这次组干工作会议之后,把你们这套经验,送给中央书记处,如果书记处批准了,下一步,试点的力度可能还要加强。我的意思,这个试点工作,就放在江南省。毕竟,这是你们的成果,是你们的心血嘛。

赵德良说,部长,我要纠正你一点。如果说这个东西是成果和心血,那不是我的功劳,我可不敢贪他人之功啊。

副部长说,你是省委书记,主要工作就是人事,不是你的功劳,还能是别人的功劳?

赵德良指了指吉戎菲,说,我不是谦虚,主要功劳是她的,戎菲同志的。我只不过看到他们报上来的材料后,觉得眼前一亮,下去搞了一次调研,给他们当了一回主心骨,在背后推了一把。

吉戎菲抓住机会说,中组部和省委对我们的试点工作,支持力度很大。特别是省委赵书记和马部长,亲自下去调研,亲自研究改革方案。马部长为了这个改革计划,下去了好几次,是马部长亲自在抓这件事。

马昭武也及时地说,首长,我斗胆说句话行不行?

副部长说,昭武同志,你要说什么?

马昭武说,我搞组织工作搞了一辈子,接触过的组织干部也不少了。戎菲同志呢,据我了解,没有直接抓过组织工作。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她在组织工作方面的才能和想法,是我所认识的组织干部中最出色的。这样的同志,如果不在组织部,实在是我党组织工作的一大损失。

唐小舟明白了。果如自己所料,赵德良以及马昭武,都有意让吉戎菲接替省委组织部长。但是,省委组织部长一职,又不是省委能够决定的,需要中组部任命,他这是在替吉戎菲斡旋开道。当然,这里面更深一层意思却是,他本人是现任省委组织部长,如果吉戎菲接任的话,一定要给他一个安排。这等于变相游说了。

副部长说,昭武同志,你的意见很好。中组部的情况,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老家伙,还在这里尸位素餐,早就应该让更年轻的同志进来了。你们两个省委常委都在这里,你们如果舍得,我乐见其成呀。我亲自去和部长商量,把戎菲同志调过来。怎么样,德良同志,你舍得吗?

赵德良说,部里看中的人才,我们江南省,自然没意见。不过,刚才昭武同志已经说了,戎菲同志,毕竟没有搞过组织工作啊。而且,首长刚才也提到,组织人事工作改革,有可能在江南省试点。如果这个试点工作确定下来,具体抓这项工作的人,大概没有比戎菲同志更适合的了。部长你是不是让戎菲同志在下面再锻炼几年,为江南省多作点贡献,也为全国的组织人事改革摸索点经验出来后,再考虑调到中央?

副部长一阵大笑,指着赵德良说,你这个德良同志呀,舍不得就说舍不得嘛,说这么一大堆干嘛?接着,他话锋一转,说,不过,你们的意见,对我启发很大。像戎菲同志这样的组织工作人才,如果不抓组织工作,实在是我党组织工作的一大损失。你们放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

赵德良立即说,我代表江南省委谢谢首长。又对吉戎菲说,戎菲呀,首长在组织人事战线干了一辈子,是这方面的权威,你要拜他为师啊。

吉戎菲自然懂得顺竿子往上爬,立即说,我想拜师呀。不知首长肯不肯收我这个愚笨的学生。

赵德良说,那这样好了,今天你弄一桌拜师宴,我们几个作陪,讨你一杯酒喝。

马昭武也在一旁帮腔,副部长先是推辞一番,但看得出来,并不坚决。吉戎菲作为一介女流,能够获得市委书记的职位,应付场面的能力,自然非常之强,恭维人尤其是男人却又不露痕迹的本事,她是炉火纯青。她说了一堆话,简直让副部长觉得,如果不收下她这个学生,既是他的损失,也是党的事业的损失。副部长听了之后,哈哈一笑,答应了晚上的拜师宴。

这所有一切,只是过场,接下来,副部长开始涉入正题。

正如唐小舟所料,江南省提供的这份材料几乎无可挑剔,有关修改意见,副部长提了几点,只不过一些提法而已,无关文章的结构,改起来非常容易。让唐小舟感触比较深的,是副部长谈到中国官场的一席话。

副部长说,目前中国政治体制存在的最大问题,我并不认为是党委和政府并立的结构性问题,这个结构,不仅没有问题,而且十分先进,甚至比国外的议会制都要先进。但另一方面,中国的政治体制,又确实引发了一些问题,最突出的,就是官场腐败。这么多年来,党和国家想了很多办法,也建立了许多反腐监督机构,可腐败不仅没有得到很好遏制,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腐败问题的集中体现,有人认为是中国的政治体制问题,我并不这样看。我认为,还是现行的党委政府并立机制下,组织机构和监督机构没有很好起到应有作用的问题。组织机构是守门员,监督机构是裁判员。现在的问题是,守门员没有守好门,裁判员没有好好判。

组织机构有什么问题?组织机构用人,不是任人惟贤,也不全是任人惟亲,甚至不全是任人惟钱或者任人惟别的什么。可以说,目前的组织部门用人,基本没有标准,想用谁就用谁,随意性太强,在用人上指鹿为马的事,非常普遍。组织部门是什么?说得好听点,组织部门是党和国家事业的守门员,是党用人的守门员。这个守门员没有原则没有标准,想放什么人进门,就放什么人进门,想把什么人关在门外,就把什么人关在门外。

副部长强调说,我这样说,并不是说中国官员能力差素质低,恰恰相反,中国人的精华,集中在官场。为什么?与这个进门有关。正因为中国官场的门没有统一的标准,或者说,标准随人而变,要进这个门,难度就非常大,所以,不是有特别本事的人,根本进不来,进来了也留不住。除了足够的智力外,进这扇门,在某些地方某些人面前,还要足够的经济实力。那些花了高成本进门的人,进了这个门之后,自然就要捞回成本,还要为进更高的门准备。所以,有人极其高调地说,我买的是为人民服务的机会。现在民众最反感的腐败事件,是买官卖官。买官卖官的事有没有?有,中纪委已经查明过多起买官卖官案件,这是事实。除了这类明码实价被查处的案件呢?变相买官卖官有没有?我把你提拔了,你事后为了感谢我,送我一笔钱,或者送我古玩字画之类,算不算买官卖官?平常搞感情投资,算不算买官卖官?至少可以算是变相的吧。现在当官,除了需要超人的智力之外,还需要相当的经济成本,这个经济成本还不小。我听到一些说法,一个村长都要一二十万,一个乡镇长三四十万,一个县长,穷一点的县,百把万,富一点的县,没有两百万,想都别想。是不是这样?有些地方,比这个还高。这就是潜规则。

副部长显得很激动,说着说着,貌似有点跑题了。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话锋一转,说,我说这些,目的只有一个,组织人事工作改革,改好了,利国利民。你们现在所进行的探索,是不是就成功了?那也难说。但就目前来看,这套方案是最先进的最科学的,最符合民主法制精神的,也是操作性最强的。这些年来,党和国家,在人事制度改革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也尝试了很多方法。现在比较通行的是考试任用制,事实证明,这套方法并不是什么改革,只是拾人牙慧,只是从春秋战国时期的人事制度,过渡到了魏晋以及唐朝,只是另一种科举。考试方法有没有作用?有,但远不够全面,注重了智商的考核,却忽视了情商的考核,尤其是无法对个人品行品德进行考核。你们这个方案,恰恰在情商以及个人品行品德考核方面,提出了新思路,想出了更为严谨科学的新办法。

《二号首长》第二部

离开中组部的时候,几位领导显得很激动。唐小舟暗想,他们自然激动了,如果说官场所做每一件事,都有一个明确目的的话,那么,这个目的就是政绩。江南省如果能够率先在全国的人事制度改革上闯出一条路来,这个政绩就大了。而这笔账,既会记在省委书记赵德良的头上,也会记在组织部长马昭武的头上,自然更不会少了吉戎菲。吉戎菲如果能够接任组织部长一职,作为改革功臣的马昭武,上面没有理由不考虑,省委副书记这一职位的竞争,他就有了相当的优势。

真是这样的结果,自然是赵德良最希望的。

麻阳终于还是出事了。

组干工作会议的最后一天,主要是分组讨论,领导们在开会,秘书们便在隔壁的办公室里等着。如果是省里开这类会议,领导的秘书,此时可能在打扑克。可这是在北京,秘书也关系一省吏治形象,秘书们深知这一点,闲事就不做了,都在忙着,大部分在看书,有人捧着纸质书,也有人捧着电子书,还有人在网上阅读。聊天的也有,往往是在前几天刻意联络了感情,这几天便在加深印象,或者直接提出要办的事。

唐小舟占据了角落的一张沙发,将手提电脑搁在自己腿上,无线上网。

唐小舟上网,同时干着几件事,一是QQ聊天。这件事,他当记者的时候常干,关系密切的网友还不少。自从当了首长秘书,聊天的机会少了,只是领导开会而他又没有很重要的事可干时,偶尔聊上几句。第二件事,是在新浪写博客。博客是刚兴起的玩意,玩的人还不多。博客一上来,势头就很猛,一下子造就了很多博客明星。唐小舟的博客不温不火,主要原因,他没有提供火爆的猛料,新浪的管理员,也不推荐他。博客文章如果不能上首页,想火几乎是不可能的。有一个和痞子作家闹绯闻出名的电影明星,在博客里写一句昨天给爱狗洗了个澡,被推荐到首页,当日的点击就是几百万。哪怕是写一句最近忙,好久没时间上网了,也能有几十万点击。唐小舟的博客文章,主要是言论,千字左右,甚至不是时评,而是一些心得体会。比如前不久的一篇文章,谈做事的次序的重要性,说正确的方法,只有在时间正确的前提下,才可能得出正确的结果。一般人做事,只注重方法,认为方法正确,结果就一定正确,其实不然,时间和方法是一个坐标的两个轴,共同构成了完美的空间结构。方法正确但时间没到或者过了,都无法达到正确的空间点。时间准确但没有正确的方法,自然就更不用说。这样的文章,自然没有人响应,网友年龄层次偏低,能够读懂这类文章的人实在太少。

今天,唐小舟想写另一篇文章,谈一谈守门员和裁判员对比赛结果的关键性影响。

刚刚开了个头,手机震动了,掏出来一看,是刘成锐。唐小舟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想法,立即接听,果然听到刘成锐说,又闹起来了。唐小舟问,什么又闹起来了?尽管他猜到了怎么回事,却有些不敢相信。姚营建是怎么搞的?这点事都办不好,权力控制力太差了吧。还有那个焦顺芝,赵书记和他谈话的时候,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他难道以为赵书记的脾气是乱发的?

刘成锐说,市委和市政府被堵了,可能有上万人。

唐小舟心中咯噔地响了一下。上次只有几百人,就闹出那么大的事,这次竟然有上万人 ?http://umdtxt.com人数多了几倍呀。如果再闹下去,下一次,会有多少人 ?http://umdtxt.com唐小舟自己心里很急,说出的话却是,你别急,慢慢说。

刘成锐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市委和市政府被堵了,所有人,既不准进,也不准出。群众的情绪很激动。

唐小舟说,不是正在谈判吗?怎么说出事就出事了?

刘成锐说,谈判已经破裂了。

唐小舟心想,谈判破裂了?自己怎么不知道这件事?这个姚营建,看来真是成问题,谈判破裂这样重大的事件,也不向赵书记汇报?太自以为是了吧。他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破裂了?

刘成锐说,就是今天上午的事。谈判是由市委秘书长和市政府秘书长共同负责,但实际上,这两个人,根本作不了主,决定权在市政府,连姚营建说话都不起作用。焦顺芝制定的谈判对策是两个,一是拖时间,二是对谈判代表各个击破。私下找谈判代表许愿,同意解决他们的问题,条件是他们不再闹事。同时,又找他们的亲人朋友,暗地里施压,威胁他们,如果不接受条件,就要对他们采取措施。就在今天上午,谈判彻底破裂,谈判代表集体离场,对市政府的做法表示抗议。仅仅一个小时后,市委市政府被围了。开始行动的时候,只有大约一两千人,但人数在快速增加,一个小时左右,人数就增加到了近万。

赵德良正在隔壁开会,唐小舟进入会场,先拨通了姚营建秘书朱镇林的电话。朱镇林说,姚书记正在开常委会。

唐小舟说,你们市委市政府不是被堵了吗?还能开常委会?不错嘛。常委们是坐直升飞机赶来的?

朱镇林知道事情已经让省委书记知道了,不敢隐瞒,说,是开视频电话会。你等一下,我让姚书记接电话。

唐小舟想,如今的科技真是发达了,开个常委会,竟然用上了视频。看来,以后常委们完全可以在家里办公了。

姚营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说,小舟呀,赵书记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唐小舟想,赵书记不知道,事情难道就可以没发生?让你去当一市的书记,那里是你的一亩三分地,你自然就得对所有一切负责。上级知道或者不知道,那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现在的官场,媚上欺下,只要上级觉得好,一切就万事大吉,所以,对上级是能哄就哄,能瞒就瞒,能骗就骗,能混就混,能收买就收买,无所不用其极。对于下面,便是高压政策,同样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搞法,矛盾能不异常尖锐?不出事就没有天理了。

唐小舟说,赵书记在开会,我还来不及向他汇报。麻阳情况到底怎么样?能控制吗?

姚营建说,情况复杂呀。

唐小舟说,当务之急,是要控制局面,制止事态的扩大。你们准备采取什么措施?

姚营建说,你也知道,在市委,我是少数派。我说话根本不顶用。他们已经作出了决定,要抓人。

唐小舟大吃一惊,抓人 ?http://umdtxt.com这时候抓人,不是火上浇油?他对姚营建说,抓人不是小事。人抓了,要放就难了。你们先别动,等我汇报了再说。

赵德良还在开会,这时候突然闯进会场,恐怕就得向上汇报了。最好的办法,恐怕还是先由内部控制。唐小舟自作主张,打通了余丹鸿的电话。

余丹鸿接起电话便问,是不是为了麻阳的事?

唐小舟问,听说麻阳决定抓人,秘书长知道这件事吗?

余丹鸿说,麻阳市委常委会这样决定,总有他们的道理吧。

唐小舟明白了,抓人的决定,是得到余丹鸿同意的。省委领导中,赵德良在北京开会,游杰去世,能代表省委说话的,就只有余丹鸿,他的意见,自然就成了省委的意见。唐小舟明知不妥,却也不能未得到明确指示的情况下,代表赵德良发号施令。从这件事,唐小舟也看出了一点迹象,余丹鸿在北京活动,大概没有结果,遇到麻阳事件,他便想暗中使点坏吧。

唐小舟不敢再耽搁,立即去了会场,推开门,在门缝中露了一下脸。里面正在开会,门一开,所有人都将目光向这里射来。赵德良立即注意到了唐小舟的脸色凝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便站起来,走到了门外。

赵德良问,什么事?

唐小舟简单地说,麻阳的谈判破裂,市民堵了市政府和市委。

赵德良听说这话,脸色明显一变,顿时乌云笼罩。他一句话没说,转头向前走。唐小舟很清楚,里面在开会,在门口不适合说这样的事,他跟在赵德良后面,走到楼道的尽头。赵德良问,姚营建呢?他在干什么?他没有像平常一样说营建同志,而是直呼其名,显然对姚营建的权力控制力非常之不满。

唐小舟说,姚书记的意见没有获得常委会支持,他们决定抓人。我和余秘书长联系过,秘书长说,麻阳市委这样决定,可能有他们的道理。

赵德良原是半低着头沉思,听了这话,将头往上抬了一点,问,丹鸿同志是这样说的?

唐小舟说,是。我觉得这件事太重大了,所以不得不来打扰你。

赵德良说,你给姚营建打个电话,我来跟他说。

唐小舟拨通了朱镇林的电话,不等朱镇林出声,便说道,赵书记要和姚书记通电话。唐小舟听到姚营建的声音后,便说,姚书记你等一下,赵书记和你说话。

赵德良接过电话,半句没有客套,直接说,你们抓人的决定是错误的,必须立即纠正。不知姚营建说些什么,赵德良显得极不耐烦,质问道,谁下的命令?接着又问了一句,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不请示?再说,你是市委书记,还是他是市委书记?你不用解释了,总之,抓了的人,要立即放掉,事态要立即平息。你们市委解决不了,那就由省委来解决,我明天直接去你那里办公。

赵德良显然非常生气,不等对方回答,将电话交还给唐小舟。唐小舟挂断电话时,赵德良说,给余丹鸿打个电话,叫他、春和同志、先晖同志立即赶去麻阳。如果麻阳市委没有能力处理,那就由他们三个人代表省委处理这件事。说过这句话,赵德良转身离去,再一次进了会场。

中午,赵德良等人没吃会议安排的饭食,而是找到一间餐厅,随便点了几个饭菜。几个人无心进食,主要是和麻阳方面联系。

三位常委还在路上,尚没有到达麻阳。按照赵德良的指示,市公安局已经释放全部被抓人员。因为担心这些人员更进一步生事,也采取了一些相应的措施,对他们进行了秘密控制。至于麻阳的事态,并没有因为释放这些人得到缓解,相反,有更进一步恶化趋向。截止中午十二点,请愿群众,已经增加到了大约四万人。除了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公检法等机关,也都被围,汽车站、火车站也都聚集了不少人。就目前情况来看,下午人数可能更进一步增加,而请愿群众拒绝对话。

按照原计划,赵德良和马昭武还要在北京留一天,车票都已经买好了。因为突发事件,他们不得不改变行程,决定当晚乘飞机返回,并且召开临时常委会。下午的会议结束,连晚餐都没有吃,一行人急急地赶去机场。事前,唐小舟准备了一些食物,大家坐在前往机场的车上,随便地往肚子里填了些东西。到达雍州后,办公厅的车早已经等着,上车后,赵德良要求唐小舟打电话问明情况。

唐小舟使用的是车载电话,并且使用了免提功能。

余丹鸿报告说,今天一天,人数都在持续增加,最高峰下午四点左右,总人数可能达到了十万人,整个麻阳市陷入了瘫痪。不过,现在情况有所好转,相当一部分请愿群众已经回家,目前仍然滞留在街面上的,主要集中在几个政府部门,大约有三万多人。这些人准备在政府门前静坐,甚至有人喊出了绝食口号。从目前情况看,明天可能会有更多人参加。因为请愿的人太多,鱼龙混杂,场面失控,今天已经出现几起较轻微的打砸抢事件。

赵德良问,你们三位常委干了些什么?

余丹鸿说,那些谈判代表并没有参加今天的请愿,一时间也无法召集起来,就算召集起来,他们也无法起到作用了。目前的情况非常混乱,群众没有组织者,完全处于自发状态,群龙无首。我们三位常委加上市委常委分了一下工,分头去做群众的工作。我们的情况还算好,市里的领导比较麻烦,群众根本不听他们说话,他们一出现,就哄他们下去,有几个地方还动了手,焦顺芝和另外两个常委被打伤了。情况如果得不到控制,明天可能还会有更大的骚乱。

赵德良问,群众都有些什么要求?

余丹鸿说,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退钱。

马昭武有些忍不住,说,退钱也需要时间啊需要一个退的程序吧,这么闹下去,事情怎么解决?

赵德良说,先就这样吧,我们刚下飞机,半个小时后,开电话会议,你通知一下在麻阳的三个常委。

当晚的常委会,因为好几个常委无法到场,只好是电话会。会上作出了几项决定,这些决定,主要涉及两大内容,一是关于事件的态度,二是应急处置方案。

就事件的态度,省委的意见非常统一,这是一起由非法集资地方政府处置不当引发的群体性事件。事件涉及三类人,一是始作俑者,也就是非法集资决策人和最大受益人,对于这类人,必须严格依法予以打击。二是广大的参与者,他们明知非法集资违法,仍然参与,理应负有一定的法律责任。责任轻微并未引起恶劣后果者,不予追究,并且由政府负责妥善处理相关款项。涉及严重违法尤其是造成恶劣后果者,必须严格按照法律处置。三是可能存在的腐败行为,省委将组成工作组,对此进行调查。

至于次日可能发生更大规模的集体请愿事件,省委制定了应急处置方案,这个方案,同样包括了两大方面,一是明日的应急处置,二是后续处置办法。明日应急处置,必须严格控制在法律框架之下,保证麻阳的交通以及生活秩序。对于堵塞交通者,一定要强制疏通,若有恶性流血事件发生或者趁火打劫的打砸抢行为,必须立即控制并且制止。要达到这一目的,必须依靠武警,除了武警麻阳支队今晚开始便进入相关岗位待命,省里将迅速抽调两个支队,于今晚赶赴麻阳,高速公路出口、车站、政府机关等一些关键部位,组成人肉盾牌,保证交通畅通以及市民生活的稳定。

省公安厅,必须立即组织一个快速反应分队奔赴麻阳,应对明天可能出现的任何恶性违法事件。

此外,省委组成临时应急小组,组长由赵德良亲自担任,组员分别有陈运达、马昭武、夏春和、罗先晖、余丹鸿等人。陈运达率团在国外考察,原本应该归来的,大约见省里动荡,他改变了行程。其余成员,于明日早晨九点前,在麻阳集中,现场处理所有突发问题。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省委应急小组之下,有三个工作组,一个由省财政厅、省审计厅以及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相关人员组成,由省财政厅和省审计厅担任正副组长,负责对涉案非法集资企业的账目进行审核梳理。第二个工作组,由省纪委、省监察厅、省反贪局组成,负责调查这起集资案中,可能存在的官员腐败行为。第三个工作组,属于省委紧急事态应急小组的办事机构,由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省委宣传部以及市委市政府办公室、市委宣传部相关人员组成,这个小组除了专责明天所有的信息汇总以及上传下达工作之外,还将筹备一次全市区级以上负责人紧急会议,负责整个宣传协调。

区级以上负责人紧急会议,只有一项内容,即划分责任区,以区为单位,分片管理,责任到人,做好辖区居民的劝说工作以及安抚解释工作。说白了,就是谁的人谁领走,领不走,相关责任人必须承担行政责任。

这次常委会有两项内容,唐小舟特别留意。一是常委会实际剥夺了麻阳市委关于这一事件的处置权。尽管所有决定,均不涉及此方案,常委会上,也没有人提及麻阳市委的地位和应承担的责任,实质上,省委应急小组制定的方案,已经将麻阳市委排除在外。第二项内容,在会议上有涉及,但没有形成决议,那就是麻阳市委书记姚营建和麻阳市长焦顺芝的任职问题。

有人建议,此次事件,姚营建和焦顺芝作为党政一把手,处置不当,是关键所在,必须承担责任。建议省委免去姚营建麻阳市委书记职务,免去焦顺芝麻阳市委副书记职务并建议麻阳市人大罢免焦顺芝的麻阳市市长职务。

有关这一点,赵德良有不同意见,他说,发生了如此严重的社会稳定事件,相关责任人,肯定要问责,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是不是现在就问责?怎么问责?这个问题,我们要慎重。事件刚刚暴露出来,到底谁应该负什么样的责任,没有查清,现在就问责,既不能体现省委决策的公平公正,也不能全面厘清被问责者的责任,何况,麻阳的情况很乱,一下子将市委书记和市长全部免职了,这恐怕不是治乱,而是造乱。

当天晚上,武警的两个支队,悄然开赴麻阳。

赵德良这个早晨没有晨练,也没有在雍州吃早餐,凌晨四点多,便登车上路。他原计划只是独车而行,可刚刚要走的时候,省公安厅警卫局的开道车和余丹鸿的汽车急驶而来,车没有完全停稳,余丹鸿已经从车上下来,急急地往这边赶过来。唐小舟大感奇怪,余丹鸿不是在麻阳吗?什么时候回雍州的?真是个老官油子,到了这种时候,必须的表面恭敬,一点都不少。

赵德良显然看到了余丹鸿,却没有理他,只是对冯彪说,走吧。便闭上了眼睛。

冯彪也不顾正往这辆车赶来的余丹鸿,立即启动汽车。余丹鸿显然想和赵德良坐在同一辆车上,人还没近前,这辆三菱越野车已经启动了,他只好停下来,略愣了一下,然后转身朝自己的奥迪车跑去,迅速跳上后,追随而来。

赵德良对冯彪说,今天可以开快点,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冯彪会意,默默地将速度提了上去。

赵德良最讲究安全,每次乘车,都要交待冯彪,不要太快。只有这一次是例外。余丹鸿自然没料到赵德良会飚车,以为只要开道车赶到三菱越野车的前面,自己的车跟在后面,一切就OK。他显然没料到,三菱车的越野性能好,四轮驱动,一旦加速,后面那辆两轮驱动的开道车赶起来就吃力了。所谓开道车,顾名思议,就是为领导的车辆开道的,现在,领导的车辆跑在前面,开道车成了押后车,可以想见余丹鸿在车上急成了什么。

凌晨车少人稀,一路上非常顺畅,平常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冯彪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麻阳市大概早已经得到了余丹鸿的通知,一号首长下来毕竟不是小事,市领导丝毫不敢马虎,四套班子负责人,早已经等在高速公路出口。

冯彪最先看到了高速公路出口处闪着警灯的开道车以及一长溜黑色奥迪车,冯彪对唐小舟说,麻阳市的车在前面。唐小舟虽然也注意到了这溜车,却没想到是市委市政府的车,因为今天高速公路出口和往时不同,此处站满了武警战士,他们全部佩戴臂章,头戴钢盔,手执盾牌,严阵以待,在高速公路出口和入口形成四个纵列,犹如四排绿色的行道树。唐小舟转过身,对赵德良说,市几大班子的领导好像在前面等着。

赵德良刚刚睡了一觉,进入收费站时,已经准时醒来,脑子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因此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听到前面两人的谈话,便将头往前伸了伸,看了一下阵状,说,他们倒有闲心,别理他们,直接往前开,去市委。

姚营建领着焦顺芝等人,上前打招呼,等着迎接赵书记,却不想三菱车经过这里,不仅没有停,而且没有减速,直接向前驶去。下面的人措手不及,顿时乱成一团,各自奔向自己的汽车,迅速尾随而来。

麻阳市委大院早已经被武警战士控制着,前一天原本还有些人逗留在市委不肯离去,凌晨,武警开始清场的时候,这些人势单力薄,大概担心吃亏,退到了院外。赵德良的车最先到达市委,却被门口的武警拦住了,唐小舟只好下车解释。最近,省有关部门正在给公务员汽车换车牌,新车牌还没有发到有关部门,武警认不出,可以理解。刚刚将车停好,跨下来,市委市政府的车陆续赶来了,车还没完全停稳,姚营建、焦顺芝等人,就匆忙下车,往这边赶过来。

赵德良根本没有同他们任何人握手,而是拉着脸,站在院子的中心花坛边,说,几大班子领导都在啊。看来,你们是胸有成竹啊,都火烧猴子屁股了,你们还有闲心搞迎来送往。我倒很想知道,你们是有金刚钻呢,还是有雄兵百万?接着,赵德良转向焦顺芝,问道,焦市长,你不是向我保证说,一定不出事吗?你告诉我,现在是怎么回事?

省委书记看似并没有严厉批评的话语,可这些话,每一句都像刀子,扎在麻阳官员们的心上。他们此时的心情,大概只有四个字,无以言对。遇到这样的恶性群体事件,这些官员们心里大概都在考虑,自己往后的这段时间,到底应该在哪里度过。继续留在这个职位上的可能微乎其微,能够不进监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每个麻阳官员的脸上,都是乌云密布,看不到半点阳光。

也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唐小舟已经接到几个电话。他不敢怠慢,迅速走到赵德良身边,小声地对他说,我接到消息,市民正从各个方向向这里赶来,很快将会对市委市政府铁壁合围。

赵德良看了看周围,然后问,这里由谁负责指挥?

话音刚落,有一武警上校跑步来到赵德良面前,立正敬礼,大声说,报告首长,武警麻阳支队支队长阳中国听从首长指挥。

赵德良上前和他握手,说,阳支队长,今天,你和你的战士要接受考验了。

阳支队长再次敬礼,大声地说,报告首长,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赵德良说,你现在命令武警战士,把市委大院的正门打开,把里面的车辆清理出去,然后在大院里面以及外面警戒。请愿市民来到之后,一部分放进院子里来,你们必须以人墙阻隔他们,不能让他们冲击市委。你们的行动,有一个目标,不伤人,不发生暴力冲突,情况紧急的时候,你可以灵活处理。

阳支队长领命离开后,余丹鸿走上前,小心地对赵德良说,市里已经准备了早餐,是不是先吃早餐?

赵德良瞪了余丹鸿一眼,有些恼怒地说,一餐不吃死不了人。然后转身,向中心花坛跨出几步。唐小舟明白赵德良的意思,迅速跟过去,在赵德良准备站上花坛边沿时,伸出自己的手,准备扶他一把。赵德良将手一甩,甩开了唐小舟,轻轻一抬腿,站了上去,再转过身来,面对市里的众位领导,说,你们别留在这里了,各人门前的雪,各人快回去扫吧。然后四周看了看,指了指市委漂亮的门房,问姚营建,门房上面可以站人吗?

姚营建根本没想到赵德良会提出这么个问题,当即傻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市委办的一位领导替他解了围,说,可以,但要搭梯子上去。

赵德良说,那好,你们立即去准备,等一会儿,群众来了,我和姚营建书记到上面去和群众对话。又对唐小舟说,小舟,你去弄几个手提话筒放到上面去。

根本轮不到唐小舟去张罗,麻阳市委办的人,立即送来了好几个手提话筒。

唐小舟也不敢离开赵德良身边。昨天晚上,他做过一些准备工作,包括向气象台了解麻阳的天气情况。今天,麻阳全天都是晴天,无云无雨,甚至几乎等于无风,最高气温三十二度,是进入五月以来第一个高温天气。听到这一点,唐小舟就着急,搞不好,一整天赵德良就得在烈日下暴晒,不能戴帽打伞,不能涂防晒霜,不能扇扇子,更不能躲到阴凉处,只能在暴日下硬挺着。唐小舟为此准备了仁丹、十滴水等。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赵德良毕竟是过了五十岁的人,这一天顶下来,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出现。

半个小时不到,市委大院便被围了,人数众多,不是从同一个方向来的。他们似乎约好了,先分散后集中,忽然之间,数以万计的人,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涌来,迅速将市委几个大门团团围住。按照赵德良的安排,部分市民被放进了大院。毕竟院子里的空间太小,容纳不了更多的人,进入大院的只有一两千人,更多的人留在了院外。还有更多的人在陆续赶来。按照原来的预案,市委门前的公路,要保持畅通。可眼下,因为人数越来越多,大量的人挤到了公路上,再也无法畅通了。唐小舟随着赵德良登上门房房顶时,看到周围全是黑鸦鸦的人头,估计有了好几万人。他暗吃一惊,这么多人集中在这里,如果发生踩踏事件,问题就严重了。

唐小舟分别给另外一些领导的秘书打电话,了解他们那里的情况。情况很快汇总,市政府、市人大以及市政协的情况差不多,都围了好几万人。此外,市法院、市检察院、市公安局、市财政局等相关部门,也都围了上万人。市汽车站以及高速公路出口,也都有很多人,但因为武警事前有准备,这些人被拦在警戒线以外,主要交通,并未受到影响。即使如此,唐小舟还是心惊肉跳,这一天,麻阳市竟然有几十万人上街了。要知道,整个麻阳市,城区户籍人口只有不到六十万,加上流动人口,大概也只有百万左右,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老人和孩子。现在竟然出动了几十万人,已经是全城出动了,甚至还加上郊区城镇的一些人员吧。

几个人上了门房房顶后,姚营建拿起一只话筒,对市民说,市民同志们,我是市委书记姚营建,请大家静一静……

姚营建的话没有说完,市民便大声地嘘他,有人大声地喊,草包书记,滚下去。

姚营建应该听到了下面的嘘声和骂声,可他像没有听到一般,仍然大声地说话,希望市民安静下来。可市民对这个市委书记失去了信任,争相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满,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根本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喊叫声一片。

赵德良见姚营建根本控制不了局面,只好自己出面了。他从背后拉了拉姚营建,举起手中的话筒,向前走了一步,大声地说,市民同志们,我是省委书记赵德良。市民同志们,我是省委书记赵德良。他每喊一次,周围的声音就小一点,当他喊到第五遍时,周围的市民安静下来了。

赵德良略等了等,然后说,昨天晚上九点多钟,我从北京赶回雍州。回到雍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到省气象局,问了问今天麻阳的天气。气象局告诉我,今天麻阳的天气很好,晴朗无云无风,最高温三十二度。父老乡亲们,今天的日头很毒呀。

赵德良是北方人,北方人不叫日头,叫太阳,中原几个省才叫日头。赵德良用北方话说日头两个字,音调显得有些怪,下面的市民顿时一阵轰笑。

赵德良接着说,今天的日头,对大家,对我赵德良本人,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我们大家,都要被这毒太阳烤呀。太阳烤我赵德良,是应该的,烤你们,就不应该了。这里所有的市民,都是太阳,是中国的太阳,是中国政府的太阳。所以,你们应该好好地烤一烤我们这些执政者,而不是被烤。是我们省委、省政府的工作没有做好,让你们站到这个大毒日头下面被烤,我赵德良对不住你们。

有人大声地叫,赵书记,我们不想听这些,我们只想知道,省委怎么处理我们的钱。话音刚落,市民又一度嘈杂。

赵德良双手高高地举起,向下压了压,市民顿时噤声。

赵德良说,刚才这位同志的问题问得好。我这个省委书记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你们,我就是替全省六千七百万人民解决难题的。我是个消防员,哪里起了火,就要往哪里扑。在这里,我向大家保证,发生在麻阳的非法集资案的处理,省委省政府,一定会拿出一份令人民满意的答卷。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要求一求各位父老乡亲。求什么?求你们给我一点时间。省委省政府需要时间查清与此案相关的所有问题,也需要时间制定一个令大家满意的解决办法。说得更直接一点,发生在麻阳市的非法集资案,涉案资金可能高达七十亿。同志们啦,七十亿呀,省政府拿不拿得出七十亿?我告诉你们,既拿得出,也拿不出。我说拿得出,是因为这些年来,我们坚持改革开放,坚持经济发展,江南省的经济状况,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七十亿相对于全省的财政收入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数目。可是,我为什么又说拿不出?第一,省财政收入的每一分钱,都是全省人民的钱,省委和省政府用这些钱的时候,无不小心翼翼,希望能够将人民的每一分钱用好。其二,就算要结算这笔钱,那也需要一个统计过程,对不对?我这个省委书记,如果不经统计,不经审计,不经省委统一研究,不经人大批准,就乱花钱,你们会答应吧?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我需要你们给我时间,查清问题,统计数据,制定计划。

《二号首长》第二部

有人在下面大喊,事情发生都已经几个月了,几个月,你们还没有查清吗?

赵德良说,查清没有查清,我在这里说什么,你们也不会信。我可以告诉你们,昨天晚上,省委召开紧急会议,会上成立了几个小组,其中就有一个核算小组,还有其他几个小组。我在这里提个建议,你们可以选出代表,参加省委组织的这几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派人参加,既帮助我们工作,同时,也监督我们工作。

有人喊,赵书记,你告诉我,你需要多少时间?

赵德良举起右手,竖起一根手指,说,十天时间。是十天,而不是十个工作日。我本人亲自担任这次事件应急小组的组长,省委绝大多数常委,将在麻阳现场办公,并且拿出一个完整的符合各方利益的处理方案。所以,我请求你们,给我十天时间。十天之内,一定给出一个方案,供大家充分讨论。我再重复一遍,我的承诺是,十天之内,省委将制定一个初步解决方案,供全体市民讨论。

有人大喊,好,那就给你们十天时间。许多人也跟着喊起来,到底喊了些什么,因为人多嘴杂,根本听不清。

赵德良挥了几次手,才制止了喧闹声。他继续说,我注意到了,刚才,我请求你们给我十天时间,你们之中的大多数同志答应了,当然,也有少数人有意见。有意见很正常,我可以理解。毕竟,这是你们的血汗钱,是你们过日子的钱。如果是我,我也一样要捍卫自己的权利。但是,凡事总要有个标准,不论你们大多数赞成,还是少数反对,我都认为,我们之间,有了这个十天之约。既然有了这个十天之约,那么接下来,我就要求各位父老乡亲另一件事,那就是切实履行你们的承诺,以便让我有时间和精力,来履行我的承诺。你们怎样履行自己的承诺?一个办法,回到自己家里去,不仅你们回去,也要劝说你的亲戚、朋友、熟人回家去,把我赵德良的承诺告诉他们,同时,也请你们相互转告,十天之后,我如果没有兑现承诺,你们就把我赵德良拿到大毒日头下面来烤。

此时,民众的情绪已经平复,姚营建也终于捞到了说话的机会。他说的是具体安排,市委已经组织了车辆,准备送大家回家。现场维持秩序的武警战士,将辟出一条通道,保证大家离开时的安全,请大家配合武警战士行动。

这些市民来请愿,也是想解决问题,既然省委书记已经承诺他们,他们觉得不需要再闹下去。陆续开始有人离开,但还有些人,难得见一次省委书记,借助人员松动的时候往前挤,想接近赵德良表达一些什么。赵德良意识到自己如果仍然留在现场,不利于群众疏散,便转身对唐小舟说,走,我们去交通指挥中心。

从房顶下来后,姚营建也跟着下来,并且向赵德良请示说,他已经对赵书记的讲话进行了录音,能不能将录音拿到其他现场去播放。

赵德良转头看了一眼姚营建,说,你们麻阳市民把我拿在火上烤,你这个市委书记,也把我拿在火上烤?

唐小舟看到,姚营建的额上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流下来,不知是刚才在屋顶站着被太阳烤着太热,还是此时紧张。赵德良这句话显然是玩笑,姚营建却胆颤心惊。过了片刻,赵德良又说,也只能这样了。既然我被你当成了揩屁股纸,那你就拿去揩吧。只要能把你屁股里的屎揩干净就好。

赵德良交待唐小舟,要去市交通指挥中心。可这件事并不容易,市民们还没有完全离去,赵德良等人,只好等在市委会议室里。趁着这个机会,大家吃了些食物。这方面,余丹鸿非常周到,将早餐准备的那些包子馒头鸡蛋之类,拿到机关食堂里加热后,送了上来。

赵德良趁着吃东西的间隙了解情况,市委大院的人流,正在陆续散去,其他地方,仍然剑拔弩张,甚至有几个地方,出现了混乱,有些街道店铺被人砸了抢了。市政协办公楼被人砸了,市法院的一辆汽车被人放火烧了。

当天下午,市里召开了区县以上主要领导干部会议,参加会议的名单,由省委指定,分别是各级党政部门的一二把手。赵德良并没有参加这个会议,而是由市委秘书长主持,市委书记姚营建讲话,省委方面,同时去了三个常委,分别是组织部长马昭武,纪委书记夏春和以及秘书长余丹鸿。三位常委分别讲了话。马昭武当然站在组织角度讲话,表示这是一次政治任务,这次政治任务完成得不好,省委将不考虑此人进入省管干部,尤其是不会列入省管干部的后备干部名单,已经列入的,立即撤下来。夏春和讲话,则是从党的纪律检查方面,他说,对于此次工作不力的领导干部,市纪委要进行调查,看他本人是不是有问题。必要的话,只要市纪委提出要求,省纪委也将介入调查。

这是两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地悬在麻阳市每一级党政干部头上。哪一个人,都不希望因为这么件事,影响到自己的官帽。

各级领导干部回去之后,又分别召开会议。省委市委往他们头上悬了几把达摩剑,他们自然也不例外,迅速将这些剑,架到了更低级别的负责人头上。镇党委书记、镇长、街道办主任甚至包括社区和村,都领到了任务。这些会议涉及的层面很广,效果非常明显。尤其在街道、社区或者乡镇工作的干部,他们属于官员体系的神经末梢,大量的基层工作是他们干的,一旦问责,最容易处理的,也是他们这些人。

从下午四点开始,参与请愿的人群开始大量撤离,事态暂时平息。

整个下午和晚上,赵德良主持召开了好几个会,其中包括麻阳市市委扩大会议。在会上,赵德良对市委书记姚营建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丝毫不留情面地指出,麻阳之所以出现如此恶劣的事态,与麻阳市委权力失控直接相关,而主要责任人,便是姚营建。同时,他宣布,省委已经决定,对麻阳非法集资案中可能存在的官员腐败行为进行调查。他正告与此相关的领导干部,要及早醒悟,有问题的,及早向省委工作组说清楚,争取主动。

当晚稍晚些时候,赵德良又主持召开省委工作组各小组负责人开会,再一次明确了任务,强调了纪律,规定了时间表。

第二天上午,赵德良又主持召开了一个会议,这次是与群众代表对话。进入会场第一句话,赵德良便说,我要向在座各位道歉,我来晚了,让麻阳市的父老乡亲们受累了。接下来,赵德良介绍了这几天省委的一系列举措以及省委处理此次事件的根本态度。

下午,赵德良又马不停蹄地视觉察了麻阳市的工厂、学校、福利院、干休所等。赵德良一直都是低调的,平常能不上电视尽量不上电视,但这一次不同,省市电视台,均在当晚播出了赵德良在麻阳视察的新闻。

唐小舟原以为,赵德良会在麻阳再留几天,并且会不断公开露面。可是,一件突发案件,打乱了他的这一计划。当晚零时左右,雍州市西桥区发生一起枪击案,大约有十名左右身份不明的人员,分乘两辆面包车,试图出城时,与在此设卡拦截的交警以及公安特警发生驳火。匪徒持有手枪以及自动步枪等,当场打死一名交警一名公安特警,打伤警察以及路人十一名。

唐小舟是半夜时被电话叫醒的。事态严重,他不得不叫醒赵德良,向他进行了汇报。赵德良不得不于凌晨率省委一班人,匆匆地踏上了返程。

赶到现场时,天已经蒙蒙亮。

现场位于西桥区的边沿,与新陈县的陈山镇交界。八十年代以前,由雍州到新陈县,需要经过陈山镇。随着城市的发展,由雍州到新陈,分别建起了高速公路和新省道,这条路便被废弃,但公路还存在,只是缺乏维护,路况不是太好,车辆也较少。

省公安厅在陈山镇建立了前线指挥部,成员由杨泰丰厅长、曾向凯副厅长、省武警总队的一名副总队长、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特警总队以及市公安局长、县公安局长等负责人组成。

唐小舟陪着赵德良、罗先晖、余丹鸿到达指挥部,稍稍洗了把脸,立即着手了解情况。

具体案情,由曾向凯副厅长向省委报告。曾向凯说,案发地点在西桥区和新陈县陈山镇交界处,由于是一条旧路,平常通行的车辆并不多,主要是周边地区的一些车辆,所以,这个卡派的人员相对较少,当晚只有五个人值勤,两名交警和三名特警。另外有两名交警和三名特警在不远处的一所房子里备勤。当晚零时时分,有一辆挂新陈县车牌的白色面包车途经此处。交警拦停例行检查,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便放行了。但这辆车并没有走远,向前行驶约二十米后停在了路边。停车点,离备勤点非常近,只有十几米。几分钟后,又来了一辆挂新陈县车牌的面包车,一名交警和一名特警上车检查时,另外一名交警和一名特警在下面警戒。

几分钟后,车内传出很大的叫喊声,随后听到几声枪响。下面警戒的特警迅速冲向汽车,准备增援,发现那辆车已经启动,准备逃离。特警立即执枪拦截,与此同时,车内伸出好几支枪,同时开火。在室里备勤的公安干警听到枪声,迅速跑出来,准备增援,不料事前停在那里的那辆车同时开火了。

事后查明,上车检查的交警以及特警,当场被击中,但并没有立即死亡,他们用对讲机报告说,车上有一个人很像孟庆西。两辆车和警方驳火后逃逸,逃出陈山镇约五十米后,将两名干警的尸体抛下。而现场驳火时,有四名干警受伤,另外有七名群众在附近宵夜,亦被流弹所伤。

罗先晖问,枪械情况查清了没有?

曾向凯说,基本查清了。我们在现场找到一百零五枚弹壳,一百一十六颗弹头。

余丹鸿问了一句外行话,弹头为什么比弹壳多十一颗?

曾向凯说,所能得到的弹头可能还会增加,因为受伤的伤员身上有弹头,目前还在手术中,具体数量还没有汇总。甚至还可能有些弹头,我们暂时没有找到。至于弹头比弹壳多,存在一种可能,匪徒在车上射击,不排除有些弹壳掉在了车上。就目前已经获得的弹头和弹壳进行技术分析后证实,匪徒至少使用了七支枪,五支手枪,两支步枪,其中两支五四手枪和一支七九手枪是国产的。另外四支枪,都是外来的,被步判断,是越南产的。

罗先晖说,这三支国产枪,应该有身份吧。

曾向凯说,是的,这三支枪中,两支五四手枪属于军用品,多年前在越南战场上遗失了,此后再没有在国内出现过。那支七九式手枪,是警用手枪,由某省一个派出所所长持有。七年前,这个所长喝醉了酒,在马路上睡着了,身上所有物品,被人洗劫一空,包括这支枪。四年前,这支枪出现在该省省会的一起抢劫银行运钞车案中。事后判断,劫匪并没有打算伤人,但其中一名劫匪莫名其妙地开了一枪,估计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威慑,要么是因为恐惧导致走火。这支枪是怎么到达江南省的,目前还是个谜。

正在此时,有人进来报告,发现那两辆汽车。汽车被抛弃在三县交界处的大龙山,离新陈县五十七公里。初步估计,匪徒可能逃往大龙山区。

杨泰丰向赵德良请示说,赵书记,我建议立即封锁大龙山地区,进行地毯式搜查。

赵德良说,你是现场总指挥,你决定吧。

杨泰丰立即下达了封锁大龙山的命令。

后勤组送来了早餐,大家一边吃早餐,一边继续分析案情。

据专案组分析,那两名牺牲的干警上车后,很可能发现车上有一人疑似在逃犯孟庆西,要求其下车协助调查,结果被保护孟庆西的匪徒击中要害。孟庆西选择这个时候逃出雍州,显然清楚大量的警力,被派往麻阳执行公务,雍州城内空虚。他们选择的出逃路线,也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他们用了两辆车,第一辆车掩护,第二辆车才是真正的目标。这两辆车,均是套用的车牌。

公安厅痕检小组随后从大龙山抛车现场报来消息,现场处于山区,相对偏僻,周围没有发现其他汽车痕迹,判断匪徒确实是在此地弃车,而不是换车。指挥部分析后认为,匪徒原本有一个极其周密的计划,团伙成员或者策划者之中,应该有超级行家,因此,这个出逃计划,应该有中途换车环节。但是,枪战发生,使得这一计划出现了偏差。偏差之一,匪徒内心惊慌,又是午夜,很可能走错了路。偏差之二,枪战发生后,匪徒只顾逃命,慌不择径,导致走错了路。偏差之三,匪徒很可能不是当地人,对当地路况不熟,因而走错路。匪徒走了五十多公里后弃车,说明原定的换车地点,离枪战地点至少三十公里以上。此时,如果返回或者绕道,均很危险,只有弃车。

如果这种分析正确,匪徒很难在短时间内逃出大龙山区。毕竟天亮以后,人流增加,各地又加强了戒备,他们很难不留下痕迹。

回到办公室,已经接近十一点。因为事情一桩接一桩,赵德良原定的工作安排,完全打乱了。唐小舟拿起相关日程安排一看,前些天便定下来要约见的人,要处理的事,压下了一长串。为此,赵德良的日程不得不重新排,这是一处的工作。问题是,此前被取消的安排,哪些需要重新排,哪些要排在前面?唐小舟不得不先征求赵德良的意见,然后再找余丹鸿协调。所以,回到办公室后,他先做了一些日常杂事,比如替赵德良沏好茶,又将赵德良当天要处理的一些文件整理好,送到赵德良的办公室,再坐下来整理这个日程表时,便到了中午。

下午一上班,他便来到余丹鸿的办公室,就这件事和秘书长碰头。

肖斯言正在秘书长办公室里,余丹鸿不知和肖斯言说了些什么,肖斯言的脸色显得很灰败,原本就白得有些不真实的皮肤,泛着一层青色。

唐小舟已经闯了进来,只好主动打招呼,说道,斯言,什么时候回来的?

肖斯言说,我回来快一个星期了。

《二号首长》第二部

唐小舟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说,有时间去我那里坐坐。

肖斯言多少显得有些勉强地应了一声,神情恹恹地退出余丹鸿的办公室,竟然没有向余丹鸿告别一声。

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报到时,肖斯言对自己对余丹鸿的态度,完全是两个人,唐小舟便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觉。显然,他在游杰的追悼会后便回来上班了,因为自己一直陪在赵德良身边,所以不知道这件事。细一想,这里面还有些其他东西,这么长时间,他并没有给自己打一个电话,似乎说明,他对自己有点意见了?

回到办公室,唐小舟给二处打了一个电话。新搬了办公室后,办公场所的格局,和以前完全不同,书记的办公室,隐在综合处办公室之中。整个七楼,只有两个处,电梯间东边是综合一处,西边是综合二处。这房子也不知是什么人设计的,除了公共电梯之外,还有两个电梯,直接从楼下停车场上达七楼,这两架电梯,成了书记和副书记的专用电梯,直达两位书记办公室门口。唐小舟上下班,只要是陪着赵德良,自然就乘专用电梯,很少去中间的公共电梯,因此,碰到肖斯言的机会,自然就少。

二处接电话的是一个女性,她态度不是太好,直接说,肖处长不在。

唐小舟知道对方没有听出自己的声音。省委办公厅的工作人员通常都是如此,任何人找处领导,只要不说明自己是谁,都是这样的回答。唐小舟说,我是一处的唐小舟,请问肖处去了哪里?

果然,报出自己的名头后,对方立即热情了八度,说,是唐处呀。唐处不知道吗?肖处已经不在二处了。

唐小舟问,不在二处?

对方说,他已经去政研室了,今天下的文。

唐小舟想,刚才在余丹鸿的办公室碰到他,原来是一次任职谈话?如果是,这个谈话的时间也太短了吧。看来,他和余丹鸿之间的谈话并不愉快。

有关安置的事,肖斯言曾拜托过唐小舟,唐小舟也很希望帮他一把。一般人认为,只要是领导秘书,就一定有办法办成很多事,只有唐小舟清楚,这是莫大的误解。秘书影响领导,一定要有契机,唐小舟一直没有找到这样的契机,直到最后,也没为肖斯言说上话。难道说,余丹鸿直接把他踢到政研室去了?这样也太不讲情面了吧。

继续给肖斯言打电话前,唐小舟给陆海麟打了一个电话。陆海麟说,厅里对肖斯言确实进行了安排,解决副巡视员,调任《前线》杂志社任副社长。

唐小舟稍稍一想,明白了这里面的一些事。由于官场拥塞,僧多粥少,很多人干了一辈子,既不能解决级别也不能解决职务,几年前,开始推行一种新的公务员级别,在科级增加了正副主任科员,在处级增加了正副调研员,在厅级增加了正副巡视员。一般来说,这样的职位,安排给了即将退休人员。正因为这实际是一种职级而不是职务,各级组织部门,便采取了一种扔包袱的做法,将名额分配给下属单位,下属单位讨论后报组织部批准,几乎不用上常委会。肖斯言解决副巡视员,厅党组讨论就行了。唐小舟不是党组成员,加上最近事多,因此不清楚此事。至于为什么把他安排在政研室而不是留在厅里,大概就是他对余丹鸿有意见的原因?

唐小舟随后把电话打到《前线》杂志社,得到的回答却是,肖斯言还没有来报到。

既然肖斯言暂时不在办公厅,只好先放一放,处理一下手头的急件。

下午有一份特殊的报告,是雍州市公安局呈报上来的。

这是雍州市公安局呈报给雍州市委的雍州新城案件调查报告。因为赵德良就此事作过批示,报告也同时呈报给省委和省政府。有关此次事件的调查结果,雍州市的媒体已经公开报道,公安局抓了八个人,这些人虽曾是雍新物业的保安,均在事发前一个月左右被公司解聘。调查结论是,这些人既然已经不再是雍新物业的员工,他们的行为,便与雍州新城的开发商甚至是雍新物业公司无关,完全是个人行为。

唐小舟将这份报告和其他一些报告整理好,将这份报告放在所有报告的最上面。他是新闻记者出身,很清楚这里面的猫腻。这八名保安,只是替罪羊,案件的背后,还有更深的黑幕。问题是,这样一份报告送到赵德良的案头,他会怎么处理?对于省委书记,这无疑是个难题,其一,这是市公安局的案子,赵德良如果插手,显得有些手伸得过长,有越权之嫌。其二,雍州新城的开发商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背后肯定有强大的政治势力支持,而几乎所有的房地产开发项目,都与权力腐败直接相关,背后巨大的利益链,会触动哪些人 ?http://umdtxt.com雍州市原市委书记周昕若有分吗?现任市长温瑞隆有分吗?深究下去,江南省政坛,又可能是一次大地震。其三,如果每一件事,赵德良都要亲自过问,那么,他每天就算工作四十八小时,也一定忙不过来。赵德良到底是会举重若轻还是举轻若重处理这份文件,唐小舟想不明白,同时也觉得,这是一个大难题。

最后想想,将这份报告递上去时,他还是改变了次序,将报告抽出来,放到了一摞报告的中间。

从赵德良的办公室回来,刚进门,便见肖斯言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唐小舟说,刚才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二处说你已经离任,《前线》杂志社说你还没有报到。

肖斯言说,反正要在那里干一辈子,我有必要像捡到宝一样?我如果急急忙忙去报到,人家还以为我很满意这种安排。

唐小舟替肖斯言倒上茶,坐下来,问他,有什么打算?

肖斯言说,还打什么算?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唐小舟说,这锅饭是有点夹生,但也不一定不是一锅好饭。

肖斯言失去了一贯的少言寡语,差不多是叫了起来,说,还说不一定不是一锅好饭?你老兄也太容易满足了吧?谁不知道副巡视员是个养老的职务?爹不疼娘不爱,洗洗回家种白菜。

唐小舟说,那毕竟是老干部,你不同,你年轻呀。级别解决了,以后有机会,再解决职务,这叫曲线升迁,懂吗?

肖斯言说,我可没有你乐观。

唐小舟说,也许吧,我在基层干的时间长,我看问题可能比较乐观一点。事在人为,关键看你怎么去为。毕竟,级别解决了,下次有机会,再解决职务,顺理成章。

肖斯言说,怕就怕在这个位置停步了。

唐小舟说,怎么可能?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才三十九吧?三十九岁就是副厅,就算再熬几年,副厅里面,你还是年轻的。

肖斯言说,老兄,你不想想,不仅是副巡视员,还是副社长,两个闲职。冷得不能再冷了,还能有出头之日?

唐小舟说,闲职怕什么?闲职正好干事。据我所知,老板对《前线》这本刊物是非常重视的。同时,他又觉得很不满意,认为这本刊物办得不死不活,既没有经济效益也没有理论高度。这对于你来说,正是机会啊。你这个副社长,如果能让这本刊物面貌一新,老板肯定对你刮目相看。

肖斯言苦笑了一下,说,你真以为我这个副社长有多大的权力呀?你来办公厅的时间还是短了,不知道政研室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论职务,我是那里排在最后的副社长,把副总编辑、挂名副社长等全部算上,我大概排在二十名之后。如果论理论研究的能力和写作能力,那里可是全省理论水平最高的地方,随便拉一个普通编辑出来,就是一个大理论家。无论是职务上还是业务上,都没我什么事。

唐小舟说,那就沉下心来,干点实事。

肖斯言说,干点实事?什么是实事?

唐小舟说,记得今年春节的时候,赵书记去高岚的事吗?

肖斯言说,当时我陪游书记在北京,具体不是太清楚,不过也多少听说了一点。

唐小舟说,我总觉得,赵书记去高岚,一定有他的想法。只不过,这一段发生了很多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点应接不暇,因此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动静,并不等于他不想有动静,而是在等待一个时机。或者说,等待某些事情的成熟。你想想,全省有多少重要的单位和部门?赵书记都不去,偏偏选了一个落后县的落后乡镇,去看了一家规模很小的乡镇企业。如果我的估计不错,这里有一口井,甚至不是普通的水井,而是一口油井。赵书记发现了,只是他不可能亲自去挖,而是寄希望于有人出面来做这件事。只可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发现这是一口油井。

肖斯言略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说,我借助《前线》这个平台,好好研究一下乡镇企业?

如果是别人,唐小舟肯定点到为止。肖斯言不同,他既是自己的官场教官,自己又欠他一个大人情,因此,他话说得很白。他说,别急功近利,好好地沉下去。你如果能够搞出一组真实体现目前江南省乡镇企业现状以及能够指导未来乡镇企业发展方向的文章出来,你就把现在这口冷锅炒成热灶了。

肖斯言说,我一直在办公厅工作,跟着游副书记,很少涉及乡镇工作,这方面,我一点都不熟,完全没有概念。

唐小舟说,所以,我说你要沉下去,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半年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如果有两年时间,你不能成为一个乡镇企业问题专家?如果你还担心,我告诉你一条路。郑砚华同志的市委书记职务免去之后,现在不是没有实际职务吗?名义上,他被派到中央党校去学习,可实际上,他同时还在做一件事,进行江南省乡镇企业调查,准备作为他在党校的毕业论文。你如果能够和砚华同志一起调查就最好。就算不能,你也可以想办法,把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你自己想一想,砚华同志是当过市委书记的人,他都如此重视这件事,说明什么?说明这里是富矿。

肖斯言的眼睛顿时一亮。这个道理太容易明白了,这件事,就算不能讨好赵德良,至少也可以讨好郑砚华。现在的传说,郑砚华可能当副省长,未来的发展空间还很大。全省范围内,想靠上郑砚华的,不知有多少人,别人只是不得门而入。肖斯言说,小舟啊,你的年龄比我小,从政时间也比我短得多。看来,你站的点,比我高得多啊。

唐小舟说,我站的点比不比你高,我说不好。如果说这算是一个办法的话,我觉得,这可能得益于我当记者的十几年时间,一直在基层工作,对中国社会的现状尤其是江南省的情况,比你熟悉。

肖斯言说,一个人的思想天花板有多高,发展的空间就有多大。看来,我是真要好好去补一补理论课,把自己的思想天花板抬高一些。

唐小舟说,想明白了就好。本来,我想找个时间请你喝餐酒的。但你也知道我的情况,这餐酒,我欠你的,有机会,我一定补。

肖斯言站起来,说,那好,我不多占你的时间了。我听你的,现在就去政研室报到。

接下来几天,中央下来了几波人,让整个江南官场忙得团团转,一刻都不能停。

最先到达的是中纪委、中组部联合巡视组。中央巡视制度,是十年前建立的,当时仅仅只是中纪委负责这项工作,两年后,便由中纪委和中组部共同组建巡视工作常设机构。中央巡视组每到一个地方,都将和数百名当地干部谈话,了解情况。这种谈话,并非走马观花,而是非常深入。中央巡视组在每一个地方,均要扎扎实实地工作好几个月,地方如果想搞花架子或者隐瞒,操作难度非常大。但另一方面,地方的一些官员,并非不想打巡视组的主意,谁都希望借助巡视组的力量,加强自己的权重,同时也打击政敌。

几天后,北京来了另一个小组,这是中组部的考干组。中组部考干组下来,江南省官场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相反,他们觉得早就应该下来了,他们下来的时间,晚得简直让人难以理解。年初,游杰生病,周昕若退休,江南省一下子空出了两个常委位置,加上尹越被双规,又空出了一名副省长,对于一个省的官场来说,同时空出三个重要职位,确实是一件引人注目的事。当时就曾进行过一次考干,同时接受考察的共三个人,只有彭清源被落实了,雍州市委书记的职缺虽然解决,却又同时空出了另一个职缺,即江南省常务副省长,三个重要职缺的格局,没有丝毫改变。

如果说,马昭武和温瑞隆已经过组织考核,随时可以任命的话,郑砚华的闻州市委书记职务已免,未来的走向,显得扑朔迷离。最初一段时间,民间组织部说,郑砚华有可能担任常务副省长,可这种说法,在一段时间之后销声匿迹,代之而起的是另外好几种说法。说法之一,中组部认为郑砚华太年轻,缺乏省级管理经验,直接担任常务副省长肯定不可能,更倾向于让他顶尹越的缺,当一任副省长。另有一种说法,温瑞隆已经不可能继续担任雍州市长,这次如果上不去,就只能在雍州市人大或者政协解决问题,仕途的上升趋势,有可能彻底终结。所以,他正大力活动,希望接任常务副省长。中央也有意让温瑞隆担任此职,温瑞隆的市长职务,将由郑砚华接替。还有其他说法,诸如郑砚华出了问题,他的妻子不幸去世后,他一直没有再婚,同时又与一位女富商关系暧昧,那个女富商因此从他手里接到大量的建筑工程,赚了大笔的钱,中纪委正在查他。

至于游杰之后,空出的省委副书记职位,传说就更多。省里有意让马昭武填补,常委会已经通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民间传说,陈运达并不赞成这一提案,他在私下里进行了大量活动。最终,中央感到这一职位较为敏感,考虑从外调人进来,所以,马昭武迟迟未能得到任命。最近又有一种说法,吉戎菲在东涟市搞组织工作改革,得到了中央的高度肯定,即将安排江南省作为组织工作改革的试点单位,吉戎菲将受中组部委托,领导这次试点。因此,吉戎菲将接替马昭武担任组织部长。要安排吉戎菲担任组织部长,自然就需要马昭武让位。马昭武的去向有两个,一是担任省委副书记,一是担任人大副主任。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4:3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省委应急小组之下,有三个工作组,一个由省财政厅、省审计厅以及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相关人员组成,由省财政厅和省审计厅担任正副组长,负责对涉案非法集资企业的账目进行审核梳理。第二个工作组,由省纪委、省监察厅、省反贪局组成,负责调查这起集资案中,可能存在的官员腐败行为。第三个工作组,属于省委紧急事态应急小组的办事机构,由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省委宣传部以及市委市政府办公室、市委宣传部相关人员组成,这个小组除了专责明天所有的信息汇总以及上传下达工作之外,还将筹备一次全市区级以上负责人紧急会议,负责整个宣传协调。

区级以上负责人紧急会议,只有一项内容,即划分责任区,以区为单位,分片管理,责任到人,做好辖区居民的劝说工作以及安抚解释工作。说白了,就是谁的人谁领走,领不走,相关责任人必须承担行政责任。

这次常委会有两项内容,唐小舟特别留意。一是常委会实际剥夺了麻阳市委关于这一事件的处置权。尽管所有决定,均不涉及此方案,常委会上,也没有人提及麻阳市委的地位和应承担的责任,实质上,省委应急小组制定的方案,已经将麻阳市委排除在外。第二项内容,在会议上有涉及,但没有形成决议,那就是麻阳市委书记姚营建和麻阳市长焦顺芝的任职问题。

有人建议,此次事件,姚营建和焦顺芝作为党政一把手,处置不当,是关键所在,必须承担责任。建议省委免去姚营建麻阳市委书记职务,免去焦顺芝麻阳市委副书记职务并建议麻阳市人大罢免焦顺芝的麻阳市市长职务。

有关这一点,赵德良有不同意见,他说,发生了如此严重的社会稳定事件,相关责任人,肯定要问责,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是不是现在就问责?怎么问责?这个问题,我们要慎重。事件刚刚暴露出来,到底谁应该负什么样的责任,没有查清,现在就问责,既不能体现省委决策的公平公正,也不能全面厘清被问责者的责任,何况,麻阳的情况很乱,一下子将市委书记和市长全部免职了,这恐怕不是治乱,而是造乱。

当天晚上,武警的两个支队,悄然开赴麻阳。

赵德良这个早晨没有晨练,也没有在雍州吃早餐,凌晨四点多,便登车上路。他原计划只是独车而行,可刚刚要走的时候,省公安厅警卫局的开道车和余丹鸿的汽车急驶而来,车没有完全停稳,余丹鸿已经从车上下来,急急地往这边赶过来。唐小舟大感奇怪,余丹鸿不是在麻阳吗?什么时候回雍州的?真是个老官油子,到了这种时候,必须的表面恭敬,一点都不少。

赵德良显然看到了余丹鸿,却没有理他,只是对冯彪说,走吧。便闭上了眼睛。

冯彪也不顾正往这辆车赶来的余丹鸿,立即启动汽车。余丹鸿显然想和赵德良坐在同一辆车上,人还没近前,这辆三菱越野车已经启动了,他只好停下来,略愣了一下,然后转身朝自己的奥迪车跑去,迅速跳上后,追随而来。

赵德良对冯彪说,今天可以开快点,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冯彪会意,默默地将速度提了上去。

赵德良最讲究安全,每次乘车,都要交待冯彪,不要太快。只有这一次是例外。余丹鸿自然没料到赵德良会飚车,以为只要开道车赶到三菱越野车的前面,自己的车跟在后面,一切就OK。他显然没料到,三菱车的越野性能好,四轮驱动,一旦加速,后面那辆两轮驱动的开道车赶起来就吃力了。所谓开道车,顾名思议,就是为领导的车辆开道的,现在,领导的车辆跑在前面,开道车成了押后车,可以想见余丹鸿在车上急成了什么。

凌晨车少人稀,一路上非常顺畅,平常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冯彪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麻阳市大概早已经得到了余丹鸿的通知,一号首长下来毕竟不是小事,市领导丝毫不敢马虎,四套班子负责人,早已经等在高速公路出口。

冯彪最先看到了高速公路出口处闪着警灯的开道车以及一长溜黑色奥迪车,冯彪对唐小舟说,麻阳市的车在前面。唐小舟虽然也注意到了这溜车,却没想到是市委市政府的车,因为今天高速公路出口和往时不同,此处站满了武警战士,他们全部佩戴臂章,头戴钢盔,手执盾牌,严阵以待,在高速公路出口和入口形成四个纵列,犹如四排绿色的行道树。唐小舟转过身,对赵德良说,市几大班子的领导好像在前面等着。

赵德良刚刚睡了一觉,进入收费站时,已经准时醒来,脑子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因此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听到前面两人的谈话,便将头往前伸了伸,看了一下阵状,说,他们倒有闲心,别理他们,直接往前开,去市委。

姚营建领着焦顺芝等人,上前打招呼,等着迎接赵书记,却不想三菱车经过这里,不仅没有停,而且没有减速,直接向前驶去。下面的人措手不及,顿时乱成一团,各自奔向自己的汽车,迅速尾随而来。

麻阳市委大院早已经被武警战士控制着,前一天原本还有些人逗留在市委不肯离去,凌晨,武警开始清场的时候,这些人势单力薄,大概担心吃亏,退到了院外。赵德良的车最先到达市委,却被门口的武警拦住了,唐小舟只好下车解释。最近,省有关部门正在给公务员汽车换车牌,新车牌还没有发到有关部门,武警认不出,可以理解。刚刚将车停好,跨下来,市委市政府的车陆续赶来了,车还没完全停稳,姚营建、焦顺芝等人,就匆忙下车,往这边赶过来。

赵德良根本没有同他们任何人握手,而是拉着脸,站在院子的中心花坛边,说,几大班子领导都在啊。看来,你们是胸有成竹啊,都火烧猴子屁股了,你们还有闲心搞迎来送往。我倒很想知道,你们是有金刚钻呢,还是有雄兵百万?接着,赵德良转向焦顺芝,问道,焦市长,你不是向我保证说,一定不出事吗?你告诉我,现在是怎么回事?

省委书记看似并没有严厉批评的话语,可这些话,每一句都像刀子,扎在麻阳官员们的心上。他们此时的心情,大概只有四个字,无以言对。遇到这样的恶性群体事件,这些官员们心里大概都在考虑,自己往后的这段时间,到底应该在哪里度过。继续留在这个职位上的可能微乎其微,能够不进监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每个麻阳官员的脸上,都是乌云密布,看不到半点阳光。

也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唐小舟已经接到几个电话。他不敢怠慢,迅速走到赵德良身边,小声地对他说,我接到消息,市民正从各个方向向这里赶来,很快将会对市委市政府铁壁合围。

赵德良看了看周围,然后问,这里由谁负责指挥?

话音刚落,有一武警上校跑步来到赵德良面前,立正敬礼,大声说,报告首长,武警麻阳支队支队长阳中国听从首长指挥。

赵德良上前和他握手,说,阳支队长,今天,你和你的战士要接受考验了。

阳支队长再次敬礼,大声地说,报告首长,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赵德良说,你现在命令武警战士,把市委大院的正门打开,把里面的车辆清理出去,然后在大院里面以及外面警戒。请愿市民来到之后,一部分放进院子里来,你们必须以人墙阻隔他们,不能让他们冲击市委。你们的行动,有一个目标,不伤人,不发生暴力冲突,情况紧急的时候,你可以灵活处理。

阳支队长领命离开后,余丹鸿走上前,小心地对赵德良说,市里已经准备了早餐,是不是先吃早餐?

赵德良瞪了余丹鸿一眼,有些恼怒地说,一餐不吃死不了人。然后转身,向中心花坛跨出几步。唐小舟明白赵德良的意思,迅速跟过去,在赵德良准备站上花坛边沿时,伸出自己的手,准备扶他一把。赵德良将手一甩,甩开了唐小舟,轻轻一抬腿,站了上去,再转过身来,面对市里的众位领导,说,你们别留在这里了,各人门前的雪,各人快回去扫吧。然后四周看了看,指了指市委漂亮的门房,问姚营建,门房上面可以站人吗?

姚营建根本没想到赵德良会提出这么个问题,当即傻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市委办的一位领导替他解了围,说,可以,但要搭梯子上去。

赵德良说,那好,你们立即去准备,等一会儿,群众来了,我和姚营建书记到上面去和群众对话。又对唐小舟说,小舟,你去弄几个手提话筒放到上面去。

根本轮不到唐小舟去张罗,麻阳市委办的人,立即送来了好几个手提话筒。

唐小舟也不敢离开赵德良身边。昨天晚上,他做过一些准备工作,包括向气象台了解麻阳的天气情况。今天,麻阳全天都是晴天,无云无雨,甚至几乎等于无风,最高气温三十二度,是进入五月以来第一个高温天气。听到这一点,唐小舟就着急,搞不好,一整天赵德良就得在烈日下暴晒,不能戴帽打伞,不能涂防晒霜,不能扇扇子,更不能躲到阴凉处,只能在暴日下硬挺着。唐小舟为此准备了仁丹、十滴水等。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赵德良毕竟是过了五十岁的人,这一天顶下来,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出现。

半个小时不到,市委大院便被围了,人数众多,不是从同一个方向来的。他们似乎约好了,先分散后集中,忽然之间,数以万计的人,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涌来,迅速将市委几个大门团团围住。按照赵德良的安排,部分市民被放进了大院。毕竟院子里的空间太小,容纳不了更多的人,进入大院的只有一两千人,更多的人留在了院外。还有更多的人在陆续赶来。按照原来的预案,市委门前的公路,要保持畅通。可眼下,因为人数越来越多,大量的人挤到了公路上,再也无法畅通了。唐小舟随着赵德良登上门房房顶时,看到周围全是黑鸦鸦的人头,估计有了好几万人。他暗吃一惊,这么多人集中在这里,如果发生踩踏事件,问题就严重了。

唐小舟分别给另外一些领导的秘书打电话,了解他们那里的情况。情况很快汇总,市政府、市人大以及市政协的情况差不多,都围了好几万人。此外,市法院、市检察院、市公安局、市财政局等相关部门,也都围了上万人。市汽车站以及高速公路出口,也都有很多人,但因为武警事前有准备,这些人被拦在警戒线以外,主要交通,并未受到影响。即使如此,唐小舟还是心惊肉跳,这一天,麻阳市竟然有几十万人上街了。要知道,整个麻阳市,城区户籍人口只有不到六十万,加上流动人口,大概也只有百万左右,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老人和孩子。现在竟然出动了几十万人,已经是全城出动了,甚至还加上郊区城镇的一些人员吧。

几个人上了门房房顶后,姚营建拿起一只话筒,对市民说,市民同志们,我是市委书记姚营建,请大家静一静……

姚营建的话没有说完,市民便大声地嘘他,有人大声地喊,草包书记,滚下去。

姚营建应该听到了下面的嘘声和骂声,可他像没有听到一般,仍然大声地说话,希望市民安静下来。可市民对这个市委书记失去了信任,争相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满,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根本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喊叫声一片。

赵德良见姚营建根本控制不了局面,只好自己出面了。他从背后拉了拉姚营建,举起手中的话筒,向前走了一步,大声地说,市民同志们,我是省委书记赵德良。市民同志们,我是省委书记赵德良。他每喊一次,周围的声音就小一点,当他喊到第五遍时,周围的市民安静下来了。

赵德良略等了等,然后说,昨天晚上九点多钟,我从北京赶回雍州。回到雍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到省气象局,问了问今天麻阳的天气。气象局告诉我,今天麻阳的天气很好,晴朗无云无风,最高温三十二度。父老乡亲们,今天的日头很毒呀。

赵德良是北方人,北方人不叫日头,叫太阳,中原几个省才叫日头。赵德良用北方话说日头两个字,音调显得有些怪,下面的市民顿时一阵轰笑。

赵德良接着说,今天的日头,对大家,对我赵德良本人,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我们大家,都要被这毒太阳烤呀。太阳烤我赵德良,是应该的,烤你们,就不应该了。这里所有的市民,都是太阳,是中国的太阳,是中国政府的太阳。所以,你们应该好好地烤一烤我们这些执政者,而不是被烤。是我们省委、省政府的工作没有做好,让你们站到这个大毒日头下面被烤,我赵德良对不住你们。

有人大声地叫,赵书记,我们不想听这些,我们只想知道,省委怎么处理我们的钱。话音刚落,市民又一度嘈杂。

赵德良双手高高地举起,向下压了压,市民顿时噤声。

赵德良说,刚才这位同志的问题问得好。我这个省委书记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你们,我就是替全省六千七百万人民解决难题的。我是个消防员,哪里起了火,就要往哪里扑。在这里,我向大家保证,发生在麻阳的非法集资案的处理,省委省政府,一定会拿出一份令人民满意的答卷。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要求一求各位父老乡亲。求什么?求你们给我一点时间。省委省政府需要时间查清与此案相关的所有问题,也需要时间制定一个令大家满意的解决办法。说得更直接一点,发生在麻阳市的非法集资案,涉案资金可能高达七十亿。同志们啦,七十亿呀,省政府拿不拿得出七十亿?我告诉你们,既拿得出,也拿不出。我说拿得出,是因为这些年来,我们坚持改革开放,坚持经济发展,江南省的经济状况,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七十亿相对于全省的财政收入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数目。可是,我为什么又说拿不出?第一,省财政收入的每一分钱,都是全省人民的钱,省委和省政府用这些钱的时候,无不小心翼翼,希望能够将人民的每一分钱用好。其二,就算要结算这笔钱,那也需要一个统计过程,对不对?我这个省委书记,如果不经统计,不经审计,不经省委统一研究,不经人大批准,就乱花钱,你们会答应吧?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我需要你们给我时间,查清问题,统计数据,制定计划。

《二号首长》第二部

有人在下面大喊,事情发生都已经几个月了,几个月,你们还没有查清吗?

赵德良说,查清没有查清,我在这里说什么,你们也不会信。我可以告诉你们,昨天晚上,省委召开紧急会议,会上成立了几个小组,其中就有一个核算小组,还有其他几个小组。我在这里提个建议,你们可以选出代表,参加省委组织的这几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派人参加,既帮助我们工作,同时,也监督我们工作。

有人喊,赵书记,你告诉我,你需要多少时间?

赵德良举起右手,竖起一根手指,说,十天时间。是十天,而不是十个工作日。我本人亲自担任这次事件应急小组的组长,省委绝大多数常委,将在麻阳现场办公,并且拿出一个完整的符合各方利益的处理方案。所以,我请求你们,给我十天时间。十天之内,一定给出一个方案,供大家充分讨论。我再重复一遍,我的承诺是,十天之内,省委将制定一个初步解决方案,供全体市民讨论。

有人大喊,好,那就给你们十天时间。许多人也跟着喊起来,到底喊了些什么,因为人多嘴杂,根本听不清。

赵德良挥了几次手,才制止了喧闹声。他继续说,我注意到了,刚才,我请求你们给我十天时间,你们之中的大多数同志答应了,当然,也有少数人有意见。有意见很正常,我可以理解。毕竟,这是你们的血汗钱,是你们过日子的钱。如果是我,我也一样要捍卫自己的权利。但是,凡事总要有个标准,不论你们大多数赞成,还是少数反对,我都认为,我们之间,有了这个十天之约。既然有了这个十天之约,那么接下来,我就要求各位父老乡亲另一件事,那就是切实履行你们的承诺,以便让我有时间和精力,来履行我的承诺。你们怎样履行自己的承诺?一个办法,回到自己家里去,不仅你们回去,也要劝说你的亲戚、朋友、熟人回家去,把我赵德良的承诺告诉他们,同时,也请你们相互转告,十天之后,我如果没有兑现承诺,你们就把我赵德良拿到大毒日头下面来烤。

此时,民众的情绪已经平复,姚营建也终于捞到了说话的机会。他说的是具体安排,市委已经组织了车辆,准备送大家回家。现场维持秩序的武警战士,将辟出一条通道,保证大家离开时的安全,请大家配合武警战士行动。

这些市民来请愿,也是想解决问题,既然省委书记已经承诺他们,他们觉得不需要再闹下去。陆续开始有人离开,但还有些人,难得见一次省委书记,借助人员松动的时候往前挤,想接近赵德良表达一些什么。赵德良意识到自己如果仍然留在现场,不利于群众疏散,便转身对唐小舟说,走,我们去交通指挥中心。

从房顶下来后,姚营建也跟着下来,并且向赵德良请示说,他已经对赵书记的讲话进行了录音,能不能将录音拿到其他现场去播放。

赵德良转头看了一眼姚营建,说,你们麻阳市民把我拿在火上烤,你这个市委书记,也把我拿在火上烤?

唐小舟看到,姚营建的额上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流下来,不知是刚才在屋顶站着被太阳烤着太热,还是此时紧张。赵德良这句话显然是玩笑,姚营建却胆颤心惊。过了片刻,赵德良又说,也只能这样了。既然我被你当成了揩屁股纸,那你就拿去揩吧。只要能把你屁股里的屎揩干净就好。

赵德良交待唐小舟,要去市交通指挥中心。可这件事并不容易,市民们还没有完全离去,赵德良等人,只好等在市委会议室里。趁着这个机会,大家吃了些食物。这方面,余丹鸿非常周到,将早餐准备的那些包子馒头鸡蛋之类,拿到机关食堂里加热后,送了上来。

赵德良趁着吃东西的间隙了解情况,市委大院的人流,正在陆续散去,其他地方,仍然剑拔弩张,甚至有几个地方,出现了混乱,有些街道店铺被人砸了抢了。市政协办公楼被人砸了,市法院的一辆汽车被人放火烧了。

当天下午,市里召开了区县以上主要领导干部会议,参加会议的名单,由省委指定,分别是各级党政部门的一二把手。赵德良并没有参加这个会议,而是由市委秘书长主持,市委书记姚营建讲话,省委方面,同时去了三个常委,分别是组织部长马昭武,纪委书记夏春和以及秘书长余丹鸿。三位常委分别讲了话。马昭武当然站在组织角度讲话,表示这是一次政治任务,这次政治任务完成得不好,省委将不考虑此人进入省管干部,尤其是不会列入省管干部的后备干部名单,已经列入的,立即撤下来。夏春和讲话,则是从党的纪律检查方面,他说,对于此次工作不力的领导干部,市纪委要进行调查,看他本人是不是有问题。必要的话,只要市纪委提出要求,省纪委也将介入调查。

这是两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地悬在麻阳市每一级党政干部头上。哪一个人,都不希望因为这么件事,影响到自己的官帽。

各级领导干部回去之后,又分别召开会议。省委市委往他们头上悬了几把达摩剑,他们自然也不例外,迅速将这些剑,架到了更低级别的负责人头上。镇党委书记、镇长、街道办主任甚至包括社区和村,都领到了任务。这些会议涉及的层面很广,效果非常明显。尤其在街道、社区或者乡镇工作的干部,他们属于官员体系的神经末梢,大量的基层工作是他们干的,一旦问责,最容易处理的,也是他们这些人。

从下午四点开始,参与请愿的人群开始大量撤离,事态暂时平息。

整个下午和晚上,赵德良主持召开了好几个会,其中包括麻阳市市委扩大会议。在会上,赵德良对市委书记姚营建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丝毫不留情面地指出,麻阳之所以出现如此恶劣的事态,与麻阳市委权力失控直接相关,而主要责任人,便是姚营建。同时,他宣布,省委已经决定,对麻阳非法集资案中可能存在的官员腐败行为进行调查。他正告与此相关的领导干部,要及早醒悟,有问题的,及早向省委工作组说清楚,争取主动。

当晚稍晚些时候,赵德良又主持召开省委工作组各小组负责人开会,再一次明确了任务,强调了纪律,规定了时间表。

第二天上午,赵德良又主持召开了一个会议,这次是与群众代表对话。进入会场第一句话,赵德良便说,我要向在座各位道歉,我来晚了,让麻阳市的父老乡亲们受累了。接下来,赵德良介绍了这几天省委的一系列举措以及省委处理此次事件的根本态度。

下午,赵德良又马不停蹄地视觉察了麻阳市的工厂、学校、福利院、干休所等。赵德良一直都是低调的,平常能不上电视尽量不上电视,但这一次不同,省市电视台,均在当晚播出了赵德良在麻阳视察的新闻。

唐小舟原以为,赵德良会在麻阳再留几天,并且会不断公开露面。可是,一件突发案件,打乱了他的这一计划。当晚零时左右,雍州市西桥区发生一起枪击案,大约有十名左右身份不明的人员,分乘两辆面包车,试图出城时,与在此设卡拦截的交警以及公安特警发生驳火。匪徒持有手枪以及自动步枪等,当场打死一名交警一名公安特警,打伤警察以及路人十一名。

唐小舟是半夜时被电话叫醒的。事态严重,他不得不叫醒赵德良,向他进行了汇报。赵德良不得不于凌晨率省委一班人,匆匆地踏上了返程。

赶到现场时,天已经蒙蒙亮。

现场位于西桥区的边沿,与新陈县的陈山镇交界。八十年代以前,由雍州到新陈县,需要经过陈山镇。随着城市的发展,由雍州到新陈,分别建起了高速公路和新省道,这条路便被废弃,但公路还存在,只是缺乏维护,路况不是太好,车辆也较少。

省公安厅在陈山镇建立了前线指挥部,成员由杨泰丰厅长、曾向凯副厅长、省武警总队的一名副总队长、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特警总队以及市公安局长、县公安局长等负责人组成。

唐小舟陪着赵德良、罗先晖、余丹鸿到达指挥部,稍稍洗了把脸,立即着手了解情况。

具体案情,由曾向凯副厅长向省委报告。曾向凯说,案发地点在西桥区和新陈县陈山镇交界处,由于是一条旧路,平常通行的车辆并不多,主要是周边地区的一些车辆,所以,这个卡派的人员相对较少,当晚只有五个人值勤,两名交警和三名特警。另外有两名交警和三名特警在不远处的一所房子里备勤。当晚零时时分,有一辆挂新陈县车牌的白色面包车途经此处。交警拦停例行检查,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便放行了。但这辆车并没有走远,向前行驶约二十米后停在了路边。停车点,离备勤点非常近,只有十几米。几分钟后,又来了一辆挂新陈县车牌的面包车,一名交警和一名特警上车检查时,另外一名交警和一名特警在下面警戒。

几分钟后,车内传出很大的叫喊声,随后听到几声枪响。下面警戒的特警迅速冲向汽车,准备增援,发现那辆车已经启动,准备逃离。特警立即执枪拦截,与此同时,车内伸出好几支枪,同时开火。在室里备勤的公安干警听到枪声,迅速跑出来,准备增援,不料事前停在那里的那辆车同时开火了。

事后查明,上车检查的交警以及特警,当场被击中,但并没有立即死亡,他们用对讲机报告说,车上有一个人很像孟庆西。两辆车和警方驳火后逃逸,逃出陈山镇约五十米后,将两名干警的尸体抛下。而现场驳火时,有四名干警受伤,另外有七名群众在附近宵夜,亦被流弹所伤。

罗先晖问,枪械情况查清了没有?

曾向凯说,基本查清了。我们在现场找到一百零五枚弹壳,一百一十六颗弹头。

余丹鸿问了一句外行话,弹头为什么比弹壳多十一颗?

曾向凯说,所能得到的弹头可能还会增加,因为受伤的伤员身上有弹头,目前还在手术中,具体数量还没有汇总。甚至还可能有些弹头,我们暂时没有找到。至于弹头比弹壳多,存在一种可能,匪徒在车上射击,不排除有些弹壳掉在了车上。就目前已经获得的弹头和弹壳进行技术分析后证实,匪徒至少使用了七支枪,五支手枪,两支步枪,其中两支五四手枪和一支七九手枪是国产的。另外四支枪,都是外来的,被步判断,是越南产的。

罗先晖说,这三支国产枪,应该有身份吧。

曾向凯说,是的,这三支枪中,两支五四手枪属于军用品,多年前在越南战场上遗失了,此后再没有在国内出现过。那支七九式手枪,是警用手枪,由某省一个派出所所长持有。七年前,这个所长喝醉了酒,在马路上睡着了,身上所有物品,被人洗劫一空,包括这支枪。四年前,这支枪出现在该省省会的一起抢劫银行运钞车案中。事后判断,劫匪并没有打算伤人,但其中一名劫匪莫名其妙地开了一枪,估计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威慑,要么是因为恐惧导致走火。这支枪是怎么到达江南省的,目前还是个谜。

正在此时,有人进来报告,发现那两辆汽车。汽车被抛弃在三县交界处的大龙山,离新陈县五十七公里。初步估计,匪徒可能逃往大龙山区。

杨泰丰向赵德良请示说,赵书记,我建议立即封锁大龙山地区,进行地毯式搜查。

赵德良说,你是现场总指挥,你决定吧。

杨泰丰立即下达了封锁大龙山的命令。

后勤组送来了早餐,大家一边吃早餐,一边继续分析案情。

据专案组分析,那两名牺牲的干警上车后,很可能发现车上有一人疑似在逃犯孟庆西,要求其下车协助调查,结果被保护孟庆西的匪徒击中要害。孟庆西选择这个时候逃出雍州,显然清楚大量的警力,被派往麻阳执行公务,雍州城内空虚。他们选择的出逃路线,也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他们用了两辆车,第一辆车掩护,第二辆车才是真正的目标。这两辆车,均是套用的车牌。

公安厅痕检小组随后从大龙山抛车现场报来消息,现场处于山区,相对偏僻,周围没有发现其他汽车痕迹,判断匪徒确实是在此地弃车,而不是换车。指挥部分析后认为,匪徒原本有一个极其周密的计划,团伙成员或者策划者之中,应该有超级行家,因此,这个出逃计划,应该有中途换车环节。但是,枪战发生,使得这一计划出现了偏差。偏差之一,匪徒内心惊慌,又是午夜,很可能走错了路。偏差之二,枪战发生后,匪徒只顾逃命,慌不择径,导致走错了路。偏差之三,匪徒很可能不是当地人,对当地路况不熟,因而走错路。匪徒走了五十多公里后弃车,说明原定的换车地点,离枪战地点至少三十公里以上。此时,如果返回或者绕道,均很危险,只有弃车。

如果这种分析正确,匪徒很难在短时间内逃出大龙山区。毕竟天亮以后,人流增加,各地又加强了戒备,他们很难不留下痕迹。

回到办公室,已经接近十一点。因为事情一桩接一桩,赵德良原定的工作安排,完全打乱了。唐小舟拿起相关日程安排一看,前些天便定下来要约见的人,要处理的事,压下了一长串。为此,赵德良的日程不得不重新排,这是一处的工作。问题是,此前被取消的安排,哪些需要重新排,哪些要排在前面?唐小舟不得不先征求赵德良的意见,然后再找余丹鸿协调。所以,回到办公室后,他先做了一些日常杂事,比如替赵德良沏好茶,又将赵德良当天要处理的一些文件整理好,送到赵德良的办公室,再坐下来整理这个日程表时,便到了中午。

下午一上班,他便来到余丹鸿的办公室,就这件事和秘书长碰头。

肖斯言正在秘书长办公室里,余丹鸿不知和肖斯言说了些什么,肖斯言的脸色显得很灰败,原本就白得有些不真实的皮肤,泛着一层青色。

唐小舟已经闯了进来,只好主动打招呼,说道,斯言,什么时候回来的?

肖斯言说,我回来快一个星期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4:4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唐小舟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说,有时间去我那里坐坐。

肖斯言多少显得有些勉强地应了一声,神情恹恹地退出余丹鸿的办公室,竟然没有向余丹鸿告别一声。

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报到时,肖斯言对自己对余丹鸿的态度,完全是两个人,唐小舟便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觉。显然,他在游杰的追悼会后便回来上班了,因为自己一直陪在赵德良身边,所以不知道这件事。细一想,这里面还有些其他东西,这么长时间,他并没有给自己打一个电话,似乎说明,他对自己有点意见了?

回到办公室,唐小舟给二处打了一个电话。新搬了办公室后,办公场所的格局,和以前完全不同,书记的办公室,隐在综合处办公室之中。整个七楼,只有两个处,电梯间东边是综合一处,西边是综合二处。这房子也不知是什么人设计的,除了公共电梯之外,还有两个电梯,直接从楼下停车场上达七楼,这两架电梯,成了书记和副书记的专用电梯,直达两位书记办公室门口。唐小舟上下班,只要是陪着赵德良,自然就乘专用电梯,很少去中间的公共电梯,因此,碰到肖斯言的机会,自然就少。

二处接电话的是一个女性,她态度不是太好,直接说,肖处长不在。

唐小舟知道对方没有听出自己的声音。省委办公厅的工作人员通常都是如此,任何人找处领导,只要不说明自己是谁,都是这样的回答。唐小舟说,我是一处的唐小舟,请问肖处去了哪里?

果然,报出自己的名头后,对方立即热情了八度,说,是唐处呀。唐处不知道吗?肖处已经不在二处了。

唐小舟问,不在二处?

对方说,他已经去政研室了,今天下的文。

唐小舟想,刚才在余丹鸿的办公室碰到他,原来是一次任职谈话?如果是,这个谈话的时间也太短了吧。看来,他和余丹鸿之间的谈话并不愉快。

有关安置的事,肖斯言曾拜托过唐小舟,唐小舟也很希望帮他一把。一般人认为,只要是领导秘书,就一定有办法办成很多事,只有唐小舟清楚,这是莫大的误解。秘书影响领导,一定要有契机,唐小舟一直没有找到这样的契机,直到最后,也没为肖斯言说上话。难道说,余丹鸿直接把他踢到政研室去了?这样也太不讲情面了吧。

继续给肖斯言打电话前,唐小舟给陆海麟打了一个电话。陆海麟说,厅里对肖斯言确实进行了安排,解决副巡视员,调任《前线》杂志社任副社长。

唐小舟稍稍一想,明白了这里面的一些事。由于官场拥塞,僧多粥少,很多人干了一辈子,既不能解决级别也不能解决职务,几年前,开始推行一种新的公务员级别,在科级增加了正副主任科员,在处级增加了正副调研员,在厅级增加了正副巡视员。一般来说,这样的职位,安排给了即将退休人员。正因为这实际是一种职级而不是职务,各级组织部门,便采取了一种扔包袱的做法,将名额分配给下属单位,下属单位讨论后报组织部批准,几乎不用上常委会。肖斯言解决副巡视员,厅党组讨论就行了。唐小舟不是党组成员,加上最近事多,因此不清楚此事。至于为什么把他安排在政研室而不是留在厅里,大概就是他对余丹鸿有意见的原因?

唐小舟随后把电话打到《前线》杂志社,得到的回答却是,肖斯言还没有来报到。

既然肖斯言暂时不在办公厅,只好先放一放,处理一下手头的急件。

下午有一份特殊的报告,是雍州市公安局呈报上来的。

这是雍州市公安局呈报给雍州市委的雍州新城案件调查报告。因为赵德良就此事作过批示,报告也同时呈报给省委和省政府。有关此次事件的调查结果,雍州市的媒体已经公开报道,公安局抓了八个人,这些人虽曾是雍新物业的保安,均在事发前一个月左右被公司解聘。调查结论是,这些人既然已经不再是雍新物业的员工,他们的行为,便与雍州新城的开发商甚至是雍新物业公司无关,完全是个人行为。

唐小舟将这份报告和其他一些报告整理好,将这份报告放在所有报告的最上面。他是新闻记者出身,很清楚这里面的猫腻。这八名保安,只是替罪羊,案件的背后,还有更深的黑幕。问题是,这样一份报告送到赵德良的案头,他会怎么处理?对于省委书记,这无疑是个难题,其一,这是市公安局的案子,赵德良如果插手,显得有些手伸得过长,有越权之嫌。其二,雍州新城的开发商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背后肯定有强大的政治势力支持,而几乎所有的房地产开发项目,都与权力腐败直接相关,背后巨大的利益链,会触动哪些人 ?http://umdtxt.com雍州市原市委书记周昕若有分吗?现任市长温瑞隆有分吗?深究下去,江南省政坛,又可能是一次大地震。其三,如果每一件事,赵德良都要亲自过问,那么,他每天就算工作四十八小时,也一定忙不过来。赵德良到底是会举重若轻还是举轻若重处理这份文件,唐小舟想不明白,同时也觉得,这是一个大难题。

最后想想,将这份报告递上去时,他还是改变了次序,将报告抽出来,放到了一摞报告的中间。

从赵德良的办公室回来,刚进门,便见肖斯言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唐小舟说,刚才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二处说你已经离任,《前线》杂志社说你还没有报到。

肖斯言说,反正要在那里干一辈子,我有必要像捡到宝一样?我如果急急忙忙去报到,人家还以为我很满意这种安排。

唐小舟替肖斯言倒上茶,坐下来,问他,有什么打算?

肖斯言说,还打什么算?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唐小舟说,这锅饭是有点夹生,但也不一定不是一锅好饭。

肖斯言失去了一贯的少言寡语,差不多是叫了起来,说,还说不一定不是一锅好饭?你老兄也太容易满足了吧?谁不知道副巡视员是个养老的职务?爹不疼娘不爱,洗洗回家种白菜。

唐小舟说,那毕竟是老干部,你不同,你年轻呀。级别解决了,以后有机会,再解决职务,这叫曲线升迁,懂吗?

肖斯言说,我可没有你乐观。

唐小舟说,也许吧,我在基层干的时间长,我看问题可能比较乐观一点。事在人为,关键看你怎么去为。毕竟,级别解决了,下次有机会,再解决职务,顺理成章。

肖斯言说,怕就怕在这个位置停步了。

唐小舟说,怎么可能?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才三十九吧?三十九岁就是副厅,就算再熬几年,副厅里面,你还是年轻的。

肖斯言说,老兄,你不想想,不仅是副巡视员,还是副社长,两个闲职。冷得不能再冷了,还能有出头之日?

唐小舟说,闲职怕什么?闲职正好干事。据我所知,老板对《前线》这本刊物是非常重视的。同时,他又觉得很不满意,认为这本刊物办得不死不活,既没有经济效益也没有理论高度。这对于你来说,正是机会啊。你这个副社长,如果能让这本刊物面貌一新,老板肯定对你刮目相看。

肖斯言苦笑了一下,说,你真以为我这个副社长有多大的权力呀?你来办公厅的时间还是短了,不知道政研室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论职务,我是那里排在最后的副社长,把副总编辑、挂名副社长等全部算上,我大概排在二十名之后。如果论理论研究的能力和写作能力,那里可是全省理论水平最高的地方,随便拉一个普通编辑出来,就是一个大理论家。无论是职务上还是业务上,都没我什么事。

唐小舟说,那就沉下心来,干点实事。

肖斯言说,干点实事?什么是实事?

唐小舟说,记得今年春节的时候,赵书记去高岚的事吗?

肖斯言说,当时我陪游书记在北京,具体不是太清楚,不过也多少听说了一点。

唐小舟说,我总觉得,赵书记去高岚,一定有他的想法。只不过,这一段发生了很多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点应接不暇,因此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动静,并不等于他不想有动静,而是在等待一个时机。或者说,等待某些事情的成熟。你想想,全省有多少重要的单位和部门?赵书记都不去,偏偏选了一个落后县的落后乡镇,去看了一家规模很小的乡镇企业。如果我的估计不错,这里有一口井,甚至不是普通的水井,而是一口油井。赵书记发现了,只是他不可能亲自去挖,而是寄希望于有人出面来做这件事。只可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发现这是一口油井。

肖斯言略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说,我借助《前线》这个平台,好好研究一下乡镇企业?

如果是别人,唐小舟肯定点到为止。肖斯言不同,他既是自己的官场教官,自己又欠他一个大人情,因此,他话说得很白。他说,别急功近利,好好地沉下去。你如果能够搞出一组真实体现目前江南省乡镇企业现状以及能够指导未来乡镇企业发展方向的文章出来,你就把现在这口冷锅炒成热灶了。

肖斯言说,我一直在办公厅工作,跟着游副书记,很少涉及乡镇工作,这方面,我一点都不熟,完全没有概念。

唐小舟说,所以,我说你要沉下去,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半年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如果有两年时间,你不能成为一个乡镇企业问题专家?如果你还担心,我告诉你一条路。郑砚华同志的市委书记职务免去之后,现在不是没有实际职务吗?名义上,他被派到中央党校去学习,可实际上,他同时还在做一件事,进行江南省乡镇企业调查,准备作为他在党校的毕业论文。你如果能够和砚华同志一起调查就最好。就算不能,你也可以想办法,把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你自己想一想,砚华同志是当过市委书记的人,他都如此重视这件事,说明什么?说明这里是富矿。

肖斯言的眼睛顿时一亮。这个道理太容易明白了,这件事,就算不能讨好赵德良,至少也可以讨好郑砚华。现在的传说,郑砚华可能当副省长,未来的发展空间还很大。全省范围内,想靠上郑砚华的,不知有多少人,别人只是不得门而入。肖斯言说,小舟啊,你的年龄比我小,从政时间也比我短得多。看来,你站的点,比我高得多啊。

唐小舟说,我站的点比不比你高,我说不好。如果说这算是一个办法的话,我觉得,这可能得益于我当记者的十几年时间,一直在基层工作,对中国社会的现状尤其是江南省的情况,比你熟悉。

肖斯言说,一个人的思想天花板有多高,发展的空间就有多大。看来,我是真要好好去补一补理论课,把自己的思想天花板抬高一些。

唐小舟说,想明白了就好。本来,我想找个时间请你喝餐酒的。但你也知道我的情况,这餐酒,我欠你的,有机会,我一定补。

肖斯言站起来,说,那好,我不多占你的时间了。我听你的,现在就去政研室报到。

接下来几天,中央下来了几波人,让整个江南官场忙得团团转,一刻都不能停。

最先到达的是中纪委、中组部联合巡视组。中央巡视制度,是十年前建立的,当时仅仅只是中纪委负责这项工作,两年后,便由中纪委和中组部共同组建巡视工作常设机构。中央巡视组每到一个地方,都将和数百名当地干部谈话,了解情况。这种谈话,并非走马观花,而是非常深入。中央巡视组在每一个地方,均要扎扎实实地工作好几个月,地方如果想搞花架子或者隐瞒,操作难度非常大。但另一方面,地方的一些官员,并非不想打巡视组的主意,谁都希望借助巡视组的力量,加强自己的权重,同时也打击政敌。

几天后,北京来了另一个小组,这是中组部的考干组。中组部考干组下来,江南省官场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相反,他们觉得早就应该下来了,他们下来的时间,晚得简直让人难以理解。年初,游杰生病,周昕若退休,江南省一下子空出了两个常委位置,加上尹越被双规,又空出了一名副省长,对于一个省的官场来说,同时空出三个重要职位,确实是一件引人注目的事。当时就曾进行过一次考干,同时接受考察的共三个人,只有彭清源被落实了,雍州市委书记的职缺虽然解决,却又同时空出了另一个职缺,即江南省常务副省长,三个重要职缺的格局,没有丝毫改变。

如果说,马昭武和温瑞隆已经过组织考核,随时可以任命的话,郑砚华的闻州市委书记职务已免,未来的走向,显得扑朔迷离。最初一段时间,民间组织部说,郑砚华有可能担任常务副省长,可这种说法,在一段时间之后销声匿迹,代之而起的是另外好几种说法。说法之一,中组部认为郑砚华太年轻,缺乏省级管理经验,直接担任常务副省长肯定不可能,更倾向于让他顶尹越的缺,当一任副省长。另有一种说法,温瑞隆已经不可能继续担任雍州市长,这次如果上不去,就只能在雍州市人大或者政协解决问题,仕途的上升趋势,有可能彻底终结。所以,他正大力活动,希望接任常务副省长。中央也有意让温瑞隆担任此职,温瑞隆的市长职务,将由郑砚华接替。还有其他说法,诸如郑砚华出了问题,他的妻子不幸去世后,他一直没有再婚,同时又与一位女富商关系暧昧,那个女富商因此从他手里接到大量的建筑工程,赚了大笔的钱,中纪委正在查他。

至于游杰之后,空出的省委副书记职位,传说就更多。省里有意让马昭武填补,常委会已经通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民间传说,陈运达并不赞成这一提案,他在私下里进行了大量活动。最终,中央感到这一职位较为敏感,考虑从外调人进来,所以,马昭武迟迟未能得到任命。最近又有一种说法,吉戎菲在东涟市搞组织工作改革,得到了中央的高度肯定,即将安排江南省作为组织工作改革的试点单位,吉戎菲将受中组部委托,领导这次试点。因此,吉戎菲将接替马昭武担任组织部长。要安排吉戎菲担任组织部长,自然就需要马昭武让位。马昭武的去向有两个,一是担任省委副书记,一是担任人大副主任。

《二号首长》第二部

中组部的这次考干,名单列了一长串。一般人并不清楚被纳入考干名单的是哪些人,传说很多,马昭武和温瑞隆都名列传说名单。唐小舟接触过这份名单,知道并非事实,马昭武和温瑞隆两人,均不在此次考核之列。倒是吉戎菲、郑砚华、曾宪平、杨泰丰等,都是人选。现任常委中,夏春和、罗先晖以及余丹鸿,也都在考核之列。

此外,汛期眼看又要到了,江南是每年防汛的重中之重,国家防总也来了一个工作组。岩山矿难的事,惊动了北京,国家安监总局也派来了一个工作组。麻阳事件,同样受到中央的高度重视,也派来一个工作组,再加另外几个工作组,一段时间,江南省各种工作组扎堆。虽说所有的工作组,赵德良不需要全程陪同,毕竟全都是大事,任何一个工作组,都不能马虎。赵德良车轮转一般当起了三陪,开会、座谈、宴请,一项都不拉下。作为赵德良的秘书,唐小舟虽然没有实质性事务,可需要一步不离地跟着赵德良,随时候传。黎兆平常常跟他开玩笑,说他如果在古代,就是皇帝身边的常在。唐小舟说,级别没那么高,应该是答应才对。

社会处于转型时期,政治结构、经济结构乃至社会结构,正在发生巨大而且深刻的变化,变化就难免碰撞,碰撞就容易引发社会矛盾。任何一个地区都不安宁,稍有差错,小矛盾也可能引发大骚乱。对于中央来说,目标只有一个,维护社会稳定。但中央所说的维护社会稳定,显然与地方所理解的维稳存在本质上的区别。中央要求地方将各种矛盾消化、分解、处理。而地方却非常难,许多矛盾与自己无关,板子又要打在自己身上。姚营建所遇到的情况,就非常典型。所以,地方采取的手段,往往是极端的,只要涉及维稳,无所不用其极。某些时候,这些极端的手段,不仅未能解决矛盾,反而激化了矛盾。正因为这样的社会现实,使得各地方领导人成了消防队员,四处扑火。

而出色的领导人,不仅仅要善于救火,还要善于周旋。江南省目前所存在的这样那样的问题,与赵德良的关系并不大,上面派来的调查组,最终也可能认定属于社会转型期可以容忍的碰撞。但是,赵德良如果没有处理好同调查组的关系,这类事件,也完全可以上纲上线,那样的话,就需要问责,赵德良便会十分麻烦。

故此,这段时期,赵德良显得极其恭敬,对各调查组小心侍候,不敢有丝毫差池。

赵德良陪侍的都是大领导,就算是需要记录,通常也都由秘书长出面,唐小舟只能在一旁候着。

当秘书的都有候领导的经历,但候领导的方法,却不尽相同。那些地市领导的秘书,一旦到省里来开会办事,候领导的时候,常常会和大秘书搞些感情投资,就算大领导的秘书不好交往,至少也可以混个脸儿熟,下次有事需要大秘书出面帮忙,总还是可以搭上话。如此一来,大领导的秘书就成了小秘书们追捧的对象。如果是那些自律工作做得不太好的秘书,要想财源滚滚,也不是一件难事。

不久前查办的副省长尹越腐败案,就有一桩案中案。尹越的秘书张正中趁着候领导的时候,与各厅局以及市州乃至县领导的秘书建立了广泛联系,然后以尹副省长的名义,找这些秘书报销发票。张正中竟然还建立了自己的原则,一个机构一年只找一次,一次报销额最多不超过一万五。副省长的一万多元发票,谁敢不报?报了也不算一个大数目。可谁都没想到,就是用这种办法,张正中每年轻而易举地捞上一两百万,总数达上千万。如果不是尹越案发,还真没有什么人能查到他。原因也很简单,在各地方政府,这是正常报销,根本就不会成为案子,只是财务漏洞而已。省委办公厅为此专门下文,一是通报张正中案件,二是要求领导约束自己的秘书,引以为戒。

唐小舟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较为特殊的案例,或者说一个突出的案例,也只是一个被查出的案例。秘书队伍中,到下面去报点小钱的事,或者替领导报销的时候,塞点自己的票据进去,趁此机会,每年捞上几万甚至几十万,似乎不算大事,也极其普遍。也不能完全怪秘书干这件事,很多领导人,某些开支不好处理的时候,便会交给秘书。秘书怎么办?如果按照正常渠道无法解决,要么找企业,要么找下属机构。当他们必须去找下属机构的时候,也就必然是可以夹带的时候。唐小舟如果想通过这种方法弄钱,轻而易举,别说有人等着他去干这件事,更多的人,直接对他说,你弄点发票,我帮你处理一下。

当然,也有些秘书,因为所跟的领导位高权轻,自己没什么地位,未来的前途并不明朗,领导也不需要他们做更多的幕后工作,遇到这种等候的情况,便凑在一起打牌。给人的感觉,他们其实是一些撞钟和尚。

唐小舟经历过人生低谷,对目前的地位满意同时也比较警惕,加上他的身份比其他秘书都敏感,通常情况下,他不太和其他秘书接触,遇到等候,他往往找到休息室的角落,拿出手提电脑上网。躲在角落是有好处的,一来,其他人来来往往,看不到他的存在;二来,他常常需要接听电话,在角落里说话方便一些,免得每接一次电话都要躲出去。

自己这个工作,时间完全不能自主支配,白天黑夜,几乎所有时间,都被工作占去了,就连自己的亲人,也疏于联系。倒不是他完全忙得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因为每天接听电话的次数太多,对电话有种本能的抗拒,如此一来,他就欠下了很多电话。趁着这个机会,他开始还电话债,一边在网上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边趁着接听电话的间隙,给家里打了几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自然是打给父母亲的。父亲的情况正在好转,说话虽然仍不是太清楚,毕竟已经可以听清了,也能在拐棍的辅助下行走了。唐成蹊的情况还算不错,自理能力挺强,和新保姆小凤相处融洽。小凤本身就是高中毕业,带唐成蹊很尽心,尤其在学习上面,对成蹊的帮助很大。比较揪心的是女儿会常常想妈妈,已经闹了好几次,要给妈妈打电话,还有几次,半夜里突然哭着醒过来,闹着要妈妈。唐小舟十分担心,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越往后越不好处理。

第二个电话打给了妹夫任大为。妹妹一家虽然都在省城,可唐小舟实在太忙,别说和他们见面,就是通电话也很少。趁着这个机会,他问了问两人的情况。任大为说,他在省委宣传部的情况还不错,只是唐小雨有点让他心烦。唐小雨的工作关系在雷江,电视台派她当联络员,实际是在照顾她,她整天闲着,无所事事,爱上了打麻将,有时候连家都不顾了。

接着给三哥打电话,得到一个消息,县里的盘子基本已经定下来,刘凤民调到市里,增补为副市长,等人代会通过。冯海波接替刘凤民担任县委书记,已经定下来了,唐小栗将增补副县长,主抓乡镇企业,组织谈话了,不久将提交人大常委会。

关于此事,唐小舟不想谈更多。如果自己没有成为省委书记秘书,唐小栗别说当副县长,就是村长,恐怕也当得极其艰难,甚至有一种可能,早已经被人整下去了。最初听说此事,他还担心,怕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影响他的仕途升迁,后来,他算是想通了。自己目前只不过是省委书记秘书,一个正处级干部,在省里完全属于芝麻官。虽说前程预期很好,可变数也是随时都会有的。看看身边许多秘书的结局,就是最好的例子。王宗平如果不是自己拉了他一把,可能这辈子再没有机会了。肖斯言其实是个很有能力也很谨慎的人,唐小舟所认识的人中,还真没有几个将秘书工作干得比他好的。结果又如何?不到四十岁,就被搁到了养老位置。还有其他一些秘书,比如尹越的秘书张正中,也曾经风光一时,同样对未来有极大的期许,而今却在看守所里,据说有可能判无期。

几个电话打完,冷雅馨上线了。

自从上次以后,唐小舟再没有找过冷雅馨,她也没有主动找他。他一直想在自己的灵魂深处留一处避风港,可她不一定这样看。男女关系,就像树上结的果子,果子熟了,就一定要摘,如果不及时下手,就可能是两种结局,一是被别人摘走,二是烂掉。想想这事,还真让人纠结,感情没有圣地,只有世俗的乐园,经久不衰地上演着俗套的故事。

唐小舟点开表情框,选择了玫瑰,发送给她。

很快,她的回复来了,也是表情,也是玫瑰,只不过,不是他选择的那枝玫瑰,而是另一枝,花是向下耷拉着的。他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对他说,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他问,最近好吗?

她说,不好。

他问,怎么啦?

她说,你知道。

他说,生气了?

她说,我不配生气,是不是?

没办法,还是太孩子气了。唐小舟从感情的漩涡中走出来了,不想再重新走进去。看到她时,原本就觉得心里很爽,没料到才说了一句话,又可能搅进复杂的情感波动之中。他心中一阵烦,关了电脑。

没过一会儿,她的电话打过来了。他想,又是要向他讨说法吧,他不想接。可电话响得很固执,他犹豫再三,还是接了。故意装得很冷漠,仅仅只是轻轻地喂了一声。

她说,别不理我,好吗?语气中带着乞求。

他说,我没有不理你啊。刚才,不是我主动找你?

她说,可是,我才说几句话,你就下了。

他说,刚好有点事。

她说,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这段时间,我过得很不好。

他不敢接这个话题。经验告诉他,任何时候,遇到危险的话题,一定要绕开。危险话题就像防洪堤上的管涌,最初或许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孔,一旦控制不好,便可能成为巨大的漏洞,最终,甚至形成一次巨大的危机。他说,我这里有事了,有时间,我们再联系,好不好?

她说,我知道你想躲我,我只想见见你。我向你保证,我会很乖,不会和你胡搅蛮缠。

这话他相信,她从来就没有胡搅蛮缠,只是他觉得他们之间已经走到了尽头,如果不突破挡在他们前面的一道大坝,就无路可走了,他对此感到茫然。

趁着他犹豫的机会,她说,这段时间,你不理我,我心里像缺了什么似的,空空的。我求求你,让我见见你,好不好?我保证好乖的,如果我不乖,你就不再理我,好不好?

唐小舟终于是心软了,说,好吧,晚上如果有时间,我给你电话。

晚饭前,赵德良告诉唐小舟,客人们都在迎宾馆,我要去陪陪他们,反正回家也近,你就不用陪了。唐小舟知道,晚上迎宾馆有好几场饭局,参加者级别都非常高。如果他的估计不错,晚饭后,赵德良还会分别到领导们的房间去坐坐,和他们充分沟通。参加这类活动,唐小舟是否跟在身边,意义不是太大。赵德良大概也考虑到,唐小舟跟着自己,没日没夜,年轻人嘛,总得给他们一点空间,才会这样说。

唐小舟倒宁愿赵德良需要自己陪在身边,那样,他就有理由告诉冷雅馨,自己没有时间。当然,这种理由,他一定要找,也不是找不到。可不知为什么,他不愿对冷雅馨说假话。或许,他的内心深处,还期待着和她相见吧?

犹豫了再犹豫,最后还是把车开到了学校门口,快到的时候,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她显然一直都在等着他,接到他的短信,立即跑出来。唐小舟发完短信才十几分钟,就到了学校门口,她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到他的车,她兴奋得像一只快乐的燕子,奔跑着飘过来。他的车刚刚停稳,她便拉开车门,坐上来。

她还真是很乖,上车就系安全带,同时问他,我们去哪里?

唐小舟转头看她,见她鼻子上竟然有汗珠。唐小舟从前面扯出几张纸,递给她。她接过,小声而且温柔地说了声谢谢,却不是拿纸在脸上擦,而是在脸上蘸了蘸,眼睛一直不离他的脸部。

唐小舟问,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脸上脏吗?

冷雅馨说,不是,很好看啊。

唐小舟说,你花痴呀。

冷雅馨说,我一直很花痴,你今天才知道吗?

没办法,天真就是有杀伤力。这几年,唐小舟也有过几个女人了,那些女人对他有没有吸引力?肯定有,可那种吸引力,与冷雅馨给他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他对冷雅馨的感情,夹杂着对女人的爱,对女儿的爱,同时还有一种负罪感以及对冷家父母那种世俗的厌恶,极其复杂。他问,你想去哪里?

她说,我也不知道,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唐小舟也没想好去哪里,只好像第一次那样,开着车,带着她四处乱转。她似乎也不反对,话显得特别多,老说学校的一些事。唐小舟再一次觉得她就像自己的女儿,肚子里装满了学生时代的天真无邪,只想向他倾倒。

他说,你不是说,这段时间你过得很不好吗?看起来,你的生活很丰富呀。

她的脸一下子变色了,说,你为什么要提不开心的事?我好不容易有点情绪,都被你破坏了。

年龄这种东西真是奇妙,对于他这样一个成年人来说,如果向一个人诉说这些,一定会让人觉得是多么的矫情。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来说,哪怕是矫情,也是可爱的。难怪男人们喜欢的女人总停留在二十岁,二十岁原来是如此的让人迷醉。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她便问,我惹你生气了?我是不是又不乖了?

他说,没有,你很乖。

她似乎有疑问了,偏过头,张大着眼睛,带着满脸的迷惑,问他,你不喜欢乖女孩吗?

他说,天下有人不喜欢乖女孩吗?

她问,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说,我当然喜欢你。

她不依,追问,那是为什么?

他怎么说?直说,以前和她在一起,两人显得很随意很放松,哪怕搂着她睡觉,也没有丝毫色欲。他很喜欢那种感觉,甚至有一种迷醉感,觉得怀里搂着的,是自己最亲最爱的女儿。自从上次差点突破这种关系,彼此之间,就有了杂质,他甚至因此产生了一种罪恶感,认。他因此恐惧,担心这样下去,会将事情搞得越来越糟。

《二号首长》第二部

他无话找话,问,你爸爸妈妈好吗?说过之后便后悔,觉得和今晚的月亮真好之类没有区别,典型的废话,蛇足。

她倒不以为意,说,谢谢,他们很好,还常常念起你,说要来看你。

唐小舟说,我可不敢让他们看。

她问,为什么?

他没法往下接,沉默着。这种沉默,其实向他证明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的关系,正在发生根本性转变,恐怕再很难回到从前。这种感觉让他很痛苦,也很惶恐,就像一片美好的彩云,正在暮色中渐渐远去。

冷雅馨也不说话了,乖乖地坐在那里,似乎满腹心事。

唐小舟也不说话,开着车到处转。他一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沉默的时间一长,打破沉默反而成了难题。他想,这样下去,毕竟不是办法,干脆把车开到江边,停下来后对她说,我们去江边走走吧。说出这句话,心中暗暗出了一口长气,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终于想到打破沉默的方法,而且很自然。

她果然很配合,带着欢快音调说,好哇。

各自下车,然后沿着江堤向前走。唐小舟选择的地方已经到了沿江风光带的尾段,风景虽好,游人却少,堤上显得十分宁静,只有灯光像一些忠实的卫兵,守卫着这分安谧。轻风吹指着,带着暖意。初夏时节的江边,真是个令人惬意之所。

唐小舟说,好久没有这么美妙

的夜晚了。说过之后,又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点什么问题,开始觉得有语病,再一次,不对,似乎是逻辑有点问题。

冷雅馨淡淡地说,是啊。说过之后,又没声音了。

两人默默地往前走,彼此保持小小距离,偶尔身体会碰那么一下,并非有意。

又走了一段,唐小舟感觉身边有异,转过头一看,不见了冷雅馨,再向后看,见她站在那里。他停下来,望着她,以为她会走过来,或者说点什么。可她一言未发,也没有动。他犹豫片刻,抬腿走向她,在她面前停下来。

他问,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他,眼中有泪意。她说,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他说,好。

她问,真的?

他说,真的。

她说,那我能挽着你的手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侧着身子,向前跨出半步,靠近她,并且伸出自己的手臂,轻轻挽了她的肩。她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随即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揽了他的腰,将脸靠在他的胸部。他的手稍稍用力,脚已经向前迈开。她很默契,几乎同时迈开了自己的腿。

她说,我以为……

他问,你以为什么?

她突然换了一种姿态,似乎是完全放松的姿态,说,算了,做人要知足。

早晨上班的路上,唐小舟接到好几个电话,说的是同一件事,孟庆西死了。

孟庆西的死亡没有任何特别,一枪爆头,甚至没有补第二枪。打死孟庆西的,是那支七九式手枪,死亡地点在大龙山深处的一条溪涧旁,人迹罕至。孟庆西的尸体,躺在小溪边,身子搁在岸上,头埋在溪水里,估计是在溪边洗脸之类,被同伙近距离开枪射杀的。子弹是从后脑射进去的,从额头出来,整个额头,爆开了一个很大的洞。离尸体不远的一处草丛里,警方找到了八支枪和一些子弹。其中七支,在前一天的枪战中出现过,有一支枪近期内没有射击的痕迹。

警方分析,那伙人逃到山里之后,意识到就这样肯定逃不出去。一是孟庆西早就已经是通缉犯,榜上有名,整个大龙山地区,几乎每一堵墙上,都贴着他的照片。山下到处都是警察,全副武装的武警特警战士,不断地搜山。警方在附近的一些村镇,不仅设有检查站,而且安装了大量摄像头。对于这伙人来说,留在大龙山,只有死路一条,只有逃出去,才有一线生机。而逃出去,绝对不能带孟庆西一起走,他是肯定不可能逃出大龙山的,也不能带枪,那太冒险了。自然也不能把孟庆西留下来,一旦落入警方之手,不仅这些劫走他的人暴露了,躲在身后策划了这起惊天大案的人,同样暴露了。事已至此,孟庆西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这一消息时,唐小舟意识到,幕后那个策划人肯定清楚大龙山的情况,那伙人无路可逃,除了将孟庆西杀掉,把枪支扔掉,化整为零逃走之外,再没有别的出路。估计他们在枪杀孟庆西之后,早已经通过各种办法逃出了警方的包围圈。

早晨和赵德良在一起时,唐小舟将这一情况,向赵德良进行了汇报。赵德良听得很认真,却一言未发。

到达办公室后,唐小舟立即去了余丹鸿的办公室。余丹鸿的办公室在九楼。今天并没有特别的事,因为这个星期的日程重新编排了,一些关键的安排,昨天和余丹鸿商量过。即使如此,唐小舟仍然来到余丹鸿的办公室,问他有没有临时性安排。

余丹鸿说,今天没有临时安排。不过,公安厅通报了一个消息,孟庆西的尸体在大龙山找到了,被他的同伙枪杀的。这件事,你和赵书记说一下,看他有什么指示。略想了想,他又说,算了,还是我自己向赵书记汇报吧。

唐小舟刚刚从九楼下来,便见池仁纲在自己的门口徘徊。唐小舟马上想到,他一定听说了什么。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天了,现在才听说什么,是不是有点太过迟钝了?

人在官场,嗅觉很重要。有些事,如果嗅觉灵感,能够提前预判或者提前知道消息,可能有弥补机会。像他这种人,自我感觉太好,实际又显得麻木,真不知道怎么在这个官场混的。唐小舟原本不想理他,可人家在自己的门口,不打声招呼说不过去。他只好笑脸相迎,说,池主任,你……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了,留给池仁纲。

池仁纲说,赵书记来了没有?

唐小舟一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一边说,在办公室呀,你找赵书记有事?

池仁纲显得小心翼翼,说,是啊,有点事。

以池仁纲这种级别,又是政研室的负责人,事前给赵德良打个电话预约一下,大概也不算什么。但是,池仁纲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等在唐小舟门口,这充分说明,他的心里露怯了。唐小舟也不理他,走到办公桌前,开始整理手边的工作。池仁纲低眉顺眼地走过来,靠在他的桌子边,小声地说,你能不能……

唐小舟抬起头来,说,你要我去通报一下?

池仁纲说,对对对,你去说一声吧,免得我这么闯进去,会很尴尬。

唐小舟说,赵书记刚到,现在应该没什么特别的事,估计在看报吧。你直接去好了。

池仁纲嗫嚅了半天,说,还是你去通报一下好些。

唐小舟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出门向赵德良的办公室走去。他的办公室有侧门通向赵德良的办公室,原本可以通过那里走。但走这条通道,要评估一下是通报什么事,一般的事,他肯定不使用。来到门前,敲了敲门,然后将门推开一条缝,将头探进去。赵德良抬头看了一眼,问道,有事吗?

唐小舟说,池主任池仁纲同志在我那边,他说想见见你。

赵德良显然不太想见他,略犹豫,说,也好,你问一下尚玲同志在哪里,能不能来一下,我们一起和他谈吧。

唐小舟将门拉上,立即掏出手机,拨通梅尚玲的电话。纪委在二十七楼办公,接到唐小舟的电话,梅尚玲说,我马上下来。唐小舟想,等梅尚玲来了之后一起谈的话,不好对池仁纲说,是不是先去谁的办公室晃一下,拖点时间?正考虑着,见余丹鸿迎面走过来,大概是走楼梯的缘故,显得有点气喘。

唐小舟有了拖时间的借口,便跨进自己的办公室。池仁纲便急迫地站起来,以目光询问。唐小舟说,秘书长在里面,你稍等一下。

池仁纲听说秘书长三个字,顿时露出仇恨的表情,说,什么秘书长?人渣。

唐小舟想,他大概知道自己的麻烦是余丹鸿在背后使绊子了?可是,他们不是曾经的铁哥们儿吗?江南省官场的说法是,余丹鸿和陈运达只是政治盟友,和池仁纲是政治盟友加上人生挚友。形势在什么时候突然变了?政治舞台真像是戏台,说变脸就变脸。此前,唐小舟还担心池仁纲是余丹鸿派出的间谍,现在看来,余丹鸿将池仁纲当成甫志高了。可就算是知道余丹鸿整了他,他也无可奈何吧,谁让他得意忘形,让人家抓了把柄?官场之人,哪个人没有点把柄?关键看有没有人抓,一旦被抓个正着,又大加利用的话,麻烦就来了。如果年轻还好说,毕竟可以熬时间,年轻的好处是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就像那些富地官员有大把的金钱可以挥霍一样。像池仁纲这样,天命之年已过,机会就像沙漏里的沙,过一刻少一点。如果是大机会,漏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唐小舟坐下来,整理案头工作,不理池仁纲。

池仁纲显然有一肚子话,急于倒出来,也不管唐小舟对他的态度,说,小舟呀,在办公厅工作,对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你可得防着点。

唐小舟故意装糊涂,问,谁?谁是阴险狡诈的小人 ?http://umdtxt.com

池仁纲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说,还能有谁?那个余三毛呀。

唐小舟说,你小声点,他就在隔壁。

池仁纲说,老子怕个卵,他以为他做的那些烂事,别人不知道?他不让老子过节,老子就不让他过年,他不让老子闻香,老子就不让他喝汤。

唐小舟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官场凶险,背后议论人的事,哪怕是偶一为之都不行。好在梅尚玲下来了,先在他的办公室门口露了个头,见池仁纲在里面,显然意识到赵德良找自己的目的,便站在那里,不说话。唐小舟知道,大家都在一个场面上混,见了面连个招呼都没有,那是很尴尬的事。如果招呼,又实在没话说,四目相对,更尴尬。

唐小舟迅速替梅尚玲解了围,说,秘书长在那边,估计也没什么大事,我带你进去。说着,立即起身,对池仁纲说,你先等一下。领着梅尚玲,进了赵德良的办公室,赵德良和余丹鸿正在说话。

赵德良不知说了句什么,余丹鸿接道,下乡搞调研去了,昨天走的。

赵德良问,研究什么课题?

余丹鸿说,他只是打了声招呼,说一直在省里工作,对下面的情况不熟,想去走一走看一看。我问他,计划看些什么。他说,暂时没有方向,先熟悉一下基层。他计划花半年左右的时间,好好熟悉一下江南省的农村工作。

唐小舟明白了,他们说的是肖斯言。对于余丹鸿所说的话,赵德良似乎有点吃惊,他先对梅尚玲说,尚玲同志来了?你先坐一下,然后再问余丹鸿,他的意思是直接下到乡镇?

余丹鸿说,似乎是,但还不是很清楚。

赵德良不再问了,而是对唐小舟说,小舟,你叫池主任过来吧。你做一下记录。

唐小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案头,将记录本以及录音笔放在一摞文件上面,抱在怀里。他整理这些东西的时候,看到余丹鸿从门前离去,经过门前虽然没有停留,却意味深长地往里面看了一眼。他要看的,显然不是唐小舟,而是池仁纲。唐小舟装着什么都没看见,对池仁纲说,池主任,我们过去吧。

池仁纲显得很疑惑,也很恐惧。他知道梅尚玲在书记办公室里,自然意识到这次谈话的特别,心理上先怯了,面对唐小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唐小舟不想回答他的任何问题,有些问题,他回答起来费劲,便直接向外走。池仁纲想说的话没机会说,硬生生咽了回去,诚惶诚恐地跟在他的后面。

赵德良和梅尚玲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一边谈话一边等池仁纲。池仁纲向赵德良和梅尚玲打招呼,梅尚玲看了池仁纲一眼,赵德良却没有理会池仁纲,而是对梅尚玲说,麻阳的工作,要做扎实。从现在的情况看,麻阳的情况不容乐观,很可能比当初预计更糟糕,所以,你们务必要做到准确客观,避免出现新的乱子。

因为赵德良没有搭理,池仁纲只好站在那里,脸上乌云翻腾,显得很难看。

唐小舟知道自己需要出面了,对池仁纲说,池主任,你请坐。

池仁纲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坐下来,仅仅只是将半边屁股搁在沙发的边沿,身子向前躬着,做一种倾听的姿态。

唐小舟将一摞文件摆到赵德良的办公桌上,又端起他的茶杯,放在他面前的沙发上,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四个人,便形成了一个回形。

赵德良端起茶杯,小小地喝了一口,转过头,望了池仁纲一眼,慢慢将茶杯放下,却没有说话。

池仁纲的身子动了动,似乎因为坐得不舒服,想挪挪屁股,又意识到,往后挪肯定不行,那样显得太高姿态,往前挪更不行,那会坐空。他仅仅只是身子摇了摇,屁股却没动,脸上更是布满了惶恐。

唐小舟意识到,赵德良此时一定非常恼火。你如果重用一个人,这个人却不给你挣面子,甚至给你一个识人有误的印象,就像你给了某人一个天大的好处,这个人却用这个好处弄出一口痰抹在你脸上一样,不恼火才怪。

事实上,赵德良的表情很平静,仍然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这种表情,让唐小舟十分震惊。他见多了官员的各种表情,可以说,官员的表情,要比演员的表情丰富得多。演员的表情,你只要仔细看,总能看出演戏的成分,是端着的。官员的表情则不同,非常生动,非常真实,非常自然,非常善变。或者也可以说,官员表情的真实,仅仅只是一种表情的真实,而绝对不会是内心情感的真实。

赵德良的与众不同在于,他能在任何情况下保持足够冷静,绝对不形于色。这种修炼,不是一般人能够达到。唐小舟因此就想,难怪人家可以当省委书记,他身上的每一处,透着的都是让人折服的高明。三十多年的人生旅程之中,能够让唐小舟心臣悦服的人,还真是不多见,赵德良差不多是惟一的一个。

赵德良显然不准备说话。他以平静面对江南省官场,却又想以沉默表达对池仁纲的不满和愤怒。他不说话,梅尚玲自然也不便开口,省委书记坐在这里呢,她怎么好越俎代庖?身在官场中,次序的重要,她不是不清楚。偏偏池仁纲又不开口,场面一时有些冷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6:27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唐小舟知道自己该出面了,对池仁纲说,池主任,你请喝茶。

池仁纲仿佛满身趴满了虱子一般,身子扭动了几下,端起纸杯,喝了一口,终于还是开说了。他说,我对不起赵书记,对不起梅书记,对不起党和政府这么多年的栽培,我犯了错误,我来检讨。说到这里,他停下来,似乎希望看到赵德良对此的态度。可是,赵德良的表情极其平静,也没有看池仁纲,而是看着面前的某处地方,显得高深莫测。

池仁纲只好继续往下说。显然,他是早就打好腹稿的,开场白之后,痛说从前。从前,他当过知青,在知青点里吃过很多苦。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自己的父亲是右派,母亲是资本家子女,在知青点,他始终是另类。直到文革后恢复高考,他有幸成为第一批大学生,进了雍州大学,毕业后进了省委,一干就是三十年。

唐小舟想,这席话,池仁纲一定斟酌再三,重在打动赵德良。赵德良的经历和他很相似,因为是农村户口,高中毕业后,成了回乡青年,好在当时他们那里下去了一帮知青,他整天和那帮知青混在一起,其中几个知青对他的影响很大,他也从知青那里学到很多东西,以至于突然有一天国家恢复高考时,他在第二年考上了复旦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进入省委机关,同样担任省委领导的秘书。与池仁纲不同的是,他得道了,一步一个脚印,直到省委书记。

说完这番话,池仁纲仔细地看了一眼赵德良。赵德良平静得很,脸上仍然看不出丝毫表情。池仁纲只好继续往下说,这次说的,不是当知青或者读书,而是说在省委受到的教育、锻炼、培养等。说二十多年来,自己恪守本份,勤勉工作,受到了上下一致的好评。自己这一生,虽说不上为党的事业有多大的贡献,也算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原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想晚节不保,喝酒误事。

终于触及到了根本,他却找了一个借口,喝酒误事。他说,事发当晚,他原是不肯喝酒的,但禁不住地方同志十分热情,推脱再三,推不掉,他端起了酒杯。岂知这一端就端出了大麻烦,仅仅喝了几杯就醉了。那天晚上的情况非常怪异,才喝了三两酒不到,就醉得不醒人事,后来是怎么回房间的,又是什么人将那个妓女塞进了他的房间,以及当晚和那个妓女做了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显然是一番托词。有种人就是如此,出现麻烦的第一时间都是找借口推卸责任,所有的错,都往客观上推,往别人身上推,所有的好,全都往主观上揽。这种现象,在不少人身上普遍地存在着,上自暮年老人,下至几岁的孩子。

说到动情处,池仁纲开始流泪,后来甚至哽咽、抽泣,看上去确实动了情,有了深刻的懊悔。唐小舟却觉得,这所有一切,都是一场有计划的表演。梅尚玲到底是女性,心软,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男人哭得泪流满面,面容颇显得激动。倒是赵德良,始终平静着,唐小舟观察过多次,看不出一丁点情绪的波动。

池仁纲的痛说终于结束,他却没有动手擦一擦脸上的泪痕。唐小舟怀疑他是故意不擦,以增强某种效果。

赵德良似乎很厌恶此事,懒得多说一句话,可他的身份在那里,不说点什么不行,他转向梅尚玲,说,尚玲同志,你说说吧。

梅尚玲说,纪委和监察厅只是做了初步调查,近来事情很多,这件事,还来不及碰头。既然赵书记让我说,我就说说个人观点。党的政策和纪律摆在那里,任何人都不能违反,违反了,肯定要受到追责。有关这一点,人人平等,概莫能外。具体到池主任这件事,我倒有一个想法,与其等待组织处理,不如池主任自己主动一点。

赵德良问,怎么算是主动?

梅尚玲说,自然是主动承担该承担的责任。

无论是赵德良还是梅尚玲,话都说得有点含糊,意思已经很明白,这件事,肯定要处分。池仁纲可是马上要提秘书长的人,副省级。如果此时受到处分,副省级肯定是没有了。若是处分再严厉一点,给他降一级,也不是不可能。这显然不是池仁纲希望达成的结果。估计,他在来之前,设计了很多种方案,可让他没料到的是,赵德良会把梅尚玲叫下来,还将唐小舟留下来,几个人坐在这里,他的许多预案,肯定就用不上。不知他是不是觉得眼泪的力量很强大,再一次哭起来,这次哭得更投入,到了后来,甚至大放悲声,求赵书记和梅书记高抬贵手,看在他是第一次犯这类错误,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

唐小舟一边做记录,一边暗自寻思。第一次犯这类错误?显然是假话。

床笫之事,在当今似乎不是一个事,没有哪一个官员,身边不围着一圈花花草草,就连各级纪委,也不会专为此类事情立案。几乎所有的腐败案例中的绯色新闻,都是边角余料,似乎是为了腐败案例的可读性,才被提上一笔。从法理上说,床笫之事,确实是私事,与公权无涉。美国总统克林顿和白宫女实习生之间的那点事,就很能说明这种关系。社会要求官员的是公德范畴,而床笫之事,却属于私德范畴。同时,唐小舟又觉得,公德和私德,在床笫之间,还真难划一条界限。

你和某个女人有特殊关系,确实是私德范畴,可你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凭什么吸引十几岁年轻美貌的女士?这一过程中,是否运用了公权力?而在你和这类女人交往的过程中,是否动用公权力替她谋取利益?省里有一帮人,最喜欢往下面跑,到了下面,肯定要美酒美女招待,哪一个环节不到,就会当场使性子弄脸色。下面那些官员,个个都有克格勃的本事,对上面每一个人的爱好摸得一清二楚,往往都能投其所好。如此一来,官员们做的虽然属于私德范畴的事,运用的却是公权力。

在这方面,池仁纲是有点名气的,据说,他只喜欢一种类型的女人,就是那种从事特种服务的。有人说,他喜欢这类女人,是因为成本低廉,如果是别的女人,就算第一次由基层埋单,以后,你总得和人家有些勾连,那时就要自己放水了。也有人说,钱对于他倒不算什么,关键是不想产生感情,感情这种事,比钱麻烦得多。还有人说,他喜欢的是这类女人训练有素,功夫独到,玩起来放得开。而他自己常常说的是,家里那位母老虎看得紧,他不敢轻易越过雷池,惹火烧身。

赵德良不想在这件事情上面浪费时间,他之所以同意见池仁纲,也是想对此事有个交待。见他似乎准备没完没了地哭下去,便对唐小舟说,小舟,今天的安排你还没有给我。

唐小舟立即会意,猛一拍脑袋,说,看这一大早忙的,把大事忘记了。

他立即从笔记本里翻出一张打印好的纸,看了一眼,说,九点整,你要和焦顺芝市长谈话,已经到时间了,估计焦市长已经来了。

赵德良说,尽是些麻烦事。又转向池仁纲,说,仁纲同志,就这样吧。你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等纪委拿出意见常委会讨论以后再说吧。说过之后,赵德良站起来,也不管其他人,顾自走进了里面的卫生间。

赵德良一走,梅尚玲也立即起身走了。池仁纲不甘心,还想坐在这里。唐小舟不得不下逐客令,站起来说,池主任,赵书记这里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池仁纲磨蹭了一下,不得不站起来走了。

唐小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焦顺芝果然等在里面。他原本坐在那里抽烟,见唐小舟进来,连忙将烟拧灭,站起来和他打招呼。

焦顺芝的问题比池仁纲严重得多,这些封疆大吏胆大妄为,什么事都敢做,什么钱都敢拿。初步调查的结果,焦顺芝和市里其他几个领导,均参与了集资事件,焦顺芝第一次出资五十万,半年不到,拿到了二十五万分红。拿到第一笔分红后,他又投进了一百五十万,半年时间,拿走了两百万。到了年底,他又投进了三百万,使得集资总额到了五百万。几年来,他支走的分红款,高达二千万。这还仅仅限于盈达集团一家,另外还有两家公司,他也参与了集资,总集资额有三百万,已支取的利息有二百万。此外,焦顺芝还帮这几家公司揽资并且抽取提成。这些公司的业务员揽资,抽取的提成较少,只有几个百分点。市里的一些领导揽资,抽取的提成却是二十个点。焦顺芝前后揽资一千七百多万元,提成三百五十万。就在市委决定停止集资,并向参与集资的公司派驻调查组以后,他以及其他一些领导,提取了本金和利息。

据工作组初步摸底,几间公司的集资总额高达六十七亿,而几间公司加上其法人代表的资产总额,也不过二十六亿,缺口有四十一亿。就算将涉案的某些人非法所得冲抵进去,大概还差二十亿的缺口。如此大的缺口,只能省里和市里认账。钱的账,政府认了,责任,却必须有人来承担。

唐小舟想,焦顺芝进去是肯定的了,只是多少年的问题。

社会上总有些人,以为有了权力就有了一切,恰恰忘了最根本一点,权力从来都是受到约束的,哪怕是在君主至上的古代,完全不受约束的绝对权力,根本不存在。就连皇帝的权力,也都受到各种力的作用,皇帝也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约束和制衡,恰恰是权力的真谛。可有些人就是不明白这一点,以为一旦握有相当权力,便可以只手遮天,为所欲为。很少有人注意到一个官场铁律,即权力和风险的比率,你所受到的制衡力越小,风险就越大。追求为所欲为的绝对权力,实际是将自己置于最危险之境。

唐小舟对焦顺芝说,焦市长,请跟我来吧。

焦顺芝跟在唐小舟后面,走进了赵德良的办公室。赵德良正埋头批文件,唐小舟说,赵书记,焦市长来了。赵德良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抬头。唐小舟请焦顺芝在沙发上坐下,然后退出来,给焦顺芝倒了一杯茶,端进去时,见赵德良仍然在批文件,焦顺芝独自坐在沙发上,脸色乌紫乌紫的,很难看。唐小舟想,这大概是焦顺芝坐得最难受的一张沙发吧。

唐小舟也不想在这里掺合,放好茶杯,立即转身,准备离去。

赵德良却说话了。他说,小舟,你陪我们的焦大市长坐一下。我看完这份文件。

赵德良称呼人,极有讲究。大多数时候,他会在人家的名后面加缀同志两个字。这种称呼方法,显然是引用了中央级领导间的相互称呼,既显得亲切,又相互尊重,同时也体现着党内的政治生态,显示彼此间的平等。较为个别的时候,他会连名带姓加同志一起称呼,那通常是在更加正式的场合,往往还带有加强语气的意思。如果连姓带职务一起称呼,语气虽然平静,却表示赵德良带有情绪,而且是不满甚至愤怒情绪。只有对极少数个别人,他是只称其名,既不带姓也不加后缀。之所以说极个别人,那是因为唐小舟只发现三个人享受过这种待遇,一是黎兆平,二是巫丹,其次就是他唐小舟。当然,巫丹是单名,直接叫丹不可能,叫巫丹,算是连名带姓一起称了,和称呼兆平以及小舟,还略有些不同。

唐小舟停下来,转身走到焦顺芝面前,拖过一把椅子,准备坐下。

焦顺芝显然不想有第三者在场,暗中给唐小舟使眼色。唐小舟难办了,赵德良已经明确表态,希望他留在这里,大概也是不想给焦顺芝别的机会吧。唐小舟正犹豫的时候,隔壁的电话响了。唐小舟立即说,焦书记,你坐一下,我去接个电话,立即离开了书记办公室。

这个电话还真是非常重要,是交警总队交通指挥中心打来的,通报一起严重交通事故。邻省有一辆装满有毒化学气体的大型罐车在京珠高速公路雍州段发生车祸倾覆,化学气体泄漏,周边人畜面临生命危险。最初赶到现场的几名交警因为没有相应的防毒设备,不敢接近现场。交通指挥中心接到报案后,迅速调集力量,分别组织了交警、消防、医疗等部门奔赴现场,同时也已经协调了当地派出所以及政府部门,正在组织当地群众的疏散工作。

唐小舟并没有立即向赵德良汇报,又打了好几个电话了解情况。市里已经组织了紧急处置小组,彭清源和温瑞隆正在赶往现场。唐小舟拨通了王宗平的电话,王宗平说,彭书记正在路上,已经接近出事地域。温市长先一步行动,现在已经到达出事的鱼新镇,在那里建立前线指挥部。王宗平说过之后,彭清源接过了电话,他对唐小舟说,小舟同志,请你转告赵书记,市委市政府对这件事高度重视,一定会妥善处理,请他放心。

到底是先打电话摸清情况,还是先向赵书记汇报,对于唐小舟来说,只是个工作程序问题,他之所以决定先打几个电话,将情况尽可能地摸清楚,一是想向赵德良汇报的时候,尽可能全面客观,二是想借此消磨一点时间,对焦顺芝做到仁致义尽。他也知道,焦顺芝肯定是要进去的人了,这种人,将来出来之后,即使还有呼风唤雨的能量,但江南官场,肯定再没有他一席之地,更何况,就算他出来,大概也是十年以后的事,那时,对唐小舟不可能再有丝毫影响力,他完全可以不必在乎焦顺芝对自己怎么看。同时,唐小舟又暗暗告诫自己,做人要讲原则,这种原则要一视同仁,并不因为这个人即将远离官场,就将自己的原则改变。他的原则之一,就是尽自己所能善待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确定无疑要倒霉的人。

重新进入赵德良的办公室,见赵德良和焦顺芝正坐在沙发上谈话。赵德良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丝毫激动,倒是焦顺芝一脸虔诚,甚至还有泪痕。赵德良抬眼看了看唐小舟,见他的表情略有不同,便问,有事吗?唐小舟将大致情况说了出来。赵德良的神色顿时一变,立即站起来,说,你给清源同志打个电话。

市里一些主要领导以及他们秘书的手机,唐小舟牢牢地记在心里,他立即弯过身,抓起赵德良办公桌上的电话,拨打了王宗平的手机,接通后对王宗平说,宗平,让彭书记接电话。

《二号首长》第二部

赵德良接过话筒,并没有立即听,而是对焦顺芝说,顺芝同志,今天是不是就这样?我个人的态度是明确的,是工作方法的错误,那就按党内纪律处理,有没有经济问题,你自己要端正态度,积极配合调查,争取早日把问题查清楚,得到一个公平公正的结论。

焦顺芝见赵德良这里有事,知道不能再坐下去,站起来,谦恭地说,我一定牢记赵书记的指示,深刻反省自己。赵书记这里有事,我先走了。

唐小舟望着焦顺芝走出去的背影,发现他的腰显得有些弧度。再回想一下上次他和赵德良谈话时,信誓旦旦之外透露出的其实是一种傲慢,唐小舟便在心里生出一种不屑和警醒。人在官场,真该时刻得提醒自己,前不能翘鸡巴,后不能翘尾巴,鸡巴翘高了,总有一天会被人捉住,尾巴翘高了,遇到猛人,肯定给你砍掉。何况焦顺芝在赵德良面前表现倨傲的时候,还是裤裆里沾满了屎的时候?别说他面对的是省委书记,就算是一般民众,只要人家有能力有办法把你屁股下面的屎暴露给天下,你的官运也就到头了。

赵德良对彭清源指示说,清源同志,你到了哪里?不知彭清源怎么回答,赵德良说,我要强调两个字,安全。要尽一切可能,保障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完全,这是第一要素。第一目标,是不能死一个人;第二目标,最好连一头牛一只羊都不死。需要什么力量支持,及时和省委办公厅或者我本人联系。

唐小舟没有听仔细赵德良后面说了些什么,他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扯开了。赵德良同彭清源通电话的时候,唐小舟正在清理茶几上的残留物。他刚刚弯下腰来,发现沙发上有一个信封,第一想法,应该是焦顺芝留下来的。

这个焦顺芝,之所以使眼色让他离开,大概就是为了递这个信封吧?既然自己已经离开了,他为什么没有当面递给赵德良,而是选择悄悄留在沙发上?认真琢磨一番,悄悄留在沙发上,确实比当面递送要好一些。当面给,赵德良如果拒绝,就连一点转寰的余地都没了。悄悄留下,赵德良如果想收,那一切都在不言中,若是不收,结果和当面送没有两样。可见,送出这个信封,焦顺芝深思熟虑了,说不定,坐在这里的时候,还一直在评估,到底采取哪种方法更为有利。

放下电话,赵德良问唐小舟,今天有没有特别重要的文件,如果没有,我们现在去迎宾馆。

去迎宾馆是赵德良今天的另一个仪程,迎宾馆里有好几个北京工作组,他要去转一转。唐小舟清楚,他最为关心的,还不是巡视组,而是中组部的考干组。赵德良想用的几个人,能不能用得上,就看这次考干的结果了。当然,考干组的工作安排是很紧凑的,他去了,也不一定能和相关领导说上几句话,仅仅只是表示一下姿态而已。

唐小舟说,公安厅有一份关于岩山矿难调查的报告。

赵德良问,结果出来了?

唐小舟说,那些人确实是死了,但是户籍还在。

赵德良说,这个我就不看了,你让公安厅查清楚,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户籍没有下?另外,你告诉丹鸿同志,让他抓一下这件事。我们去迎宾馆吧。

唐小舟没有动沙发上的信封,也没有提醒赵德良。他想,这事,还是给赵德良处理吧。他说,我问一下冯彪到了没有。便拿出手机,向外走。

赵德良自己看到了信封,叫住他,指着沙发说,你看看,那是什么?

唐小舟不好再装了,停下来,转身看了一眼,说,是一个信封。

赵德良自然知道是信封,他说,你看看里面是什么。

唐小舟只好踱回来,走近沙发,拿起那个未封口的白信封,递给赵德良。

赵德良命令说,打开看看。

唐小舟用两指伸进信唇,轻轻抻了一下,再往下一倒,一张银行卡从里面滑了出来,落在他的手掌上。

赵德良问,焦顺芝留下的?

唐小舟说,不知道。

赵德良再问,他来之前,你没有看到这个信封?

焦顺芝之前是池仁纲,唐小舟随池仁纲一起离开的时候,顺手清理过,根本没有这个信封。而且,池仁纲坐的也不是这个位置,这个位置当时是梅尚玲坐的。他不好说得太明白,只好说,我没太注意。

赵德良说,你给焦顺芝打个电话,叫他来拿走。

唐小舟拨通焦顺芝的电话,一切正如他所料,焦顺芝根本不承认自己留下了一个信封。焦顺芝一定仔细想过,此事只有两种结果,收或者不收。如果收下,赵德良自然清楚该做什么以及怎么做,万事大吉了。如果不收,那就说明,赵德良要公事公办。既然如此,他肯定不能留下一个行贿的直接证据,否认就是情理之中。

赵德良不想纠缠此事,轻描淡写地对唐小舟说,你抽个空,把这个交给纪委吧。现在我们去迎宾馆——

网上出现官员日记的消息,是徐雅宫告诉唐小舟的。

下午,徐雅宫给唐小舟打电话,说是想见一见。唐小舟也很想见一见她,毕竟,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在一起了。在唐小舟的关照下,徐雅宫当了记者部副主任,还别说,这个女人野心不小,她很快厌倦了日报那种八股新闻,主动要求调到都市报去。都市报是日报的二级单位,正处级。徐雅宫在日报当记者部副主任,这个职位属于副处。因为她到报社的时间太短,一步到位解决副处,难度相当大,因此,行政级别,仍然是正科。都市报的记者部主任也是正科,人家不可能把位置让给她。为此,都市报特别成立了一个专题部,由她来担任主任一职。徐雅宫新官上任,想干出大名堂,全副身心投在工作上,加上唐小舟又特别忙,你有时间的时候我没时间,我有时间的时候你又没空,见面自然就难了。

徐雅宫打电话的时候,省委在听取麻阳工作组的汇报。下午,赵德良参加了两个会,一个是关于岩山矿难的,省里组织了一个联合调查组,出发之前,按照赵德良的要求召开了这次会,赵德良到场并且作重要指示。另一个是麻阳工作组的情况汇报会。这个会开得很长,需要汇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这个会后,赵德良要在迎宾馆参加一个晚宴,并且要在晚宴间隙和吉戎菲面谈一次。吉戎菲是被北京考干组召来的,晚上将与考干组谈话。赵德良显然想在考干组之前,对吉戎菲面授机宜。赵德良的日程排得很满,根本抽不出完整时间见吉戎菲,唐小舟只好将吉戎菲安排在迎宾馆的另一个房间,由他陪她吃饭,再由赵德良抽点时间,和她见上一面。饭后,吉戎菲要去接受考干组谈话,赵德良要去主持常委会,讨论的内容,主要是处理眼下几件大事。

徐雅宫多少有些忧怨地说,我也知道,你可能没时间。

唐小舟说,要不,晚一点,我们再联系?

徐雅宫说,晚上不行,你知道,晚上我们要发稿。

唐小舟正想说,那只好下次再约了,话还没说出,徐雅宫扔出一句话,说,对了,我这里有个东西,你可能会感兴趣。

唐小舟问,什么东西?

徐雅宫说,一组日记,官员日记。我们准备取名官员腐败日记,明天见报。

唐小舟问,官员日记?是什么东东?他不自觉地用了一个网络热词。

徐雅宫说,我们一个记者偶然发现的。有人在博客上贴了一组日记,每天发几篇,现在总共有六十多篇。主要内容是说这个官员怎样玩女人,怎样升官,怎样处理和各种官员的关系,怎样把权力变成金钱。看上去像是小说,可是,有些地名又很像是真实的,像是发生在我们江南省。

唐小舟心中某根神经跳了一下。发生在江南省的所有事,都与赵德良有关,只要与赵德良有关的事,那就与他唐小舟有关了。江南省官员有人将自己的日记发在网上了?如果真的记录了升迁、玩女人之类的细节,那就是一颗炸弹。唐小舟问,可能是江南省?涉及哪一级官员?

徐雅宫说,级别很高,日记的主人公是秘书长,只是不知是哪一级秘书长。关于地名和人名,日记中用的是拼音字母,秘书长的拼音是Y,省的拼音是JN。我们记者部有人说,写的是省委秘书长余丹鸿。

唐小舟立即想到了一个人,池仁纲。今晚的常委会,就要研究对池仁纲的处理,纪委的处理意见有两条,一是降职,二是党内严重警告。只要赵德良不出面保他,这个处分,大概是逃不了。表面上看,与他现在的职位相比,这个处分并不重,基本在恰当的范围。可有些时候,账并不能这么算,如果不是这么件事,池仁纲很有可能当上省委常委秘书长,与那个未能得到的职位相比,这个处分,够重了。

官场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分分合合,完全看利益而定。最近,唐小舟听到一种新的说法,池仁纲和余丹鸿,是一对官场狼和狈,你帮我一把,我扶你一下,两个人都算顺风顺水,彼此得利。不想世事说变就变,到了袁百鸣时代,形势变了,袁百鸣想换掉余丹鸿,便在办公厅秘密布局。池仁纲感到这是一次机会,他身为正厅级干部,若想按照官场规则,升上副部非常之难。相反,如果和袁百鸣合作,掀翻余丹鸿由自己担任秘书长,却是一条捷径。从那时开始,池仁纲明里和余丹鸿过从甚密,暗中却和袁百鸣曲径相通。可惜的是,袁百鸣在江南省执政的时间太短,而余丹鸿和池仁纲之间,已经貌合神离。

听到这个传言之后,唐小舟有些明白池仁纲为什么积极靠拢赵德良了。他是要将未晋的事业,在赵德良身上实现。这段时间,有关池仁纲的传言很多,他本人甚至发出暗示,上面已经确定由他接任秘书长,办公厅的那些人就像是股市里的散户,迫切想找到一个庄家。若论玩手段,池仁纲显然比余丹鸿嫩得太多,就算余丹鸿无法留在现职位上,大概也不想被池仁纲取而代之。余丹鸿只是手腕轻轻一翻,便给了池仁纲一个下马威。

那天,池仁纲从赵德良的办公室离开,唐小舟就有一种感觉,他肯定会对余丹鸿做点什么。或者从另一角度说,赵德良也意识到池仁纲会做点什么吧。所以,徐雅宫说网上出现了这样一个东西,唐小舟立即想到了池仁纲。

无论是池仁纲还是余丹鸿,唐小舟都不喜欢,他们之间若是闹出什么事态来,与唐小舟无涉,哪怕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他也只是黄鹤楼上看翻船。然而,事情闹上了互联网,可能危及江南省的政治生态,顿时复杂了,唐小舟不能不有所掌握。

唐小舟对徐雅宫说,那这样好了,你赶到迎宾馆,登记一个房间,记得把你们的稿子带来。我先去给赵书记打声招呼,然后在迎宾馆碰头。

挂断电话,唐小舟立即进了会议室。这时正是陆海麟在汇报,赵德良一边听一边做笔记。唐小舟走到赵德良身边,弯下身,小声地将事情说了。赵德良略略思考,然后说,好吧,你去吧。叫冯彪送你去然后再回来接我。

唐小舟只告诉冯彪,自己要提前赶到迎宾馆去,既没有说明去干什么,也没说明去见什么人。冯彪自然很醒事,什么都没问,直接驱车而往。停下车后,唐小舟说,赵书记晚上在这里有个饭局,你恐怕还要辛苦一下,再跑一趟。冯彪答应一声,扔下唐小舟便走了。

唐小舟给徐雅宫挂电话,得知她已经在房间里,便直接上楼。

报社离迎宾馆虽近,毕竟还要办理登记手续等,徐雅宫进入房间的时间也不长,此时正在洗澡,听到门铃响,光着身子来到门前,问清是唐小舟,立即将门打开,自己躲到门后。唐小舟跨进去,见她美丽的胴体一展无遗地裸露在自己面前,连忙将门关上。徐雅宫竟然不顾身上水没揩干,扑过来,将他抱在怀里。浴室里,水还在哗哗地响。

他说,你都不问一问我几个人就开门,如果还有别人怎么办?

徐雅宫说,如果还有别人,你就不会叫我到这里了。

唐小舟说,脑子转得蛮快嘛。唐小舟后面还有话,却无法说了,他的嘴已经被她堵上。唐小舟还在按部就班,徐雅宫已经急不可耐,主动替他解开衣服。待他也像她一样,浑身一丝不挂时,他便抱起她,走进了浴室。

激战过后,两人躺在床上,唐小舟开始看徐雅宫带来的清样。

这东西像笔记小说,记得很细致,很感性。整个文本,以Y秘书长的日记形式出现,主要有两大线索,一是和YB酒店女经理YL的关系,一是和商人M的关系。不了解余丹鸿的人,肯定把这篇东西当小说读,只要了解余丹鸿,立即知道,这里面写的,确实是余丹鸿身边的人身边的事。Y自然就是余的首写字母,YB酒店,应该就是迎宾馆。江南省迎宾馆的经理名叫杨玲,办公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杨玲和余丹鸿的关系非同一般。而此处所说的商人M叫毛天华,是余丹鸿的内弟,在江南省开超市,生意做得挺大。

日记的首篇写的是首日到省委上任,就任副秘书长时遇到杨玲的情形。文中写道:

终于从LQ到了YZ,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虽然只是平级调动,毕竟到了省里,而且是省委,何况还有承诺,秘书长很快就要退了,那个位置是我的。

晚上办公厅开欢迎会,在YB酒店。五桌。办公厅人太多,职务太低的轮不上。大家很热情,轮番敬酒。YL也来敬酒。她是YB酒店餐饮部经理,胸前两团肉真大。几次都想摸一摸,或者拿尺子量一量。

这么好的两团肉,不知便宜了哪个臭男人。

太高兴了,酒喝得有点多。秘书长叫YL扶我去隔壁休息,身子贴着她的肉。很想对她说,我想吃肉包子。

二百来字的一篇日记,写得活灵活现,色香味俱全。第二次见杨玲,还是在迎宾馆,同样喝多了酒,杨玲扶他到隔壁休息。杨玲说,省委领导在迎宾馆都有房间,你是省委领导,你也应该要一间房,那就可以回自己房里休息了。接下来是余丹鸿的一段心理活动。他也很想要一间房,这是待遇,可这种待遇并不是给他这种级别领导的,必须省委副书记或者省委常委才有。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里弄一间房,然后和杨玲好好地玩一场。杨玲拿起面前的西瓜递给他,他伸手去接,有意摸了一下她的手,她并没有任何表示。

《二号首长》第二部

第三次见杨玲,写得更是香艳四溢。

筹备省党代会,我负责整个会议的餐饮。这一分工让我暗暗惊喜,和YL有机会了。

天遂人愿,办公厅在YB酒店拿了七个房间作为筹备处,其中有一间是我的。晚上在YB吃饭,喝了些酒,不多。对YL说,你晚上到我那里去一下,餐饮计划要商量一下。

餐后回办公室处理文件。并不是急件,只是不想太早见YL。

十点到房间。天气很热,想开空调,再想想,还是算了。YL来了,进门叫热,脱了外面的工作服,只穿了衬衣。衬衣显得小了,将她的胸包得紧紧的,真担心掉下来摔碎了。

我请她坐下,又替她倒了一杯水。她身子向前躬,伸手取水。我立即伸出双手到她的下面,做出一个托举动作。她看了我一眼,问,秘书长,你干什么?我说,我帮你托着,我怕掉在地上摔碎了。她说,秘书长,你真幽默。我说,不是我幽默,是你这东西太珍贵了,要小心轻放。她挥手作势打我,说,秘书长,你真坏的。我伸出手,恰好让她的手拍在我的手掌上。

第二天早晨醒来,看一看身边的YL。她睡得很香,实在忍不住,花了二十分钟,仔细欣赏了她胸前的艺术品。

毛天华办超市,是从开小百货店开始的。毛天华是余丹鸿的内弟,余丹鸿当副县长,收到很多礼品,便由妻子交给毛天华处理。到了后来,这间百货店不仅处理余丹鸿收到的礼品,县委县政府很多领导收到的礼品,也都由余丹鸿的妻子代为处理。余丹鸿的内弟开店处理该类物品,全县上上下下都知道。

余丹鸿从县到市,毛天华便将店也搬到了市里,面积扩大了好几倍。这间店名义上是毛天华的,实际余丹鸿是大股东。几年之后,毛天华开起了连锁店,每次拿店面,都由余丹鸿出面,租金压得很低,毛天华也因此大赚其钱。余丹鸿由泸源市副市长调任柳泉市常务副市长,毛天华又将连锁店开到了柳泉。余丹鸿再到省里,毛天华又跟到了雍州。

日记中既记了毛天华开店的过程,也记了毛天华通过余丹鸿在雍州拿店的一些内幕。有一间店开在一间破产的大型国有企业大院里。当时这间企业濒临倒闭,一家外资企业有意买下这间厂,大量的职工面临清退。职工们前往省政府和省委请愿,余丹鸿受命解决此事,他两面吃回扣不说,还趁机以极低的价格,拿下了那家店。

另有一家店,两家同时在争,对方有外资背景,财大气粗。余丹鸿找了一个黑道朋友出面,将对方摆平了。那家老板最终不仅退出竞争,甚至从整个中国撤资了。

还有一家店,遇到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又是余丹鸿找黑道中人到那家店去捣乱,直到那家店走投无路,搬走为止。

由这两条线贯穿,里面还写了大量玩女人以及收贿的事情。

其中提到一件事,原建设厅长YY想当副省长,由省长提名,希望在省委常委会上通过,便来找余丹鸿活动。离开的时候,YY在余家门口的鞋柜上放了一张银行卡,事后一查,竟然是八十万元。余丹鸿便感叹,建设厅真是油水厚,只不过求一个顺水人情,出手就是八十万。而具有投票权的,又不止他余丹鸿一个,常委中,他排名最后,前面还有十几个人,送给那些人的,岂不上百万?可见,YY是一颗定时炸弹,以后要离他远一点。

文中所提到的YY,显然就是前副省长尹越。

看完全部内容,又去查看了原发网站,唐小舟顿时有一个巨大的疑问。如此猛料,为什么没有引起轰动?别说引起轰动,就算是网站都不曾重视,甚至没有在首页推荐过。这些日记,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时间,看看下面的点击记录,非常少。最多的一篇,阅读量仅仅十六次。这十六次中,还不知有多少是博主自己点的。

唐小舟问,你是怎么发现这个东西的?

徐雅宫说,你没有看仔细,后面有两篇跟贴,你没有注意到。这两篇跟贴,把余丹鸿的名字说出来了。也同时说明,这里所说的JN省,其实就是江南省,Y秘书长名叫余丹鸿。我们有一个记者因为要写一篇报道,上网搜索余丹鸿的名字,发现了这个博客。

唐小舟挥了挥手中的清样,说,这篇文章,你们暂时不能发,我要去请示一下老板,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这个弯子太大了,徐雅宫自然转不过来。她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不解地问,为什么?你刚去省委办公厅的时候,不是告诉我说,余对你很不好,暗中设计陷害你吗?我们把这个东西发出来,他肯定完了。

唐小舟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东西发出来,余是可能完了。但是,这件事一旦在全国引起巨大轰动,对江南省的负面影响,将是不可估量的。以我现有的政治判断力,还没法估计这件事所能起到的效果,所以,我要请示赵书记。

若依唐小舟的个人情感,他倒真希望把这件事闹出去,闹得越大越好。余丹鸿不是什么好鸟,能有机会报一箭之仇,于公于私,大快人心。问题是,现在的唐小舟不再是从前的唐小舟,他考虑任何问题,不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还必须站在赵德良的角度,站在全江南省的角度。这就叫大局观。他有一种感觉,现在的赵德良,不愿过多地看到高官贪腐案一桩又一桩被曝光。原因很简单,他刚来江南省的时候,需要掌握权力平衡,因此掀起一次全省大扫黑。民众一面为江南省的扫黑叫好之时,也有其他一些议论,说赵德良在搞权力斗争。如果从正面意义上说,扫黑之后,全省能有一个较为平静的政治环境,也说明了扫黑的巨大成效。

见时间不早了,唐小舟起来穿衣服,对徐雅宫说,我不能留你吃饭了,晚餐还要替赵书记陪一个领导。

徐雅宫说,我知道你忙,如果不是这个贪官日记,你肯定不会来见我。

唐小舟穿好了衣服,将赤裸的她抱在怀里,亲了她,又在她的胸前拱了半天,说,别像个怨妇似的,这不是你嘛。何况,我忙你也忙不是?

赶到餐厅,吉戎菲已经到了。唐小舟陪着吉戎菲说了几句话,点了菜,趁着菜还没上来,对吉戎菲说,不好意思,我这里有个急件,要给赵书记送过去,你先吃。

来到赵德良所在的餐厅,他们已经开吃了。席中有认识唐小舟的,主动和他打招呼。大家也都知道,这种场合,秘书是没有资格上桌的,所以,没有人会邀请他,甚至假客套都不会有。他走到赵德良面前,弯下身来,将那份清样递过去。

赵德良接过,并没有立即看,而是问他,戎菲书记那边安排好了?

唐小舟希望他现在就看看,一边回答安排好了,一边拿出了他的眼镜。

赵德良接过眼镜戴上,拿起清样,看了几行。

如果作为一部笔记小说读,这东西写得很精彩,有明清遗风。赵德良自然不可能当小说来读,他读所有的东西,都是用政治家的眼光。在赵德良政治眼光的显微镜之下,这个东西,到底会呈现一种什么样的色彩,唐小舟难以估计。

赵德良看完了第一页,从席间站起来,走到旁边的沙发上,认真地看。

唐小舟跟到沙发前,在他的侧面站着,准备他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奉献。

赵德良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去陪戎菲书记吧,我一会儿过去。

只有唐小舟和吉戎菲两个人,晚上吉戎菲又有重要事务,没有喝酒,饭就吃得快,二十分钟吃完了。唐小舟要的是套间,便于赵德良和吉戎菲谈话。吃完饭后,两人来到隔壁,由服务员送上新沏的龙井,一边喝茶,一边谈些闲话。

所谓闲话,自然因为这些话算不得数,仅仅只能算是茶余饭后的佐料。

唐小舟说,菲姐,你这次要加把劲。

吉戎菲说,我怎么没加劲?我告诉你,我生儿子都没用这么大劲。不过,这事跟生儿子还真不一样。生儿子吧,有坨肉在那里,你只要拼着命往外逼就行了。这件事,就算你有再大的劲,也不知道往哪里使。

唐小舟说,你应该到北京去活动一下啊。

吉戎菲说,我自然知道应该到北京去活动。北京吧,说不认识人 ?http://umdtxt.com好像又认识很多,说有交情?还真说不上。那些本来就使不上劲的人,找了也是白找。所以,我干脆一条路走到黑,不找。

唐小舟想,她或许没有完全说真话吧。一个女人,能够到达今天这样显赫的位置,一定有其深层的原因。她的背后,如果没有很强大的关系网,是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的。而今天,眼看着就要迈上一级新的台阶了,她又怎么可能不异常努力?这一级可是极其特别的,一旦迈上去,就是京管干部。以她不到五十岁的年龄,又是女性干部,能够迈上这一级台阶,未来的空间,是非常大的。

她不想说,他也没继续问,只有说,你是大姐,将来,你一定要好好扶一扶你这位兄弟。

吉戎菲说,今天这样的局面,多亏了你,你姐心里有数。

唐小舟说,那我就先谢谢姐了。

赵德良就在这时来了。他和吉戎菲打过招呼,然后对唐小舟说,哪家报要发那个东西?

唐小舟说,雍州都市报。

赵德良说,这个稿子不能发,你现在不要留在这里了,去处理一下这件事。

唐小舟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问道,要不要想办法找那家网站活动一下?

赵德良说,这事看几天再说吧。

离开餐厅,唐小舟便给徐雅宫打电话,问她走了没有。徐雅宫睡意朦胧,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太清晰。她说她还在酒店,他走后,她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唐小舟来到房间,按响门铃。果然是唐小舟走后她便没起床,衣服都没有穿,再一次光着身子给他开门,也再一次在他进门后,紧紧地搂住他,亲着他。

很快,两人再一次滚到了床上。事毕,唐小舟说,叫点东西上来吃吧,你一定饿坏了。

徐雅宫说,不想吃,我一点都不饿。对了,那篇稿子,赵书记怎么说?

唐小舟说,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赵书记说,这篇稿子不能发。

听了这话,徐雅宫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说,那我得走了。

唐小舟问,为什么?

徐雅宫说,我得准备稿子替换呀。

唐小舟明白了,徐雅宫以为,这篇稿子,并不是网上的热点事件,发出来应该不难。她之所以给他打那个电话,既是因为长时间没在一起,找个机会聚一聚,又因为这篇稿子很可能替他报一箭之仇,所以提前让他开心一下。正因为有这种把握,她才根本没有想过会被撤稿,连备用稿都没准备。

徐雅宫进入卫生间洗澡,穿好衣服出来。唐小舟问,要我送你吗?

她说,算了,你太累了,躺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打的回去还快些。

徐雅宫走了,唐小舟仍然躺在床上。他并不觉得累,也没有困意。他在想,赵德良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让发这篇文章,他想到了。他甚至想到,赵德良或许会动用宣传部的力量,从网上将那篇文章撤下来吧。

唐小舟曾想到一个方案,就是将这件事透露给余丹鸿,让余丹鸿明白,自己手里捏着他的把柄。他如果识趣,就得提出一个解决办法。赵德良能够接受的办法,自然是放弃秘书长职务。古代有杯酒释兵权,赵德良如若使出此招,应该可以达到片纸释权的目的。

在当地没有根基,看起来是弱势,可这种弱势,在某些情况下,又是他最大的优势。他在这里没有过去,没有纠缠不清擦拭不净的污渍。在政坛,他就像泥鳅一样,浑身光溜,人家想抓住他什么,无法着力。相反,他若想抓住人家,一伸手就行。

可见,世上事,有利就有其弊,关键看你怎样去发挥和运用。

让唐小舟无法明白的是,赵德良不同意发在纸媒上,又不肯将文章从网上撤下来,用意到底何在?他坚信,赵德良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深意的,而此次的深意,自己却怎么都揣摩不透。

赵德良身上,值得自己学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不知不觉间,唐小舟睡着了。直到几天之后,他才知道,当晚的常委会开得异常火爆,是自赵德良上任以来,开得最有火药味的一次常委会。当晚研究的议题很多很杂,许多都是事务性的,比如各地将陆续召开的党代会。县级党代会正在陆续召开,也不属于省级议题,但市级党代会,省里就不得不重视了。党代会能否顺利,直接关系未来几年的稳定和发展。因此,当晚的常委会,审议了各市报上来的党代会准备情况,决定个别地区,予以重点关注,比如专题听取准备情况汇报、派出省委巡视组,就筹备情况进行专题调研并视调研情况决定是否在党代会召开当日派出督察组等。

各地的党委班子早已经确定了,自然不是这次党代会的议题。动了党委班子,政府班子自然有些松动,增补名单,早已经确定,组织考察工作,也接近尾声。只不过,各级人代会的召开还有一段时间,某些人员还存在一定的变化,省里可能会考虑在下一步集中研究,同样不是当晚的议题。

这次会议研究了对池仁纲的处理意见。意见是由纪委提出来的,记大过和降职使用。这一议题,自然不会有任何争议,池仁纲在省委的人缘并不好,赵德良和余丹鸿不替他说话,再没有一个人愿意替他出面。稍稍有点分歧的是职务安排,有人表示,可以仍然留在省委办公厅,担任政研室副主任。提出这个意见的是余丹鸿。一个人被就地降职,比异地降职,心理上的打击要大得多,余丹鸿显然想达到这样的效果。另一种意见是将他调出省委,安排去党校任职。

最终,赵德良表态说,组织部找他谈一谈。这两个职位,听一听他是什么意见吧。

火药味是从讨论麻阳集资案中部分官员涉嫌职务犯罪这一议题开始的。现已基本查明,麻阳市长焦顺芝,麻阳市政协主席陆楷农,麻阳市人大副主任杨乐澄等人,涉嫌为非法集资张目,自己参与集资并且替非法集资者揽资,从中获得巨额利益。焦顺芝获益高达二千五百万,陆楷农获益超过一千万,杨乐澄获益八百余万。省纪委建议对上述人等执行双规。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这一意见遭到了陈运达的反对。

陈运达说,麻阳集资案,若以我个人的判断,属于非法集资,是没有任何疑问的。但是,我个人判断并不是法律判断,最终是合法还是非法,需要法律作出判决。在这里,谈论的必要性不大。麻阳集资案引发了特大群体性事件,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这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这一群体性事件的发生,说明了麻阳市委市政府的权力失控,也说明了他们处置紧急事态不力,属于严重渎职行为。同时,我也在想,省委省政府在明知麻阳问题严重的情况下,未能采取积极有效措施,制止事态的更进一步蔓延,最终爆发了多达几十万人参与的大事件,省委省政府从中应该担负什么样的责任?有关这一点,我们常委会恐怕不能回避。

麻阳案发期间,陈运达并不在家,而是率团前往欧洲招商去了。他的这番话,极其明显地将矛头指向赵德良,这就是火药味的初始。

接下来,他的话锋一转,说,至于焦顺芝、陆楷农等人,到底是违法还是违规,我有点不成熟的看法,在这里提出来,和同志们共同探讨。首先,我们要弄明白一点,焦顺芝、陆楷农等人支持胡盈达等集资,到底是为了自己敛财,还是为了促进当地经济的发展?我相信在座诸位,和我看法一致者很多,肯定是为了促进当地经济发展。至于用集资的方法解决发展所必须的资金问题,我们在政府工作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很难把握度的问题。民间入股,算不算集资?如果算,那么,我们的很多民营公司,都涉嫌非法集资。而且,我们的相关法律,也是鼓励支持民营企业股份制的。正因为有股份制的合法性这一前提,一些政府部门,为了筹集发展所必须的资金,对一些自愿的额度相对较小的集资行为,实际是默许的。如果我们认同这种默许存在较大的合理性的话,那么,涉及麻阳集资案,我认为,其初期,在政府层面,不存在主观的犯罪故意。我们可以追究其渎职罪,却不能笼统地说,他们直接参与了可能被定性为非法的这起集资案。

说到这里,场上的气氛,还比较平和,陈运达趁着这个机会喝了一口水,然后接着往下说。

他说,有了这样一个前提,我们就更容易理解焦顺芝等人参与集资的行为了。显然,作为党员干部,他们应该在这起可能促进当地经济发展的募资行为中起到带头作用。他们将自己有限的积蓄拿出来,投入到这一行动之中,并且希望获得一定的回报。这样做违法吗?如果说违法,那么,我们把积蓄存进银行,是不是也违法?我们买股票,是不是也违法?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生利。是的,他们因此获了高于银行利息的红利。可我们不要忘了,他们所获得的红利,最初是彼此约定好的,是一种纯粹的企业行为,其次,他们并没有因此额外提出要求或者索要更多的利益。如果说所定分红标准太高,参与者虽有一定错责,但主要错责不在参与者,而是在游戏制定者。退一步说,如果以这种办法生利有罪并且必须受到惩罚的法,那么,麻阳集资案所涉及的数百万人,都是有罪的。

他强调,必须承认,麻阳集资案,后来演变成了一起群体性事件,这起事件的社会影响是恶劣的,相关责任人,必须为此承担后果,这一点勿庸置疑。但是,他们到底是应该承担行政责任还是刑事责任?这一点值得商榷。刑事责任中,到底是获取了非法利益,还是权力变现?同样值得商榷。而焦顺芝等人,通过这起集资案,获得了巨额收益,这种收益明显存在违规之嫌,我个人同意责成他们退还违规收入。

他这样一说,不仅定了调子,而且接近于结案陈词。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陈运达的,自然是彭清源。

彭清源在陈运达发言结束后,立即接过了话头。他说,我不是很赞成运达同志的看法。麻阳集资案到底是合法还是非法,由法院来判断,我同意运达同志的说法,可以暂且不论。但相关集资公司的回报方式,到底是付息还是分红,却可以探讨一下。运达同志说,集资公司的分红行为,是一种公司行为,是一种你情我愿的合约行为。可是,我们千万别忘了,关于公司分红,大有公司法,小有公司章程。既然不是按照相关法律规定进行分红,要么,这种分红是违法的,要么,这不是分红而是派息。如果是派息,那么,事情就更加明显了,第一,月息高达百分之二十,违反了很多法律比如银行法,比如国家与息口相关的法律法规。由此可见,焦顺芝等人所获得的利益,是非法所得。其次,再来看看他们是否有利用职务之便牟取非法利益之嫌?如果是公司分红,所有股东权益相同,分红标准就是统一的。事实上,这些集资公司的分红标准千差万别,最高的高达月息百分之二十,而且仅仅只有几个人享有,我们在这里讨论的三个人,都享有这个最高利息回报。而普通民众参与,获得的利息是多少?最高的百分之六,最低的百分之三。如果有同志说,这是公司行为,这是分红行为,那么,我请你找出这样分红的法律依据。相反,我认为这根本不是分红,而是拿回扣。拿回扣,就违法,这一点,大概不需要深入讨论吧?为什么有人回扣很低而有人回扣高得出奇?越是职位高者,回扣率就越高,这是为什么?难道不是权力变现?

唐小舟揣测陈运达此时的心理,大概一方面为焦顺芝等人的不争气而恼怒,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为柳泉帮的生存而拼争。他之所以借麻阳事件说事,倒不一定要为焦顺芝强出头,只不过退无可退,希望借此机会,向赵德良表达一种信号,你不要逼人太甚。

彭清源说过之后,陈运达脸色极为难看,差不多有点拍案而起。他说,清源同志,我想,我们这里不是法院的合议庭,也不是院长联席会议,恐怕无权定性为合法还是非法吧。

彭清源自然不会后退,他正准备反驳陈运达,赵德良伸出一只手,向下压了压,制止了彭清源。

赵德良说,我同意运达同志的意见,我们这里,既不是合议庭,也不是法院的院长联席会议。我们无权认定某一行为合法与否。退一步说,我们在座诸位,绝大多数不是研究法律问题的专家,在法律方面,发言权有限。有关法律的问题,必须依靠法律来解决。

说到这里,赵德良话锋一转,看着陈运达,说,怎么依靠法律来解决?那也就是依靠司法机关来解决。运达同志,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这话,陈运达无法反驳。不仅陈运达,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反驳。依法治国治政,是国策,你能说不依法解决?如果依法解决,不由司法机关解决,又能由谁来解决?陈运达回应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赵德良抓住了这句话,说,看来,大家的意见是统一的。我们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法律标准,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法律途径。先晖同志,你是政法委书记,你说说看,依法律途径走,都有哪些办法?

罗先晖说,三种途径,一是公安立案调查,二是检察院反贪局立案调查,三嘛,自然就是党内立案,即由纪委和监察厅立案调查。

赵德良说,你的意思是说,要依法律程序解决,就一定要三选一?既然如此,大家都说说,三种途径,到底哪一种更适合这件案子?

陈运达是希望引向三种途径之外,既然现在成了这么个结果,他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最终还是决定双规。

这一回合,陈运达显然输给了赵德良,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接下来讨论陵峒岩山矿难的时候,他终于爆发了。岩山矿难存在严重瞒报,这一点,已经不需要再讨论,而且,也不是常委会讨论的范围,毕竟相关部门已经立案。此次议论的是岩山矿难是否涉及行政腐败行为,是否应该针对可能的腐败行为立案。

如果说麻阳是柳泉帮的最后一个堡垒的话,陵峒就是陈运达最大的一颗钉子。陵峒县是陈运达的家乡,县委书记卿志伍又曾是陈运达的秘书,由陈运达一手提拔起来。本来,陈运达早就想将他提拔到更高的职务,只是这位老兄在陵峒干得不是太好,告状信满天飞,根本没有政绩可言,陈运达爱莫能助。据说,有一次卿志伍跑到陈运达那里痛哭,说自己被流放了,这么多年,一直窝在那个穷地方,人都憋得发霉了。陈运达动了恻隐之心,想将他平级挪一个地方,结果不知怎么回事,没有办成。

是否针对相关官员的腐败问题立案调查的议题之所以提到常委会上,完全因为岩山矿难瞒报性质严重,影响恶劣,群众呼声太大。试想,一个私营矿老板,如果没有背后的权力支持,他怎么敢胆大妄为,又怎么可能让死人复活?民间传言称,这个矿老板背后的权力关系盘根错节,极为复杂,不仅在县里有强硬后台,在市里和省里,都有人。他们所称在县里的人,显然是指县委书记卿志伍,至于在省里的人,不用说,那一定是省委陈运达了。省纪委集体决定,对这起案件予以立案调查。

就这一案件的立案问题,夏春和曾先后两次找过赵德良。夏春和的态度很坚决,赵德良似乎有点犹豫不定。唐小舟揣测,赵德良之所以犹豫,很可能考虑到换届在即,一切以稳定为主,最好不要触怒陈运达。尤其关键之处在于,赵德良和陈运达是党政一把手,火无论怎么烧,都不宜烧到陈运达头上。一旦触动陈运达,赵德良在中央是不好交待的。何况,三年来,自己对柳泉帮的打击已经够严厉,现在或许是该喘口气的时候了。

至于夏春和,唐小舟也有一种揣测,传说中,这次换届,余丹鸿、罗先晖、夏春和三个人都要下来,而马昭武却可能上去。若依资历以及排名,应该上去的人,肯定应该是夏春和。现在,夏春和不仅上不去,反而可能下来,说明什么?在关键时刻,他并没有坚定地站在赵德良一边。通过这几年的观察,他或许得出了一个结论,赵德良对陈运达以及柳泉帮的打击是不遗余力的。而调查岩山矿难,恰恰可以打击陈运达以及陈运达的宠将卿志伍,这自然就是向赵德良表明态度了。

可夏春和显然没有明白一点,权力之道在于平衡之道,而平衡之道绝对不是痛打落水狗,赶尽杀绝,而是借力打力以及张驰有度。如果调查陵峒官员,既有对陈运达势力穷追猛打之意,也有立案证据不充分之嫌。

纪委方面既然坚持要立案,赵德良又要充分保护他们的积极性,便采取了一种缓和的策略,同意在常委会上讨论。

让夏春和以及赵德良没料到的是,陈运达终于按捺不住了,这个议题刚一提出,他便迫不及待地发言。

陈运达说,陵峒是我的家乡,有关陵峒的事,我原本不想插嘴。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有几个疑问,想在这里问一问。第一,我刚才很认真听了纪委的同志报告,陵峒岩山矿难存在严重瞒报是事实,目前,正有公安和安监部门的两个调查组在调查此事。至于这起严重的瞒报事件,是否涉及个别领导腐败问题,纪委的报告中,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有的只是道听途说,只是推理,只是合理想象。不错,有些案子,是通过道听途说引起怀疑,深入调查后破案的。但是,因此我们就能经常地使用这种方法来办案?甚至根据道听途说来立案?案子一旦立了,查不到证据怎么办?是不是就要屈打成招?就要制造冤假错案?无论是纪委、检察院还是公安部门,立案是有严格程序的。我们江南省省委,如果不严格遵守这一程序,又怎么能保证我们省的法律建设?保证我们的执法为公和执政为民?第二,即使陵峒县班子里的个别人可能存在贪污腐败问题,可我们不要忘了,我们实行的是严格的分级管理。陵峒县的案子,为什么不是陵丘市纪委查办,不是陵丘市检察院反贪局查办,而要直接拿到省委常委会?为什么要越级立这个案子,能把桌子下面的原因摆出来吗?西方社会建立法律秩序,有一个基本原则,坚持程序合法是一切合法的前提和根本。我们要不要程序合法?如果不要,那么,我们的法律制度,依凭的是什么?没有依凭,是不是人治?

话说到这里,陈运达虽然带有很大的情绪,但总体来说,还是合情合理的。接下来,他的话锋一转,攻击性就强了。他说,在这里,有些话我不能不说了。我们现在是搞经济建设,是依法治政。怎么叫依法治政,就是要程序行政,要高度重视程序正义。可实际上呢?我们现在有一种倾向,运动行政,不是按照既定的程序走,而是搞一个又一个运动。运动起到效果没有?肯定起到了效果。可是,这样的运动,置程序正义于何地?例行程序不走,寄希望于运动,结果如何?日常工作没人抓,出勤不出力,所有的问题全部堆积起来,等到运动来了的时候,一并解决。这样的思路,不是在建设,我说得难听点,简直就是在破坏。老百姓说什么?老百姓说,这是官员们在拍脑袋决策。你的脑袋就那么聪明?经历了多少代人集体摸索出来的程序,就没有你的那点小聪明高明吗?拍脑袋不是在做事,是在误党误国。

当然,他后来也缓和了一下,说自己情绪有点激动,有些话可能说过头了。在这里说出来,只是希望引起大家的反思,提请大家共勉,好好思考一下,我们有没有拍脑袋行为,有没有违反程序正义的做法。好在党内的一贯原则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相信大家也理解他的良好用心。

每个人都听出来了,他这是在对赵德良发泄不满,指责赵德良搞运动整人。

赵德良搞了运动没有?搞了,他搞的惟一运动,就是全省大反黑。客观地说,那个运动该不该搞?绝对应该,全省黑恶势力太猖獗,就算搞了那样一次大行动,都差点功败垂成,何况不搞运动?

《二号首长》第二部



而陈运达指责的搞运动,显然不仅于此,还包括柳泉班子大地震,包括麻阳事件以及眼下的陵峒岩山矿难。这些指责,就言过其实了。

当时好多人都担心赵德良会拍案而起。此时的赵德良,完全有拍案而起的实力。只不过,一二把手一旦彻底翻脸,这个省的政治生态,就彻底崩溃了。赵德良确实够冷静,在陈运达说完之后,会场上有一小段时间的沉寂,然后赵德良说,还有其他意见没有?见没有人应声,便说,我同意运达同志的意见,有关陵峒岩山矿难,如果涉及官员,由陵丘市委负责。其他同志还有什么补充的?没有?散会。

赵德良宣布散会的声音显得有点大,大家都看得出来,他还是有点情绪的。

早晨汇报完日程安排后,唐小舟正准备离去,赵德良突然问,兆平最近在做什么?

唐小舟略愣了一下,老板怎么突然问起黎兆平了?有什么特别的事吗?他和黎兆平虽然是保持私人联络最多的一个,可也没有多到热线的程度,平均下来,两个星期能够通上一次电话,一个月能够在一起吃上一餐饭,就已经是相当频繁了。好在昨天,他刚刚和黎兆平通过电话。

黎兆平所办的选秀节目雍城之星,正处于紧张的竞争阶段,那些参选佳丽们,整天忙于去这里拍外景,去那里做慈善,黎兆平作为频道总监,也没有闲着,总在这里飞那里飞。私下有传说,这些选秀的名次,早就已经定了,要么被大老板拿钱定下了,要么被官员拿权定下了。自然,也免不了会有一两个例外,会不会黎兆平这样的人潜规则了?昨天他和黎兆平通电话的时候,黎兆平刚从北京飞回来。倒没有谈到选秀的事,却谈到了目前的两大市场,股票市场和房地产市场。黎兆平说,中国股市走了几年的熊市,今年的大牛市到来了,你那笔钱,至少可以赚三倍以上。

能不能赚三倍,或者赚多少,唐小舟一点都不操心,在他看来,那笔钱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说过股票,黎兆平又说起了房地产。他说,中国的房地产也像股票市场一样,经历了几年的低潮,现在已经启动了,北京、上海、深圳、广州等地的房价涨得很快。雍州有点滞后,但也不是铁板一块,比如市政府那片区域,涨得就很快,都已经突破四千了。唐小舟的那些房产,至少涨了百分之三十,部分紧俏区域,如门面涨幅更大。

这个消息,倒是令唐小舟激动,如果真的涨了这么多,他是不是要考虑抛出去一点?房贷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老拖着不付按揭,心理上有些难受。

当然,他不能对赵德良说起这些,只是说,昨天我们通过电话,他刚从北京回来。

赵德良似乎并不真的关心黎兆平,话题迅速转了,问他,池仁纲任职的文已经下了吧。

池仁纲调省委党校任副校长,级别降到副厅,分管省委党校的学术刊物江南党建。那天的常委会后,余丹鸿三天两头催着组织部,文件自然就下得快。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池仁纲拿到了文件,当时就在办公室里大骂余丹鸿,骂了一个多小时。看来,他还算懂得点官场规则,没有跑到余丹鸿的办公室去骂,更没有采取过激行动。

唐小舟说,昨天下午到的。

赵德良说,这样吧,你约一下池仁纲,吃个饭。到时候,我也去一下。看看兆平有没有时间,让他去张罗。吃完饭,你们可以娱乐一下。

唐小舟简直有点不相信赵德良似的。池仁纲就是因为娱乐过了头,才栽了这么个大筋斗,现在还是风头火势呢,又去娱乐?池仁纲能有心情娱乐吗?就算有这个心情,敢和省委书记的秘书以及省委书记的大学同学一起娱乐吗?唐小舟没有完全明白赵德良的意思,又不好问,只是说,好的,我联系一下。

赵德良说,你联系好了告诉我。

回到办公室,唐小舟便给池仁纲打电话。

池仁纲正闷在家里,独自生着暗气,接到这个电话,就像下雨天见到了太阳。这种时候,接到省委书记请吃饭的消息,能不乐昏头?当时就答应下来。

唐小舟说,我约好了时间地点,再通知你。

接着,给黎兆平打电话。黎兆平是大忙人,每天有很多事,晚餐往往是前几天就已经安排好了。但即使安排好了,也不可能完全不能改变,关键要看改变的动力是什么。省委书记约他一起吃饭,自然是最大的动力。他推了一个饭局,答应了这边的安排。

唐小舟说,吃了晚饭,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还要一起活动活动,你把电视台的美女带上几个吧。

黎兆平迷惑了,说,和老板吃饭还带美女?你想腐蚀领导?

唐小舟说,腐蚀领导的事,我肯定不敢做。总之,挑选几个漂亮点的。

一切妥当之后,唐小舟过来向赵德良汇报。

赵德良说,晚上,我会去一下,但时间不会太长。你和兆平要陪好池仁纲同志。另外,有机会的话,你和他谈谈。

唐小舟还想知道跟池仁纲谈什么,可是,赵德良没有说,唐小舟只好自己想。到底谈什么?向池仁纲承诺什么?不太可能。如果要承诺什么,那也是赵德良承诺。再说,池仁纲的年龄也不小了,似乎有五十四了吧。作为正厅提半级到副部,正当其时,而现在降到了副厅,承诺过几年恢复正厅?意义不大。过几年提副部?可能性太小。恐怕他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既然如此,也就没有谈此类事情的必要。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唐小舟被这句话困扰着。

赵德良要他谈的话,肯定与这次降职有关。既然不是对未来的任何承诺,那么,是对他的安抚?显然也不是,请他吃饭,便是安抚,如果需要更进一步安抚,敬酒的时候,赵德良完全可以自己说,不需要假借唐小舟之口。赵德良要他谈的话,属于自己不便出面,又一定要让池仁纲明白的。

不便亲自出面的是什么事?唐小舟突然想到,很可能是池仁纲和余丹鸿之间的明争暗斗。这么说,赵德良也怀疑那些博客文章是池仁纲写的?赵德良希望唐小舟对池仁纲谈话的内容,与那些博客文章有关?想到这一点,唐小舟认定,要点正在这里。

问题是,即使明白了赵德良想谈的话题,仍然无法明白赵德良心中怎么想的。他制止了那些博客文章见报,却又并没有想办法从网上撤下那些文章,赵德良到底有什么深意,他始终没有参明白。

电话老是响起,事情多,唐小舟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想这件事。有一个电话很特别,是泸源市公安局一个熟人打来的,向他通报一件事。

孟庆西的尸体火化后,他的妻子第二天开始闹事,分别找市公安局和市委,说孟庆西是被罗先晖抢出去,并且也是罗先晖把他害死的。她说,孟庆西之所以得到一再提拔,就因为搭上了罗先晖的关系,这么多年来,他们送了罗先晖很多东西,彼此有个利益链。罗先晖担心孟庆西在里面把他抛出来,设计把他劫走,后来见实在无路可逃,才杀人灭口。

唐小舟问,她有什么证据吗?

熟人说,如果有证据就好办了。关键是没有证据,所有的东西,都只是凭她口说。涉及又是政法委书记,谁都不敢接这个单。

既然没有证据,唐小舟也就听一听,这种事,根本不可能过问的。

晚上去餐厅之前,唐小舟去赵德良的办公室。赵德良说,你提前点直接去吧,不必跟着我了。

唐小舟很希望赵德良暗示点什么,可是,除了这句话,他再没有多说。唐小舟有些不甘心,问道,你还有什么指示?

赵德良说,没有了,就这样吧。

新省委较偏僻,人流量不足,出租车司机不想往这里跑,打车不容易。唐小舟只好给杨卫新打电话,问处里的车有没有空位。处里只有一台金杯面包车,以前在老省委上班,大家住得近,还不显得车紧张,现在搬到了新地方,这台面包车就需要接送大家上下班,车就紧张了。杨卫新和韦成鹏都在叫,希望处里增加一台车,最好是增加两台,一台面包车,一台小车,既方便出去办事,至少也有了综合一处的面子。

唐小舟当处长这几年,对于处里的工作,他只过问两件事,一是创收,二是财务开支,其余的事,都交给杨卫新。他对创收工作抓得很紧,有些企业老总要给他送钱,他会说,我个人你就不要考虑了,真要表示的话,就给我们综合一处献点血吧。大多数老总会问,说吧,多少?唐小舟说,多少都是个意思,你看着办吧。

以前的处长,更多的时候,顾着往自己怀里捞钱,只是到了处里实在经济困难的时候,才抓一抓创收。唐小舟不想为自己捞好处,处里的小金库,便充盈起来。但关于购车的问题,他始终没有答应。没有答应有好几个原因,一是这车怎么买,从小金库里拿钱出来,虽说不是什么问题,毕竟,成为了其他处室的目标。向厅里申请?需要政府采购,有很多麻烦手续。二是司机的编制不好办,一处就这么几号人,既没有车的编制,也没有司机的编制。现在已经有了一台车,司机是外聘的,工资由小金库解决,如果再聘一个,又要增加工资支出。虽说目前处里还承担得起,但也很难不给人留下口实。这是给后来者增加压力嘛。三是怕一处显得太特别,在办公厅引人注目,遭致一些不必要的议论。四嘛,也是主观原因,他考虑处里的工作,还真是不多。

跨上车,处里的同事早已经在车里等着他。他仔细看了看,其他的位子,都坐满了人,只有孔思勤身边还空着。他心里略愣了一下,难道说他和孔思勤之间还不够保密,人家已经猜到了他们是怎么回事?不然,为什么单单把这个位子留给他?

孔思勤说,头儿,来体验生活来了?

唐小舟一边往下坐,一边说,你这是批评我到处里的时间少吧。

孔思勤说,我怎么敢批评领导?借我十个胆都不敢。

韦成鹏说,这说明处座你不能把阳光雨露只留给个别人,处里有需要的同志,你都得洒一点。

唐小舟担心他们说下去越来越不像话,便换了话题,对杨卫新说,杨处,看来,我们还是要弄台车。

杨卫新说,只要你发话,跑腿的事,我们来办。

唐小舟说,我反复想过了,这车既不能向厅里申请然后政府采购,也不能由处里的伙食尾子掏钱。我想办法去打一次秋风,弄一台回来。

韦成鹏说,如果是这样,那就最好。干脆,我来当司机好了。

唐小舟想,这家伙,什么便宜都想占,他来当司机,那岂不是成了他的专车?可又不能直接拒绝,便说,那怎么行?你是副处长,处里的工作多得很,怎么能让副处长当司机?杨处,我看,这件事,还是你经手,物色一下,请一个司机吧。

正事说完,又开始扯些闲话。有人问唐小舟,今年是换届年,有没有希望往上走一点。

这类话,唐小舟自然不能说,打了一串哈哈,说,我天天都在往上走啊,每天要从一楼走到七楼。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孔思勤在一起了,她显然在想着这事,可在这样的场合,又不好说,便换了种方式,说,处座今天放假了是不是?平常你难得有机会和我们一起下班。说完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唐小舟一眼。

唐小舟自然清楚她的用意,他也觉得,该找个机会了,你占着人家的资源呢,总得给人家一点滋润。可在这里,有些话不好说,只得面向所有人,说,我哪有你们幸福,每天按时上下班,回去享受家庭的温暖,我下了班还要当三陪呢。

汽车先把他送到迎宾馆,黎兆平和池仁纲早已经到了。黎兆平果然带来了六个美女,身高都在一米六八以上,一个赛一个漂亮。季节虽然刚刚进入夏天不久,气温却直往上窜,倒是给美女们展示自己的长腿提供了绝佳机会。到底是电视台的美女,思想观念开放,尽一切可能展现自己,衣服往少里穿,肉往多里露。

今天最大的官是赵德良,赵书记没来,他们自然不便坐到桌子上,几个人都是坐在旁边的。旁边两排半长不长的沙发,坐两个人有多,坐三个人又有点挤。黎兆平坐了一只,池仁纲坐了一只,六个美女,只有一个坐在黎兆平的身边,一个坐在池仁纲身边,另外四个,两个坐在椅子上,两个站着。唐小舟由服务小姐带着进去,顿时觉得眼前是白花花的一亮,脑中冒出的一个词是春光潋滟。

其他人见到他,全都起身了,只有黎兆平仍然坐在那里。黎兆平说,二号首长到了,美女们,去表示一下吧。

唐小舟没想到黎兆平会来这一手,没想清他所说的表示是什么,几个美女已经围了过来,争相和他熊抱。其中有一个把头发烫成金黄色的美女,不仅抱了他,还在他的脸上嘬了一口。每一个美女和唐小舟拥抱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黎兆平便向他作一番介绍。

如果介绍的是官员,唐小舟是一定要认真听并且认真记的。黎兆平介绍这些美女的情况,他几乎没有在意,只是最后一个美女和他拥抱的时候,黎兆平多介绍了几句,他才稍稍留心。

这是一个一脸青纯的美女,水洗过一般澄明透沏,如同一泓清泉,上面弥漫着薄薄的一层雾。黎兆平说,她叫吴芷娅,是省人民医院护士长周小萸的女儿。唐小舟之所以多注意了一下这个女孩,是因为他很熟悉周小萸这个名字。

周小萸在雍州是个人物,唐小舟和她虽然不熟,却能常常听到这个名字。她是个和蒋雨珊类似的女人,年龄也相仿,属于官场商场两栖动物,和很多达官贵人,保持着极其亲密的关系。只不过,和蒋丽珊相比,周小萸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不太善于将床上动力转化为官场动力,至今也还只是个护士长。

这六个女孩,全都是正在进行中的雍城之星选秀比赛的参赛佳丽。这项赛事目前正在中期阶段,上个星期刚刚选出二十强,六个人全部名列其中。新一届雍城之星,极有可能在这六个人之中产生。

雍城之星选秀年年搞,基本赛制,就是按照香港的港姐选美套过来的,属于娱乐频道的创台之宝。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江南广电搞内部改革,将其中一个频道改成娱乐频道。娱乐频道开播之初,收视情况非常一般。黎兆平原本在卫视,因为受到张承明的打压,想跳出他的魔掌,趁着这个机会,转到了娱乐频道,捞了个小小七品芝麻官,担任节目部主任。他这个节目部主任不容易当,拿不出像样的节目,根本无法和其他台竞争。他苦苦思考,最后决定推出一台选美节目。可在国内,选美是一个敏感词,八十年代曾搞过一阵,后来被有关部门叫停。当时电视台上还存活的惟一选美节目,是广州的美在花城。美在花城之所以能够存活,根本原因在于节目名拉开了与选美的距离。黎兆平也来了个挂羊头卖狗肉,名叫雍城之星,说是选电视明星、电影明星、广告明星以及选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如此一来,起到了瞒天过海的效果,节目终于批下来了。雍城之星最初几期十分火爆,但到了最近几年,不知是美女选完了,还是人们审美疲劳,曾经的镇台之宝,人老珠黄,收视率极其低迷。有很多次,黎兆平都想下决心把这个节目停掉,一个没有收视率的节目,自然是没有必要办下去的。可是,这时候已经不是黎兆平想停就能停了,收视率不行,创收却极其可观,许多老板说,你如果停了这个节目,我就不再在你这里投放广告。黎兆平也彻底明白过来,难怪香港的两大选美收视率低到了极点,仍然年年都办,这样的节目,根本不在乎观众看不看,只要广告商看就行了。

开场戏结束,唐小舟走向黎兆平。

黎兆平说,怎么样?看中哪个,让她陪你喝酒。

唐小舟没有接这句话,而是说,你可真有本事,怎么一车就拉来了六个美女?怎么坐呀,叠在一起?

黎兆平说,你也太小看我们这些美女了,她们好几个人都有私家车。

唐小舟想,说了一句蠢话。既然她们名花有主,其主自然要充分考虑她们的生活条件,数十万数百万拿出来给她们参加选美,一台车又算得了什么?同时又想,好几个有车,那也就是说,并不是全部有车。还有几个没车的呢?是不是待价而沽?他十分好奇,很想问一问黎兆平,这个价码是多少,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八卦,便将话头压了下去。

拉过一把椅子,正准备坐,发现池仁纲还站在那里,眼睛朝门外看。

唐小舟说,池主任,你站着干什么?坐啊。

池仁纲问,赵书记呢?你怎么没跟赵书记一起来?

唐小舟说,赵书记还有两桌,要过一会儿才能来。他叫我们不要等了,先吃。

黎兆平说,他哪天不是几桌轮流转?别等他,我们上座吧,把位子给他留着就行。

可这位子怎么坐,是一个难题。主席留给赵德良,这是不用说的,如果池仁纲和黎兆平分列在赵德良左右,倒也算是安排妥了。可黎兆平的鬼点子多,偏偏要在赵德良身边各安排一位美女。接下来的两个位子,黎兆平要安排给池仁纲和唐小舟。唐小舟一看,这样不行,池仁纲可能会不高兴。连忙拉着黎兆平,说,还是让池主任挨着赵书记坐吧。

黎兆平又调整了一下,变成双主席,在赵德良没有到来之前,主席位就只有池仁纲一个人。他们身边,各安排一位美女,接下来就是黎兆平和唐小舟,再然后是四位美女。不知是黎兆平有意还是金发美女有意,她竟然坐到了唐小舟的身边。

菜上来了,几位美女分别给大家倒上酒。唐小舟不等黎兆平说话,先站起来,端起面前的酒杯,举到池仁纲面前,说,池主任,不,现在应该叫池校长,感谢你对我的照顾和帮助。我们干了这杯,所有的话,都融进这杯酒里吧。

池仁纲和唐小舟碰了一下,说,小舟呀,你前途无量啊,以后有机会,可要好好提携你老哥。说过之后,干了杯中酒。

唐小舟原想借这机会和池仁纲说点什么,一是他没想好到底要说什么,二是酒杯一端,酒席就开始了,酒话可以说,其他的话,一时还真是轮不上。唐小舟的酒杯刚刚放下,黎兆平便开始敬池仁纲。唐小舟身边的金发美女也端起了酒杯,举到他的面前,说,唐哥,小妹敬你一杯。

黎兆平刚刚和池仁纲喝完一杯酒,杯子还没有放下,看见金发女郎给唐小舟敬酒,便伸出一只手,说,等一等,不能这么喝,第一杯酒,得有个说法。

金发美女睁着一双好大的眼睛,问,什么说法?

黎兆平说,你不是叫他哥吗?这个哥就有讲究了。有血缘的哥,那是亲哥。你们有血缘没有?

黎兆平身边的美女问,那没有血缘的哥是什么哥?黎兆平说,那就是情哥。和情哥喝酒,当然不能杯子一碰,就这么喝。

旁边几个美女纷纷问,那要怎么喝?

黎兆平说,第一,要交杯,第二,要交心。

旁边的美女说,那第三要交什么?

黎兆平说,第三交什么,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对了,这是一道智力题,与交有关的词,除了交杯、交心,还有交什么?

坐在最下面的一位美女也不知道真的脑子缺根弦,还是故意的,竟然大声地说,交配。

黎兆平就梯子下楼,说,对,答对了,还有交……这个不好说。至于那个交什么,是交杯和交心以后的事,我管不着。我现在只要他们交杯。

被黎兆平这么一闹,唐小舟和金发美女不知道怎么办了。金发美女眼皮向上一翻,一对大大的眸子,往唐小舟脸上睃了一圈。唐小舟也正好看她,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羞赧,[www.3uww.com]也读到了愿意两个字。彼此目光相交的那一瞬间,达成了一个默契,金发美女主动将右手往上抬了抬。唐小舟也将手臂稍稍抬高了一点,女郎便将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手臂里伸进来。那一瞬间,两人的脸挨得很近,唐小舟闻到了从她嘴里吐出的气,让他想到的一个词是吐气如兰。

唐小舟以为这杯酒之后,黎兆平还会接着往下闹。他的担心多余了,因为就在他们喝酒的当儿,池仁纲身边的那位美女开始敬池仁纲。黎兆平立即转移了方向,要求他们学习唐小舟和小梅。

唐小舟明白了,这个染成金发的美女叫小梅。可能姓梅吧。

今天这餐酒比较特别,黎兆平一开始就挑起战争。人家说,喝酒有四个阶段,第一个是处女阶段,严防死守,第二个是少妇阶段,半推半就,第三个是壮年阶段,来者不拒,第四个是寡妇阶段,你不找我我找你。黎兆平这个发动机一搅和,直接就成了第四阶段和第二阶段的混合。六个美女是你不找我我找你,而池仁纲和唐小舟却是半推半就。

赵德良来时,一瓶茅台已经光了,第二瓶也已经喝下了第一轮。

赵德良进门时,黎兆平没有再像一贯的稳坐泰山,第一时间站起来,几步走到赵德良面前。此时,唐小舟才意识到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位子往后排,那个位置离门最近。他走到赵德良面前时,赵德良便拉住了他的手,说,兆平,不好意思啊,来晚了。

黎兆平也没有应答,只是高声地说,美女们,我们今晚的一号男主角到了,表示一下欢迎吧。

听了这话,唐小舟吓了一大跳。黎兆平不是让美女们和赵德良也来一个熊抱吧?这玩笑开得有点越过尺度了。让唐小舟没料到的是,赵德良见美女要和他拥抱的时候,确实显得吃惊,但并没有惊慌失措,稍稍愣了那么一秒,还是接受了。

这么一闹,把节奏冲乱了。好在赵德良控制局面的能力强,他和几位美女稍稍周旋,便将她们完全抛在脑后,坐到了空出的位子上,立即有美女替他倒上酒,他端起来,也不看其他人,面对池仁纲说,仁纲同志,不好意思,来晚了。我借兆平这杯酒,向你表示个意思,我们干了。

池仁纲立即端起了酒杯,手显得有些颤抖,嘴里说,谢谢,谢谢赵书记。我给赵书记丢了面子,赵书记却还记得我。

赵德良喝干了杯中酒,将杯子放下,抓起了筷子,却没有夹菜,而是用筷子点着池仁纲,说,你这个仁纲同志啊,这是什么话?我之所以叫小舟约你出来,就是怕你背思想包袱。思想包袱背不得呀。你想啊,人生是要走路的,好远好远的路。就算空着双手走,也会走得大汗淋漓,精疲力竭。你还要背着包袱走,能走得快吗?能走得动吗?负重远行,那怎么行呢?一定要轻装上阵。

池仁纲说,赵书记教导得是,我一定放下包袱,轻装上阵。

赵德良说,这就对了。你应该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嘛,前面的路还很长,机会还有很多。

池仁纲说,说起来惭愧。

赵德良说,我知道,你是有能力的,到了党校以后,静下心来,好好研究一下党建工作。仁纲啊,这些年,因为我们落后了,所以一心要把经济搞上去,经济成了重中之中。这一突出重点,就难免会出现一些顾此失彼的情况。比如党建工作,现在成了一大弱项了。刚才我说了,党建工作成了弱项,既有突出经济建设这一重点的原因,也因为新时期里,出现了很多新矛盾新情况,而我们的党建工作,没有找到新办法。你如果在这方面闯出一条路来,那可是为我党立下大功啊。

池仁纲说,我一定谨记赵书记的教导。

黎兆平显然不想听这套东西,就因为你是省委书记,所以,你就比其他所有人高明,哪怕放出的屁,都是指示,不管人家比你大五岁还是十岁,都要对你俯首贴耳,低眉顺眼。黎兆平的骨子里有一种傲气,邈视权威也邈视权力。他端着酒杯站起来,走到赵德良面前,说,大书记,别光顾着说了,还是吃口菜吧。我还等着给你敬酒呢。

赵德良将酒杯端起来,要和黎兆平碰。黎兆平将手缩了回去,说,这样不行,你先吃几口菜。你要知道,这些菜,我是专门为你点的,你不尝就辜负我一片好意了。

赵德良又放下了酒杯,用手指点了点黎兆平,说,你这个小黎呀,什么话到了你的嘴里,都能说成一朵花来。好好,我吃菜。便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

黎兆平敬过酒,又要求六位美女敬酒。赵德良和美女们分别碰了一下杯,意思了一番,然后站起来,对大家说,我那边还有两桌客人,得过去表示一下,不能陪你们了。又专门对黎兆平说,兆平,我把池校长交给你了,吃完饭,你安排池校长去娱乐一下。

黎兆平立即站起来,敬了一个军礼。吃过饭,大家一起去钱柜唱歌。

赵德良来这里走了一圈,第二瓶酒喝完了,黎兆平又开了第三瓶。唐小舟虽然觉得有点多,毕竟今天是陪池仁纲,他不表示意见,唐小舟也就没有制止。黎兆平的那些美女还真是能喝,时间不长,把第三瓶酒干掉了。黎兆平还要开第四瓶,唐小舟觉得池仁纲差不多够量了,便说,算了吧,晚上唱歌还要喝酒呢,散了吧。

池仁纲并没有坚持,大家便一起来到钱柜。

趁着黎兆平点酒水的机会,唐小舟开始和池仁纲聊天。刚才,赵德良进来对池仁纲说了一番话,其实只有一个重点,叫他去了党校之后,好好搞党建研究,不要考虑别的事,那一瞬间,他明白了赵德良要自己向池仁纲谈什么。

唐小舟说,池主任,哦不,池校长。下次我和兆平去党校,你可别装着不认识我们哟。

池仁纲说,小舟你这是说什么话?我不认识别人,还能不认识你啊。

唐小舟说,那可不一定。我知道,你这次离开,心里恨着办公厅。

池仁纲连忙说,我是恨姓余的,可办公厅又不是姓余。他姓余的以为自己是谁,能够一手遮天?我看他的结局,一定比我还惨。他以为他把我踩下去了,就万事大吉了?我告诉你小舟,没那么便宜。这辈子如果不搞倒他姓余的,我就不是池仁纲。

唐小舟暗想,难怪池仁纲会落得今天这种地步,他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明白一点,官场是个只栽花不栽刺的地方。你在官场树了一个敌人,即使你有再大本事,将这个敌人踩在了脚下,人家一旦有机会,也可能反咬你一口。斗争不是官场的必然法则,斗争仅仅只是一种不得已的官场手段,平衡才是官场的终极法则,斗争则必然将平衡打破。

略想了想,唐小舟说,池校长,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池仁纲说,小舟你说。

唐小舟说,赵书记喜欢引用将相和的故事,我记得你是学历史的,对这个故事,你应该不陌生吧。

池仁纲说,是的,廉颇蔺相如列传里的故事。

唐小舟问,那你说说,蔺相如为什么要躲着廉颇?

池仁纲立即把廉颇蔺相如列传里蔺相如说的一段话背了出来: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弩,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彊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雠也。

唐小舟摆了摆头,说,我的理解,恐怕还不完全这么简单吧。蔺相如有句话说得对,他连强秦都不怕,还会怕廉颇?廉颇只不过一介武夫,他难道真有天大的本事?若有,赵国也不至于这么弱了。最多,他也就是在赵国弱的情况下,矮子里面的一个长子而已。最最关键之一点,蔺相如深得官场之精奥,知道两虎相斗,并不是必有一伤,而肯定是两伤,只不过伤得轻和重的区别。蔺相如不和廉颇斗,而是以智力使廉颇驯服。你想想,最终,谁赢了?肯定是蔺相如。蔺相如不斗,却赢了,廉颇斗,却输了。这里面的道理真是深奥无比,越琢磨越有味。

池仁纲点了点头,说,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有道理,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高招。

唐小舟说,所以,我想劝你一句,别再和余秘书长斗了。

池仁纲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说,小舟,是他叫你来替他说情的?我告诉你,我认你是兄弟,才来到这里,你如果是替他来说情,那么……

唐小舟见池仁纲情绪很激动,立即伸出一只手,按住他,说,池主任,池校长,你听我把话说完。你想想,我会不会替他说情?在办公厅,他对我怎么样,我想,你大概也听说了一些。就算他要找人说情,大概也不会找我,你说是不是?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6:3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池仁纲一想也对,可不明白唐小舟为什么要说这样一番话,便问,可是你刚才……

唐小舟自从当了秘书之后,对很多人说话,都是藏头去尾,说七分之一留七分之六,话意让人家去想。可眼前这个池仁纲,显然不是丁应平不是钟绍基不是吉戎菲,点到为止根本不起作用,他不得不将话说明了。他之所以把话说明,还有一个原因,以前对那些人说的话,是他自己要说的,现在对池仁纲说的话,是赵德良要他说的。

他说,我不怕坦白地告诉你,确实有人托我来说几句话。至于这个人是谁,我不说明白,你自己去想。

池仁纲问,你是说……

唐小舟根本不让他说,立即打断了他,说,你不要猜了,你如果听我的话,那么,到了党校之后,除了研究党建,写党建的研究文章,别的事都不要做,别的文章都不要再写了。什么博客呀,网络呀,都不要再去弄了。过去的,暂时就让它过去吧,俗话说得好嘛,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你的党建研究工作搞得好,赵书记又把你接回来了,也完全有可能。

话只能说到这里了。他正要打住呢,恰好黎兆平点完酒水又去外面接了一个电话,重新走进了包房。黎兆平说,你们坐着干什么?点歌啊。又对美女说,小曾小梅,替两位首长服务啊。

池仁纲是个舞迷,八十年代各单位扫舞盲的时候学会的,跳得还真不错,面前又有高素质的美女,与其他歌厅那些坐台小姐,自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音乐一响,池仁纲便带着他身边那位美女跳起来。黎兆平和唐小舟相类似,不太习惯于这类场合。唐小舟猜测,黎兆平的想法与自己相同,凡事都想干到出类拔萃,在同伴中非同凡响,遇到自己不太擅长的,干脆少参与为佳,免得露怯。

好在黎兆平带来的六个美女全都能歌善舞,就算他们三个男人没有任何动作,也一样不会冷场。

美女们在唱歌,池仁纲带着小曾一直跳舞,黎兆平和唐小舟便在旁边喝酒和说话。黎兆平先问了唐父的身体状况,唐小舟说,恢复情况还算可以,不过毕竟年纪大了,经此一劫,半条命就没了,精神头感觉是大不如从前。人生如同一个抛物线,四十来岁进入巅峰之后,便一直走下坡路,遇到这样的大劫,便像下了一道陡坎,从十楼跌到了一楼,再想爬上哪怕二楼,都不太可能了。黎兆平安慰说,这些或许都是命,你的父母还算好,毕竟还健在,我的父母在我大学刚毕业不久就去了,没有享到我一天福,有时候半夜想起来就想哭一场。

唐小舟没想到,黎兆平在人前如此风光的一个人,内心深处,还有如此柔软的一面。心中难免激动,便举起酒杯,和黎兆平相碰。

问过唐父,黎兆平又问起谷瑞丹。

谷瑞丹是唐小舟内心深处最重的伤痛,她给自己戴上的那顶绿帽子,如同插在他心里的刀子,时不时便会刺他一下,让他内出血。除非极少数非常知心的人,他绝对不愿提起她。黎兆平自然是极少数人,和他谈一谈也好,至少能够令自己稍稍释放一点压力。

谷瑞丹的案子,庭审进行了两天。后来唐小舟才知道,整个案件,确实与谷瑞丹无关。她只是鬼迷心窍,对翁秋水着迷了。她实在太相信翁秋水,他让她去开治狂躁症的药,她就去开,以为这真是为了他们的未来。出事后,他给她打电话,说一切都会由他承担,她也完全相信,直到上庭,翁秋水现出真面目,她才彻底醒了。可为时已晚,她虽然说出了自己与此案并无关联的事实,可这仅仅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的辩词。唐小舟听了这些辩词,立即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全都是真的。可法官不会依据感情判断,讲究的是事实依据。

唐小舟说,最近可能会判吧。

黎兆平说,毕竟是你女儿的妈妈,该帮的,还是要帮一下吧。

唐小舟不说话,端起酒杯,再和黎兆平碰了一次。

黎兆平说,别说我的话难听,有些事,你也要想开点。现在这个社会就是如此,女人不是哪一个人的私有财产。何况像我们这样一些人,绝对的社会精英,占有的社会资源比别人多得多。千万不要认为天下女人都是色情狂,只有自己的老婆是淑女。没这样的事。本质上,女人和男人是一样的。你想多玩女人,女人也想多玩男人。你总在占有别人的老婆,你怎么知道自己的老婆没有被别人占有?

唐小舟暗想,你说得比唱得好听,让你的老婆给你戴顶绿帽子试试。

黎兆平就是黎兆平,他竟然接着说,你说我们家陆敏,怎么说也算是美女吧,现在又是富婆,而我呢?社会活动很多,哪里顾得上她?一个月都没有一次。资源闲置对她也是一种残忍吧,我从来不问她跟男人的事。如果有哪个男人常常帮我的花园浇浇水施施肥,我倒要感谢他。

唐小舟说,这话是你说的,那好,我下次把这话告诉陆敏。

黎兆平说,你告诉她也没什么,我从来就没指望她把一顶道德的帽子戴得很紧。如果知道我的花园里冒出一个别的园丁,我可能会有一阵子难受,但绝对不会觉得是多么了不得的事。男人胸怀天下,又何必执着于一城一池?听我的话,谷瑞丹的事,该过问,还是要过问一下。

如果是对别人,唐小舟也会这样劝。可毕竟事涉自己,这一关,怎么都过不了。尤其知道谷瑞丹竟然是在替翁秋水背黑锅,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判死刑,唐小舟心中的那种难受,无以言表。

池仁纲的手机老响,每隔一段就要躲进洗手间接听电话。

唐小舟想,肯定是他老婆打来的。池仁纲的夫妻关系很脆弱,妻子对他极度不信任,每天要打几十个电话,以便随时掌握他的动向。在那个女人看来,自己的老公是块宝,周围一定有很多女人想从她手里夺走,所以,她随时随地要紧紧地捂着。尤其池仁纲最近又出了这样的事,老婆肯定盯得更紧了。

唐小舟在一旁替池仁纲难受,很想说,池校长,还是算了吧,免得你回去又和嫂子吵架。可是,池仁纲的的兴头很足,接完电话继续和美女跳舞,并且一直只和小曾跳。他大概把小曾当成坐台小姐了吧。开始,他和小曾还保持着相当距离,后来是越跳越近,差不多成了贴面舞。

这一贴面就贴出了麻烦。也不知池仁纲在电话里怎么跟老婆说的,他的老婆竟然找到钱柜来了,而且准确地找到了他们的包房。

其时,黎兆平要小梅邀请唐小舟跳舞,唐小舟不想跳,推说自己不会,黎兆平硬是将唐小舟拉起来,塞到小梅的怀里。唐小舟有点拘谨,与小梅保持相当的距离。黎兆平捉狭,伸出手,将唐小舟和小梅同时抱住,再猛一用力,将他们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于是,唐小舟和小梅跳起了贴面舞。

恰在此时,包房的门被推开了。唐小舟当时背对着门,并没有发现异状,倒是从小梅的脸色变化看出来了,便转头向后看,恰好看到一张怒气冲天的脸。那是池仁纲妻子吴处长,她迅速走进来,几步跨到池仁纲面前,猛地伸手拉开了池仁纲怀里的小曾。唐小舟见状,暗叫不好,担心这个女人会对小曾动手。

后来想想,这个女人与别的女人还真是不同,她拉开小曾之后,并没有理会她,而是转向池仁纲,在所有人还没完全意识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狠狠地抽了池仁纲两记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包房里回荡,所有人全部惊呆了,愣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唐小舟迅速抛开小梅,几步跨到女人面前,一把拉住她,说,吴处,你可能有点误会。

吴处一把摔开唐小舟拉她的手,愤怒地说,你放开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唐小舟说,吴处,你冷静一下,听我解释好不好?今晚的活动,确实是赵书记安排的。

吴处大声地说,少拿赵书记来压我,赵书记会安排你们跳贴面舞?赵书记在哪里?你叫他出来,我问问她。

唐小舟顿时冒出汗来。他意识到由于自己情急,说错了话。这个女人正处于愤怒之中,完全失控,继续闹下去,说不准能闹到省委去。面对这一紧急情况,唐小舟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办。

黎兆平在这时站过来了,他说,我叫黎兆平,是赵书记大学的同班同学。你要叫赵书记过来帮池校长证明是不是?好,我现在就给赵书记打电话,你来接听。说着,他拿出手机,开始在上面按键。

吴处被这一招震住了,连忙说,既然这样,那就不麻烦了。我们走。说着,一把拉住池仁纲,退了出去。

黎兆平说要跟赵德良打电话,并且真有动作,唐小舟还暗捏一把冷汗。电话如果打通,怎么跟赵书记说?难道真要赵书记来救场?事后一想,黎兆平这一招还真是高,闹出这种事,别说他和黎兆平不敢跟赵德良打电话,若真是打了,吴处更不敢接。她若接了赵书记的电话,说什么?难道说这里发生的事?除非她不想混下去了。

这次的活动,本来就是为池仁纲安排的。经此一闹,池仁纲又走了,大家再没有玩的兴致,黎兆平说,那就散了吧。又问唐小舟,你带车来没有?知道他没有带车,便开始安排车。六个美女中三个有车,黎兆平便安排她们其中一个送吴芷娅,另外两个没车的美女,上了黎兆平的车。黎兆平没有带司机,自己驾车,唐小舟坐在副手席,两个美女坐后排。

小梅说,吓死我了,看她那样子,我还以为她要打小曾。

黎兆平说了一句雍州人的口头语,烦躁。又说,算了,我们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吧。

另一位美女立即说,好哇,正好压一下惊。

黎兆平转头问唐小舟,小舟,晚上没有什么别的安排吧。

唐小舟也是憋得慌,便说,听你安排吧。唐小舟原以为,黎兆平会把另外三个女孩叫上,毕竟大家是一起活动的嘛。可是,他没有说,另外两个美女也没有提,看起来,大家像是心照不宣,唐小舟也就懒得出声。

晚上车少,路上没有阻滞,十几分钟就到达一处活动场所。下车时,唐小舟看了看招牌,彩色的霓虹灯显示,这里是一家洗浴中心,取名叫今夕何夕。下车后,黎兆平在前,唐小舟跟着,两位美女在后,进入洗浴中心正门,便见一个大堂,大堂旁边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换鞋处。

他们走过去,立即有一男一女两名服务员过来,分别拿了两双拖鞋。黎兆平将自己的鞋脱下,由那位男服务员拿走,换上拖鞋。唐小舟依样画葫芦,照着做。

黎兆平对两位美女说,搓完澡后,到三楼去做按摩,你们把手机带上,到时候电话联系。两位美女同时答,好的。

换了鞋,四个人向前走,前面有两扇门,分别写着男部女部。四个人由此分开,唐小舟跟着黎兆平进入男部。

桑拿、按摩、洗脚之类活动,唐小舟都经历过,只是这洗浴中心,是近几年才兴起的,他还是第一次来。他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啥都不会,只好跟着黎兆平,黎兆平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走到里面一间小房,房间里两面是柜子,分成了很多格,每格有一扇小门,门上一把小锁。另外两面都是玻璃,可以看清前面是一间大房子,坐着很多男人,这些男人全都只穿内裤。另一面是个更大的空间,还有一个很大的类似于游泳池般的水池,有几个男人在里面泡着,另有几个穿短裤的男人在里面走动。唐小舟注意了一下,这里活动的全是男人,一个异性都没有,看来倒干净。

两名穿制服的服务员过来,接过了他们的号牌,将号牌在旁边柜子的锁孔里贴了一下,嘀的一声响,衣柜门开了。黎兆平开始脱衣服,唐小舟也脱。唐小舟以为会像里面那些男人一样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没想到黎兆平将自己脱得光光的,寸缕不着。唐小舟不好开口问,只得也脱光了自己。将衣服塞进小柜,服务员锁好了柜门,又将号牌还给黎兆平,黎兆平便用号牌上的橡筋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唐小舟跟着做了,再跟在黎兆平后面向前走。

大概由于一丝不挂的缘故,彼此谁也没有说一句话。走过里面的水池,还有一扇门,通过这扇门,是一个长型的大通间,一溜摆了很多张按摩床,头部挖空那种。和一般按摩床不同的是,这里每一张按摩床都被塑料薄膜包着。

在他们进去的同时,有两个穿内裤的男人跟进来。唐小舟此时才知道,这些穿短裤的不是客人,而是技师。其中一个男人请唐小舟上床,唐小舟犹豫了一下,转头看黎兆平,见他已经趴在了床上,背朝上。他坐上去,正准备往上趴,发现包了薄膜的按摩床很滑,得异常小心,不然可能从床上滑到地上。

唐小舟趴上去后,并没有见技师动作,他扭过头一看,见技师正在往手上戴一次性手套。戴好手套,又拿起唐小舟带进来的一只小袋,这只小袋是换鞋时洗浴中心配送的。小袋里装着两样东西,一样是毛巾,一样是类似于洗碗用的很粗糙的擦子。技师将那擦子拿了过去,从旁边一只大缸里舀了一大桶温水,倒在唐小舟的背上,又涂了些浴液,便用擦子擦刷他的背部。他明白了,这大概就是搓背。

唐小舟有些担心擦子太粗糙而技师的手太重,会把自己的皮肤搓伤。又想,那两个美女皮肤那么细嫩,哪里经得起这样搓?还有,女人一般怕痒,如果被搓得大笑不止,岂不是很好玩?再进一步想,给她们搓背的,是男技师还是女技师?如果是男技师,这个职业就太令人羡慕了吧。

胡思乱想了一回,竟然睡着了,直到技师将他喊醒,翻过身来搓正面。此时,他又胡思乱想了。男人的正面一马平川,搓一搓倒也省事。女人就不同了,正面山川秀丽,沟壑透迤,被这么搓着,不知是种什么样奇异的感觉。

搓完澡,黎兆平问,蒸一下?

唐小舟说,蒸一下吧。

黎兆平说,所有的脏东西都搓掉了,再蒸一下,特别舒服。

两人进入干蒸房,黎兆平往炉子里浇了几瓢水,然后在旁边的木椅子上坐下。



黎兆平问,对小梅感觉怎么样?

唐小舟说,还行。

黎兆平说,晚上让她陪你吧。

唐小舟说,不好吧。

黎兆平又转了话题,说,我给你个建议吧,把你那些房子处理一下。

唐小舟还在考虑怎样应答黎兆平的上一个话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黎兆平说,我已经得到消息,今年的股市会大涨。已经低迷了好几年,该涨了。房价也会涨,但不可能有股市涨幅那么大。你手里拿着这么多房子,还要交按揭,不划算,不如趁着现在房价不错,处理掉一部分,将按揭款还完,拿到房产证后,你就可以拿去抵押贷款,再拿这些款子炒股,保证你今年大赚一笔。

唐小舟说,我听说股价已经涨了很多呀。现在追高,会不会风险大?

黎兆平说,高什么高?现在才一千五百多点。从去年的九百多点,涨到前段的一千七百多点,是涨了接近一倍。可这还只是开始,这几天,正好在调整,是进场的绝好时机。只要突破一千七百点的阻力位,后面就是一马平川。前段时间,我之所以没有劝你,是因为看不清是反弹还是反转,现在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告诉你,逆市大反转已经形成,大牛市格局确定了,今年内见到四千点,绝对没有问题。

唐小舟暗想,从一千五到四千,有一倍多的空间呢。房价再怎么涨,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涨一倍吧。何况,自己虽然赚了一点涨价空间,却也在支付高额的利息。黎兆平之所以能够成为亿万富翁,一定有他独到之处,信他的应该没错,明天就去办这件事。

蒸完冲了水,重新回到衣柜间。唐小舟在第一时间过去打开衣柜,从衣服里翻出手机,查看是否有重要电话或者短信。还好,未接电话有十几个,短信也有几十条,但都不重要。

就在他查看手机的时候,跟过来两个服务员,问他们要哪一种内衣。黎兆平说,消毒内衣。两个服务员各拿了一套内衣,分别递给黎兆平和唐小舟。一件短袖的上衣,一条短裤,很乡土的蓝色,洗得有点发白。

跟着黎兆平到二楼。二楼楼梯口也有一个类似于酒店大堂的柜台,柜台里面是三个穿制服的女服务员,外面又站着几个同样穿制服的女服务员,彬彬有礼地迎着他们。其中一个问他们要什么样的服务,黎兆平并没有理她,直接走到柜台前,说,给我两个三楼的房间。

一个女服务员问,三楼的房间是吧?先生,三楼是给过夜的客人提供的。请问……

黎兆平懒得理她,直接将她的话打断了,说,另外,叫四个技师,两个手重一些的,两个手轻些的。

女服务员大概明白他是这里的常客,不再说是不是过夜的蠢话,而是问他,先生是要单房还是要标间?

黎兆平说,废话,我要两个房间四个技师,单间怎么搞?当然是标间。

唐小舟心中一愣,两个标间?这么说,那两个美女也在这里过夜?房间怎么安排?他和黎兆平一间还是……

登记好房间,由一个服务员领着他们上楼。黎兆平指了指一个房间说,你是这个,我在隔壁。唐小舟明白了,男女搭配。他跨进去,里面是一个类似于酒店标准间的房间,两张床,两张沙发椅,单独卫生间,电视电话等齐全,和一般星级酒店差不多,但比喜来登要差。唐小舟习惯地四处看看,尤其是卫生间看得仔细。清洁做得不错,房间里有一种香味,似乎是藏香的味道。

不一会儿,进来两名女技师,其中一名问,还有一位没来吗?

唐小舟也不知道还有一位会不会来,只是含糊其词地应了一声。

那名女技师又问,先生是要手重的还是手轻的?

唐小舟想,当然是手重的,手轻的是给美女准备的。便说,手重的。

女技师又问,先生做哪一种?

唐小舟问,有哪几种?

女技师说,有泰式的,有日式的还有中式的。

唐小舟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做按摩时的情景,当时是一个老板请客,先桑拿,然后按摩。那个老板也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直接说,都做日式的。唐小舟不知道除了日式还有什么式,也不知道这所谓式之间有什么区别,他没有问,担心人家听了笑话他老土。

进了单独的按摩房,在按摩床上躺下来,很快进来一个年轻女孩,虽然不十分漂亮,倒也清爽水灵,不像眼前这两个技师,毫无青春气息可言。

女技师进来之后,对他说,现在上钟吗?

他也不懂什么叫上钟,便说,好。

女技师将门关了,反锁好,走到上钟器前,上了钟,转过身,却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

唐小舟大吃一惊,问道,怎么回事?

女技师说,先生不是做日式吗?

唐小舟想,原来日式按摩就是脱光了来。日本人真他妈会享受,也真他妈好色。他想拒绝,又担心其他人知道后笑话,同时,心中也有些蠢蠢欲动,便忍了。

其实日式按摩并不好,那并不是真的按,而是技师拿自己的身子在你的身上蹭,特别是将自己胸前的两个物件,进行了充分利用,弄得人浑身都不舒坦。磨蹭了一段时间,该做的,似乎也都做到堂了,技师便开始集中在他的一点。

整个过程,唐小舟对这一刻都很期待,真的来了,他又一堆的顾虑。挣扎了一番,唐小舟还是拒绝了她。

女技师说,先生,日式按摩就是这样的,不做全套,我们不好收费。

唐小舟说,你按全套收好了。

后来和人聊起才知道,按摩共有两式,日式和泰式。中国人还真是与时俱进,现在竟然也弄出了一个中式。他正犹豫是不是要体验一下中式有什么绝招,小梅进来了。

看到小梅出现在门口,唐小舟有些尴尬。小梅倒是很大方,笑着问他,唐哥,搓得舒服吗?

唐小舟说,不错。你呢?

小梅也穿着洗浴中心的衣服,和男式不同,是白底浅蓝花,同样的乡气。她的身材很高,估计有一米七,而那套衣服虽然是大号,穿在她的身上,还是显得太小,紧紧地绷着,胸前的扣子,大概是用了点力才扣上的,随时都要爆开一般。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的沟壑,很有一种诱人的力量。

小梅说,搓得我痒痒的,我差点笑死了。

趁着她往床上躺的机会,技师问她选择哪一种服务。她倒像是很内行,说,泰式的。

唐小舟面前这个技师也问他,先生,你选好没有?

他便说,我也选泰式。

按摩开始,唐小舟觉得,两人这么相处,不说话有些尴尬,便主动问小梅,你叫什么名字?

唐小枚说,我的名字和你差不多,只差一个字。

唐小舟愣了一下,说,你也姓唐?

唐小枚说,是啊。唐小枚,袁枚的枚。

唐小舟问,你做什么职业?

唐小枚说,我是学生,雍州艺校大三。

唐小舟的技师突然说,唐小姐,你是雍城之星吧?

唐小枚也不遮掩,说,被你认出来了?

这个头一开,三个女人就有话说了。两个女技师并不是雍城之星的粉丝,不过,她们的客人很多都是。有些客人到这里来按摩,遇到雍城之星比赛,就要开着电视。反正女技师们只是手上忙,眼睛是闲的,就看电视,因此能认出唐小枚,也不算是奇事。

唐小舟别说看雍城之星比赛,除了新闻,电视机基本是不开的,对于雍城之星的细节一概不知。三个女人聊得热火朝天,他根本插不上嘴,干脆什么都不说,偶尔向唐小枚那边看一眼,发现她胸前的第二颗扣子不知什么时候脱了,一对丰硕的奶子,差不多露在外面,那优美的弧线,瓷一样的光泽,真是迷人。

这往后的一段时间,对于唐小舟来说很难熬,总想偏过头去好好地看看,又担心被人发现自己难为情。不知她本人以及那个女技师是真的没发现,还是没当一回事,谁都没去动一动,使得那两团东西,老是搁在他的心里,赶都赶不走。

按摩结束,两个技师离去。房间里只留下他们两人,一时显得尴尬,唐小舟觉得浑身有一种滚烫的感觉。

还是唐小枚打破了沉寂,问他,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他越发的尴尬,脸上火辣辣的。他说,我在想,怎么这么巧,我叫唐小舟,你叫唐小枚。真像我的妹妹一样。

唐小枚立即翻了个身,面朝他侧着身子,手撑在脸上,望着他,说,要不,我认你做哥哥,好不好?

唐小舟转过头看她,恰好看到这个角度特别,她胸前的东西挤在一起,向他伸展着。他连忙将目光移开,说,可你不是我的妹呀。

她说,那你就认我是你的妹嘛。

他的心一阵怦怦乱跳,颇低级地说了一句,我认你这个妹妹,有什么好处?

她还真是来劲了,翻身而起,离开自己的床,坐到了他的床上。先还只是侧身坐着,他躺在那里,只能看到她的侧面。不久,她便转过身子,将双腿也挪上床,面朝着他,双腿交叉搁在床前,身子半向前倾着,这个角度,就让她的胸部,完全地呈现在他面前。她说,你想要什么好处?

唐小舟说,我想要什么好处,你就给什么好处?

她装出一副可爱样,睁大着双眼,微微偏了一下头,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很快便说,那要看我有没有呀。

唐小舟忍不住往她胸前看了一眼。她似乎发现了,立即低头,自然看到了那颗松开的扣子以及衣服里面爆出来的劲猛,立即轻轻惊叫了一声,用双手抓了衣襟,紧紧地往中间拉,同时说,哈,你好坏哟。

唐小舟问,我怎么坏了?

她用一只手捂着胸前,伸出右手,用一只手指指着他,说,你敢说,你不是一直在偷看?

唐小舟说,我没有偷看呀。

她将手指再向前指了一下,差不多指到了他的鼻子上,说,还说没有?

他说,我真的没有偷看,它本来就一直在那里,我只是无意中看到了。

她说,好看吗?

他说,好看。

她说,还想看?

他说,想。

她说,那我给你看。说过之后,松开了捂着的手,问他,看到没有?

她的手虽然松开了,可衣襟毕竟被拉过,并没有随之完全敞开,露出的仅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很深的一条沟,有深重的阴影。他说,没有。

她说,你干嘛不自己动手?

他问,我能吗?

她说,你是我哥不?

他说,是。

她于是抬起手,几下将扣子解了,双手抓住衣襟,往两边一扯,衣服被脱了下来。她说,给你看吧。

唐小雨第一次来到哥哥的办公室,进门就说,你们这个地方不好玩,我再也不来了。

唐小舟正在整理相关文件,这些都是赵德良批复的文件,需要分送给各个部门,有些需要交到资料室存档。每一份文件经过他这里,都需要做到来有路去有踪。也有些文件,一直压在赵德良那里,迟迟没有批复,唐小舟也不好去问。

倒是有一个文件批得很快,昨天送上去,今天就批下来了,上面几个字,交丹鸿同志阅处。

对于这几个字,唐小舟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三个老干部写的具名告状信,状告的对象就是余丹鸿。老干局是办公厅的直管单位,也就是说,余丹鸿是所有老干部的直接领导,而且是最高级领导。赵德良对老干局的工作十分重视,不仅多次去老干局调研,还曾多次拜访本省一些离退休老干部,切实为他们解决问题。赵德良无论批示解决老干部什么问题,都要通过余丹鸿去落实。余丹鸿落实的时候,拿着尺子量这些老干部的分量,分出了三六九等。有些人在位时地位很高,门生故旧遍布官场,余威不减,余丹鸿自然不敢马虎。更多的人在位时地位一般,还可能退位时间长,在现在的江南官场,影响力可以忽略不计。对于这些人,余丹鸿就另眼看待。

老干部们告的,就是这件事,其中有些言辞十分激烈,说余丹鸿其人生性贪婪,不送礼就不给人办事,礼送少了也拖着不给人办事。其中举了一个例子,说是有一年春节,某个老干部没有去余家走动,余丹鸿怀恨在心,只要这位老干部的事,余丹鸿都以各种理由拖着不办。老干部用车是有规定的,厅里的车明明停在那里,可这些没有给余丹鸿送礼的老干部要用车,余丹鸿以各种理由推搪,就是不肯派。

告状信列了很多事件,除了说重新装修老干部活动中心以及为老干部整修住房两件事,余丹鸿涉嫌将工程交给自己的亲戚外,其他的,全是鸡毛蒜皮。

按照规定,这类信件,是不能给当事人的,可赵德良却批示交丹鸿同志阅处。唐小舟大为不解,赵书记是不是搞错了,误以为这是另一份文件?仔细再想,应该不会,赵德良将这份文件批给余丹鸿,应该有敲打他的意思。

由此可见,赵德良此时的心理已经有了变化,因为江南的政局稳了,他不想再搞大动作,只要这些官员们能够不给他惹事,他也能适时地放他们一马。哪怕地位尊崇如赵德良者,也不想永远高擎反腐的大旗。反腐固然可以有效地达成权力平衡,但反作用力也是明显的,每一位贪官落马,都会引起一场地震。越大的地震,余震越多。

正在这时候,唐小雨来了。

唐小舟将妹妹让进来,问道,怎么啦?谁惹你了?

唐小雨说,进门又是卫兵又是登记,好像我是小偷,进来偷东西一样。不就是一个破省委吗?有什么嘛。

唐小舟说,越说越不像话了。他为妹妹沏上茶,问道,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唐小雨说,我能忙什么?闲人一个,除了带孩子,就是和一帮人打麻将,再就是上网聊天,烦都烦死了。

唐小舟说,你是读过书的人,应该明白一个道理,玩物丧志,玩物还丧家。这样玩下去,对你有百害无一利。

唐小雨说,我也不想啊。可是,你让我每天坐在家里发呆?

唐小舟说,要么这样吧,你干脆帮我做些事好了。

唐小雨说,帮你做事?做什么事?

唐小舟说,我在雍州有些房产,按揭贷款买的,每个月的还款压力很大,我已经没钱还贷,银行却像催命鬼一样。正好现在房价上涨,我想把其中一部分卖掉,套回现金,把按揭款一次缴完。缴完以后,还有一个房产的管理或者出租问题。

唐小雨说,没问题,你交给我好了。

唐小舟挥了挥手,说,你不要以为这件事简单,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我的房子有点多,有三四千平方米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唐小雨的脑子是很好使的,转得很快,大概想明白了三四千平方米是什么含义,顿时瞪大了眼睛,说,哥,你怎么有这么多房产?

唐小舟说,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放心,你哥不会干那种事。我虽然有这么多房产,但实际上,这些房产目前并不属于我,而是属于银行。我欠了银行很大一笔贷款,大概要卖一半左右,才能还得清。到底要卖多少,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想由你去把这些财产都管起来,我的原则只有三条,第一,找中介公司把部分房子卖掉。卖哪些以及卖多少,你去统筹安排,总之以还掉全部贷款为准。第二件事,还完贷款之后,大概还会有一些房产,暂时不要卖了,放在那里。但就这么空着,太亏了,你可以想办法租出去。收租这件事,你管起来。也就是说,我请你来帮我管那些房产。第三件事,我一个人住那么大一套房子,又没有时间打扫卫生,家里乱得很,你经常去帮我打扫一下。

唐小雨说,你说你有四千平方米。如果平均一百平方米一套,你不是有四十套房子?

唐小舟说,有些面积不到一百平方米,还有些铺面,只有三四十平方米。如果按套计,大概有五六十套吧。

唐小雨说,那我干脆成立一家中介公司算了。前几天,我的一个朋友还开玩笑说成立房产中介公司,一定可以赚钱,问我肯不肯合伙呢。

唐小舟想,这倒也是个事,如果能够办一间房产中介公司,她也不需要天天打麻将了。他说,这个想法不错,你如果真想成立这样的公司,我可以帮你介绍个人,黎兆平的老婆陆敏,她是大房地产商,一是手里有客户,二是对这方面比较在行。

唐小雨说,那太好了,你帮我约她出来吃饭吧。

唐小舟立即给黎兆平打电话,向他要陆敏的手机号。

黎兆平说,你说吧,找她有什么事?

唐小舟把妹妹想开房产中介公司的事对他说了。

黎兆平说,这事啊。我有个建议,你可以把舒彦拉上,让她当你们的股东,既可以让她投一笔钱,也可以在法律上有些保障,还有,她和法院熟,法院经常有强制拍卖的房产,她可以通过关系拿下来,你们再转手卖出去。

唐小舟说,对呀,你提醒了我。只是舒大律师可是有名的大律师,不知她愿不愿做这种小生意。

黎兆平说,太小的生意,她肯定不愿做。不过,这个生意,未来还是看好的,她只投钱,不具体参与工作,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要不,我先打个电话和她提一提,看看她的意思。还有,陆敏那边,我让她给你打电话吧,一般陌生电话她不接的。

果然,陆敏的电话很快打过来了,对唐小舟十分客气,说,办房产中介公司的事,没什么问题,我手里恰好有两个楼盘有门面房出租,可以租给你妹妹。具体情况,你可以让她到我公司来谈。

刚刚挂断电话,黎兆平的电话又进来了。黎兆平说,我已经跟舒彦通了电话,她对房产中介这种小生意兴趣不是太大。不过,听说是你妹妹在搞,立即答应下来。她不仅答应了,还说最近她恰好闲一点,可以帮忙一起跑执照的事。

唐小雨说干就干,拉了她的朋友一起去见舒彦。舒彦十分爽快,当即开了一张支票,投入三十五万,却只肯要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唐小雨的那个朋友投入三十万,也持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唐小雨占百分之七十,其中百分之四十属于唐小舟。唐小舟暂时没钱拿出来,但他有大量的房产,这些房产第一次交易的中介费和清御泉居一个门面房的租金,作为他的入股资金。执照的事,由舒彦去跑,找门面以及招人,由唐小雨和她的朋友一起去办。

见过舒彦,又去见陆敏。因为是唐小舟的妹妹,事情办得同样顺利。陆敏将两处门面房以极低的价钱租给唐小雨,并且不事先收定金,还替唐小雨介绍了一个人担任副经理。唐小雨也不等执照办好,也不装修,第二天买了几张办公桌,就把公司开起来了。更让唐小雨惊喜的是,开张第一天,竟然卖了一套门面房租出了一套房子。听到妹妹报喜,唐小舟也觉得惊讶,一两年前,还觉得房子特别难卖,不知不觉间,世道似乎变了,二手房成了抢手货。

在此期间,谷瑞丹的案子判了,翁秋水被判处死刑。对于谷瑞丹的判决,法院认为她完全不知情的说法缺乏证据,决定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判决书宣读完毕,翁秋水当场发飚,说他不服判决,要上诉。他说主犯是谷瑞丹,他只是被谷瑞丹拉进来的,有很多事,他根本不知道。结果,翁秋水被法警强行拉走。

至此,谷瑞丹彻底看清了翁秋水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场一句话没说。据舒彦介绍,翁秋水发飚的时候,她看过谷瑞丹的眼睛,感觉那双眼睛异常灰暗,一点光都没有。

此外还发生了一件事,等在中院门口听判决结果的谷家人见到舒彦,立即围上前问结果。舒彦见翁家也有人等在那里,担心翁家会找谷家闹事,立即说,现在不是说的时候,快点上车,离开这里再说吧。谷家人刚刚上了谷瑞萍租来的一辆车,翁家人便向这边涌过来。翁家在乡下,来了很多人,也是租了车来的。见追不上谷家的车,他们又返身往回跑,上了自己的车,驱车来追谷家。也不知翁家人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觉得谷瑞丹勾引了翁秋水,把翁秋水害了,想向谷家讨个说法?两家人真的碰上的话,搞不好就是一场混战。好在翁家人不太熟悉路况,终究是没有追上。

下午,谷瑞萍给唐小舟打电话。唐小舟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懒得接听,挂断了。晚上,电话又打过来了。谷瑞萍说,小舟,翁秋水肯定要上诉,你一定要帮一帮瑞丹。

唐小舟说,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这里还有事,先挂了。

可谷家哪里容得她挂?谷母一把抢过了电话,叫了一句唐小舟,立即哭起来。

唐小舟听了心烦,一句话没说,挂断了电话。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汛期,一连下了多天的雨,江南省内的防汛形势徒然严峻。尽管赵德良不是全省防汛减灾总指挥,甚至没有挂一个相应的职务,可毕竟是关乎一省安危的大事,他丝毫不敢马虎。一段时间以来,省防总开了很多次不同性质不同层次的会议,每一次,赵德良都亲自到会,并且一定要作重要讲话。该讲的话讲了,该布置的工作布置了,赵德良还是不太放心,对唐小舟说,小舟,我们下去看一看。

赵德良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远不是简单的看看这么回事。这一看,就看了半个月,整天马不停蹄地往前赶,上下午各看一个地方,看完就坐下来开会。当地汇报防汛安排,赵德良认真地听,认真地记,认真地指示。冯彪还好说,反正走到哪里,下面都会作一些安排,他把车停好后,就到当地安排的房间里休息。唐小舟没这么好命,一步不离地跟在赵德良后面。赵德良在防洪堤上检查,他跟在后面打伞,赵德良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他便等在隔壁。

这期间,唐小枚几乎每天都给他打电话以及发短信。打电话,他立即挂断,根本不接听,发短信的话,他偶尔回复一两个字。

他怕那种缠劲很足的女孩,以为有了一次关系,便有了一世的承诺,不仅要随时随地掌握你的行踪,还要随时随地掌握你的心理动态。官场中有些人,只要是没有老婆在场,走到哪里都带上自己的情人,甚至工作的时候都不忘带一条尾巴。这种人,不仅是张扬,甚至可以说是张狂。唐小舟不是这种性格,也不喜欢这种事。他总觉得,这是个人隐私,既然是隐私,就不要暴露在阳光下。更何况,秘书是个低调而且敏感的职位,无论如何张狂不得。自己和孔思勤已经够小心了,办公厅那些人精,都似乎看出苗头来了,再张扬的话,还不知会闹出多少麻烦来。

有一次,她给他发来短信,问他,你在干嘛?怎么老挂断我的电话?

他回答,陪老板视察,不便。

她说,我可能要被淘汰了,你能不能活动一下?

唐小舟想,这事还真不得不过问一下。人家凭什么和你春风一度?还不是想从你这里吃点权力回扣?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现在是该埋单的时候。恰好赵德良在开会,自己和市里的几个秘书守在隔壁的办公室。他拿起手机,回拨了唐小枚的电话,一边向外走。

唐小枚立即接听了,带点调皮语调对他说,首长肯给我电话了,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唐小舟问,你说你要被淘汰了,是怎么回事?

唐小枚说,是我的一种感觉。

他说,感觉这种东西不一定准,会骗人的。

她说,我的感觉一向都很准的。有一个女孩,我们大家都知道,她这个星期铁定会被淘汰。可就在昨天晚上,有一个文化传播公司的老板来到我们的住地,说了些暗示的话。那个女孩就跟他出去了。

唐小舟问,说了些什么暗示的话?

她说,这你还不明白?无非是说,谁如果跟他怎样怎样,他就拿钱支持她。那个女孩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个星期会被淘汰,正抓不到救命稻草呢。她把这根救命稻草抓住了,形势就完全变了,下一个被淘汰的,很可能就是我。

唐小舟明白了。这个选美的名次,并不是由候选佳丽的表现决定的,而是背后支持者的实力决定的。暂时没有支持,并不等于永久没有支持。那些暂时没有支持的,只能算是待价而沽。这自然是电视台最喜欢玩的把戏,某个待价而沽者终于有了买主,其他买主若想自己的人胜出,就得随之加码。同时,唐小舟也觉得,电视台这样搞,未免风险太大,倒不是害怕某个人将潜规则暴露出去,毕竟,掌握内幕的仅仅只是高层的绝少数人,大多数人虽有怀疑,却没有证据。哪怕某一个参选佳丽将自己潜规则的过程暴露出去,电视台也可以说,这纯粹是她个人的行为,与电视台无关。唐小舟认定的风险在于,这些背后力量不断加码之后,水涨船高,有些利益无法平衡,麻烦可能就大了。

唐小舟说,好的。我知道了。

唐小枚知道他要挂机了,抓紧时间说,你在哪里?我想你。

唐小舟说,我在陪老板检查防汛工作,等我回雍州再找你联系吧。

接着,给黎兆平打了个电话。黎兆平对他说了真话。他说,还真是不太好办。我之所以想停掉这个节目,原因也在这里。关系太复杂了,复杂得让人害怕。这样好了,我让我的那位朋友退出好了。我再在别的方面补偿她吧。

唐小舟于是准备给唐小枚回复一条短信,说已经搞掂。转而一想,这话还真不能说,按黎兆平的口气,这次不淘汰,下次是一定要淘汰的。他说他的那位朋友,应该是那晚陪他的那个女孩。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分上,下次唐小舟如果再说话,肯定很难。一个聪明人做事,要懂得留有余地,不能把自己的路堵死。这样想过之后,他改变了主意,仅仅回复说,问过了,这个星期你肯定不会被淘汰。

唐小枚立即回复说,谢谢哥。

半个月后,赵德良将所有防汛重点单位全部走了一遍,回到雍州,第二天又马不停蹄去了北京。唐小舟隐隐约约听说,赵德良之所以急着赶去北京,是因为某些人事方面的事出现了变化。具体事务,赵德良没有谈起,唐小舟仅仅从一些传言中,很难得出准确判断。

传言有几种说法,基本和省里某些人的活动有关。据说,省委某个领导在北京活动的力度非常之大,已经有好几个高官出面替他说话了。传言虽然没有说明这个省委领导的名字,唐小舟判断,似乎是余丹鸿。至于余丹鸿的去向,有说担任副书记的,也有说担任组织部长的,当然,还有一种说法,让他继续担任秘书长,但在常委里面的排名,要往前提。

听到这一消息,唐小舟便想,看来赵德良还是有点妇人之仁,当初雍州都市报要登那篇文章,赵德良如果不阻止,余丹鸿还能闹出什么事来?即使不全文登载,至少也可以发一则消息,暗中推波助澜,把这件事闹大一点。当然,那件事还留有余味,那些日记不仅没有删除,而且还在继续发。唐小舟也有些糊涂了,难道自己的判断有误,那些日记根本不出自池仁纲之手?或者池仁纲并没有完全领会自己那番话的意思?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池仁纲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至少唐小舟看到了一点,赵德良当初不使用手段删掉那些日记,就像下围棋留下了一个官子,也因此留下了后着,这确实是高明之举。直到现在,唐小舟才算是看得有些明白了,只是赵德良会怎样利用这个官子,仍然留有悬念。

赵德良没有在长城饭店登记房间,而是要求雷主任安排在驻京办。现在,赵德良进京,房间安排在驻京办的次数越来越多。唐小舟仔细品味这一变化,觉得韵味无穷。

最近一年以来,赵德良返京,巫丹很少神秘地出现在京城。巫丹和赵德良的关系,唐小舟从来没有证实过,只是一种猜测。如果自己的猜测正确的话,这是否说明,赵德良和巫丹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那么,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这种改变的原因,又是什么?与赵薇有关吗?或许,这仅仅只是自己的八卦心态在起作用,赵德良和巫丹,可能仅仅只是朋友。而赵德良此前一直在长城饭店登记房间,现在转到了驻京办,完全是政治的需要。从政治层面分析这件事,要比从绯色层面分析有趣得多。

赵德良刚到江南省,在当地没有政治根基,每次前往北京活动,自然要绝对保密。谁都知道,驻京办类似于情报中转站,信息之灵通,让人怀疑远远超过了国安局。赵德良在权力不稳的情况下,自然不愿自己在京的活动,通过驻京办反馈回江南省,他有意和驻京办保持足够的距离。两年之后,已经形成了以他为核心的新的权力平衡,此时,他或许就希望驻京办将自己的某些行动反馈回去,让江南省官场的某些人,清楚他在北京的能量。



虽然安排了赵德良的房间,赵德良通常却不在这里住。唐小舟不想和驻京办的人活动频繁,考虑到晚上没什么安排,就给邝京萍打电话。他也知道,和邝京萍的关系保持了两年,或许是结束的时候了,就算他不这样想,人家也可能有了新的机会,需要新的空间。自从上次打电话她没接,唐小舟便意识到了这一点,此后的一段时间,他们基本没有联系。此时想到给邝京萍打电话,一来是有点不甘心,二来想更进一步证实。他没有用自己的手机,而是用座机电话。

邝京萍很快就接了,得知是唐小舟,明显愣了一下,迅速又变得异常热情,说,唐哥,你到北京了?

唐小舟说,是啊,今天刚到。你呢?在哪里?

邝京萍说,我在深圳做节目。

唐小舟明白了,却又有些不甘心,更进一步问,什么时候回北京?

邝京萍说,不一定,可能要十几天吧。

如果说做一个节目需要十几天时间,那一定是骗人的鬼话。鬼话也含有很多真实的信息,邝京萍的这些话,至少说明了一点,他们之间,确实已经结束了。唐小舟心里虽有种酸酸的感觉,却也完全能够理解。

感情是一种商品,就像房子。房子有平房有楼房,有别墅有公寓,有住宅有写字楼,结构不同楼层不同面积不同装潢不同,价格也不同。相亲就是看房,恋爱就是按揭,结婚嘛,按揭完成,拿到房产证了,离婚自然就是重新过户。许多时候,你也许不需要永久产权,那就只需要租房。找小姐或者一夜情是住旅店,找情人或者包二奶是租房。所有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须付费。

第三天,接到唐小枚的短信,说,今晚有时间看我比赛吗?今晚产生十强,重要一战。

唐小舟本来要暗示她,凡事别太认真,暂时的失可能是永久的得。转而一想,这话还是不能说,显得他和黎兆平做了交易一样,也显得他对唐小枚的事不上心,因此只是回了三个字:在北京。

晚上,唐小舟已经睡了,却被电话声吵醒,先看了看表,午夜一点。心想,这是谁呀,这么晚来电话,还让不让人睡?拿起手机一看,是唐小枚。他大概猜到了什么,接起电话便说,小枚,是你吗?

电话那端不说话,只是哭。唐小舟说,小枚,别哭,到底怎么回事?

唐小枚哭着说,哥,我被淘汰了。

唐小舟说,我还以为你被抢劫了。冠军只有一个,肯定有成千上万的人被淘汰。你是第十一名,你已经做得非常出色了。

唐小枚说,我也想到我会在这一轮被淘汰,只是,心里堵得慌。

唐小舟问,你在哪里?

唐小枚说,我在街上。

唐小舟暗吃一惊,说,都这么晚了。他再次看了看表,说,凌晨一点了,你在街上干什么?

她说,我拖着行李,一个人在街上走。

原来,电视台将这类选秀节目搞得很复杂,先在全省分五个赛区,赛区比赛被称为海选,每个赛区,选出前五十名,进入第二轮,然后选出二十名进行第三轮。再选出十名进入第四轮。十名之后,便开始逐个的淘汰赛,直到产生赛区前五名。赛区比赛结束,接下来是在雍州的集中比赛。电视台给雍州的比赛又取了个名字,叫决选,而不是决赛。参加决选之前,还要进行一场复活赛。所谓复活赛,也就是各赛区的第四名和第五名争取五个进入前二十名的名额。赛区前三名,直接进入决选。

赛区比赛,电视台不提供任何食宿等支持。进入决选之后,为了节目好看,电视台方面会有较大投入,比如选手的食宿、化妆,到了后期,还有制装,均由电视台出钱。因为持续的时间长,参加的人员多,这笔开支不小。电视台干大事使小钱,每次要淘汰选手,事前就退掉一个房间,当晚比较结束,往往十一点了,被淘汰的选手落寞地离去时,街上已经很少行人,女孩们孤独地走在街上,更增加了一层心理上的挫败感。

一是胜利者的欢庆,一边是失败者的孤伶,那种感觉,唐小舟虽然不能完全体会,却也心有戚戚焉。他说,你别在街上走了,身上有钱没有?如果有,随便看到一家好点的酒店,进去登记个房间,把自己安顿下来吧。住宿的费用开好发票给我。我不能在你身边陪你,就让我为你做这件事吧。

她说,哥,你对我真好。

唐小舟说,好不好先不说了,一个女孩子,太晚了别在街上晃荡,不安全。

她说,我想你,如果你能来陪我就好了。

他说,傻话,我在北京,怎么去陪你?

她说,那你从北京回来了,第一天一定要陪我。

他只想安抚她受伤的心灵,便说,好,我答应你。

又过了三天,返回雍州。一回来就有一堆事缠着,公事私事都有。公事自不必说,私事嘛,第一大事,翁秋水上诉了,他上诉的理由,并不是否认自己的罪行,而是一口咬定,主谋是谷瑞丹,绝大多数事也都是谷瑞丹干的,谷瑞丹才是主谋,他只是被迫相从。一审法院判决有误,他要求改正。唐小舟心里好笑,你翁秋水若真是个男人,就应该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去承担责任。转而一想,这样要求翁秋水,似乎太难为他了。他如果真有男儿血性,大概也不会选择这种方式对待老婆,一个心理阴暗的人,自然不能指望在这样的时候以光明正大的方式对待一个他其实并没有爱过的女人。唐小舟觉得,无论如何,章红的死,换来一个死刑加一个死缓,已经足够了,法律已经公平地惩罚了罪行。他能预计,即使上诉,结果也还一样,法官也是人,在他们看来,一死一缓,已经足够,不可能为此案再费周折。翁秋水获得的,也一定是拖个上诉期而已。可谷家毕竟不安稳,一个又一个电话打给他,要他出面去找关系。

唐小舟还是打了几个电话。他当然不会干预审判,只是和有关人士就这一案件探讨了一番。几个权威人士表示,有关注这一案件,觉得这一案件,确实有可商榷之处,最根本问题在于,公诉方在谷瑞丹提供新的证词之后,应该进行重审,搞清楚谷瑞丹到底是从犯,还是被翁秋水欺骗。两者在量刑上的区别是巨大的。当然,他们也不否认,此案两大难题,第一大难题,是谷瑞丹作了有罪辩护。也就是说,她本人已经认罪,法院根据她的认罪情况判决,似乎并无不妥之处。另一方面,作为公诉人的检察院,如果要推翻被告已经认罪的有罪论,存在巨大的取证难题。

检察院如果无法获得确凿证据,二审时否定自己的可能,几乎不存在。谷瑞丹存在同样的问题,一审时,她是认罪的,除非她有铁一般的证据证明自己,二审时要否定一审的认罪辩护,实际是把事情搞复杂了。这也就是说,哪怕谷瑞丹真的被冤枉,最好的辩护策略,仍然是维持一审时的方案。

第二件大事,唐小舟的房子卖得差不多了。回笼一部分资金,妹妹唐小雨拿着这些钱去结清部分按揭款,然后拿到房产证。目前,百分之八十的房产证已经拿到,还剩下较少一部分,估计最多也就十天半月的事。

唐小舟很吃惊,二手房市场竟在不知不觉间火爆到了如此程度,真是出人意料。省政府搬来之后,他所在的清御泉居成了抢手楼盘,房价领涨于全市,最抢手的是小区内门面房,临街一楼的门面,售价已经超过了一万二。小区里面不临街的门面,也涨到了八千,普遍比售价高出百分之七十。住宅涨幅小一些,均价也已经达到了四千七。当初,唐小舟买下四千多平米的住宅和铺面,按揭余款,高达一千二百万,加上五百五十万的银行贷款,负债近一千八百余万。手里没有了钱,付不起按揭款,只好拖着。

他原以为,要抛出近两千平米的铺面和住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快一点需要三四个月,慢一点说不准要一年。可他没想到,铺面一放盘,差不多便是哄抢局面,如果不是唐小雨舍不得几个临街铺面,早就已经抢光了。住宅的销售情况不如铺面,也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初的预计。如此强劲的购买力,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房价还有较大的上涨空间,当然,也说明新市政府这一带确实是黄金宝地,看好的人很多。他甚至有些后悔,不知自己是不是卖错了。可毕竟房子已经卖了,后悔也没用。

唐小雨告诉哥哥,按现在的势头,估计再有半个月时间,这件工作就可以完成。相反,房屋出租的情况不是太理想,主要是地点较偏,价格起不来,太低了,她不想出手,想捂在手里,看一段时间再说。

唐小舟想,办理贷款手续需要一段时间,这件事看来要提前着手准备。他给一位银行行长打电话,当然不能约他吃饭,只能约在一起喝茶。

两人一见面,行长就说,老弟是大忙人,今天约我,肯定有什么事吧。

唐小舟也不客气,何况,他也没有时间客气,说不定刚坐下来,立即就要走人,不抓紧时间把该谈的事谈完,搞不好连说出的机会都没有。他说,知我者,大哥也。既然如此,我也不转弯抹角了,我想贷款。

行长也不绕弯子,问,有抵押没有?

唐小舟说,有,商品房,还有三个临街的铺面。

行长问,房子在哪里?

唐小舟说,在省政府对面的清御泉居。有大约二千平米。

听出唐小舟报出这个数,行长便知道,他贷款的数目一定不小,便问,你想贷多少?

唐小舟说,二千万。

行长说,三间铺面,总面积在九十平米左右,市值大约一百万。清御泉居的住宅,均价只有四千五上下,二千平米,市值不到一千万。两项加起来,勉强算是一千万。

唐小舟说,对。多出的一千万,需要你老兄周全一下。

行长说,现在总行对贷款额度控制很严,一次拿到二千万,有相当难度,我本人也没有这样的权力。我看是不是这样,你把这些房产拆开,每笔不超过一百万,这样就好操作一些。如果两千万贷不到,一千五百万,行不行?

唐小舟说,具体怎么操作,我让我妹妹唐小雨找你联络。

行长说,好,我指定信贷部主任和她对接。

剩下来的事,全部由唐小雨出面,每拿到一笔贷款,便直接打进黎兆林给的账号,这些钱,很快就变成了股票。偶尔,唐小舟会关注一下股票行情,发现行情并不是太好,前一阵冲得太猛了,现在一直都在震荡。他有些担心,便给黎兆平打电话。黎兆平说,你急什么?现在震荡,你正好进嘛。如果拉高了,你进什么?那不是找死?

忙了十几天,唐小舟并没有兑现对唐小枚的承诺。唐小枚知道打电话他不会接,每天给他发短信,约他见面。唐小舟已经有预感,这个女孩和其他几个全然不同,她的目标非常明确,需要很快获得利益。若是以炒股来形容这些人的话,孔思勤是在做长线,徐雅宫是在做中线,冷雅馨有些余钱,买进股票就不管了,当是存钱,既可以认为是投资,也可以认为是好玩,唐小枚和邝京萍一样,是在炒短线。既然是在炒短线,肯定就得时刻盯着,一旦获利,就要及时了结。

一直到月底,唐小舟才告诉唐小枚,今晚吧,不过吃饭肯定没时间。你去喜来登开个房间等我,账由我来结。

当晚赶到房间已经十点半,进门一看,里面还有一个人。唐小舟心里顿时不快,这类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带着朋友过来,这算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拿定主意,在这里稍坐片刻,然后找个借口离开,从此不再理唐小枚。

不知唐小枚是否看出了他脸色难看,仍然按照原计划介绍自己的朋友,说是自己的师姐,今年大学毕业。

唐小舟心里不爽,懒得去记那个女孩的名字。标准房里面有两张床,唐小枚和那个女孩各坐了其中一张,唐小舟直接走到沙发前坐下来,问唐小枚,房间条件还不错吧。

唐小枚说,那是当然,超五星级哟。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广电山庄,觉得那里的条件更好。

唐小舟言不由衷地说,当然,全省也只一个广电山庄。

那个女孩大概很想和唐小舟套近乎,便问,唐哥对广电山庄很熟吧?

唐小舟说,还行吧,陪领导去过几次。又对唐小枚说,上次的发票呢?你给我。

唐小枚拿过自己的包,在里面翻了一下,拿出一张发票,递给唐小舟。唐小舟接过看了一眼,二百三十八元。这女孩倒也有分寸,没有住豪华酒店的豪华套,也没有乱开用品。现在的官场中人,你只要给他这样的机会,他肯定给你弄出几千元的发票。这件事,让唐小舟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好感。唐小舟数出二百五十元,递给唐小枚。

唐小枚又去翻找包包,准备找钱。唐小舟说,算了,不用找了。

唐小枚说,那我不是占你便宜了?

唐小舟意味深长地说,趁我还有便宜占,就多占点。

唐小枚的学姐起身去卫生间,唐小舟听到卫生间的门关上,便对唐小枚说,你怎么回事?为什么带她来?

唐小枚说,我正要解释呢。她一直求我,我推不掉,见你又不容易,所以把她带来了。

唐小舟问,她求你什么?

唐小枚说,她想考公务员,想你帮他活动一下。

唐小舟一听,头顿时大了一倍。现在考公务员,比当年高考都难,竞争异常激烈,录取名额又比当年高考少得多。尤其特别的是,当年高考,根据各校招生的人数,划出一条录取线,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现在考公务员,分数只是衡量因素之一,比分数更重要的是面试。考试分省进行,面试同样由省里掌握,猫腻很多。如果仅仅只是解决一个工作,唐小舟可以找朋友打声招呼,立即便可以解决,他所使用的是人情。但考公务员,就得把报考同一职位的其他竞争对手以及他们背后的关系全部否定,既需要过硬的关系,也可能得罪很多人,他必须使用公权,而且,这类事情,还不是一点点公权所能解决的。

见唐小舟不说话,唐小枚从床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帮她一下嘛。她会报答你的。

房间里只有单人沙发,一张沙发上坐两个人,实在太挤。他担心她的同伴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立即起身,坐到了另一张沙发上。

《二号首长》第二部



她立即跟过来,直接坐到他的腿上,说,你放心,我不叫她,她不会出来的。

唐小舟觉得这样太放肆了,对她说,你坐到旁边去。

她说,我不嘛,人家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了。

唐小舟很坚定地说,坐过去。

唐小枚根本不听他的,不仅没有坐过去,而且伸出双臂搂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摩挲,在他耳边说,今晚,我和她一起陪你,好不好?

这话让唐小舟吓了一跳。拿性交换公权力?虽说这类事情在公权力交易市场非常普遍,而且对于年轻女人来说,这几乎是最超值的交易,甚至可以说是无本生意。然而,如此赤裸裸的表达,他还是接受不了。他轻轻地将她推开,有些恼怒地说,你说什么?

她更进一步对他说,她告诉我,她是处女。

唐小舟用力将她推开,站起来,说,她是处女,那你认为我是什么?说过之后,他抬起腿向外走。他听到背后唐小枚带着乞求而又绝望的声音叫了一声哥。他很坚决,大步向门口迈去。

唐小枚大概知道,他这一走,就不会再回头了。她迅速跳起来,追上他,从背后抱住他,哭着说,哥,我向你认错还不行吗?我求你,别走,好不好?

他很恼怒,想甩开她,又觉得这事不能做得太决绝,便站在那里,说,你放手吧。今天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唐小枚说,我不放,我知道,我一松手,你就再也不会理我了。她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在哭。

他感到她的抽泣声带着绝望和懊悔,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是心软了,为这小妮子的动情而感动。可这仅仅只是一瞬,他告诫自己要清醒,要保持足够的警惕。这丫头是学艺术表演的,她说不准很有表演才能,自己千万不能被她的表演蒙蔽。何况,凡事都有原则有规则,你自己违反了这些,你就得为此承担一切后果。官场如此,商场如此,情场同样如此,没有什么条件好讲。

他说,我想,我们都需要点时间,好好消化一下今天这件事。

他不说她,而说我们,不说反思,而说消化。这几个词,他是仔细斟酌过的,并且认为,他已经把所有的意思说清楚了,这就是结案陈词。

她乞求地说,哥,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她显然明白了他所说的消化的全部含义。

他抓住她的手,用力向两边掰开。她大概也意识到后果已现,回天无力,便不再坚持。

唐小舟迅速出门,并且在第一时间将门带上。来到大堂,拿到房账,在上面签了单,然后进入地下停车场,坐到自己的汽车上。有好一刻,他没有启动汽车,而是坐在里面,一动不动。

他有一种感觉,自己渐渐开始痴迷于这种感情游戏了。他告诫自己,这很危险,这同样是权力寻租。同时,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抗辩,说,权力寻租的前提,是以权力作为商品进行资源置换。他和这些女孩玩感情游戏,仅仅只是道德问题,根本就不存在权力资源的置换,与权力寻租根本沾不上边。而道德在这个时代又是那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此话一出,立即有另一个声音说,没有寻租吗?徐雅宫为什么刚进报社不久,就获得提拔?孔思勤的副科长是怎么得来的?随之便有一个声音反驳说,孔思勤确实做得不错,她提副科长,是她应得的待遇,在省委办公厅,提个副科长是很简单的事,像她这种资历的人,她提拔还算迟的。至于徐雅宫,我只不过是指导她做了几个有影响的选题。我作为他的老师,从业务上对她指导是完全应该的,根本没有参与权力运作。

脑子里两个不同的声音争论了很久,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大自然就像女人,身体总会发生周期性潮汛。

江南省的雨季,是从四月开始的。四月的雨是梅雨,缠缠绵绵的,没完没了,将整个大自然都淋得透湿。但这类降雨,对河防江防的威胁并不大,关键原因是冬季枯水,若要达到警戒水位,需要大量的水来填充。到了五月下旬,形势完全变了,长江上游开始解冻,冰封一个冬天的冰雪,开始释放野性,大量由冰雪融化的水,汇入长江,长江水位陡然上升。加上西北部也开始进入多雨季节,各地的降雨,也都汇聚长江,长江的排放压力巨大,水位上升速度非常之快。为了减轻长江的压力,中下游的湖泊,就得分担蓄水功能。

每年的六月下旬和整个七月,都是江南省防汛工作最严峻的时期。防汛工作,是江南省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往往从五月就开始部署、检查,到了六月下旬,全省几乎所有工作,都要为防汛让路。

今年的防汛工作与往年相比,还要显得特别一些。其特点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领导层的变更,使得防汛指挥工作,出现了一些变动。袁百鸣时代,防汛工作是袁百鸣亲自抓的,由他担任总指挥,常务副省长彭清源担任副总指挥。总指挥只是挂名,大量的实际工作,均由副总指挥完成。赵德良来后,将袁百鸣抢在手里的大量政府工作还给了政府,其中包括防总总指挥长一职,交给了陈运达,副总指挥,仍然是彭清源。可不久前,彭清源去了雍州市,常务副省长一职,一直没有解决,防总副总指挥,也就空在了那里。陈运达曾提议,由杨厚明担任,赵德良没有同意,主要防汛责任,落到了陈运达的肩上。

另一个特点,刚刚过去的冬天属于少见的暖冬,偶尔有那么几天雨雪天气,也只是转瞬之间,老天很快就晴了,太阳一出来,气温就往上猛窜。暖冬过起来虽然舒服,却给防汛带来了大难题。由于气温高,长江上游解冻的时间比平常提前了半个月左右,中下游的汛期,也因此提前到来。

长江水位接近警戒线的消息传来,整个江南省陡然紧张,每隔一个小时,水文监测部门必须向防总报告一次水位情况,而防总每隔两个小时,必须向省委报告一次水位情况。如果在紧急状态,水文部门每隔半小时就要上报一次。

连续好几天,唐小舟的案头,堆起了大量的水位变化资料。以前当记者的时候,他每年都跑抗洪,对于这个领域还是比较了解的。他知道,防汛形势的严峻不在天灾,而在人祸。防汛工作年年都搞,国家相应的部委办,每年也都下拨大量的款项,用于防汛设施的维修整固,以国家对这项工作的投入来看,别说百年不遇的大灾,就算是千年不遇,也一样能够抵御。关键在于下面的执行落实出现偏差,相关款项不到位或者到位之后被挪用的现象非常严重,该做的工作没有做,便成了第一大隐患。

以前他当记者,面对这种情况,往往义愤填膺,希望有一个强有力的行政首长,能够以雷霆手段,狠狠地治一治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将防洪工程,做成百年永固的工程。现在他当秘书,才知道行政首长其实也难。就算他们雷霆震怒,撤掉一批官员,新上来一批官员,真能把这件事搞好?不一定。整个行业都是如此,甚至别的行业问题更加严重,需要采取雷霆手段的地方太多了,再怎么有脾气的官员,被这样的事一磨,也泄气了,只能当维持会会长了。

国家防总发来明传电报,通报今年二号洪峰三天后从江南省过境的情况。这个电报是直接发给省防总的,再由省防总抄送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拿到这份电报后,唐小舟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立即送到赵德良面前。

赵德良正在埋头看文件。各级党代会将陆续召开,市级党代会的相关方案,必须报省委批准。赵德良看的,就是这些党代会方案。见唐小舟进来,他头也没抬,便问,小舟,有事吗?

唐小舟说,防总有一份明传电报,二号洪峰过境的事。

赵德良立即抬头,一边接过电报,一边对他说,你给省政府办公厅和防总打个电话,问一问他们怎么安排。

唐小舟回到办公室,第一个电话打给政府副秘书长齐天胜。齐天胜说,已经通知下去,下午五点召开全省电视电话会议,他和余秘书长联系过,通报了召开会议的消息。陈省长的意思,希望赵书记能够出席,亲自作指示。

政府日常工作方面的会议,赵德良一概不参加,抗洪是全省的大事,尽管他没挂总指挥长,却也是第一责任人,这样的会议,自然没有党和政府之分,唐小舟估计赵德良一定会参加。挂断电话,立即走出办公室,准备向赵德良汇报。恰好余丹鸿来了,唐小舟和他打招呼,他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有意冷落,看都没看他一眼,低着头向赵德良的办公室走去。

唐小舟跟在余丹鸿后面进了赵德良的办公室。以前在旧楼办公,赵德良的办公室不够大,进门就可以看到他坐在办公桌前。现在的办公室格局变了,进门是一个很大的会客厅,穿过会客厅,才是办公室。会客厅的门,紧挨着唐小舟办公室的门,由唐小舟控制,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关的。而赵德良办公室和会客厅之间的那扇门,同样不会关上,除非赵德良在里面和人谈话,唐小舟离开时顺手带上。

余丹鸿走进会客厅,然后直接进了里面的那扇门。在这间办公室,有三个拥有特权的人,第一个自然是赵德良,另外两个是余丹鸿和唐小舟。他们俩进入这扇门,是不需要经过其他人的。不过,这两个人都异常谨慎,每次都会敲一敲。赵德良也清楚,只要响起敲门声,肯定是两人之一来了。都是敲门,两人的轻重节奏肯定不同,所以,只要听到敲门声,赵德良一定知道是谁来了。

余丹鸿在那扇门上敲了几下,然后推门而入。唐小舟随后跟了进去。

赵德良坐在那张很大的办公桌前,正在看文件,没有抬头。

唐小舟早就注意到赵德良对余丹鸿态度的变化。他刚来办公厅的时候,余丹鸿来赵德良的办公室,赵德良通常都会很热情地说,丹鸿同志来了,坐。或者说,丹鸿同志,有事吗?后来,余丹鸿再出现在赵德良的面前,赵德良只是抬头看着余丹鸿,不出声,等待他的汇报。最近一段时间,态度又变了,余丹鸿再出现在这里,赵德良或者看报纸或者看文件,头都不抬一下。

余丹鸿毕竟是秘书长,每天早晨都要出现在赵德良的办公室。赵德良对他的态度可以变化,他对赵德良却不能变化。即使每次在这里憋着一股气,第二天,他还得来。唐小舟能体会到余丹鸿此时心情之复杂,却又无可奈何。这大概就是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滋味。

唐小舟在余丹鸿的侧面站了一会儿,见赵德良始终没有抬头,余丹鸿也只是尴尬地站在那里,没有出声,知道自己该出面了。他不好提醒赵德良或者抢在余丹鸿前面向赵德良汇报工作,而是对余丹鸿说,秘书长,你坐吧。

赵德良头也不抬地问,府办那边怎么安排的?

唐小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着余丹鸿。余丹鸿终于捞到机会说话了,说,他们五点钟召开全省电视电话会,希望赵书记参加作指示。

赵德良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余丹鸿一眼,说,好的,我参加一下。

余丹鸿将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然后告辞离开。唐小舟能体会到,余丹鸿每次来赵德良的办公室,感觉上是一种煎熬。如果唐小舟的估计不错,赵德良和余丹鸿之间在较劲。余丹鸿能够坐上今天这样的位置,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功力能够达到的,这场较量,不到最后,还真无法判断结果。无论结果如何,现在赵德良是书记,余丹鸿只是他的大秘,这个板凳坐着,也是够难受的吧。

准备出发的时候,赵德良把唐小舟叫进自己的办公室,对他说,小舟,你不用过去了。你去跟余丹鸿同志说,明天让省委以及省委办公厅的同志都到一线去。你们一起排个表,一个人负责一个点,责任到人,务必在明天中午以前,最迟晚饭前,必须到堤上去。然后,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天一早去岳衡湖。

唐小舟答应一声,退出来,心里暗自嘀咕。洪峰到达是个临时性事件,赵德良安排省委领导下一线,也是临时考虑。只不过,他这个临时安排临时在什么节点?是刚刚才冒出的,还是接到通知后,他已经考虑好了?以赵德良的一惯风格,恐怕是深思熟虑的,也就是说,在余丹鸿来找他汇报的时候,早已经形成了成熟的想法。那时,他为什么不直接向余丹鸿部署?赵德良对余丹鸿的反感已经表面化,甚至到了当面向他布置工作都厌烦的程度?如果真是如此,唐小舟便觉得,就连赵德良这样充满政治智慧的人,有时候也未免太过意气用事了吧?

来到余丹鸿的办公室,见余丹鸿正准备离开。唐小舟问,秘书长,你要出去?

余丹鸿说,不是去开会吗?赵书记什么时候走?

这一瞬间,唐小舟明白了。赵德良并非缺乏政治家的雅量,而是不希望余丹鸿过多地抛头露面。中国人往往根据一个领导露面的情况来判断这个人的政治地位,一些领导也以在公众场合露面来显示自己的政治地位。赵德良大概知道余丹鸿定会跟着他去出席这次会议,又不好明确拒绝,便以这样的方法拖住他?

唐小舟说,赵书记已经走了,有件事,他让我告诉你。

余丹鸿问,什么事?

唐小舟说,赵书记说,这次洪峰过境,不能有丝毫闪失,所以,省委和省委办公厅的主要领导同志,都要下去,分片包干,责任到人{3UWW}。近的地方明天中午以前远的地方明天晚饭前,必须到位。赵书记请秘书长具体安排落实这件事。

余丹鸿轻轻地哦了一声,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丝毫不快。唐小舟却想,他一定在想,赵德良为什么不早说?如果早说了,他便将事情安排好了,可以参加电视电话会了。之所以拖到现在说,就是要阻止他去露这个面。他不露声色,可见这个人,确实修炼成精了。

余丹鸿问,赵书记也下去吗?他去哪里?

唐小舟说,他去岳衡湖。

在此期间,唐小枚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他全部没有接听。这几天,她每天都打好几个电话,他不接听,她就发短信。唐小舟以为,自己不理她,她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应该知趣地退了。没想到,她一直纠缠不休。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驾车回家途中,唐小舟给赵薇打了一个电话,吩咐她准备赵书记下基层的衣物。路上,唐小枚一连发来几条短信,其中一条短信充满了威胁的意味,说,唐小舟,给你二十四小时时间,你如果再不给我电话,我就去办公厅找你。
唐小舟心中一阵烦躁。看来,这个女人是想和自己纠缠下去了。她之所以有恃无恐,正应了社会上那句话,光脚不怕穿鞋的,她是穷光蛋一个,一无所有。相反,他有名誉地位,损失不起。
回到家,他并没有立即清理行李,而是在客厅里坐下来,仔细考虑应该怎样处理这件事。社会上有个词叫碰瓷,他倒是觉得,唐小枚属于另一种碰瓷女人,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不狠狠地捞一笔,她是无论如何不甘心的。满足她的要求?肯定不行,这种女人太清楚交换原则了,她在追求利益最大化。你满足了她这个欲望,她后面还有更多更大的欲望。
他设想了很多处理办法,似乎没有一种办法稳妥。他心里很烦,就像怀里抱着一只刺猥,刺得他浑身都不舒服,迫切想扔掉,又找不到扔的办法。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交给黎兆平,他身边女人无数,应该遇到过这类事情,也懂得怎样处理吧。
这种事不适合在手机里说,他拿起了面前的座机,拨通了黎兆平的电话。
黎兆平认出是省政府那一片的号码,说,小舟,你回家了?过来一起吃饭吧。
唐小舟想,赵书记那里,晚上大概也没什么事,便答应了黎兆平。
吃饭的地点在广电旁边的春明楼。黎兆平还是一贯的风格,身边围着一群美女。见他进去,黎兆平也不起身,坐在那里说,小舟,你看中了哪个美女,叫她陪你喝酒。
唐小舟说,不敢,最近身体不太好,对美女过敏。
旁边立即有个人说,这真是天下奇闻,美女又不是毒药,还有人对美女过敏?
唐小舟懒得答。他来这里,是要找黎兆平解决麻烦的,这么多人在场,他不好说话,只好端起酒来,要和黎兆平碰杯。
黎兆平说,你和我碰什么杯?扯蛋。他指了指唐小舟身边的一个美女说,小芳,这块责任田分给你了,你如果不把这块田耕好,大家一起收拾你。
人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唐小舟被蛇咬了一口,伤还在流血呢,自然不敢再靠近这种叫美女的蛇,无论如何,都不肯喝。
黎兆平说,看来,首长是嫌美女少了,好,你们三个,一起上,无论你们用什么办法,也要给我拿下。
果然围上来三个美女,从三个不同方向,逼近唐小舟,他的左右两肩,被美女的肘子搁着,面前还有一个相对的,三杯酒并立着,举在他的嘴边。唐小舟心里有事,情绪不高,又不想她们闹下去,只好将杯中的酒喝了。三个美女却不肯放过他,说他只喝了一杯,她们敬的是三杯。黎兆平似乎看出了唐小舟心里有事,对美女们挥了挥手,说,好了,你们先出去一下,我和首长谈点事。
美女们很听话,立即放下杯子筷子,迅速退了出去。
黎兆平问,说吧,遇到什么麻烦了?
唐小舟说,前几天,她约我,我去了。过去一看,还有另一个女孩,是个女大学生,今年毕业,想考公务员。她要求我帮那个女孩,交换条件是她们一起陪我。
黎兆平说,挺好哇,双飞燕呢,你有福了。
唐小舟说,少贫。考公务员不像叫你或者别人安排一个职位,那是要拿公权交换的。这种交易,我肯定不能做,当场拒绝了她。后来,她一直对我纠缠不休,刚刚还给我发来短信,说限我二十四小时内给她电话,不然就到办公厅来找我。
黎兆平不再是刚才的态度,略沉吟片刻,说,这个婊子,她以为她是金矿工人呀,给点颜色她就灿烂了。这件事你别管了,我来处理。
唐小舟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理?
黎兆平不说话,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说,上次那个化妆品广告合同怎么样了?已经签了?你现在就去找她,说那个合同有点问题,要拿回来修改一下。我管你修改什么?总之,你把合同拿回来给我。现在去就,拿到合同后,送到春明楼来。
唐小舟明白了,黎兆平手中有一个化妆品广告,已经确定了由唐小枚来拍,合同都已经签了。唐小枚无非是想得到钱,一个化妆品广告拍完,怎么说,也能拿到几万元吧。只要黎兆平愿意,甚至可以给她更多。也就是说,她所做的一切,黎兆平已经付出了报酬。可唐小枚不满足于此,还想得到更多。这就是典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想多得到,结果失去的更多。
唐小舟还有些忐忑,说,如果她继续纠缠我,怎么办?
黎兆平说,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也值得你放在心上?没事,我保证处理好,来,我们哥俩开开心心地喝酒,别让这种屁事扫了我们的兴。
和唐小舟碰了杯,各自喝了酒。黎兆平拿起电话,对着电话说,好了,你们回来吧。
美女们进来后,黎兆平又命令她们给唐小舟敬酒。美女端着酒杯走到唐小舟面前,黎兆平说,唐哥遇到一点不爽的事,你们要想办法让唐哥爽起来。谁让唐哥爽了,有赏。美女们问赏什么。黎兆平说,赏一个广告。美女们都清楚赏一个广告的含金量,顿时欢叫,然后各出奇谋敬酒。
其中有一个美女最为豪爽,她说,唐哥,我不用酒杯了,就用我的口当杯,好不好?
唐小舟没有出声,黎兆平先叫了一声好。美女于是将那杯酒倒进自己的口里,竟然坐到了唐小舟的腿上,将自己的嘴送到他的面前。
虽然是包房,唐小舟还是担心,这闹酒的场面如果被人看到,传出去是大麻烦。他想将女人推开,可女人紧紧地抱着他。他只想快点结束,便接了这杯酒。
众人立即一阵叫好声。
其他女人也要如法炮制,唐小舟有了准备,早已经站起来,不肯坐在椅子上了。
闹了一个多小时,来了一个人,是黎兆平的办公室主任,他进门后,将一份合同交给黎兆平。黎兆平接过来,双手抓住纸的两个角,往两边一扯,撕了,又将撕开的两片合在一起,再撕了一次,然后将这撕掉的合同递给用嘴给唐小舟敬酒的那个美女,对办公室主任说,这个合同给文青。
叫文青的美女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接过那份撕碎的合同,惊喜地叫了一声,立即抱住黎兆平,在他的颊上亲了一口。
黎兆平说,还有那个舞台剧也要换人。他指了指现场的另一个美女,说,换成她吧。
唐小舟知道黎兆平的处理方法了,唐小枚这么一闹,五六万的收入没了。不仅仅是收入,还包括了出镜的机会。对于美女来说,充分利用自己的外貌资源,可以快捷地从两个途径获得丰厚回报,一个自然是自己的身体,另一个就是出镜率。这两个回报,相辅相成,出镜率高,名声就大,身体的价格水涨船高。同样,名声大了,方方面面争取聘请,出镜率就高了。唐小枚这次失去的,显然远远不止五六万,这个损失,根本无法计算。
唐小舟还是有点担心,这样处理,会不会激怒唐小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晚餐吃完,黎兆平提议去唱歌。身边有这么多豪放的美女围着,如果去了歌厅,定然是一个绯色的夜晚。唐小舟心里装着事,提不起兴趣,加上他需要低调地生活,甚至当一个隐形人,因此拒绝了。
黎兆平很清楚他的心情,也不坚持。离开的时候,黎兆平搭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你放心,小事一桩。何况,你未婚她未嫁,你们谈恋爱,到哪里都说得过去的。彼此觉得不合适,分手也完全在情理之中。她能威胁你什么?
唐小舟想想,倒也是。自己现在是单身,这方面就算有点麻烦,和其他官员包二奶玩小三,性质不一样。
第二天早晨,唐小舟随赵德良一同出门,冯彪早已经将越野车停在门口。赵德良这次下去,并没有考虑带其他人,真正是轻车简从。然而,省委领导下去,是有规格的,赵德良可以要求不带其他人,余丹鸿却不能不坚持规格,他还是将零号开道车安排过来了,此外还有两辆车,有一辆是电视台的卫星直播车。赵德良显然懒得过问,坐上车,下令出发。
岳衡湖并不全在岳衡市境内,环湖共有四个市,其中还包括江北省的部分区域。全省所有的防洪重点区域,都指定了责任人。正如俗语所说,太平洋的警察,各管一段。而每一段,责任人还不止一个,层层负责。比如赵德良,他的责任区域是岳衡湖,整个区域,就是他的责任段。这个区域,又划分为许多个小区域,分属于不同级别的领导干部。理论上,赵德良要检查的,只是各管段的责任人是否到位。赵德良也清楚,就算下层官员们日以继夜地守在堤上,那也是临时抱佛脚,临时抱佛脚说明的只是平常功课的疏漏和马虎。目前这种粗放行政,你根本不能指望任何一级官员平常的功课做得扎实,惟一的办法,只能是临时抱佛脚。而上面的官员来检查,也只是检查你将佛脚抱得紧不紧。
十点钟,赵德良到了岳衡市石陵矶指挥所。这里是岳衡湖的出江口,属于整个岳衡湖防洪重点部位。岳衡市市长姚子方知道赵德良要来,领着一群人早已经等候在此。他们早已经走出指挥部,守候在路边。赵德良下车,府办副秘书长林志国立即撑起一把伞,遮在赵德良头上。就连唐小舟的头上,也有人帮忙撑起了伞。唐小舟自然不接受这样的服务,立即从那人手里接过了伞。
姚子方上前,握住赵德良的手,热情地说,赵书记一路辛苦了。
赵德良和其他人一一握手,对每个人说了几句话,又在这些人的簇拥之下,向指挥部走去。途中,赵德良问姚子方,小波同志呢?怎么没有看到小波同志?
姚子方立即汇报说,岳衡湖的出江口在岳衡市境内,面积也最大,防汛责任自然就最大。市委常委会作出决定,所有常委,都分了片。大家都住在片上。我和小波同志,负责两个最危险的堤段。
赵德良又问,你这里的情况怎么样?
姚子方说,压力很大。因为洪峰就快到了,岳衡湖往长江的排水,受到严格控制,湖区周边,又不断有水流下来,岳衡湖的水位上升很快。不过请省委放心,我们每一位常委在常委会上立过军令状,人在堤在。
进入指挥部,立即有人给赵德良等人送来雨鞋和雨衣。赵德良换上雨鞋,又穿上雨衣,问唐小舟,小舟,穿好了没有?走,我们上堤去看看。
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只是上堤看一眼而已。实际上远非如此,赵德良在姚子方等人陪同下,沿着大堤一直往前走。后来唐小舟看过当晚的电视新闻,场面蔚为壮观,以赵德良为首,大约有百余人穿着雨衣在堤上走。汽车不能上堤,只能走在堤内侧的公路上,长长的一溜,几十辆。唐小舟清楚市里的安排,赵德良可能走一段,然后乘上汽车,赶往下一段。那时,部分车辆将跟随赵德良到下一个责任段,另一部分人,将乘车返回。
他们显然还不了解赵德良。赵德良根本就没打算上车,他一直向前走,每到一段,都要把责任人叫过来,仔细了解情况,实地查看。当然,整个岳衡湖沿岸,在江南省境内有几百公里,仅靠双腿,赵德良无法在短时间内走完全程。他只能选择一些重点区域,到了非重点区域,就得乘车了。
一整天,唐小舟都很紧张,心里系着个大疙瘩呢,每一次电话响起,他的心跳就会加快,仔细看一看是不是唐小枚,确信不是她,才开始接听。连续几个小时,陪着赵德良在堤上查看,赵德良的精力,实在是令他吃惊,怎么说,他比自己大十几岁,一个责任区到另一个责任区地往下走,自己都有些吃不消,他却硬挺着。中午,和其他抗洪人员一样,赵德良仅仅只是在堤上吃了盒饭,晚餐倒是坐到了桌上,但也是在抗洪指挥部里,比盒饭稍稍丰盛一点的便餐。
饭后,赵德良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唐小舟却没有机会休息。赵德良明确告诉他,自己要睡半个小时,要求唐小舟准时喊醒他。唐小舟担心自己太累,会睡过头,只好硬撑着,不敢合眼。半个小时后,赵德良着装整齐,再一次出发巡堤。和白天略略不同的是,加了两件装备,一是电筒,一是长竹竿。电筒自然是为了照路,长竹竿却是为了探测堤边水下的一些情况。直到晚上十二点,赵德良才上床,凌晨五点,又爬起来了。
二号洪峰过境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午饭之前,赵德良将整个岳衡湖走了一圈,然后回到石陵叽出江口的对岸,那里是孟小波的责任区。孟小波并不在指挥部,也没有前来迎接赵德良。赵德良问指挥部的工作人员,他们说,洪峰马上要过境了,孟书记不放心,上堤了。赵德良对那个工作人员说,走,你带我们上堤。
上堤后,唐小舟也没有看到例行的列队迎接。毕竟洪峰即将过境,所有人全部上堤严阵以待。赵德良让唐小舟上前找人问孟小波在哪里。唐小舟先后问了几个人,回答都是一样的。孟书记在堤上检查,不久前还在这里,应该往前面去了,具体位置不清楚。
赵德良一边查看,一边往前走。石陵矶临江这段堤并不长,只有一千来米。他们向前走了不久,见到了孟小波。赵德良和唐小舟最先看到的不是孟小波,而是一个类似于单身蚊帐一样的活动空间,只不过,这个空间不是蚊帐,而是军绿色的帆布。接近之后才知道,孟小波病了,重感冒,高烧三十九度五。这个帆布篷,便成了一个流动病房。除了抬他的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身边还跟着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帐篷里面挂着输液瓶。
这个流动病房停在大堤上,护士将帆布掀开。唐小舟陪着赵德良走上前,看到孟小波躺在帆布搭成的担架床上,这么热的天,身上竟然盖着被子,除了输液瓶之外,额上还敷着冰袋。
赵德良说,小波同志,你辛苦了。说着,伸出手,要与孟小波相握。
孟小波连忙摆手说,赵书记,你离远一点。我是重感冒,不能传染给你。
赵德良指了指身后的摄影机,开玩笑说,你这是要我在全省人民面前出洋相吧。这些新闻记者会说,赵德良怕被传染,躲得远远的。
孟小波因此伸出双手,与赵德良相握。赵德良握着孟小波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孟小波的头。说,烧还没退啊。又转身问护士,几天了?
护士说,已经三天了。
赵德良说,三天了烧还没退?
护士说,是病毒性感冒。因为一直在堤上,孟书记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前天起病,昨天晚上开始发烧。当时已经烧得很厉害,孟书记又不肯去医院,只能在这里处理。今天早晨,烧原本已经退了的。可孟书记坚持要去巡堤,风一吹,又严重了。
孟小波说,赵书记,我没事,好几年没感冒了,所以这次有点严重。
赵德良谈了几句与病情相关的话,开始问工作。孟小波开始汇报防汛工作。刚开口,赵德良就打断了他,说,你生病了,不需要汇报全面了,只说你这一个段。其他地方,我已经看过了,大概情况,也都了解。
应该说,岳衡市的工作做得还是扎实的,至少临时抱佛脚抱得很扎实。
孟小波的汇报结束,赵德良此行的工作,也基本结束了,还剩下最后一项工作,就是等待二号洪峰的检验。根据水文站提供的消息,二号洪峰到达的时间,可能要提前,由原定的两点半,提前到两点十分甚至两点。长江在江南省境内并不长,只有岳衡市一段,阳通市有很短的一段。由于岳衡段的防洪堤工程非常坚固,国家每年拨款也都丰厚,洪峰对江南省的威胁,其实并不大。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岳衡湖内部的压力。毕竟因为洪峰的缘故,岳衡湖不能往长江排放,周边对于岳衡湖的排入,又不可能阻截。
赵德良并没有在石陵矶看到洪峰过去,他不得不临时改变行程,赶去阳通。
阳通境内有一条河,叫柳泉江,江南省有三江四水之称,三江之一,便有柳泉江。柳泉江发端于麻阳,流经德山、柳泉、阳通,从江北省境内汇入长江,属于长江一条较小的支流。但就是这条小支流,常常给江南省制造麻烦。根本原因在于,柳泉以前,柳泉江上游的地势较高,进入阳通之后,地势突然低了下来。上游水量一大,这一段,就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尤其长江水位又居高不下,阳通段的水流无处排放,很容易造成洪涝。
正当赵德良在石陵矶关注洪峰过境情况时,省防总传来消息,柳泉江阳通段出现险情,有决堤之险。
得到这一消息,赵德良立即下了防洪堤,坐上汽车,向阳通赶去。路上和防总一直联络不断,来自防总的消息,决堤已经发生,决口大约有十米,阳通方面,正在积极采取措施,争取将缺口堵住。省防总也已经调集了武警以及防洪物质,正往阳通增援。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6:5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号首长》第二部
吃完早餐,冯彪已经到了,车子停在门口。唐小舟提上赵德良的包,正准备跟着出门,赵德良却说,小舟,你等一下自己过去吧。小薇这里有点事,你帮她处理一下。

唐小舟转头看赵薇,见这妞表情很平静,不像有什么惊天泣地的事,一颗心稍稍平复了。虽说赵德良不需要自己跟着,有些工作,还是要做到位。比如替他开车门以及将包交给冯彪等。然后直到返回并且见到赵薇,唐小舟的脑子里转来转去的,只是一件事。

不久前传出一个消息,是尹越的秘书张正中说出来的。

尹越的身边有很多女人,只有两个女人和他的关系最为亲密。尹越分别给这两个女人买了房子,算是真正意义的小三了。两个小三,一个是省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姓陈,另一个是某医院的护士,姓方。有一天,尹越对张正中说,小陈那里有点事,你去处理一下。张正中赶过去一问,才知道这个小陈怀孕了。张正中带着小陈去医院处理,不想恰好碰到尹越的老婆在做妇检。更绝的是,尹越的老婆认识那位护士小方,是由小方陪着做妇检的,三个人就这样碰到了。尹越的老婆认识张正中的老婆,见他领着个年轻女人来刮宫,自然把账算在了他的头上,当场对他进行了一番严厉的批评教育,事后还对尹越说,这个人靠不住,你要快点换掉他。麻烦还不仅如此,那位护士小方已经意识到这粒种子很可能是尹越的,找尹越闹,无论尹越怎么解释,她都不相信。那段时间,张正中狼狈至极。

秘书和领导之间的公事,总是容易处理的,最难处理的,却是领导的私事。尤其有些领导,屁股上有很多屎,秘书的一个重要职责,便是替领导揩屁股。

唐小舟走到赵薇的面前,上下仔细地看了看,似乎没有变化嘛,还是以前那个妮子。

赵薇说,唐哥,你看什么?不认识我啦?还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对?

唐小舟说,说吧,要我做什么事?

赵薇说,我想你帮我个忙。我哥想考公务员,可是,现在考公务员,没有关系完全没指望。

唐小舟暗想,不是搞出了人命,但这事比搞出了人命更要命。如果是搞出了人命,带着她去处理一下得了,即使需要自己认账,认了。反正自己不像尹越和尹越的秘书张正中,没有人对自己宣示主权专属。可眼下这个事,麻烦就大了。靠私权力解决不了,必须动用公权力。这毕竟是赵德良交办的事,不管赵德良是否完全清楚事因,他都不能去问,甚至不能打他的牌子。身在这个烂酱缸里,要想完全洁身自爱,还真是一件难事。

他问,你哥想考哪个部门的公务员?

赵薇说,司法厅。

唐小舟明白了,招考公务员,国家统一时间考试,定在每年的年底。这件工作,由省人事厅或省人事厅委托下面各市人事局负责。相关规定中,因为有委托一项,这个考试,便出现了某些自留地。除了全国统一考试之外,取得人事厅委托的,还可以自行安排考试。司法厅这次考试,就属于自留地,拥有相当的自主权。

这些细节,赵薇不一定能搞清楚,估计还是赵德良给她的建议。难怪古人有女人是祸水之说。女人其实不是祸水,是鸦片,男人一旦沾上,就会着迷。只有某些女人与公权力扯上关系,女人才成了祸水。自己身上还有一堆屎没有完全揩干净呢,又要帮别人揩屎了。已经连续多天,唐小枚再没有以任何方式烦他,可他总是为此不安,觉得此事没有可能如此容易了结。

他问,你哥在哪里?

赵薇说,在门口等着。

唐小舟想,一切都安排好了,自己还能有什么话说?他拿起电话,拨打司法厅办公室,问秋月婷办公室的电话。赵薇立即拿出笔,准备记录。人家办公室很警惕,不肯轻易将厅领导的电话告之。唐小舟亮明身份,说,我是唐小舟,赵德良同志的秘书。

对方挺精明,说,秋厅长出去办事了,现在不在办公室。我让她直接给你回电话好了。

唐小舟说,好,我不在办公室,你让她打我的手机。

秋月婷的电话很快就来了,唐小舟和她约好,带着赵薇出门,到迎宾馆门口,果然有一个瘦高个的小伙子等在那里。向秋月婷介绍的时候,唐小舟只说他叫赵普,想参加司法厅今年的公务员招考,却不说是谁的关系。唐小舟很清楚,很多秘书找下面办事,不管是自己的事还是领导的事,一律打领导的招牌。下面的人自然不敢去找领导核实,只得认账。唐小舟不肯这样干,赵德良的招牌,他是不能打的,让人猜去好了。

秋月婷肯定也没料到是这么个事,当时面现难色。有些话,显然不好当着赵普的面说,秋月婷对他说,你先去外面等一下,我和唐处长说点事。赵普离开后,秋月婷便说,这事有点不好办呀。你知道,厅里有四个副厅长,我排在最后一个。且不说招考公务员这件事不是我分管,就算是分管,那也只是一个形式,除了厅长,谁都插不上手。

唐小舟也知道,这件事,既然出面了,就一定要办成功。他说,厅长那里,我不好出面,还得你去周旋,如果有什么困难,你随时告诉我,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秋月婷问,一定要省厅吗?能不能在下面市里安排?

唐小舟想,万一不行,只好找市里安排。可这种话不能说,官场办事,不适宜给人家多重选择。他说,你这里不行的话,我只好想别的办法。

秋月婷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提个建议,如果不行,当我没说。

唐小舟说,月婷姐,你说吧,我们不是外人。

秋月婷说,我知道厅长有一个亲戚,想进办公厅。

唐小舟想,这就是了。这类事,通常都需要进行权力置换。他问,什么情况?

秋月婷说,男性,研究生毕业,在司法厅下面一个单位工作,正科级,能力很不错,做工作很踏实的。

唐小舟说,你让他把资料送给我看看吧。

下午,徐易江来找唐小舟送资料。唐小舟看了看他的资料,三十一岁,政法大学的研究生,参加工作四年多时间,便已经是正科级干部,说明他升得很快。在现在这种政治生态中,升得快并不说明你有能力或者干得出色,恰恰相反,说明你有硬后台。

唐小舟和徐易江简单地聊了几句,得知他研究生毕业后报考公务员,进入监狱管理局所属的峰山监狱工作,仅仅一年后,立了两次功,一是因为出版了一本探讨现代监狱管理的专著,这本专著受到司法部的高度重视,因而获三等功。期间,发生了一次集体试图越狱事件,处理此次事件时,他所在的中队,获得集体三等功,他本人记个人二等功,因而被提升为中队长,副科级,三年后,没有争议地升为正科。

唐小舟说,你发展得挺顺呀,为什么要离开?

徐易江说,主要是个人原因。我是那种内向的人,非常内向,性格中悲观主义色彩更浓一些,凡事总是爱往坏的方面想。在监狱那种地方呆了这么四年,感觉自己的性格更加内向,大概受环境影响太大,更加悲观。我害怕这样下去,我会崩溃,所以想换个地方。

这时,杨泰丰和曾向凯来了。唐小舟请两位厅长坐下,倒茶的时候对徐易江说,暂时先这样吧,有什么消息,我再和你联系。徐易江告辞离开,唐小舟将茶杯放在两位厅长面前,说,你们恐怕要稍等一下,赵书记在和梁书记谈话。

此次柳泉江溃堤,虽然二十四小时内堵住了,损失仍然非常之大,直接经济损失和灾后重建等,估计超二十亿,还死了三个人。赵德良刚刚回到省里,告状信便雪片一般飞来。告状信的内容非常一致,说梁天培从西渠自治州过来,西渠没有大江大河,只有小洪小涝,不存在严峻的防汛问题,因此,他对防汛工作一窍不通。到了阳通之后,他什么都要插手,就连防汛总指挥这样只干实事吃力不讨好的职务,也不肯放过。他不肯放过,自然因为国家对防汛的重视,防汛指挥部有大笔的专款。结果,正因为他瞎指挥,造成了这次溃堤事件。

梁天培刚刚到阳通,屁股还没有坐稳,又加上这几年江南省接连几位市委书记出事,他自然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担心自己会步叶万昌、宗盛瑶的后尘。到省里找关系吧,他又是游杰那条线上的人,游杰一死,他们就成了没娘没老子的孤儿,失去了依靠,除了坐以待毙,似乎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赵德良和梁天培的谈话,创下了赵德良来江南省以后和各级领导谈话的两项记录。一是谈话最长时间记录,二是两次谈话间隔最短记录。柳泉江决堤后,赵德良赶往阳通,曾经和梁天培有过一次谈话,那是赵德良和市委书记谈话时间最长的一次,超过了一个小时。相隔不到十天,赵德良又让唐小舟打电话,把梁天培叫到省里,和他进行第二次谈话。

两次谈话的内容,唐小舟均不清楚,却可以猜测。站在赵德良的角度,肯定不希望再有哪一个市委书记出事了,尤其是换届年。这种情形如同一堵歪墙,眼看只要有一阵大风吹来,墙肯定会轰然倒塌,赵德良却要使尽浑身解数,将这堵墙撑住。政治或许就是一个墙倒众人推或者个人扶的过程。对于某些人来说,失去的利益够多,自然希望墙倒得更快一些,因此,他们会成为推力,另一些人则不得不扶,哪怕明知这堵墙随时有倒下的可能,也要尽可能延缓。

梁天培现在确实艰难,整个柳泉帮在和他战斗呢,以他本身的力量,随时都可能倒下。相反,赵德良从背后给他一个支撑力,他便可能熬过眼下最困难的时期。

梁天培来的时候,一脸的严霜,头是低着的,腰是弓着的。走的时候,特意走进唐小舟的办公室,和杨泰丰等人打招呼,笑声格外响亮。梁天培主动和唐小舟握手,唐小舟觉得,他的手特别用力,脸上的表情,就像瘾君子刚刚吸过毒一样。

唐小舟自然没有时间送梁天培,仅仅只是客气地打声招呼,便带着两位厅长进了赵德良的办公室。将必要的准备工作做好,正准备离去,赵德良说,小舟,你别走,一起听一听吧。唐小舟连忙坐下来,准备记录。赵德良又摆了摆手,说,我们随便扯一扯,不用记了。既然不用记录,为什么留自己坐在这里?这似乎是个新动向,颇值得玩味,可唐小舟还不明白原因。

赵德良看了看杨泰丰,又看了看曾向凯,说,等一下讨论岩山矿难需要的时间可能比较多,我们抓紧吧。你们谁说?

曾向凯看了看杨泰丰,说,赵书记,我向你检讨。

赵德良摆了摆手,说,不要动不动就检讨,哪有那么多检讨?工作出了纰漏,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重要的不是检讨,而是找准目标和方法,尽快完善。

杨泰丰说,我们连续开了几天会,研究这件事。大家有一些共同的看法,还是由曾厅长汇报吧。

曾向凯说,因为时间关系,我尽可能简短。相关案情,我和杨厅长以及其他相关同志讨论过很多次,我们有一种怀疑。这件案子的背后极其复杂。

赵德良问,背后极其复杂?指什么?

曾向凯说,我们怀疑我们内部,始终有人向案犯通风报信,甚至在暗中指挥案犯的行动。这个人的级别不低,应该就在专案组内部。

赵德良说,你们这样的怀疑有根据吗?

曾向凯并没有回答根据,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说,整个案件,从孟庆西被劫走,以及数次逃出我们的搜捕,与警方枪战以及最后在大龙山被枪杀,我们怀疑这是一个极其周密的计划,每一步,都是事前计划好的,环环相扣。

赵德良显然有些吃惊,说,也许你们的怀疑有你们的道理。但是,就我来看,如果说这是一个周密计划,那么,有很多事是前后矛盾的。比如说,如果是个计划,犯罪分子把孟庆西抢出去,就是为了枪杀他,这说得过去吗?犯罪分子选择那样一个特殊的时间,显然是为了逃出雍州,如果说这是一个计划,那也就是说,他们逃出雍州的目的,是为了枪杀孟庆西。逻辑上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他们在雍州市内把孟庆西解决掉,不是更容易也更安全吗?

曾向凯说,我们一开始之所以一直被动,关键在于,我们认为孟庆西被劫走,目的是营救或者保护。有一点,我们并没有引起太大重视,犯罪分子劫走孟庆西,一开始就是准备灭口。有一种可能,在雍州市内,他们一直想灭掉孟庆西,只不过由于种种原因,机会不是太好,安全系数不高。于是,他们精心策划了一次外逃事件,甚至有可能精心策划了一次驳火事件。事件中,罪犯带着八支枪,其中七支开火,而八支枪中,只有一支曾经犯案,另外七支,全部查不到来历。那惟一的一支枪,到底是罪犯疏忽,还是有意安排?我们怀疑是后者。如果是后者,也就是说,犯罪分子有意转移我们的视线,将我们引向一个错误的方向。另外,这件案子,如果是一般的犯罪团伙所为,似乎不至于设计出一个将八支枪扔掉的情节。即使再大的犯罪团伙,枪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虽然他们是最后不得不扔掉枪,但在计划之初,完全没有必要拿上八支枪。这个数目不仅太多了,而且也太容易暴露了。我更怀疑,这是犯罪分子的又一个陷阱,目的嘛,自然是让我们去追踪那些枪。

赵德良说,这是你们专业范围内的事,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曾向凯说,我们希望省委批准,将现在许多个部门组成的专案组撤掉。

唐小舟想,这件事,不需要通过省委吧,由政法委解决应该是最为恰当的。省委如果插手这件事,显得越权了,容易授人以柄。

赵德良略想了想,说,你们是不是给政法委打个报告,抄送省委。我在你们的报告上批示一下。

唐小舟明白了。他们怀疑,整个案件,背后有人插手,这个人,就在政法委。所以,他们想将案子从政法委拿回公安厅。可这件事通过政法委根本无法完成,只得动用省委甚至是赵德良的力量。赵德良已经完全清楚了他们的想法,又不好直接插手政法委的工作,便要绕一下。


他们在怀疑谁?罗先晖?如果不是怀疑罗先晖,也没必要绕这么大一圈吧。这事,与孟庆西的老婆执着地告状有关吗?那件事,下面虽然推来推去,根本原因,一是罗先晖的级别太高,下面任何一个部门,都不敢接手,二来,孟庆西的老婆并没有直接证据。但没有接案,并不等于事情就这么放着了,既然有人告诉了唐小舟,也一定有人告诉了别人。

曾向凯早已经准备好了报告,当场递给赵德良。唐小舟意识到赵德良准备立即阅读这份报告,随即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过眼镜。赵德良看过文件,唐小舟已经将签字笔准备好。赵德良在文件上签了很多字,再将签过字的文件交给唐小舟。

赵德良的字是这样签的:

孟毙案悬,侦破工作仍需加强。此前组成多单位多部门协作的联合专案组,出于孟案性质的考虑,是正确的,也是取得了实效的。现仍保留联合专案组,似于案件无益,反倒在通报协调以及人员调配诸方面,增加阻力和成本,似可考虑公安厅意见,撤销专案组,相关参与单位,各按其责,自行工作。具体事宜,请先晖同志及政法委诸同志研处。

接下来是一个协调会,参加会议的有几个部门,中心议题,是关于岩山矿难的处理。参加会议的分别有安监、公安、纪检等部门。这原本是副书记职责范围内的事,可江南省副书记缺位,许多事,堆到了赵德良这里。

经过多方调查,岩山矿难存在严重瞒报,已经没有任何争议。几乎所有人面对这件事时,都会提出一系列疑问,瞒报事件是怎样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与此相关者,会承担什么样的法律责任。今天的协调会,要解决的,恰恰是这些问题。

如果要理清这三个问题,需要从后面往前说,首先是法律责任的问题。

对于矿老板来说,出了矿难死了人,肯定不是杀人罪,甚至不是过失杀人罪,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渎职罪。但在司法实践上,渎职罪通常运用于国家公务员,用在私人老板身上,有些怪怪的。如此一来,就需要从管理方面去找罪行,可无论哪一项管理罪行,都属于轻罪。最终的结果是,矿难发生,矿老板只负经济之责,在刑事方面,仅仅承担轻微责任。

正因为如此,老板们都不愿把钱投在安全建设上面,原因是你若想真正保障矿产安全,投入就得是巨款,相反,死几个人的赔偿要小得多。当老板的人都会算经济账,如果像国外那样,花巨资建设安全保障,不仅赚不到钱,还会亏本。几乎所有的矿老板都怀着侥幸心理,希望老天保佑而不在安全生产方面投入更多,万一出事,只好自认倒霉。

国家自然清楚这一点,对于矿业的管理极其严格,哪怕县级,都是,主要职责,就是监督安全管理,对于安全不达标单位,有权要求整改,甚至直接下令停产。这个权利挺大,直接决定着人家的生死。当然,对于安监官员来说,他们必须承担两种责任,一是行政责任,一是法律责任。这两个责任,看起来都挺大的,行政责任,最严厉的是双开,轻微一点的,也是撤职查办。好不容易当了一个官,就这么被撤了,损失确实挺大的。法律责任的话,要坐牢。可这些处分与巨大的利益相比,都显得轻微。尤其得到利益是集少成多集腋成裘,而承担责任是突发的,甚至是小概率的。就算是真的出事,与其获得的利益相比,也是轻微的。

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前提,矿难为什么会发生,就非常清楚了。没有安全保障,矿难的发生,就是必然,不发生才是偶然。事故一旦发生,谁都清楚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而在最坏结果之上,谁都希望能够得到一个更好的结局。这就像做生意,你明知道某个价位肯定成交,比这个价位稍稍有点实惠,都是意外惊喜。瞒报或者其他手段,追求的,就是这个意外惊喜。

最后,涉及关键问题了,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

矿难发生,公司必须在第一时间报告给当地安监部门,而安监部门在接到报告后,必须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公司向安监部门瞒报?现场有那么多领导,瞒得住吗?所以,瞒报的第一步,必须具备三大条件之一。一是矿难发生后,没有及时上报,故意拖了时间,暗中做了处理。二是安监部门以及当地政府官员接报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给瞒报提供了条件。三是公司和安监部门以及当地政府官员合谋,共同决定瞒报。正如俗话所说,一步错,步步错,你用一个谎言来掩盖一个错误,随后就得有十个百个谎言来掩盖那一个谎言。比如说,岩山矿难,实际死了十二人,瞒了九个。这九具尸体的处理,就有问题了。如果土葬,影响的就不仅仅是某几个官员,所有民众都会知道此事。因此,土葬是绝对不可能的,一定得火葬。但火葬也有麻烦,必须经过火葬厂。没有相关手续,火葬厂肯定不让火化,要想过这一关,涉及很多部门。

由此可以看出,一起瞒报事件,涉及很多人很多部门,单独靠哪一个部门,都很难将此事查清。如果一定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由省里牵头,组织一个多方调查组。这不是哪一个部门的问题,而是省委下决心的问题。

所有该说的全都说了,轮到赵德良协调了。赵德良想了想,问,这件案子,矿老板最终可能受到怎样的处理?

杨泰丰说,前些年判得重一些。判得重,主要是行政因素起了一定作用。单从法律角度看,很难适用于哪一条重罪法律条文。所以,近些年,与矿难有关的事件,社会影响虽大,涉案的相关责任人,矿主的处理,要比官员轻得多。近几年,判五年以上,就已经属于非常重的了。

赵德良问,那其他方式的处理呢?比如经济方面或者制度方面。

安监局的局长说,经济方面,还是相当严厉的。除了对于死亡者的处置需要矿主全部承担,还会有较高的罚款。此外,采矿证、营业执照等,也都会吊销。

赵德良说,那我就说三点意见吧。第一,有关矿主,必须承担责任。法律方面的责任,由法院判决,我们在这里不用讨论。除了法院判决之外,经济上,对这类不负责任的矿主,必须重罚,要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我看,你们安监部门,应该定一个规则,凡是这类矿主,今后永远不准再进入这行。这种人,不是要钱不要人家的命吗?那我们就让他人财两空。第二,与此案相关的国家公务人员,查清违反纪律的,按相关纪律条例处理,查清违法犯罪的,递交检察机关起诉。第三,尽快结案,不搞扩大化。

后来有人传说,陵峒的事大得很,如果深挖下去,肯定挖出一个葡萄胎。但是,赵德良的三点意见中第三点,等于是叫停了更进一步的调查,说明赵德良在向陈运达示弱。

唐小舟自然不会这么认为,大概整个江南官场,只有唐小舟一个人坚定地认为,赵德良强大无比,这种强大,恰恰潜藏于他看似文弱的外表或者柔软的表情之下。他不清楚陵峒的问题很大?显然清楚,可他引而不发,既是给陈运达余地,也是给自己余地。这也充分说明,赵德良的政治地位稳定了,稳定之后,他需要一个更为和谐的政治环境,需要一个宽松的官场生态。

第二天是谷瑞丹案终审判决的日子。尽管他知道改判的可能性不大,心仍然像是悬在空中,没有着落的感觉。毕竟他和谷瑞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这段感情给他的伤害很大,但时过境迁,再仔细回味,还是有很多甜蜜的日子,令人难以忘怀。退一步想,谷瑞丹走到今天,自己难道没有半点责任?假如此前他能够尽快地成熟,在官场混个一官半职,谷瑞丹大概也不会走得那么远。又或者谷瑞丹已经偏离了既定生活轨迹之后,他能够给她一些宽容和温情,她也不至于一往无前毫无顾忌。他总觉得,谷瑞丹往这条自我毁灭的路上滑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伸出一只手,拉她一把,而他并没有那样做。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甚至更乐于把她往前推。

早晨,将赵德良的工作安排好后,他并没有离开。赵德良意识到他有些变化,问道,小舟,你有事吗?

唐小舟说,我想请几个小时的假。

赵德良看了他一眼,大概发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便问,事情很重要?

唐小舟说,谷瑞丹今天宣判。

赵德良再次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很重,显然不十分明白他心中所想。

唐小舟猜到了赵德良的心思,说,我不会进去,没意义。不过,我心里不好受,想尽可能离那里近一点。可能的话,我想陪着两个老人度过那个时刻,毕竟,他们是我女儿的外公外婆。

赵德良第三次重重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放弃了,仅仅只是说,你去吧。

驾车前往法院途中,他突然想到,一审判决的时候,翁秋水的家人,曾经想找谷家的麻烦。这次,翁家人会不会同样等在法院门口,并且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谷家准备不足,而翁秋水被判处死刑的消息传出来,翁家会不会找谷家拼命?既然自己要去,这方面还是应该有所准备吧。

想到这里,他给容易打了个电话。

容易显得很吃惊,说,你准备去听宣判?

唐小舟说,我不想进去,就在外面陪一陪她的家人吧。

容易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

唐小舟说,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想做,不然,我可能会很不舒服。

容易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谷瑞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个老公,不知道珍惜。

唐小舟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容易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唐小舟说,一审判决的时候,翁家人想闹事,因为舒彦处理得很好,才没有闹起来。这次,我估计他们有准备,搞不好会出大麻烦。我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所以想向你讨点主意。

容易说,这样吧。我从公安厅警卫排叫几个人过去。

唐小舟说,这样行吗?

容易说,我找几个不当勤的战士,没问题的,我亲自带过去好了。有我在场,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处理一些。

唐小舟开着车子,在法院门口转了一圈。法院门口不准停车,他开的是私车,又没法停进法院里,因为没有看到谷家的人,只好给谷瑞萍打电话。

谷瑞萍接起电话,问,小舟,你在哪里?

唐小舟说,我在法院外面,你们在哪里?

原来,谷家租了一辆中型面包车,停在法院前面一条小巷子里。唐小舟将自己的车子开过去,停在面包车后,发现面包车门窗紧闭,初一看,里面似乎没人。他下车后,正围着车看,发现车门开了。上车后才知道,谷家人全都坐在汽车的里侧。谷瑞丹的哥哥姐姐姐夫都来了,舅舅舅妈表哥也来了,谷瑞丹的父母也在。

唐小舟刚刚上车,车门就关上了,谷母一把拉住唐小舟的手,哭着说,小舟,你一定要救瑞丹。显然,她一直都在哭,脸上全都是泪痕。

见到唐小舟,舅舅舅妈也都拉着他问情况。东一句西一句,他既不知道该回答谁,也不能回答。他也曾想过,是否还像从前一样,叫爸爸妈妈,可见到他们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根本叫不出口。倒是舅舅舅妈在场,解了他的围。他说,舅舅,你们先别急,慢慢说。

稍稍安静下来之后,唐小舟问翁家的情况,谷瑞萍说,翁家来了很多人,好几辆车,停在另一个巷子里。

唐小舟明白了,他们一定去过那条巷子,见到了翁家的人,知道情况不妙,才将车停到了这里,所有人都坐在靠近墙边的一侧,目的是不想让翁家人发现。谷瑞丹的经历,真是人生最好的一部活教材。因为父母的自私自恋,从小教给她的,同样是自私自恋,日后,为了满足个人的欲望,无所不用其极,完全不在乎别人的一切,最终踩进了人生的陷阱,带给自己的是牢狱之灾,带给亲人的,却是无边无尽的痛苦。只不知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谷家人是否好好反思,从而彻底改变?恐怕难。

谷瑞萍突然紧张地轻叫一声,快,快躲起来。她的话音刚落,谷家人顿时紧张,全部将身子趴了下来。唐小舟心里有底,既因为他做了准备,也因为翁家人并不认识自己,并没有动作。谷瑞萍小声地说,唐小舟,快趴下,前面是翁家的人。唐小舟往前看了一眼,果然见前面巷子口有三个人站在那里向这边张望。

唐小舟低了低身子,小声地对他们说,你们不用担心,我做了准备,过一会儿有几个人会来,他们不敢闹事的。

谷瑞萍问,你做了准备?你做了什么准备?

唐小舟说,等一下,你们就知道了。

唐小舟的电话响了。翁家的三个人正往巷子里面走,听到这辆车上电话响,似乎有所注意。谷家更是紧张,谷父小声地说,小舟,快把电话关掉。唐小舟自然不能关,不仅不能关,还要接听。电话是容易打来的,问他在哪里。唐小舟告诉她小巷名。

翁家人发现这辆车有异,便走到了汽车的另一边探望。谷家人害怕得要死,将身子压得更低。谷母一再小声地命令唐小舟将电话关掉。唐小舟却并不当一回事,继续接听第二个电话。这个电话是唐小栗打来的,高岚县党代会已经结束,冯海波担任县委书记,刘凤民作为副市长候选人以及唐小栗作为副县长候选人,都已经确定,代理县长是丁应平的原秘书陈志光。

唐小舟想,陈志光提拔的时间并不长,这么快就去代理县长了,这显然又是权力置换的结果。钟绍基要全盘接管丁应平的势力,就一定要用丁应平的人。可是,那些处于权力尖端的人,用起来是不太顺手的,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用那些对自己不构成威胁的人。陈志光跟丁应平多年,两人的感情很深,将陈志光提起来,确实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翁家人似乎发现了他们,嘀咕了一阵,转身离开。谷家人意识到情况可能复杂,谷老爷子立即下令开车走人。唐小舟说,不要走,公安厅政治部的容主任马上就来,我们走了,她就找不到我们了。

《二号首长》第二部



谷老爷子说,一个容主任能解决什么?翁家来了三辆车,恐怕有几十人。

唐小舟暗想,到现在,谷家还不相信他。懒得和他们说,继续拨打陈志光的手机。陈志光代县并且成为县长候选人的事刚刚明确,电话肯定繁忙,唐小舟打了几次,都是占线。类似的经历他有过几次,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自己现在没什么大事,便一再拨打。

终于通了,陈志光接起电话就说,首长好。

唐小舟说,扯蛋,我是什么首长?你的事我听说了,祝贺你。

陈志光说,是我要感谢你,我沾了首长的光。

唐小舟说,说远了不是?你沾我什么光?往后我沾你光的时候多了去。

和陈志光扯了几句,却被外面拍打车身的声音打断了。翁家人找到了谷家的车,迅速来了几十个人,他们将面包车围了起来,愤怒地命令谷家人下车,又命令打开车门。司机自然不敢开门。他们便拍打车身,出言威胁。谷家人见一下子围上来这么多人,吓得半死,一个个脸色极其难看。所有的埋怨,都集中在唐小舟身上,说就是他不肯离开,现在麻烦来了。

唐小舟倒不紧张,他已经看到,巷口开过来了两辆车,前面是一辆警车,后面是一辆面包车。

谷老爷子吓得不行,责怪唐小舟不肯离开,又不断打电话,暴露了目标,现在局面不可收拾了。

他的话音刚落,警车已经停下来,一身警服的容易从车上跳下来,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

另一辆车还没有停稳,车门便打开了,八名武警战士跳下车,迅速奔跑过来,将翁家人和汽车隔开。翁秋水一直在公安厅工作,翁家人自然也就认识警衔。翁秋水的警衔和容易是一样的,这样的警衔如果在市公安局,那一定是局长。翁家人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武警,又有一位高阶女警官在现场指挥,自然有所收敛,却又不肯离去,虽然与汽车拉开了距离,却在那里大骂。翁家人情绪十分激动,尤其有两个老人,其中那个女性躺在地上打滚。

容易见局面暂时得到控制,在车下挥手示意。唐小舟叫司机将门打开,容易跨上车,和唐小舟握手。唐小舟向谷家人介绍,这是公安厅政治部容易主任。

从市俗的角度看,这种介绍不为错,大家都习惯于把副字处掉。可此时,少一个副字,对于谷家人来说,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政治部主任是副厅级,厅党组成员,有些资格老的主任,甚至是正厅级,职权比一个副厅长还大。谷家人显然理解这个职务的重要性,对于容易立即笑脸相迎,那些笑容,既是感激,也带着谄媚,甚至还有一种盼到救星般的如释重负。唐小舟熟悉这种笑容,从谷瑞丹身上,他常常看到。他厌恶这种表情,也惊诧于谷家人竟然如此的一致。

对于谷家的热情,容易仅仅只是应付了几句。容易以前不太了解谷家,完全是这次的事件,才对谷家有点深入的了解。她从本质上看不起谷家,打心里不愿意为谷家做任何事。敷衍几句后,她转向唐小舟,说,你们留在这里太危险了。现在还没有宣判,已经这样了,一旦宣判,结果又不是他们期望的,搞不好就要出大事。我建议你们最好离开这里。

唐小舟以为这件事很简单,对谷瑞萍说,那就快点离开吧。

可他万万没料到,谷家的意见竟然无法统一,谷母说,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

谷瑞安说,现在翁家人围在这里,不走要出事的。

谷母说,你们怕死,我不怕。我倒要看看,翁家人敢把我怎么了?我还想找他们呢,他们要我谷家顶命,我还要他们翁家顶命呢。

唐小舟见这个阵仗,意识到这么僵持下去,真的可能出事,只好向谷瑞萍讨主意。在谷家,最有发言权的是谷母,虽然她平常不怎么说话。其次,是谷瑞丹,毕竟她的地位最高嘛,再排下来,是谷瑞萍。他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快点决定。宣判大概还需要等半个小时左右。不管结果如何,对于翁家、谷家以及章家,都是悲剧。万一发生冲突,场面恐怕难以控制,那就会在旧的悲剧之上,又增加新的悲剧。

谷母没好气地说,要走你们走,我哪里都不去。我一把老骨头,我怕什么?

事情进一步僵了,唐小舟束手无策,谷瑞萍似乎也没有好办法。此时,在谷家两个最没有地位者之一,谷家大儿媳说话了。她不是对大家说的,而是对丈夫谷瑞安说的。她说,瑞安,我告诉你,如果真的打起来,你一定要快点跑。如果我被打死了,你好替我收尸。

谷母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这是什么话?我知道你不是谷家人,你的心从来都不在谷家。你害怕死在这,你现在就可以走。

大儿媳在谷家半点地位没有,平常从来不敢大声说话的,今天却特别,竟然大声地说,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真的打起来,万一谷家全都死了,断了根不说,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见此情景,谷瑞萍挥挥手说,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开车开车。

她这话一说,谷家其他人竟然再没有反对,只有谷母在那里哭得更加的伤心。

容易说,先开一下车门,让我下去安排一下。你们抓住机会再走。

司机把车门打开,容易下车,又立即将车门关上。

容易走近武警战士,对其中一个说了几句话。那句武警武士喊了一句,其他战士就开始向前走,继续挤压翁家人。同时,容易向翁家人招呼了几句,然后领头向前走。也不知她对翁家人怎么说的,其中几个人跟着容易向前走,其他人也陆续跟了过去。容易拉开了一定距离后,停下来和翁家人说话。

趁着这个机会,谷家的司机启动了汽车,并且迅速驶离现场。

翁家发现谷家的汽车要离开,试图追赶。可武警战士早有准备,扑过去用身体阻挡。武警战士毕竟人少,挡不住翁家太多人。即使如此,还是阻滞了翁家人,等他们摆脱武警战士时,发现谷家的汽车,速度已经起来,虽然追了一段距离,却越拉越远,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只好放弃。

汽车摆脱翁家人后,司机问,再去哪里?

谷家人没有主意。唐小舟说,围着法院转吧。舒彦出来后,第一时间会给我们电话的。

说是围着法院转,其实并没有,绕了几条街道,感觉安全之后,停了下来。车内的气氛很压抑,谷瑞丹可能被判死刑,也可能死缓,两种结果,谷家都不愿意接受,却又无可奈何。翁家苦苦纠缠,现在虽然暂时逃脱,将来呢?难保翁家不会找到谷家去闹事,那时又会是怎样的了局?唐小舟不想被他们的情绪影响,尤其不想回答他们的任何问题。好在他的电话多,一遍又一遍接听电话,

没有电话来的时候,他便给容易打电话,表示感谢。容易说她还在现场,翁家的人似乎还在找谷家的人,他们大概也清楚,翁秋水难逃一死,找谷家出气,似乎是他们惟一能够让自己稍稍平复的办法。容易提醒唐小舟,让谷家以后小心,说不定,翁家以后还不肯放弃,会阴魂不散地缠着谷家。

这一点,唐小舟也想到了。可就算真的发生这样的事,也是谷瑞丹为她的家人惹下的,自己无能为力,也不想再管了。

舒彦不知道唐小舟在现场,电话是直接打给谷瑞萍的。谷瑞萍接电话时,所有人都摒住呼吸,认真地听着。接完电话后,谷瑞萍说,已经判了。同时,好几个人都问,怎么判的?谷瑞萍说,维持原判。

唐小舟看到大多数人的表情为之一松,只有谷母突然大声地哭了起来,哭着喊,我的瑞丹呀,你要受苦了啊。我四个孩子,只有你最顾家呀。我苦命的孩子呀。

唐小舟觉得,自己所干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不想再留在这里,在谷家人为判决结果表现出各种各样姿态的时候,他悄悄地下了车,又悄悄地独自离去。他担心谷家人还会追上来说什么或者求他什么,看到旁边有一辆出租车过来,立即招停,坐了上去。

司机问,去哪里?

唐小舟说,随便开吧。

司机大概觉得这个人奇怪,转过头看他,同时准备问点什么,发现他背靠在坐垫上,脸上有两行清泪流下来,便立即转过头,启动汽车,向前驶去。

汽车前行不久,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舒彦。

舒彦说,宣判过程很短,大家到庭后,法官直接就宣布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唐小舟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问道,翁呢?没有在法庭上闹吗?

舒彦说,他应该知道这是终审判决吧,法官宣判后,他就崩溃了,整个人都瘫了,是法警把他抬出庭的。

唐小舟想,人嘛,到了这一步,大概都是如此吧,全天下能有几个人面对死亡,仍然大义凛然?

此案后来出现了两个小插曲。

翁秋水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连争的机会都没有了,便提出一个要求,希望注射死。他的要求很快被驳回了,事情传出来后,便成了一个笑话。中国确实尝试注射死刑,但是,注射死刑需要购买注射车,那台车价格极其昂贵,根本不可能普及,只能规定相当级别的人,才能实行。这个相当级别,指的是副厅级以上。翁秋水直到最后,也未能升上副厅,仅仅只是正处。有关这个规定,他应该是清楚的,之所以最后闹了这么一出,大概是希望遵循官场的一个惯例,在某个人即将退出官场时,安慰性地升半级?

即使被判死刑,也希望享受升半级的待遇,自然就成了官场大笑话。

另一个插曲,与章政有一定关系。

人都有其狭隘性,章政自然也不例外。妹妹的死,令他愤怒,出于个人情感,他自然更乐于让翁秋水和谷瑞丹两个人都判死刑。作为一名检察官,他也清楚,这样一件案子,判处一死一缓,已经公正公平了,就算唐小舟为谷瑞丹做了什么,从纯应诉技术角度看,章政只能为唐小舟或者舒彦为谷瑞丹所做的一切叫好。基于这种认识,对于判决结果,他是完全接受的,另一方面,他又难以彻底地以一名检察官的标准来对待此事,尤其唐小舟和谷瑞丹已经离婚,就算他对谷瑞丹做点什么,唐小舟大概也不会为谷瑞丹出头。于是,他对谷瑞丹做了一件事。

章政通过个人的影响力或者权力,游说有关部门,将谷瑞丹押到刑场,给翁秋水陪斩。

这是一件绝对荒唐的事,也是一件违背当代法律精神践踏人权的事。当代法律精神非常明确,你犯了什么样的法,就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而相应的惩罚,也一定得由法院判决。判决书上没有的惩罚,均不能实施。比如有些机构,在法院还没有判决的情况下,将某些犯罪嫌疑人游街示众,还有些执法部门,将一些妓女或者嫖客的照片张榜公布,任何法律之外的刑外刑,都是对法律精神的践踏。别说其他执法部门无权这样做,就算是法院,也无权如此判决,中国的任何一条法律,均没有游街示众的刑罚。

法院判决谷瑞丹死刑缓期执行,而陪斩,就属于刑外刑,并且不属于刑罚范畴。

谷瑞丹已经成为刑犯,只落得任人宰割的命运。她的家人均属于人微言轻的社会低层人士,没有任何人足以替她出面说话,或者即使说话,也没有丝毫影响力。唐小舟如果说话,肯定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可唐小舟不会为了她再一次出头。

最终,谷瑞丹被押到刑场,不仅亲眼目睹了翁秋水被枪决的过程,而且她自己也经历了一次准枪决。

多年以后,谷瑞丹对唐小舟提起过此事。她说,当时,她被押到刑场,和她一起的,并不仅仅只有翁秋水,还有其他一些待决犯人。她被安排在翁秋水身边,两人的距离非常近,她只要稍稍偏过头,便能看清翁秋水的脸。而翁秋水也看到了她。她看到翁秋水脸上,带有一丝微笑,那个微笑所包含的情绪极其复杂。谷瑞丹说,她能感受到,翁秋水以为她被改判了,其实,她自己也困惑,也以为自己被改判了。同时,她又不明白,如果改判,为什么不通知她?这是不符合程序的。

后来开始行刑,他们被要求排成一排,跪在事先挖好的坑前,行刑人员从背后走过来,停在他们身后,指挥官发出指令后,行刑手单手举起枪,顶住了他们的后脑勺。谷瑞丹的后脑勺也顶了一支枪,那一瞬间,她完全傻了,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为自己从此彻底烟消云散了。

枪声响了。谷瑞丹印象中仅仅只响了一枪。事后想起来,应该不止一枪,而是每个行刑手都开了一枪。只不过,这些枪是同时响的,彼此的距离很近,听上去,便像是一枪。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听到枪响的同时,她倒地了,后面还有枪响,她没有听到。

谷瑞丹倒地,当然不是因为被枪击中,而是被吓得昏了过去。

从此,过去的谷瑞丹,彻底死了。谷瑞丹说,那一枪,将她的精神彻底毁灭了,从此,她变成了行尸走肉。

早晨起床后,唐小舟见外面暴雨如注,吓了一大跳,意识到这样的大雨,肯定会引发一系列问题,匆匆洗漱之后,立即驱车往迎宾馆赶。刚刚启程,接到余丹鸿的电话。

余丹鸿问,小舟,你在哪里?

唐小舟说,我正在路上。雨太大了,街上到处都是水,车子不好走。

余丹鸿说,我和几个常委都在赵书记这里,你尽快赶来吧。

唐小舟也想赶快一点。可雨实在太大了。他好歹在世上活了三十多年,这么大的雨,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般来说,雨点大的时候,就不会密集,密集的时候,雨点往往很小。可这次的萝莉司就是怪,雨点大不说,而且非常密集。以前常常看到一个词,叫瓢泼大雨,没有经历萝莉司,肯定不能理解瓢泼大雨是怎么个阵仗,仿佛天上的什么地方缺了一道大口,雨便倾泻而下,城市的下水道根本排放不及,路面上积了厚厚一层水。不知什么人将下水道的盖子打开了,雨水便争先恐后地往那里流,到了下水道的入口,打着漩儿,如果一个人不小心掉进去,肯定被卷没影了。所幸的是唐小舟的吉普车底盘比较高,一般的小轿车,根本无法行驶。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3 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反正路上走不快,唐小舟便做了一件事,给省气象台打电话。和气象台保持紧密联络,是他的工作之一。气象台说,这次降雨,是因为台风萝莉司,降雨量之大,历史罕见,主要降雨集中在江南省的东南部,重灾区是东涟市和闻州市,其次是雷江市、陵丘市、麻阳市,柳泉市、雍州市等。

唐小舟分别给东涟、闻州、陵丘、雷江打电话。东涟的情况显然不妙,市委市政府负责人,全都去了一线,紧急指挥疏散群众。东涟的水位全线警报,已经有至少十几个村子被淹没,大量的房屋倒塌,不少民众被困。从昨晚开始,吉戎菲等领导便分工负责,分片包干,目前正乘冲锋舟,指挥对被困群众的营救。东涟市委相关负责人说,目前还没有具体的伤亡数字,但估计这类数字不少。闻州的情况,市委办的负责人说,市委书记赵有丰正组织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具体情况目前还不太清楚。唐小舟知道,他们不是不清楚,而是没有得到市委书记的同意,不敢轻易将情况上报。可以想见,闻州现在才开紧急会议,情况不会好到哪里去。雷江的情况稍好,昨天,省里接连发了几封明传电报,要求各地做好防风减灾工作,雷江采取了一些紧急措施,市委市政府负责人划分了责任区,昨晚全部驻在责任区。陵丘的情况令人忧虑,唐小舟打电话给市委办公室,值班人员说,正在和有关方面联系,具体情况还没有摸清楚。唐小舟反复追问,才弄清楚,市委办和主要领导失去了联络。

唐小舟每天出门很早,此时街上行人和车辆都少,一路畅通,他只需要半个小时便能赶到迎宾馆。今天的情况非常糟,他打了提前值,仍然用了一个多小时。赶到迎宾馆七号楼前,见门口停了几辆越野车,冯彪拿着一把大伞,站在门口的雨檐下。雨实在太大了,地上是一层积水,往一个方向快速地流着。冯彪穿着一双深筒雨鞋,手里还提着一双。见唐小舟的车停过来,他便迎上几步,走到车门边,撑着伞,先将雨鞋递上来。唐小舟在车里换了鞋,将皮鞋提在手上。风很大,冯彪用一只手,根本撑不住伞,不得不用双手。即使如此,伞还是无法撑稳。唐小舟跨下车,又锁好车门。仅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有很多雨点上了他的身。

唐小舟问,要出去吗?

冯彪说,好像要去闻州。

萝莉司到来之前,北京有关部门发过几份明传电报,江南省委高度重视,几次开会部署预防工作,昨天更是一连发出几封明传电报。实际上,这类工作,并不是省委的日常工作,而赵德良又是一个讲究各扫门前雪的人,政府的工作,他一般只是指导性地过问一下,并不插手。防总总指挥是陈运达,此事自然应该由他来主抓。而陈运达并没有太重视此事,只是开了一个电视电话会。唐小舟揣测,陈运达不重视,有一定的客观原因,也有很强的主观原因。客观原因是江南省虽然毗邻广东,台风季节也会受一定影响,可大面积的风灾,别说近些年没有遇到过,几百年历史上,都不曾有过。人往往容易犯经验主义错误,无论如何,陈运达都没料到此次风灾会如此严重。主观原因,在当时还不是太明显,后来陈运达发动了一场针对赵德良的战争,唐小舟才意识到,陈运达几乎没有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

省政府在这项工作上并没有下力气抓,各市班子的情况又参差不齐,对于此事的重视程度,完全不一样。东涟对省委的指示精神执行得很彻底,既因为吉戎菲的女性干部特点,凡事小心翼翼,又因为她知道自己正处于关键时刻,任何一个细节上,都不能出错。雷江的班子虽然不是很团结,但钟绍基和刘延光都是实干型干部,工作还是做得很扎实的,防灾工作做得不错。最让人担心的,恰恰是闻州。闻州的班子是新搭建的,市委书记是赵有丰,原常务副市长严珂代理市长。赵有丰想抓权,当地又不太听他的,班子显得很不和谐。

赵德良亲自去闻州,显然因为他对闻州的班子不放心。

情况特殊,余丹鸿需要坐镇中枢汇总情况,随时和赵德良保持联络,自然不可能陪赵德良下去,省委办公厅跟着赵德良的是陆海麟。此外,郑砚华是前闻州书记,赵德良把他也叫上了。因为没有副书记,只好将几位常委当副书记用,马昭武去东涟,夏春和去陵丘,罗先晖去雷江。这些常委下去,原本都应该有开道车,可普通的开道车无法在这样的大雨天行驶,而省里又只有一台越野开道车,这台车,便跟了赵德良,其他人下去,只能轻车简从了。唐小舟陪郑砚华坐在开道车上,陆海麟陪赵德良坐在后面。

赵德良召集部分常委开紧急会议时,陈运达也在省政府召开紧急会议,议题是同样的,抗风救灾。省政府原计划由几个副省长分赴灾区,后来得知赵德良亲赴闻州,陈运达才给已经上路的杨厚明副省长打电话,叫他回来坐镇省政府,改为自己前往东涟。东涟和闻州是两个重灾区,书记省长各去一处,倒也适当。

一路上,唐小舟问起郑砚华这几个月的经历。郑砚华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主要是听从他的建议,下乡去搞调研,跑了很多地方,对全省农村的状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也有了一些思路,正准备抽个时间整理一下,再向赵书记汇报。不过,最近可能没有时间,省里组织了一个欧洲考察招商团,已经定下了行程,由他领队。他也知道,这类活动,多半都是公费旅游,同时,他也确实想去欧洲看看,尤其是德国、法国、瑞士、荷兰这几个国家,他要好好地看一看,了解一下人家到底是怎么发展工业的。

郑砚华说这些的时候,唐小舟只是听,并没有表态。没有表态并不等于他心里没有想法。当初,他确实建议郑砚华去搞一搞农业发展方面的调查,那是因为他觉得赵德良可能有意让他当副省长。他一旦当上副省长,分工就不由赵德良说了算,而是由陈运达说了算,陈运达很可能让他分管农业。几个月之后,唐小舟的想法变了。现在江南省的形势是,既有一个副省长的职缺,也有一个常务副省长的职缺。让郑砚华当副省长?在赵德良的权力天平中,这个职位显得轻了。让郑砚华当常务副省长?这个职位又太重,别说赵德良是否放心交给他,陈运达大概也不会乐见其成,其他副省长的意见一定会很大,中组部大概也难以通过。

除了郑砚华之外,还有一个人,唐小舟没有考虑,那就是温瑞隆。市委书记已经没有温瑞隆的份了,市长又不可能再当,无论是省委还是中组部,都得考虑给他一个适当的安排。江南省委如果不考虑他一个适当的位置,中组部就得考虑。中组部考虑,有两大方向,一是在江南省安排,一是异地安排。站在赵德良的角度想,与其由中组部来安排,自己陷入被动,不如由自己来安排。如果由自己来安排,该怎样安排?最好的位置,自然是常务副省长。

如果让温瑞隆去当常务副省长,而让郑砚华去顶尹越的缺当副省长,意义就轻了。相反,将温瑞隆和郑砚华来一次对调,让郑砚华去雍州市和彭清源搭班子,显然是最佳选择。

这次选派他带队去欧洲招商,会不会与此有一定关系?唐小舟无法判断。

高速公路路基较高,情况还算好。一旦出了高速,麻烦就来了,到处都是积水,到处都堵着车,几十公里的路,走了好几个小时。唐小舟建议由闻州派人派车过来接走他们,赵德良说,他们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派直升机过来?如果派车,路上一样堵着。闻州是以前的三线战备城市,市区挖过很多防空洞,改革开放后,这些防空洞大部分改作商业经营场所,此次风灾,因为准备严重不足,这些地下设施,大多没有采取防范措施,城市街面的积水,便往这些地方流,大部出现水浸。此外,近二十年来,闻州城市建设速度很快,新建城市,排水系统不配套,遇到这样的大雨,城市积水无法排走,大量的街道变成了泽国。农村的情况更加严峻,因为防灾工作部署得晚,等市里行动时,相关设备和人员,根本无法离开市区。

好不容易赶到了市委,和省委一样,市委只有秘书长一个人在家坐镇,其他干部全部下去了。赵德良等人,一边吃面包裹腹,一边了解情况。秘书长汇报说,市里召开紧急会议后,所有领导,全部派下去了,但是,他们无法到达指定地点,目前全部被堵在路上,进退不得。就目前所知,闻州市清乐县前湾镇形势最为严峻,全镇有好几个村,完全被水淹了,居民疏散不及,等待救援。市里已经派出武警、公安和消防部队前往救援,可因为路况问题,赶到现场的,仅仅少量部队,如若天黑下来,这些居民就危险了。市里已经向省里紧急求救,希望能够派直升机前来增援。省委的答复是,赵书记正在前往闻州的路上,待赵书记到达后决定。

赵德良知道,省政府由徐副省长前往闻州,便问秘书长,徐副省长此时在什么位置。秘书说,徐副省长知道闻州的情况以及清乐县前湾镇的情况,决定不来市里,直接去前湾镇了。

在市委办公室,赵德良分别给省武警总队和省军区打电话,调省武警和省军区的直升机,前往闻州和东涟救援。

*炫*省里的直升机已经派出,其中有一架将成为赵德良的空中指挥机。直升机无法在市委降落,他们需要赶去军分区营房。赵德良将郑砚华和陆海麟留下来指挥闻州市抗灾。郑砚华原是闻州市委书记,这里的干部都曾是他的部下,此时,他又是受省委书记的委托,指挥起来得心应手。赵德良带着唐小舟,由冯彪开车,市里安排一名干部作向导,赶往集结点。路上的情况实在太糟糕,不是这里堵就是那里淹,七弯八拐,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此时,省里的直升机先到了。唐小舟陪赵德良登机,驻军派了一位参谋陪同。

*书*直升机升空不久,便已经离开了市区。从飞机上往下看,山山水水,尽收眼底。一路飞来,好几个村子淹没在水中,从上往下看,只能看到水中漂着的房顶以及牛呀、狗呀一类的动物,偶尔可以看到没有被淹没的树,树上趴着一些人。水面上有些冲锋舟,正驶向那些等待救援者。最初,这架直升机还只是指挥,在与地面的联络中,了解救援的相关情况。时隔未久,他们不得不放弃了指挥责任,投入到救人之中。直升机和冲锋舟不同,直升机要将软梯放下去,再将人吊上来。救一个人需要花好一段时间,加上机舱内的空间有限,不可能装载更多的人。但直升机比冲锋舟快,视野也更开阔,那些已经抓在树上的人,他们自然不会救,只有那些在水中漂的,才是他们的目标。

*小*即使如此,唐小舟也感到无力。有一次,他们明明看到一个人在水中挣扎,赵德良立即命令飞机下降,又开始放软梯。可是,软梯还没有放到水面,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说*奋斗了好几个小时,救了十几个人。眼看天就要黑了,救上来的这些人,在水里挣扎了很长时间,迫切需要医治,赵德良还要参加市里的救灾会议,直升机也需要降落加油,只好返回。直升机在基地降落后,下面早已经等了很多人,有人忙着给直升机加油,医院的救护车停在远处,准备接走灾民。电视台的采访车也都开了过来,将直升机团团围住。

*网*唐小舟在机舱门打开之后,第一个跳下来。直升机的螺旋桨还在转动,巨大的轰鸣声,使得现场根本听不见说话。赵德良随后站在了舷舱口,唐小舟伸手去扶,部队的首长出现在另一边,也伸出了手,两人一起将赵德良扶下来。

部队首长向赵德良敬了一个礼,然后请赵德良上车,说是部队食堂已经准备了晚饭,请首长先去用晚餐。旁边那些记者的摄像机照相机,全部对准了赵德良。赵德良看了看那几辆救护车,一些医务人员还停在稍远的地方没有靠前。显然,他们要等赵德良走后,才过来接灾民。赵德良向他们挥手,说,你们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把这些受灾群众接走。

十几分钟之后,所有灾民被抬上救护车运走了,赵德良走向冯彪的车。部队首长仍然希望赵德良留下来吃晚饭。赵德良握着他的手,一边向前走一边说,你的饭,我就不吃了,你如果能多救出几个人,比请我吃山珍海味都强。

汽车回到市委,副省长徐陆铮,市委书记赵有丰,代市长严珂早已经等在这里。看得出,这一天他们过得同样非常不容易,身上是湿的,衣服上有泥水,头发也是乱的。赵德良和徐陆铮握手,说,徐省长,辛苦你了。

徐陆铮说,损失惨重呀。

赵德良并没有和徐陆铮多谈,转向赵有丰和严珂。和他们握手的时候,赵德良不是太热情,只是将他们的手轻轻地拉了一下。后来还有很多领导等着和赵德良握手,赵德良不握了,说,俗套就免了,我们说正事吧。有丰同志,你领头,带大家去你们机关食堂吃饭,吃饭的时候,我们把情况凑一下。

午饭时间,赵德良在路上,根本吃不上,到了闻州,才由唐小舟和市委办的同志一起弄了些面包蛋糕之类,勉强填了肚子。现在已经接近七点,饭点过了,市里的领导们,自然要替赵德良准备晚饭,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机关食堂准备,而是准备在市委招待所。听赵德良说要去机关食堂吃饭,他们有点慌了。

赵有丰、严珂他们,自然不管这些,跟着赵德良向食堂走去。市委秘书长着了忙,将唐小舟拉到一边,说,唐处,你看这事怎么办?机关食堂没有准备,人都可能已经下班了。

唐小舟明白秘书长的意思,他希望唐小舟去劝一劝赵德良,改到已经定好的餐厅去吃。这种话,唐小舟怎么能说?他问秘书长,你原来准备在哪里吃?

秘书长说,市委招待所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唐小舟说,那还不简单?你叫他们送过来嘛。

秘书长显然不太乐意,却又无可奈何,说,看来,只好如此了。

《二号首长》第二部



秘书长为什么不肯将饭菜从市委招待所搬到市委食堂?这里面有一个重要原因,闻州和省里情况相似,郑砚华在闻州的政绩之一,就是修了市委和市府新院。以前市委和市政府合署办公,办公楼是五十年代修的,现在两府的人员,扩大了好几倍,郑砚华下决心修了新院。市委招待所却没有搬,仍然在老市委,新市委大院在郊区,相距有几十里。市里原来打算,等赵德良一行到达这后,立即登车前往招待所,路上已经安排好了,交警已经上路。考虑到这么远的距离,又是上下班的高峰期,道路不能封得太久,采取的是隔段依次封路的形式。赵德良这一改变,饭菜如果从招待所送来,行车路线恰好相反,整个计划就打乱了,封路就得从市中心开始。那边提前上路没有问题,这边已经封了的路,就不能放行,得封更长时间。这且不算,现在开始做菜,即使所有锅全部应付这一件事,也需要半个多小时,加上路上的时间,没有一个小时,菜肯定送不到。而做好的菜,放半个多小时,味道肯定就变了。

可赵德良说在食堂吃,谁能改变?除了将饭菜从招待所运来,没有第二种解决方法。唐小舟也不理秘书长,跟着一大群人,向前走去。

进入机关食堂,唐小舟才知道,秘书长的麻烦,并不仅仅只是他分析的那些。

晚上,机关食堂吃饭的人并不多,主要是一些单身汉什么的,有职别有权的人,晚上都有饭局,自然不在这里吃,结了婚的,下班就回家了。新市委和新省委的情况差不多,主要是办公区,住宅区在市内,机关里留下来的人,已经非常之少。秘书长将食堂里有数的几个服务人员留了下来,又给市委各处室打电话,通知所有仍然留在大楼里的人,来食堂服务。即使如此,人数仍然很少,场面也有些混乱。

赵德良、徐陆铮、郑砚华、陆海麟等人在闻州市有关领导的陪同下,进入一间房,唐小舟仅仅只是在门口转了一圈,发现房间不大,挤了几十个人,便退了出来,进入了隔壁的房间。刚刚进去,便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迎过来,恭敬地叫一声唐处长,将一条热毛巾递给他。他接过来,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心中暗自一动,这女孩的皮肤真白嫩。他接过毛巾,在脸上擦着。这一整天经历了很多事,这张脸也跟着受累了,此时像是糊了什么东西一般,紧绷着,被热毛巾一擦,真是舒服。

他向房间里看了看,见有电视机,将毛巾递给那个女孩的同时,说,把电视机打开。

女孩立即向外招手,从外面来了一位穿白色工作服的女孩。女服务员拿着遥控器在那里乱按,不知道调到哪个台。粉嫩女孩立即接过遥控器,很快调到了中央台,恰好是新闻联播,已经播出几分钟了。

唐小舟再次看了一眼这个女孩。看来,她不是食堂的工作人员,应该是市委办的。他再看她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飞快地看他一眼,那眼睛真大,睫毛很长。她显得有点害羞地说,我叫林椰,以后要请唐处长多指教。

唐小舟又问,你在市委办工作?

林椰说,是,在综合处,去年刚进来的。

唐小舟正想再说点什么,见电视中正在播出与萝莉司有关的新闻。

萝莉司横扫几个省,登陆之初,中心风力达到十七级。电视画面中,唐小舟看到沿海一带,一些大树被连根拔起,受损失最重的是海边的渔民。这些渔民搞围箱养殖,台风一来,将他们的围箱冲了,鱼呀虾呀什么的,全被冲到海里去了。当然,这条新闻是正面的,主要报道沿海几个省提前部署,防风抗风,努力将损失控制在最小。紧接这条新闻之后,播出了另一条新闻。受萝莉司影响,江南省陵丘地区损失惨重,全市大部分地区停电停水,通信也一度中断,至记者发搞时,已经有部分地区恢复供水和恢复通信,但电仍然未能通。由于水电以及通信的中断,全市很多地区陷入混乱。

这条新闻播完了,唐小舟立即站起来,急急地向外走。林椰在后面问,唐主任,你有什么事,让我去办好了。唐小舟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女孩不错,很明白事理。他没有时间和林椰多说话,几步走到隔壁。隔壁的门是关着的,里面有声音传出来,似乎是什么人在汇报工作。唐小舟顾不了许多,推开门。里面所有人全都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完全不管其他人,向最里面走去。

赵有丰在汇报受灾和救灾情况。唐小舟向赵德良走过去时,听了几句,无非市委市政府紧密团结,分工指挥之类。也亏了那些秘书们,这么短时间,要弄出一篇像模像样的稿子,还得昧着良心说提前部署之类的假话。

赵德良自然早就见唐小舟进来了,也知道他一定有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说,可他不动声色,直到唐小舟走到他的侧后,才坐直了身子。唐小舟弯下腰,在他的耳边说,赵书记,我刚才看了新闻联播。赵德良转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想看他一眼。其实,他那样的角度,根本不可能看清站在身后的唐小舟,只是用这一动作,显示了对这一信息的重视。

唐小舟说,有两件事,从新闻联播的语气判断,广东、福建、浙江的损失,好像都没有江南大。

赵德良没有说话,唐小舟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仅仅只是感觉到他的腰轻轻往上挺了一下。

唐小舟接着说,另外有一条新闻是报道陵丘的。陵丘的情况很严重,停电停水,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通信也曾一度中断。

这次,赵德良坐不住了,完全将头转过来,看了唐小舟一眼,似乎不太相信一般,然后又将身子正了过去。过了几秒钟,他将身子往后靠,并且将头向侧面转动,轻轻地对唐小舟说,你和丹鸿同志以及运达同志联系一下。

唐小舟为什么要立即去报告赵德良?有两个原因,第一,陵丘的情况,赵德良并不知情,没有人告诉他断电断水断通信这件事。如此重大的事件,竟然不向省委书记通报,本身就极不正常。到底是陵丘市瞒报了还是省委办公厅漏报了?目前还不清楚。但这件事的背后,政治意味不可忽视。此外,唐小舟有一种想法,现在的中国政府是亲民政府,遇到这类大事,党和政府领导人,极有可能亲临现场。如果国家领导人都到了,省领导却没有到,那就会非常被动。尤其关键的是,国家领导人到场了,省领导中,一把手不在,反倒被其他领导抢了风头,那就会留下后患。

出门后,林椰还在外面等着。唐小舟说,你帮我找个空房间。

林椰也不多问,叫来服务员,将旁边一个房间开了。唐小舟进入房间,林椰亲自给唐小舟送进来一杯茶,又将门带上,退了出去。

唐小舟掏出手机,先拨了办公厅值班室的电话。唐小舟代表赵德良,他向任何部门了解情况都很正常。别说是他了解,就算是综合一处的什么人了解此事,都代表着省委书记,谁都不敢打马虎眼。唐小舟却不能将目的说得太明白,他只是泛泛地问起各地的情况。值班员很认真地报出截止晚上七点各地报上来的数字。东涟死亡十三人,失踪一百二十七人,受伤三百一十四人,其中重伤三十三人,直接经济损失三十九亿元。闻州死亡九十七人,失踪五百零二人,受伤一千四百人,直接经济损失六十三亿元。雷江死亡五十八人,失踪一百八十九人,受伤五百三十一人,直接经济损失二十八亿元。陵丘死亡六十二人,失踪九百三十六人,直接经济损失七十七亿元。

唐小舟很清楚,这些数字,基本上都是胡说八道,没有一个是可信的。比如说,死亡人数和失踪人数,怎么报都不会错。以东涟为例,报来的数字是死亡十三人,失踪一百二十七人,受伤三百一十四人。如果最终发现死亡七十五人,怎么向上交差?很简单,小学生做加减法而已,从失踪人数以及受伤人数上各减去一部分,加到死亡数字上面。而真正的死伤数字是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终上报的数字。这个数字,需要参考一下其他地区所报。比如说,闻州今天报的死亡数字是九十七人,和东涟所报的十三人,相差太大了。明天再报的时候,肯定就会调整,尽可能与同类受灾地区拉近距离,甚至有可能派人去相邻地区摸实际情况,以便自己报出去的数字不那么难看。

闻州和东涟都是台风中心经过地区,先经东涟再到闻州的,理论上,越往后,风力越弱。如果闻州的损失远远大于东涟,只能说明一点,这不是风灾,而是人祸。

但这些数字,又不能说完全离谱,至少可以看出一些问题。比如说,萝莉司是从东涟进入江南省的,理论上受灾最重的地区,应该是东涟,其次是闻州,雷江和陵丘,虽然也受了风灾,却因为不是台风中心,损失应该远比东涟和闻州小。但从目前所报的数字可以看出,陵丘的死亡数字和闻州接近,经济损失却比闻州还大。虽然不能准确地说明陵丘到底死了多少人或者经济损失多少,但能说明,这个地区的受灾情况,比闻州更重。

问过这些数字之后,唐小舟开始问一些细节问题,很快就问清楚,陵丘市确实断电断水断通信了。断电的原因,是因为有三条高压输电线路共发生七起杆塔断裂倒塌事故。断水是因为市自来水公司的主水厂机房发生严重水浸,机器被水泡了,根本无法正常工作。这两件事,陵丘市分别于下午一点和三点,上报给省委办公厅。通信中断事件发生在上午九点,但在下午一点前后,已经修好恢复。

至此,唐小舟明白了,是余丹鸿押下了这一消息,没有及时报给赵德良。

唐小舟有点不解,余丹鸿为什么要这样做?显得完全没有道理。

接下来,他又给省防总值班室打了电话。这次,他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陵丘市断水断电中断通信事件发生后的上报时间。和上报省委的时间完全一致。这也就是说,陵丘市并没有瞒报,同时报告了省防总、省政府办公厅和省委办公厅。

赵德良叫唐小舟和陈运达联系。唐小舟想,那是因为赵德良觉得瞒报来自陵丘,他需要知道陈运达是否知道此事,并且是何种态度。现在既然清楚防总和省政府办公厅都已经知道此事,陈运达不知道的可能,几乎不存在。他是这两个部门的直接领导,即使有一个部门瞒报漏报,也不可能两个部门都出现同样的情况。这样想过以后,唐小舟直接将电话打给了副省长杨厚明的秘书。

电话交给杨厚明后,唐小舟又是另一番说法。他根本不说赵德良没有得到通报一事,而是说,赵书记对陵丘的局面非常关切,他叫我问一问,省政府采取了哪些措施。

杨厚明说,他已经数次和陈省长电话沟通,商量陵丘的应急事项。目前,省电力公司、省电信公司,省公用事业局,省卫生厅等,均派出了救援组,赶赴陵丘。陈运达省长也曾几次打电话回来过问此事,非常急,发了好几次脾气。

唐小舟问,陵丘市的供电供水,什么时候能够恢复?

杨厚明说,省里组织抢修救援小组花了一些时间,目前,这两个救援组还没有到达陵丘,而陵丘方面反馈回来的信息,困难还不小。所以,省里也无法确定准确时间。

打完这个电话,唐小舟仍然没有给余丹鸿打,而是打给夏春和的秘书。夏春和代表省委去陵丘指挥救灾,对陵丘的局面负有责任。

夏春和在电路抢修现场,他在电话中告诉唐小舟,陵丘的情况十分糟糕,因为大面积停电,整个市区陷入了瘫痪。从雍州到陵丘的路上,花的时间并不长,可进入陵丘市区,用了整整三个小时。最后,还是夏春和急了,干脆放弃了汽车,调动警用摩托车,才将他们接到了市委。市委领导最初不肯向他说明断电断水的真相,实际上,他在路上已经打听清楚了,当场发了脾气,市委才将这一情况上报。目前,他们正在采取一切措施,争取尽快恢复秩序。但估计还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恢复供电。

打了一系列电话,最后拨通了余丹鸿的电话。唐小舟说,秘书长,赵书记让我问一下,陵丘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丹鸿问,赵书记是不是看到新闻联播了?

唐小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什么话都没说,等余丹鸿的解释。

余丹鸿说,赵书记在吗?我跟他说说这事。

唐小舟想,现在说说这事?是不是有点晚了?他说,赵书记和闻州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一起开会,忙到现在,连晚饭都还没有吃,也不知道会什么时候能散。

余丹鸿哦了一声。唐小舟见他没有接着往下说,又没有挂断的意思,便等着。过了一会儿,他说,这样吧,等赵书记开完会了,你再给我打个电话,我亲自向赵书记汇报。

唐小舟想,看来,这里面还真有名堂,余丹鸿不愿让自己传话。

饭菜送来了,林椰过来请唐小舟去吃饭。唐小舟随林椰出来,走进隔壁的房间,里面早已经坐了一圈人,大多数是市委市政府的干部,也有随赵德良和徐陆铮下来的省委省政府工作人员。唐小舟被推到了首席。他原想礼让一番,转而一想,赵德良那边可能会很快,自己要尽可能快地将饭吃完,便坐了过去。林椰坐到了唐小舟身边。上了几瓶五粮液,工作人员要给唐小舟倒酒,唐小舟用手挡住。林椰伸出手,抓住唐小舟手上的酒杯,同时,也抓住了他的手。

林椰说,唐处,喝一杯吧,就一杯,怎么样?说话的同时,她睁大着眼睛看他。她的这双眼睛可真大,这么睁着看人的时候,如同在你面前展开两泓碧绿碧绿的湖水,让你有一种要跳下去畅游的冲动。

唐小舟说,今天真的不能喝。下次吧,什么时候你去雍州,我请你。

林椰说,唐处是你说的,我去雍州的时候,你可不准躲着我。

唐小舟说,一定。

旁边的人就开玩笑,说,美女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又有人说,那是当然,谁让你爹不把你生成美女?

唐小舟很为这个话题尴尬,幸好电话来了,是余丹鸿。问赵书记的会开完了没有。

第096章

唐小舟不想让赵书记接听余丹鸿的电话,因此就不能说赵书记此时在吃饭。吃饭嘛,接听一个电话还是可以的。他说,还没有,不知要到什么时候。等赵书记有时间,我立即告诉他。

余丹鸿还想说话,唐小舟却不想说了,对他说,对不起,有电话进来了。

幸好没有喝酒。唐小舟以最快的速度将饭吃完,其他人还坐在桌上,他已经放下碗筷下了桌。林椰也跟着下了桌。他不管林椰,走出门,恰好看到一队服务员走进领导们的房间。看来,领导们吃得更快,这些服务员应该是去撤碗筷的。唐小舟准备进去看看,恰好见陆海麟从里面出来,迎面和唐小舟碰上了。

陆海麟说,赵书记叫你。

唐小舟走进去,来到赵德良身边。赵德良说,你给铁路部门打个电话,问一问情况。

赵德良并没有问给陈运达和余丹鸿打电话的情况。唐小舟退出来,立即给铁路部门打电话。地方对铁路没有管理权,赵德良也没有说明到底要问什么情况,如果是个不醒目的人,这个电话还真不好打。唐小舟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如果中央首长突然决定来视察灾情,不会只到江南省而不去另外几个省,既然要走好几个省,乘飞机的可能就很小了。中央领导在国内活动,乘专机的情况非常之少,通常都是乘专列。如果乘专列,第一站,应该是江南省。既然如此,赵德良要问的,肯定就是两件事,一是铁路的畅通情况,二是铁路的安保情况。这次风灾,如果导致铁路中断,那就是大事,地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次,如果中央首长要下来,首先通知的,可能不是地方政府,而是铁路,因为铁路警察需要上路设岗。

江南省不设铁路局,只有分局。唐小舟和分局局长联系,分局长虽然不属江南省直辖,毕竟在江南省镜内,彼此的关系肯定要处理好。听说是省委书记要了解情况,自然毫不保密。分局长说,江南省境内的铁路运输,确实受到萝莉司的影响,有两处一度中断,原因是路轨被水淹没,所幸现在已经完全畅通。谈到安保情况,分局长说,他们确实接到命令,全体铁路干警上岗护路,一级保卫。岳衡段是凌晨一点,雍州段是凌晨两,陵丘段是凌晨三点。备勤时间九个小时。

唐小舟明白了,铁路部门的一级保卫,每隔五百米要站一名警察。这说明,他们保卫的是首长专列。首长专列的目的地是哪里,基本也可以确定,是陵丘,因为陵丘之后还有一段在闻州境内,却没有接到安保命令。陵丘的上岗时间是凌晨三点,备勤时间九个小时,到中午十二点。也就是说,首长到达的时间,应该是三点到十二点之间。从北京到陵丘,最快也需要七个小时。首长也不可能半夜到达,估计还是清晨。

唐小舟又给办公厅值班室打了个电话,问他们是否接到中央办公厅或者国务院办公厅的电话通知。答复是没有接到。唐小舟想,很可能在首长专列发出之后下达,这个通知如果在午夜时分到来,省里就会措手不及。幸好自己先了解到一些情况,可以避免临时手忙脚乱。

摸清情况后,唐小舟再次进入会议室。里面还在继续开会,气氛很和谐。唐小舟暗想,官场就是这么有趣,平常斗得不亦乐乎,只要上级领导出现,立即就是一副和谐场面。

他走到赵德良身后,将有关情况说了。

赵德良说,你告诉冯彪做好准备,晚上去陵丘。

唐小舟问,要通知陵丘吗?

赵德良说,到时候再说吧。

这就是和领导秘书搞好关系的区别。如果是去东涟、雷江、德山、柳泉这样一些地方,因为市委书记和唐小舟的关系密切,无论如何,唐小舟都会想办法通知对方或者暗示对方,对方提前知道了消息,肯定进行充分准备。现在这种情况,赵德良启程时,陵丘也可能得到消息,但汽车一旦开出,到陵丘只不过一两个小时的车程,准备肯定难以充分,临时之间,手忙脚乱肯定难以避免。

每隔一二十分钟,余丹鸿便打电话来问。唐小舟总是一句话,还在开会。唐小舟暗想,余丹鸿一定是急了。想到他此时一定如热锅上的蚂蚁,唐小舟便在心中偷着乐。你不要以为你是官场老手,就一定能立于不败之地,官场中人,没有船到码头车到站,就永远都在仕途这条路上,这条路布满了陷阱,你若想不陷进去,就得时刻胆颤心惊,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丝毫不能行差踏错。余丹鸿自然也可以直接要求唐小舟将电话交给赵德良,那要看赵德良是否愿意接,假若他不愿意接,一句话就打发了。当然,他也可以找个别的理由,比如通报什么紧急事件之类。但是,通报紧急事件一旦占用太多时间,正事又没机会说了。

一直到晚上九点半,赵德良终于走出了会议室。唐小舟和冯彪等人立即迎上去。赵有丰等竭力挽留。赵德良说,你们嘴里说留,心里大概想我早点走吧。我留在这里,看到什么不愿意看到的事,你们难堪,我难受。算了,我还是不留在这里碍你们的眼了。冯彪,小舟,我们走吧。

这些话,听上去是玩笑,可唐小舟知道,赵德良从未开过类似的玩笑,说明他对闻州的班子是很不满的。可当官有当官的难处,即使对班子不满,他也不能一声令下,把班子换了。换一个班子容易,要建立起一种官场平衡,却难了。

和来时不同,郑砚华留在了闻州,徐陆铮也留在闻州,陆海麟坐在另一辆车上,唐小舟上了赵德良的车。汽车前行不久,唐小舟觉得应该说一说陵丘的事,便说,余秘书长打了好多次电话。

赵德良已经靠在靠垫上,眼睛已经闭上了。听了这话,他并没有睁开眼,问道,他有什么事?

唐小舟说,他没说,大概是陵丘的事。

赵德良问,陵丘的情况怎么样?

唐小舟说,陵丘的情况不太好,大水冲倒了七座高压杆塔,导致整个陵丘市大部分地区停电。另外,市自来水公司主水厂的机房被水淹了,导致大停水。

赵德良问,通信中断是怎么回事?

唐小舟说,通信中断,刚开始只是部分区域,因为几个建在楼顶的机站被台风损坏。后来是因为停电,所有机站停止了工作。不过,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机站用上自备电源,三个多小时后,已经全面恢复通信。

赵德良再问,他们什么时候把这些情况报告省委的?

唐小舟说了具体时间。正说着,电话响了,是余丹鸿。唐小舟没有立即接听,而是对赵德良说,是余秘书长的电话。

赵德良说,你问他有什么事,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回省里以后再说吧。

唐小舟接起电话,问道,秘书长,有事吗?

余丹鸿说,刚刚接到通知,中央首长视察灾情,第一站到江南省,具体到达时间,另行通知。

唐小舟叫余丹鸿等一等,然后捂住电话,对赵德良说,中央首长要来视察灾情。

赵德良坐正了身子,向前伸出右手。唐小舟将手机递给赵德良。赵德良接过,说,丹鸿同志,你说吧。余丹鸿不知说了些什么,赵德良一直听着。听了半天,赵德良问,明确了中央首长视察的地点吗?余丹鸿说了几句什么,赵德良说,你们想办法搞清楚,中央首长到底是到雍州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又听了一会儿,说,不必了,原来的计划不变。余丹鸿又说了半天,赵德良便打断了他,说,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也不等他说什么,把电话递给了唐小舟。

唐小舟想,以后再说的,大概就是余丹鸿最想解释的话。至于赵德良说的以后再说,唐小舟便想,赵德良准备以后怎么说?到常委会去说,这事就好玩了。

从两人的对话中,唐小舟感觉到,中央的通知,只说明中央首长将来视察灾情,并没有说明何时到以及视察哪些地方。没有明确通知,可能与中央首长的行踪需要高度保密有关,也有另一个可能,他们所用的手机没有丝毫保密性,余丹鸿不能说得太清楚,担心造成严重泄密,他是严格按照保密条令操作。至于赵德良所说原来的计划不变,唐小舟并没有完全想明白。此外,赵德良为什么要问中央首长视察的时间地点?地点他心里清楚吧,毫无疑问是陵丘。既然清楚,还有必要多问这一句话?这句话,难道也有特别的政治含义?余丹鸿应该会把中央首长视察江南省的事告诉了陈运达,陈运达今晚一定会离开东涟,至于是去雍州还是陵丘,那就要看余丹鸿怎么对他说了。

汽车快到陵丘时,一直闭目养神的赵德良突然醒了,他对唐小舟说,小舟,你给丹鸿同志打个电话,告诉他,我顺便去陵丘看看。

唐小舟拿出电话,立即拨打余丹鸿的手机。

余丹鸿听说后,显得很吃惊,说,明天早晨,中央首长可能到雍州。赵书记如果现在去陵丘,今天晚上还能赶回来吗?

唐小舟不好回答了,只好说,余秘书长,就这样吧,有什么事,我再和你联系。

挂断电话,唐小舟猜测赵德良的用意。稍稍一想,他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说,赵德良要暗示陈运达,首长的目的地是陵丘?

这样一想,他就对赵德良的做法十分不解。

无论是陈运达还是余丹鸿,都不是寻常人物,中央首长要来江南省,赵德良不赶回雍州而是去陵丘,他们都会怀疑,赵德良事前已经得到了消息。要查证这个消息并不难,只要像唐小舟一样,打电话到铁路部门问一下,立即就清楚了。按照唐小舟最初的设想,因为中央首长出于保密的需要,一开始没有明确目的地,赵德良恰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让陈运达赶回雍州去。就算他后来知道中央首长的终点是陵丘,再从雍州赶回来,也需要几个小时,那时,中央首长可能已经到了。

唐小舟还没有想明白这件事,赵德良又给他布置了另一个任务。赵德良对他说,小舟,你告诉海麟同志,我们去陵丘。

唐小舟的电话打完,已经接近高速公路出口了。两辆车接近收费站,收费站显得有点诡异。再仔细看,才知道因为收费亭没有电,点的是应急灯。四个收费亭,全都在工作,但毕竟因为没有电,工作效率受到影响,高速公路出口停了不少车。

唐小舟以为会在这里堵一段时间,正考虑应该怎么做,手机响了起来,是陆海麟。

陆海麟说,我刚刚给陵丘张书记打了电话,他们已经等在出口。我叫他们清开一条道,放赵书记先过去。

唐小舟暗吃一惊,张顺焱他们等在高速公路出口?难道说,他们事前就已经知道赵德良会到陵丘?仔细一想,应该不可能。他们之所以等在这里,是不是早已经从闻州得到消息,赵德良离开闻州了,正往雍州方向而来?如果走雍闻高速公路,既有可能返回雍州,也有可能到陵丘。这件事如果不让赵德良明白,他有可能怀疑自己通风报信。唐小舟对陆海麟说,他们怎么知道赵书记要到陵丘?

陆海麟说,是啊,我也不清楚。

唐小舟说,他们没有可能会算命吧。还是他们知道赵书记要经过雍州,提前做了两手准备?

最后这句话,是说给赵德良听的,他一定要撇清自己,不能让赵德良怀疑自己给陵丘通报了消息。

他放下电话时,赵德良说,你忘了前年,我让你坐一号车回去过年的事了?下面这些人啦,整天就在琢磨迎来送往。

唐小舟的一颗心放下了,原来,赵德良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收费站旁边有一条便道,并没有设收费亭,平常用铁栅锁起的。有人开了锁,两辆车便从此越过了几百辆排队的车辆,出了收费站。陵丘市委书记张顺焱、市长成刘成雨早已经在路边迎候。陆海麟所乘的开道车已经驶向他们,并且正在减速。冯彪已经向右打了方向盘,准备跟过去。

赵德良对冯彪说,不理他们,直接往前开。

唐小舟嚼出某种滋味来了。哪怕是领导,或者位高权重的领导,也会对很多事不满意,并且力不从心。比如眼前陵丘市的班子,是赵德良到江南省三年多以来,完全没有动过的班子,包括这次换届,似乎也没有动的迹象。对于这个班子,他想不想动?估计是很想的,可这个班子,与全省其他地方的班子都不同,这里既是陈运达的家乡,也是彭清源的家乡,这个地方的班子,大多数是这两条线上的人。彭清源是他的政治盟友,陈运达是他的潜在竞争对手。动彭清源的人 ?http://umdtxt.com那是自毁根基,动陈运达的人 ?http://umdtxt.com那等于和陈运达刺刀相见,赤膊对决。不是你死我活,赵德良显然不想和陈运达的关系搞僵,因此,无论如何,他都得给陈运达留下这块自留地。同时,对于这个班子的执行力,他又是极其不满的。不满怎么办?把某个人叫到面前,狠狠地训一顿?那就不是得罪了这个人,而是得罪了他们背后的伯乐。相反,这么大而化之地给他们一个冷脸,倒是最佳办法。班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能体会到赵德良的不满,同时又深知,他这种不满,不是针对任何个人的,你找谁说去?找陈运达还是彭清源?全都靠不上。

市里还没有恢复供电,城市一片黑暗,路灯也没有。所有汽车都开着大灯,按着喇叭,速度起不来,又没有交通灯,整个交通是一片混乱。估计陵丘市委知道省委书记到达后,会下令清理道路,可毕竟整个城市都被车子堵着,根本无法清出一条可行的路,赵德良的汽车刚进城,便堵在了路上。除了汽车的车灯,整个城市都是黑的,谁也不清楚前面到底堵了多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

赵德良说,小舟,你去对张顺焱说,我们直接去市委招待所,让他通知相关人员赶到那里等。我先睡一下,到了再叫醒我。说过之后,往靠垫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唐小舟前后看了看,估计暂时动不了,便让冯彪将锁着的门打开。唐小舟刚刚跨出门,张顺焱刘成雨他们已经跨下车来。唐小舟向他们走过去,他们更加恭敬,小跑着向他这边奔来,离着还有好几米,手已经主动伸了出来,并且伸出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双手。唐小舟先和张顺焱握手,接着和刘成雨握手,然后说,赵书记说,去市委招待所,让你们通知一下相关人员等着,估计是要开会研究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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