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朝霞
QUOTE:
天妒英才啊，过早地夺去了我父亲的生命，从此阴阳相隔，留给亲人无尽的思念。如果人死后真有灵魂，真有心灵感应，就让下辈子的我还做您的女儿吧。
父亲走了三年了，我一直觉得父亲没有离开，就在我们身边。我时常能感觉到您的存在，您的气息，您的声音，弥漫在我周围的空间里，无处不在。无论我走到哪，您都和我与影随形。今天是您的祭日，借以此文寄托哀思，就着香烛，冥纸轻烟袅袅飘向遥远的天国。
清明节时，我们全家又去给您扫墓，那一堆黄土上已是芳草萋萋。在对我恩重如山的您的墓前，我真想长跪不起。父亲啊，命运为何如此的残酷，夺去了我这世上最至亲的亲人。过去的三十年里我一直是在您的关爱下长大成人，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哪一个阶段都离不开您的帮助，您的支持。您就像是我人生的一座路标，指引我向光明的前途航行。如果没有父亲的指引，我不知道我这一叶孤舟在漫无过际的大海中还要迷航多久，或许早就沉沦．
一静下来，尘封的往事历历在目，如潮水般汹涌。我害怕回忆，可是我无法停止回忆。
小时侯我是跟奶奶长大的，对父亲的印象比较模糊。那时我害羞而敏感，每次父亲回来，心里想见却又有几分生疏，远远地躲着看您，而您总会慢慢地走过来，慈祥地蹲下身子，亲切地看着我，抚摸我的头，然后从包里拿出些糖粒饼干给我。
十岁那年，我告别了爷爷奶奶回到您身边，从此走进了您的生活。那时您担任中学的教导主任工作，每天很早就出去了，晚上常常我一觉醒来看见灯还亮着，父亲还在伏案工作。星期天也很少在家。母亲当时是矿山的工厂女工，常常要上三班倒。因为工作累也顾不上照顾我们，所以家里的家务事基本是父亲安排和料理的。她不会骑自行车，父亲的单位距离母亲上班的地方有五六公里，没有公交车，这段路全是山路，崎岖不平。每次逢上母亲上晚班的日子，父亲再忙碌也会放下手中的事，然后匆忙骑上自行车去接母亲。回来后顾不上疲劳，又在厨房里忙开了。母亲后也学会了骑车，父亲稍微轻松了。
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间或还住过几次院，动过两次手术。几乎没有停止过吃药，煤炉上经常飘散着浓浓的中药味。尽管这样，对于工作父亲总是以超强的毅力作出了健康人，普通的教师难以做出的贡献。工作成绩突出，提拔后就一直是担任领导岗位工作。对于家庭的重担，他一肩扛着，没有因为自己的病而连累母亲，疏忽对我和哥学习的关心和督促。父母们因个性问题以及夹杂一些家庭矛盾，时有些争吵，但父亲表现出少见的宽厚，容忍。
父亲在我的印象中是能干而又闲不住的，总喜欢把家里弄得美观大方，舒服实用。祖上遗下来的几间阴暗的土坯屋被他用石灰粉刷得亮亮堂堂，焕然一新。屋前后的阶沿，沟坎用石头砌得平平整整，墙壁外面用水泥粉刷，再用一根长长的尼龙绳勒出一条条笔直的线条来进行装饰。如今回到老家这些痕迹还清晰可见。89年时，在爷爷奶奶的支持和帮助下，在老家独立门户建成了一幢红砖房。父亲亲自绘制施工设计图样，城乡结合，在老家建造了这幢在当时格外起眼，让人羡慕的小洋房。
父亲的一生非常勤劳节俭。记得有一次，父亲骑自行车去井头镇粮站买米，在距离家门口几百米的地方，米袋划破了一个小洞，沿途洒下了一线米。后来父亲到家后硬是拿着扫帚、畚斗边走边扫，把米全扫干净回来了。其实那聚拢连米带沙的也才半畚斗啊！父亲就是这样从不浪费半点，一分一厘攒下了我们的这份家业。
父亲宁可苦自己，从不亏儿女。记得那年父亲帮我联系工作，带我去西渡体验。那天天气特别的炎热，走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嗓子眼干得都快冒烟了，可父亲连一瓶矿泉水都舍不得买喝，却给我买了一支冰淇凌。看我吃得津津有味，父亲眠了眠干裂的嘴唇笑了。
那时家里经济困难，逢年过节的，父亲都不忘庆祝一下，给我们改善伙食，添置新衣。而您自己总是那几件换洗的衣服，吃菜也总是把好菜往我们的碗里夹。我最喜欢吃父亲做的蛋皮饺子。这道菜需要花好几道工序，很费时的，还要分外的用心。一个春节，你给我买的那件红棉衣，布料里外都是棉的，穿着特别的暖和，式样又大方，我以前经常穿着。后来参加工作了，我有好多漂亮时尚的衣服，过去的旧衣打包送了一批又一批，这件衣我拿起又放下，舍不得，一直保存着。看到那衣红衣，我会不自禁地想起您，用脸贴着它，轻轻地抚摸它，心里暖暖的，如同父亲的爱温暖着我，温暖着我的一生。父亲心灵手巧，家人的衣服上的衣边裤边掉线了，钮扣掉了，常常是父亲穿针引线，手脚麻利地给缝补好了。甚至您还会熟练地踩动缝纫机做车工呢。
父亲对我的学习非常的关心，我那时的成绩不太好，父亲为此操碎了心。我看您总是那么的忙碌，稍大点我也想帮忙分担一些家务活，但是父亲总不让我插手，示意我回到房间里去读书。如今想来，你自己再辛苦再忙碌，也不愿耽误儿女学习。可我自己没有好好珍惜，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后来升学屡屡受挫，找工作时历尽了艰辛，让您操碎了心。
在临近高考之际，我自感升学无望，在同学的怂恿下，执意要外出打工。父亲再三规劝，阻拦，最后拗不过我，只得违心让我离开了。打工期间，经济收入低，寄人篱下，居无定所，还要遭受白眼，不到半年我就非常后悔。比起以前在父母身边时的无忧无虑生活反差太大，心里非常的懊悔，生活空虚，自觉前途黯淡，觉得自己也将和大城市里流动的打工妹一样简单地过一辈子。父亲看出了我的情绪，批评我不该自暴自弃，坚决要带我回去。鼓励我说我喜欢文学，中文功底好，如有机会进入到教育部门，通过努力一定能成为一名好的语文教师。95年父亲因工作上的业绩突出，多少获省、市、国家级表彰，在这种情况下教委领导终于同意了父亲的多次请求，同意安排我到教育部门工作。这时父亲总算是舒了一口长气，欣慰地笑了。
96年我考取到省教育学院去脱产进修汉语言文学专业。开学的那天，父亲抽空去送我。在去的路上，碰上了一帮小偷，当时我和父亲都在打瞌睡，这伙人趁机扒去了父亲的手提包，我一下子惊醒，喊叫起来，小偷赶紧下车，父亲连忙追出去，车上的司机和乘客名哲保身，看来是寡不敌众，钱是无法要回来了，父亲要求要回我的开学录取通知单，那伙人看我父亲拼命的样子，担心把事情闹大，边走边丢下通知单，扬长而去。送我到学校，报到注册后，父亲又要匆忙赶回。父亲要走了，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父亲的眼眶也湿润了，再三叮嘱我安心学习，注意身体。走出好远了还频频回头，向我招手。
在读书的那几年里，我跟父亲经常写信，父亲常常叮嘱我要珍惜这次再学习的机会，弥补以前荒废的学业。跟我交流学习心得，对社会各种时事的正确认识。扎扎实实学习专业知识，积极参与学校的各项大学生活动，让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很好的发展，这为我以后的工作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三年的学习让我彻底告别以前的自卑与怯懦，重新激起了对生活的热情，我原来对前途的茫然无知，变得自信了。
接下来的几年父亲过得几年的快乐时光，我哥大学毕业分配在市里工作，我与我先生的感情发展是在你们的鼓励和支持下顺利进行。每逢寒假暑假，我们都是在父母亲家渡过的。你与先生虽是翁婿，却情同父子，亲似朋友。父亲充满了文艺细胞，性格非常的活跃。父亲又在镇上集资了新房，家里添置了新家具，电器，有空的时侯，父亲最喜欢的就是唱卡拉OK了，那首《霸王别姬》《流浪歌》《天堂》等唱得尤其精彩，流行歌，经典老歌，父亲都喜欢唱。我们与父母亲常常去镇上跳舞，偶尔也玩玩牌，家里充满了欢歌笑语。
我们成立的新家，家里的家具电器都是您帮着购买的。我结婚后不久就怀孕了，父亲经常利用出差的机会从老家捎来鸡蛋、鸡等营养品给我，有时饭都顾不上吃就走了。我临产前打电话给你，你匆忙就赶过来了。听医生说我要剖腹产时，您特别的紧张，坚决不同意。后医生说必须做时，你没办法只得心疼地同意了。当我要进手术室时，您随着担架车一直送到手术室门口。手术过程中，您焦急地等在外面，一下都坐不住，不停地抽烟，不停地看表。当我终于被推出来时，看到我们母子平安无事，您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儿子小昂生下来不肯吃我的奶，您急得赶忙跑到商店买来小杯子、匙子、奶粉，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吃。昂睡着了，您站在童车边仔细地端详，满眼的怜爱与慈祥，从此这个小生命就深深地牵动着您的心，成了您心尖上的肉，掌上明珠，让父亲爱不释手。这份爱，曾引起哥嫂的嫉妒，对您非常的不满。这让您受了很多的委屈。
为了支持我和我先生的事业，昂在不满一岁的时侯就断奶了，然后交给父母亲带。由于带昂，严重伤害了您的身体。昂老是生理性拉稀，经常弄坏裤子，一天要换好几次。妈胃口不好，洗刷的工作就是您在做。昂睡觉黑白颠倒，晚上要玩到深夜，白天却呼呼大睡。昂现在非常的聪明，这与您对他的早期启蒙离不开的。很小的时侯您就教他认字，画画，跟他做各种有趣的游戏，还帮他制作各种小玩具。昂因为你爱他，宠他，也格外地依恋您，总缠着您。后来你病了不能带他了，他总是吵着要外公。
在大家羡慕的幸福下，常常出现不和谐的音符。先是哥嫂的恋爱遭到我母亲的强烈反对，经历了八年的抗战。在哥嫂的坚持下，大家的劝说下，父亲的默许下，母亲勉强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婆媳之间的风波却经常发生，每回总是在喜庆的日子里发生。父亲喜欢热闹，每次提前好久就张罗开了，家里布置一新。每餐桌上都摆满了父亲精心准备的丰盛的菜肴。婆媳虽是小心翼翼，可是常常还是因为一点小事就爆发战争了，闹得不可收场，匆匆聚伙。父亲在这场战争的残局中，是最无处可逃的士兵，每回战火下一步就蔓延到他的身上，最大的受害者。在我母亲眼里父亲就是“罪魁祸首”，要跟我父亲生很久的气。我印象很深的是，每回父亲都是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取下眼镜，神情失落，听任母亲数落，心里还在担心哥嫂怎么样了。虽然这样，好面子、爱热闹的父亲总是存在幻想，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换得一家人的短暂相聚，场面甚为尴尬。
2003年的冬天，在武汉父亲的病被确诊为癌症晚期。那一年父亲才55岁。我多么后悔平常的日子忙于工作，忙于自己的小家庭，对父亲关心太少。以前总以为日子长着呢，报答父亲恩情的机会多的是。没有去好好珍惜先前所拥有的，也是最珍贵的东西。真正回报父亲的不及您奉献给儿女的三分之一。我多少希望时光能停驻下来，能留下父亲行将离去的脚步。面对您的痛苦，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一下去。看着您痛苦得生不如死，生命对于您已是一种折磨。在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您总是安慰我们说不要紧，平静地吩咐自己的身后事。
父亲的一生忙碌而短暂，匆匆离去。祈求能有来世，我还做您的女儿，我希望您健康快乐，这一辈子您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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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4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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