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大纸坊》(平乐纸王的传奇故事）连载 作者 林一阳

平乐男人

　　“这个事说来还真话长！这钟山跟卢沟那边的鼓山相对。相传你们祖先李继武当年从湖北逃亡到这里来落脚时，本来很穷，但你们第一代祖母就是我们狮子桥山上的人，她很有福气，取走了金钟上的宝贝”。见人们一个个立起耳朵听得出神，他讲得更加起劲：“据说那年八月十五晚上天门开时，你们祖母恰好从钟山路过，那是抱石成金、抱泥成银的大好时光，她发现金钟上突然现出了几行字：‘石钟对石鼓，金银万万五。有人识得破，买齐成都府’。她想这正是天老爷给她发财的好机会，就赶快捡了几块石头和几坨泥巴来捏起。说来也怪，这些石头跟泥巴在她手中立马就变成了金银。继武便用这些钱修了那么宽的李家大院，还建起了那么多纸坊”！他嗒了一口烟：“以后很多年来，不少人都还在寻找这‘石钟’对‘石鼓’的宝贝，包括王成道他们也在拼命寻找，但就是没得哪个见到过这些宝贝！”
　　一个青年激动地问：“喂，那她咋不多抱点嘛？堆得它金满仓、银满仓的还要造啥纸呢？”
　　“多抱点！你问天老爷干不干嘛”？这老者取出口中的烟杆说，“抱多了恐怕到手的金子、银子都要化成水啊”！
　　当人们正津津乐道地听着这位老者讲述石蛇和钟山的故事时，大鹏却认真想着如何解救儿子。是的，这样危险的地方，不要说被匪徒绑架，就是站在崖顶上看着这深不见底的悬崖，都会把人吓昏。不要说和土匪比刀枪，恐怕稍不注意踩错一步，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东家，你应该赶快派人到镇上报告，叫团防来消灭这帮土匪”！有人提议道。
　　“到镇上报告来回要跑好长时间啊？等团防来了恐怕狗都睡毬！”
　　“即使团防来了，他们不熟悉这山路，被棒客打下岩还差不多啊，咋剿灭得了棒客嘛？”
　　不管大家如何议论，大鹏始终在冷静思考。叫团防队来，他以为不妥，团防来了也未必能救出儿子，说不定还会激怒土匪当场撕票。怎么办？怎么办？他很快就想了几套方案。说实话，他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但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挑战，面临这样的考验是鲁莽相拼呢还是斗智斗勇？很显然，儿子是他的心头肉，既然人质在土匪手上，谁又敢拿儿子的性命去和那帮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赌博呢？他别无选择，只能将计就计，见机行事，与土匪来一场智斗。如果说一个当过知府的人还斗不过几个绑匪的话，岂不贻笑四方？三更！离现在只有两个更次了，十万火急，不容多想，赶快准备着手救人。
　　正在大家无奈之时，恰遇杨存文来找大鹏说事，正好得此消息，便提出要帮大鹏救人。大鹏不同意，“我来卢沟开办纸坊，一切全靠杨东家给我帮忙，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啦，总不能事事都麻烦你大哥嘛！这次犬子被他们绑架，理当由我亲自去救，就不劳烦杨大哥了。”
　　

平乐男人

　　“兄弟，你我是啥关系？是兄弟关系。我们之间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再说你的公子被棒客绑架，也是因为你成头组织联防，打得这帮棒客无法立足，他们才对你下此狠手的。所以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狮子桥所有纸民的事，你说我们咋能见死不救呢”？存文再三劝说道：“我和狮子桥的造纸东家们都不会同意你去。因你是花楸园的人，对卢沟的地形很不熟悉。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万一有个闪失，狮子桥的联防就会群龙无首。那样不但救不了令公子，还会使棒客们更加猖狂！我看还是由杨希伟带上几个精壮小伙子协助你为好。”
　　杨存文不顾大鹏的反对，硬派希伟带领五个参加过训练的小伙子前去帮助大鹏救人。
　　大海、大鲲兄弟二人万分愤慨，同一帮青年坚决要求前去找棒客拼命。大鹏说：“胡闹！你们咋是一群莽夫啊？你们想这个时候还能跟他们硬拼吗”？他吩咐大海、大鲲守护纸坊：“我们大家都上山去了，万一土匪们来个调虎离山之计，就会把我们的纸坊洗劫一空，所以我们只能见机行事。兄弟，守护纸坊也不比救人轻松。你两个在家负责守好纸坊，如遇土匪来抢，你们就用砂枪打击他们，杨存文东家听见枪响就会赶来支援你们。如把土匪打退后，千万不要去追，以防他们有埋伏。”
　　“我们一定照大哥的吩咐办”！大海和大鲲说，“如果棒客们实在太凶，大哥应该马上派人回来通知我们，我们立马带人前来支援。希望大哥千万小心才是！”
　　大鹏一面要杨存文派来的精壮小伙带路，带上一个在队伍上当过侦察兵的团丁和纸坊中通过训练的三个机灵小伙子抄近路潜到钟山，隐蔽在对面的山顶上，不要有任何动静，只观察下面的情况，待我到时向我报告。一面打发人回家告诉妻子不要担心，已经知道了嘉正的下落！自己则带些银两大摇大摆地朝“石蛇”走去，后面相隔十多丈远的地方悄悄跟着两个团丁和熟悉当地路径的十几个精壮小伙儿。
　　三更时分，大鹏准时到达了绑匪指定的地点，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先前到达的人来报告：只听见石蛇崖顶上有些声音，可未见其他反应。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呼呼的山风满山吹拂。这山顶就是怪，无论白天多么酷热，一到晚上，总有阵阵山风吹来，让人格外凉爽，大鹏要他们趁着夜色在附近分散隐蔽，如果一有情况，只听我的号令行事。
　　过了一袋烟工夫，还是不见有何动静，大家只好焦急地等待。这人就是怪，为了早点知道一件事的结果，等待的时间越长心就越焦急，时间也好像在作怪而走得很慢，无论脾气急躁与否的人都是如此。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阵阵寒风从石蛇那边传了过来，大家不免打了一个冷噤，待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时，才发现有个人影轻手轻脚地向这边走来，眼见只有几步远了，大鹏轻“嘘”一声，隐蔽中的几个小伙子一拥而上，将那人按在地上捆绑塞口，拖上山顶，才扯掉他口中的布片。大鹏急忙上前小声问：“你是何人？”
　　

平乐男人

　　这人颤抖着说：“我家就住在钟山，叫李明福，被王成道逼迫当了棒客。”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头领他们今天到花楸园拉了李大鹏的儿子当‘肥猪’，说是要取他上百两银子才放人，不然，就把李公子整死！”
　　大鹏急切地问：“李公子现在何处？”
　　“王成道把他绑在‘石蛇’旁边的山洞中”。李明福指着对面的山坡回答，“刚才头领说已到了时候，派我上来看一下这边的动静。”
　　“这狗东西”！大鹏在心里骂着。他想这李明福应该是个诚实人，说的应该是实话，要想安全地救出儿子，看来得先争取他，于是说：“兄弟，我看你确实是被迫为匪。现在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饶你一死！”
　　“你叫我做啥我就做啥，从今以后我决定改过自新，绝不当棒客了”！他信誓旦旦地说。
　　大鹏命令他：“你现在同王成道喊话，就说李大鹏已经把银子带来了。”
　　李明福老实地说：“好，我马上就喊。”
　　明福被带到山上，双手捂在嘴上吹了一声口哨，对面也传来一声鸟叫，表示接头成功。
　　李明福捧着嘴喊：“头，一切正常，李东家已经带来了银两。”
　　“你叫李大鹏和我说话”。对面有人说道。
　　李大鹏爽朗地说：“王头领，大鹏已如约到达。”
　　“李东家，打搅了”！王成道高兴地说。
　　大鹏不明王成道的用意，试探着说：“还请头领过来交涉。”
　　“你们来了几个人”？面对李大鹏这样的绑票家属，王成道不知咋有一种莫名的畏惧，让他奇怪的是，这种畏惧感老是挥之不去，哪怕在跟仇人真刀真枪的拼杀时都从没有过！
　　“哈、哈哈哈……”大鹏讥笑道：“王头领既为绿林头领，想必是一条在刀尖上舔血的好汉，今天为何婆婆妈妈的？最好不要被我小看了！”
　　一阵山风将这爽朗的笑声吹入成道耳中，好像平地响起一声惊雷，使他浑身很不自在，似乎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
　　一阵沉默过后，李大鹏高声说：“请头领放心，大鹏一生非常敬仰英雄！今天之事不怪罪头领，你我二人既以这种方式相识，就是不打不亲！再说你当绿林，不一定就是你的本意，也许是生活所迫或其他原因。自古绿林出英雄，你如果真是一个英雄，我们可以相交为友。”
　　大鹏的慷慨之言征服了王成道，他想这李大鹏既敢辞官为民，肯定是一个充满正义的堂堂君子，绝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之辈。再说他要救人，我只图钱，二者并无其他冲突，我们虽未曾谋面，但听他的每句话都说到自己的心坎上，让人有一种意气相投的感觉，也许我们还是猩猩惜猩猩，好汉惜好汉呢，互相还可成为朋友，何必要形成生死不解之冤？于是放下心来，亲自将李嘉正从石蛇岩洞中带到山顶。
　　

平乐男人

　　双方刚一接触，互相点燃火把，加上几十支松明子把这里照得如同白昼。见到土匪，所有人员都如临大敌般地倍加警惕。成道则想那众人拱卫的高个子肯定就是李大鹏，他见此人气定神闲，不怒而威，确是做官之人。便拱手上前招呼：“李东家，成道打搅了，得罪之处，还望东家海涵！”
　　大鹏：“大鹏应头领之约而来，见头领风姿绰约，果然是英雄之辈，令大鹏眼界顿开！”
　　二人相谈投机，大鹏亮出所带银两，王成道令手下喽啰放开李嘉正。上前拱手而言：“李东家，我们委屈了公子，现就让他安然回到东家身边”！
　　见到儿子能从魔窟中平安归来，大鹏那颗“砰砰”跳动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爹爹”！嘉正哭着朝大鹏那边跑去。大鹏正要拱手答谢，突然，王成道手下有个喽啰一瘸一拐地冲向嘉正，举刀便砍。情急之下，大鹏身边的一个眼明手快的小伙子举棍打落瘸子手中的刀，还不待二人厮杀就将其捆绑。
　　面对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文质彬彬的大鹏却泰然自若，正义凛然地问：“这位弟兄为何要加害我的儿子？”
　　“老子上次在纸坊头被你的砂枪打伤，现在都还瘸着，此仇岂能不报”？这个虎背熊腰，外号人称“哮山虎”的钟瑞勤眼中喷着怒火。
　　成道大骂：“钟瑞勤，瞎了你的狗眼，还不快为大名鼎鼎的李大鹏东家跪下！你晓得吗？东家曾为朝廷官员，因讨厌官场腐败之风，才辞官回家大兴造纸之业。人说大鹏有祖宗遗风，实为人之楷模。再说，上次是我等不义，东家为了拒匪，不得已开枪打伤了你，应属义举。你岂敢举刀加害他的公子？我等弟兄虽无命案，今天只得对你开戒”！他大声疾呼：“来呀！”
　　众喽啰回答：“在！”
　　“将哮山虎这狗杂种乱棍打死，再碎尸万段，甩下岩去喂野狗”！成道大声命令道。
　　众喽啰前去抓住钟瑞勤朝山崖坎处拖拽……
　　“且慢”！李大鹏大声喝道，“想这位兄弟对我有复仇之心，一时糊涂，做出鲁莽之事，也在情理之中。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上次既受枪伤，实为误会。大鹏一面请这位兄弟谅解，消除你我之间的隔阂；一面还请头领宽恕于他，他才二十来岁，没有必要置他于死地。他为自己报仇可以理解，我想只要他一旦明白了道理，就不会再与我为敌了！”
　　王成道：“李东家通情达理，真乃大量之人”。他转身对瑞勤吼道：“还不快谢过李东家！”
　　钟瑞勤不肯跪下，只向李大鹏拱手作揖：“谢谢李东家救命之恩！”
　　大鹏扶起钟瑞勤，轻轻拍着他的肩：“区区小事，不必言谢”。他向众人高声宣布：“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以后任何人都不准再谈此事！”
　　瑞勤听了大鹏不究既往的话，卟通一声跪在地下，向大鹏拱手作揖：“瑞勤感谢李东家！”
　　

平乐男人

　　大鹏对着哮山虎大声说：“兄弟，都说人是高等动物，但我以为这高等动物也带有动物的本性:有的人为了生存和繁衍，就难免去抢夺别人的财物和女人。人类的战争无非也为金钱和女人而战，其实质还是利益之争。可这利益之争，有正道与非正道之分：凡是为保护自己的利益而战就是正道的；而为争夺别人的利益去发动的战争就是非正道的。不过，靠抢夺别人过日子不会长久的，你看哪个偷人抢人者最终发了财呢”？他看了看周围的人：“这个道理告诉我们：只有通过劳动，大家才能过上好日子。那些不择手段追求利益的人是迟早都会吃亏的！”
　　山谷中回荡着大鹏教训哮山虎的响亮之音，王成道边听边沉思，认为李大鹏是个有胆有识的义气中人，为人江湖，完全可与之为友。便感慨地说：“东家说得在理！成道乃一界莽夫，不善人道，而今沦为草寇，遗臭万年。今晚听了东家一番教诲，令成道茅塞顿开！”
　　大鹏继续开导：“头领说哪里话来，你我同为七尺男儿，应顶天立地，为人类做出贡献！”
　　王成道叹气说：“唉，不瞒李东家说，成道家住鱼岩山上。从小也想读书报效朝廷，无奈家道贫寒，被王员外所逼，只得落草为寇。起初也想效仿古人杀富济贫，谁知走上这条路，才晓得这卢沟方圆几十里哪有那么多富人可杀啊？外地虽有些大户，我们又不敢干。弟兄们天天要吃要喝，所以就管不了富人穷人，只要抢得到东西就抢，常常惹得天怒人怨。唉，从匪之路真的艰难啊！既不能杀富，也不能济贫。这二十多年的草寇生涯，让我们尝够了山洞为房、绿林为家的痛苦：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一到十冬腊月天，冷气入侵夜难眠。大家熬着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日子，咋活得下去？更恼火的是，我虽未带命案，却也时时提心吊胆，现已年将半百，不想再过这打家劫舍的日子。加之弟兄们都是穷人出身，有的是受财主逼迫才入伙的；也有被我们逼良为匪的。不说被逼为匪的早有怨气，就连自愿入伙者也想着散伙。他们说当土匪就是掉头的买卖，一辈子都找不到女人，还有啥干头？于是，我便傻里傻气的把李东家当成员外、财主，想拉肥猪勒索点银两，好为这十几个弟兄发点盘缠，各自散伙。我也从此金盆洗手，度完余生，免得在九泉之下难赎罪孽。以上所言，确是成道真心，不知李东家是否原谅王某？”
　　成道说话之间，一个团丁不断向大鹏递眼色，他却视而不见。团丁以为火把的光线不好，干脆跑到大鹏面前耳语，要求大鹏趁机将王成道及其全部喽啰拿下，大鹏则不以为然，像是欲擒故纵，继续听王成道讲述他那为匪以来的凄凉史。
　　

平乐男人

　　“我也出身贫苦，为官时视民众的生存如己命；辞官造纸，只是为了弘扬纸业，尽量解决穷人的生活出路，让他们有工可做；从没想过盘剥别人来当什么员外、财主”。大鹏与成道进行交流并征求他的意见：“头领既为生计所迫沦为绿林，实属无奈之举。现在既想洗手，我愿为头领指条正道，既能解决生计，又能彻底改邪归正，不知头领以为如何？”
　　听到大鹏愿为自己指条出路，成道兴奋得两眼放光，拱手谢道：“承蒙东家不弃，搭救成道于水火之中，真是三生有幸”。随即跪下朝大鹏拜了三拜：“东家为我等所指之路，哪怕就是满地荆棘，我们也无怨无悔地走下去！”
　　大鹏急忙上前扶起成道：“头领岂能如此？论年龄头领为长，弟为幼。哪有兄长拜小弟之理”？他抬头对着众喽啰：“我想大家既不缺胳膊又不少腿的，完全可以到我的纸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弟兄们只要能彻底改掉匪气，愿到纸坊做活的我欢迎，能学造纸的可学造纸，能做体力活的就做体力活；不愿到纸坊做活的李某发给一些安家费，钱虽然不多，但能让大伙回家做成正事，使其今生不再为匪。这就所我为大家所指之路，不知头领及各位弟兄尊意如何？”
　　王成道对众喽啰大声说：“王某和众弟兄从内心感谢李东家的大恩大德。我愿意到李东家的纸坊做活，其他弟兄是到纸坊做工还是回家，悉听尊便！”
　　“我们愿意到纸坊干活，哪怕做苦力也可以，能教我们学会造纸更好”！十几个喽啰异口同声地回答，但他们又面露难色：“不过……不过我们做过一些伤天害理的事对不起李东家，不晓得东家能不能真的饶过我们？”
　　“弟兄们，要说做伤天害理的事，你们哪个有我王成道做得多呢？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李东家是做过大官的人，连我王成道这样的罪魁祸首都能容纳，何况你们呢？”
　　“所有弟兄只要悔过自新，从前的事我一概不究”！李大鹏果断地表示。
　　众喽啰大声说道：“那我们就决心跟随李东家了！”
　　“老子才不愿到他的纸坊下苦力啊”！钟瑞勤突然吼出不同的声音。
　　王成道怒斥道：“你不愿去没得人勉强你，但你不得再为匪寇！”
　　“人各有志，不愿干的我发盘缠，李某绝不食言”！李大鹏大声表示。
　　钟瑞勤赌气似地吼道：“盘缠我不要！”
　　大鹏：“王头领，今晚我已带来了银两，现请头领笑纳”。说着要将银子交给成道。
　　“多谢东家了！既然我们都同意到造纸坊去做工，还拿银子何用”？成道笑着拱手说。
　　第二天，除钟瑞勤外，这帮土匪全都来到大鹏纸坊干活。王成道因年纪较大被安排管理收购竹子的账目；其他弟兄有的扛竹子上篁锅，有的学习打竹麻。通过几个月的劳动感化，他们的匪气已不复存在，干活相当卖力。有的还学会了造纸，受到了当地民众的欢迎。
　　由于狮子桥的匪患已除，团防队要召回三名团丁。大鹏觉得他们当过兵，各方面都比较优秀，在征得他们和邹里长同意后，聘请他们担任纸坊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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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李大鹏仅靠狮子桥那几个纸坊联合的小民团就把王成道的棒客全部消灭了，还把这些人弄进他纸坊服服帖帖的干活。这人真不简单啊”！民乐镇方方面面的几十个东家和李成祥今天相聚在剑仙楼茶馆中，大家热烈地谈论着李大鹏处理卢沟那伙棒客的事。
　　“我说这李大鹏枉自做过大官，咋还这么糊涂？他忘了农夫和蛇的故事啦，竟把一帮棒客养在家里，这不等于养着一群老虎吗？说不定哪天把老虎们养肥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不要说他的儿子，恐怕连他都会一起吃掉，连骨头渣渣都不噜点！”
　　“不是斩龙匠就不敢下东海，没得金刚钻就不敢揽瓷器活。他大鹏没有降龙伏虎的本事，就敢把一帮老虎养在自己的纸坊吗？我说老兄，你就不要为人家担心喽！”
　　成祥一听有人赞扬大鹏就很不舒服，自己过去多次挤兑他都没有成功。嗨，现在不正是机会吗？只要说他通匪的话就肯定会扳翻他，并永世不得翻身，于是笑道：“啥子消灭啊？明明是他跟棒客头子打得火热，把土匪养在他的纸坊，我说他这不叫灭匪而叫养匪或通匪！”
　　李成祥那句通匪的话，惹得平时不满李大鹏的人跟着起哄：“像他这样剿匪我都会剿。他娃娃哪天把老子惹毛了，我还要告他一个通匪之罪哩！”
　　“那你们就像他这样把土匪灭给我们看一下嘛”！佟进章顶了他们一句。
　　“说李大鹏通匪也不对，他的儿子还被棒客拉过肥猪，咋能说他通匪呢？”
　　“嗨呀，你告人家通匪就要拿出通匪的证据来嘛，光凭你吊起一张屄嘴乱说一阵就算人家通匪吗？”
　　“咋没证据呢？他用狮子桥那十几家纸坊凑集的钱收买棒客，这叫既想捞名又不失利。这个老奸巨猾的李大鹏，做事阴险得很”！一个东家咬牙切齿地说。
　　在场的这帮人各执一词，唾沫横飞的吵了半天。突然听李成祥大声喊道：“各位东家静一静，现在请邹里长来给大家公断”。他不知啥时候与邹里长一起进来，在里长身后吆喝着：“给邹里长上杯好茶！”
　　邹里长刚坐下，开锅的吵闹声便嘎然而止。他端起茶杯斯斯文文的呷了一口茶，伸手捋了一把胡子：“刚才我过河来办点事，成祥喊到我说：‘东家们在剑仙楼相聚，全都说李大鹏剿匪是假，通匪是真’。我就想听听他是咋通匪的，好到县衙、州府报他一个通匪之罪！”
　　片刻之间，茶馆里雅雀无声。
　　里长一个指甲敲着茶碗等了好一阵，见大家都不说话，于是启发大家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各位既然有话就可以当着我说嘛。”
　　“我说他通匪，是看他把棒客们都养在纸坊里，这不是假的嘛”！一个东家憋不住了。
　　又一个东家气愤道：“匪患自古为人所恨，而李大鹏却与强盗结亲家。他把棒客养在家里，同棒客头子打得火热；我看他倒成了匪首，掌红吃黑！请问该不该治他一个通匪之罪呢？”
　　邹里长不紧不慢地问：“还有人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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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大鹏拿我们凑集的钱养匪，这话太不公平！事实上我们凑集的钱已经用于训练小民团跟购买砂枪了，人家镇上派去的团丁全是他开销的”。存文很不服气：“我要说明一点，这帮土匪并不是被他养着，而是在他的纸坊当造纸匠。远的我不敢说，就拿民乐来说吧，能把土匪变成自食其力的纸匠，恐怕只有他才做得到！今天却有人说像他这样剿匪我都会剿，那么匪患猖獗的时候你又咋不站出来成头去剿呢？如果哪个那样做了我就给他‘沾花挂红’，放一千二百饼鞭炮感谢他，杨某人绝不食言！”
　　佟进章说：“刚才有人说李大鹏剿匪是假，通匪是真，我认为这说法不对！当初他也曾遭棒客抢，后因得罪棒客，才使其儿子被绑架。应该说他与土匪不共戴天！咋说人家通匪呢？我也听说他把土匪们包括匪首弄到自己的纸坊干活，目的是让他们改掉土匪习气，通过劳动得到生活出路，使之成为良民。东家们，我连李大鹏都没见过，同他没得任何私交，该有发言权了吧？我以为只有他才有那么大的胸怀去包容土匪，改造土匪。自古来朝廷还有招安土匪的策略嘛，当年朝廷不也招安了水泊梁山的一百单八将？而今他变匪为良又何罪之有呢？我想大家应该少一点指责，多像他那样去化土匪为良民，这天下也就太平了！”
　　对杨存文和佟东家的发问，没有人敢接招了。
　　李成祥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他在权衡是支持李大鹏的多呢还是反对者多，关键要看里长的倾向，但刚才里长的态度却让他捉摸不定，他曾听说狮子桥的小民团就是里长成头建立的，据此说来，他无疑会支持李大鹏。风向既定，他赶紧开口了：“我同意这两位东家的说法！”
　　随着李成祥的转向，那些刚才还反对大鹏的东家们全都不敢说话了。
　　邹里长又呷了一口茶，慢腾腾地说：“从今天大家对李大鹏处理土匪的争论中，我看大家也不全都反对他。从反对者口中，我听出了大家对土匪的憎恨；从支持者口中，我听出了他们赞赏李大鹏安抚土匪的高招！东家们，说句心里话，当初卢沟的百姓要我根除匪患，我伤透了脑筋，到过县衙、州府，州、县大人让我剿抚并用。是的，自古来朝廷对匪患困扰，要么是剿，要么是抚。但咋剿、咋抚？我又苦于无计。我想在座的当时也可能和我一样束手无策吧！我因想到了李大鹏，他是做过知府的人，应该有剿抚之大策大计，便去请教于他。他提出了就地建立小民团的想法，我觉得完全符合狮子桥剿匪的实际，当时就支持了他。不是吗？当土匪猖獗时，连他的纸坊都遭抢了，他组织力量多次打击土匪，使他们不能得手，这就是‘剿’。土匪们只好绑架他的儿子，面对这道难题，他虽一介书生，却不怕路险，不畏匪狂，亲自与匪首见面，在穷凶极恶的土匪面前，表现出慷慨激昂，晓以大义，终于把土匪们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并臣服于他！他为了使一个地方长治久安，则采取了‘抚’的策略。如何评价他是‘抚’匪还是‘通’匪呢，我想应该以这些土匪从此金盆洗手还是重操旧业为标准来衡量。如果他们真正改掉了匪气，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我说他就是抚匪；反之，匪徒更加嚣张，则是通匪。人家不要镇上一文钱，让那些土匪得到感化，重新做人，收到了剿抚并用之功，事实证明他没有通匪。他做出了很多人想不到更不敢做的事，正如佟东家所说，他化土匪为良民，具有包天容地的胸怀。我认为这是保境安民的一种策略，他已很不容易了，难道我们过上了太平日子还要去责难他吗？请大家扪心自问，我们的良心何在”？他看了大家一眼，“不瞒各位，我已将他的功绩上报县衙、州府和成都知府，请求表彰他的莫大之功，号召所有东家以李大鹏为榜样，为消灭地方匪患出力，为朝廷分忧，替百姓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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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里长的话音刚落，李成祥则使劲鼓掌，其他东家也跟着鼓掌。
　　李成祥提高了嗓门：“邹里长这段精彩的讲话，肯定了我们民乐镇剿匪的作法是对的。我早就说过这邹里长治理民乐有方，组织团防把棒客打得屁滚尿流，我们这些东家吃饭睡觉都放心了。我早就想跟大家商量为邹里长送道匾了”！他又鼓起掌来，不知是欢迎自己的演讲还是欢迎邹里长。“走，大家请到我的水月堂去，陪邹里长喝杯酒吧”！他说得热情洋溢，就是没有说明这顿饭是他请客呢还是大家打平伙。
　　邹里长摇手说：“算啦，算啦，我已酒足饭饱了，大家改日再会”！于是站起来离开了茶馆。一路上，他反复问自己：你倒当众赞赏了大鹏的抚匪之功，然而官府能肯定他的作法吗？
　　
　　

第二十章

　　

一

　　为庆贺朝廷表彰李大鹏安抚、感化土匪，保一方平安之功的批复，邹里长带着团总到狮子桥去向当地民众传达批示，全镇的东家们也去听了传达，并摆酒庆贺。席间，里长问道：“李东家，才短短一年时间你就使狮子桥的棒客们销声匿迹了，请你介绍一下其中之奥妙。”
　　大鹏介绍道：“邹里长，不瞒你说，现场上就有人建议我趁机将王成道及其匪徒一网打尽，但我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春秋时管仲曾说：‘服人以义而不以兵，逼不得已而用兵，亦先之以义’。你想嘛，不管棒客也好，土匪也罢，他们都是人，说穿了他们也要生活。但由于人间的各种原因使他们无法生活了，他们也就怨天尤人，认为世道不公，在所谓杀富济贫的口号下参加了土匪。他们中有些人是被财主逼的，也有些人是被土匪逼的。没有哪个人天生就是土匪。我们只要能给他们提供一条生活之路，给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他们中的多数人就不愿为匪，参加劳动，成为新人。匪首王成道与他的十几个弟兄已到我纸坊干了一年的活，确实已经脱胎换骨”！他看了里长一眼，“当然也不排除有极少数顽固不化的匪徒，他们由于多种原因匪气难改，对这种人就要坚决镇压！这就是我的一点粗浅看法。”
　　“李东家，你帮我解决了卢沟匪患这道十分头痛的难题，不管别人咋评价你剿、抚土匪之事，我始终都坚决支持你！县衙、州府和成都知府以及朝廷都肯定了你的作法，将来他们都会理解你的，因为你确实使一方平安得到了保障”！邹里长满面春风地说。
　　狮子桥的民众和造纸户都为当地的平安从此有了保证而十分高兴。大家盛赞李大鹏在儿子遭绑架后居然还能宽宏大量地安抚土匪，从心中彻底消除了对他的误会。
　　

平乐男人

　　邹里长的话音刚落，李成祥则使劲鼓掌，其他东家也跟着鼓掌。
　　李成祥提高了嗓门：“邹里长这段精彩的讲话，肯定了我们民乐镇剿匪的作法是对的。我早就说过这邹里长治理民乐有方，组织团防把棒客打得屁滚尿流，我们这些东家吃饭睡觉都放心了。我早就想跟大家商量为邹里长送道匾了”！他又鼓起掌来，不知是欢迎自己的演讲还是欢迎邹里长。“走，大家请到我的水月堂去，陪邹里长喝杯酒吧”！他说得热情洋溢，就是没有说明这顿饭是他请客呢还是大家打平伙。
　　邹里长摇手说：“算啦，算啦，我已酒足饭饱了，大家改日再会”！于是站起来离开了茶馆。一路上，他反复问自己：你倒当众赞赏了大鹏的抚匪之功，然而官府能肯定他的作法吗？
　　
　　

第二十章

　　

一

　　为庆贺朝廷表彰李大鹏安抚、感化土匪，保一方平安之功的批复，邹里长带着团总到狮子桥去向当地民众传达批示，全镇的东家们也去听了传达，并摆酒庆贺。席间，里长问道：“李东家，才短短一年时间你就使狮子桥的棒客们销声匿迹了，请你介绍一下其中之奥妙。”
　　大鹏介绍道：“邹里长，不瞒你说，现场上就有人建议我趁机将王成道及其匪徒一网打尽，但我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春秋时管仲曾说：‘服人以义而不以兵，逼不得已而用兵，亦先之以义’。你想嘛，不管棒客也好，土匪也罢，他们都是人，说穿了他们也要生活。但由于人间的各种原因使他们无法生活了，他们也就怨天尤人，认为世道不公，在所谓杀富济贫的口号下参加了土匪。他们中有些人是被财主逼的，也有些人是被土匪逼的。没有哪个人天生就是土匪。我们只要能给他们提供一条生活之路，给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他们中的多数人就不愿为匪，参加劳动，成为新人。匪首王成道与他的十几个弟兄已到我纸坊干了一年的活，确实已经脱胎换骨”！他看了里长一眼，“当然也不排除有极少数顽固不化的匪徒，他们由于多种原因匪气难改，对这种人就要坚决镇压！这就是我的一点粗浅看法。”
　　“李东家，你帮我解决了卢沟匪患这道十分头痛的难题，不管别人咋评价你剿、抚土匪之事，我始终都坚决支持你！县衙、州府和成都知府以及朝廷都肯定了你的作法，将来他们都会理解你的，因为你确实使一方平安得到了保障”！邹里长满面春风地说。
　　狮子桥的民众和造纸户都为当地的平安从此有了保证而十分高兴。大家盛赞李大鹏在儿子遭绑架后居然还能宽宏大量地安抚土匪，从心中彻底消除了对他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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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丰年间，“哥老会”组织渗透四川，四川民间将其称为“袍哥”，各地以“公口”或“社”自成一帮，每个公口或社都有一个掌舵的人，被称为“舵把子”或尊称为“舵爷”。这时，民乐镇已有十大公口。关于“袍哥”的说法众说纷纭，有人说《诗经》中就有，有人则说是三国时曹操认为关云长是一个重义之人而赐战袍，沿途关卡见袍而放行，这才有千里走单骑的成功。其实袍哥无非就是结袍聚义，割袍断义，他们相聚就靠一个“义”字。四川普遍流行着“袍哥能结万人缘，上齐红顶子，下齐讨口子”的说法，一个袍哥成员，即使是最低等的十排“小老幺”外出遇到了麻烦，你只要说是“圆”的，并说出你的“公口”及舵把子大爷的姓名，再拿出所在公口“舵把子”大爷的一张名片，就证明你是加入了袍哥的内伙子而放行；如果你是“方”的，就说明你没有加入袍哥，江湖上就会找你的麻烦。所有袍哥成员外出办事，千里不要柴和米，万里不要点灯油。凭着舵把子的片子，各个码头都有人接待，真是逢州吃州，逢县吃县。当然加入袍哥组织也有一套严格的程序。他们每年有五月十三的“单刀会”，效仿关公单刀赴会，这一天公口里张灯结彩，大排香案，欢宴会众，广纳宾朋。让公口的每个成员表白自己身清事明。由“恩兄、承兄、保释和引进”等“四拜四兄”将新加入袍哥的成员引进，接受栽培，确定排行，互相才可称兄道弟。他们正月还有“春台会”，腊月还有“团拜会”，还有定期不定期的“迎宾会”，通过这些会议解决袍哥成员间复杂的恩怨情仇等各类纠纷。
　　由于袍哥在四川具有很大的势力，达到红黑两通的程度，所以一般成年男子要在江湖上行走，都必须加入袍哥组织。“明末无白丁，清末无倥子”。很多绅、商等有声望之人想倚靠袍哥势力活动，便赞助金钱而挂个“闲位舵把子”的名份，江湖上称之为“绅夹皮”。
　　李大鹏因信奉“君子不党”的信条，回家这么多年还是“白丁”，无论在家或外出都不能享受到袍哥的礼遇。他消灭了狮子桥的土匪后，“大成公”的舵把子杨存文看准了大鹏的为人和他曾有过为官的经历，不管他是否愿意赞助金钱，都邀请他挂个闲位舵主的身份。这“大成公”拥有民乐镇河对岸以及整个卢沟、大碑山等处众多的袍哥成员，是民乐镇一个很大的“仁字辈”公口。
　　李大鹏再三推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挂这闲位舵主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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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存文则反复劝说：“李东家，你我是啥关系？是拜兄拜弟的关系；你是啥样的人？是我杨存文从心眼里佩服的人，我才再三邀请你加入我们大成公。说句实话，要是我瞧不起的人就是出大价钱想要这身份，我还不给他呢！当然，我晓得你心头可能瞧不起这袍哥公口，把它看成下三滥的帮会，可这世道就流行这个帮会！不管你是哪个，只要不是袍哥成员，人家都不会认你的账。再说，我们大成公是‘仁’字辈袍哥，全都是由知书达礼的上流人员组成的，里面没有下三滥。你问一下，你家大爷和兄弟哪个不是袍哥？像你这样有声望的人，不一定要加入袍哥，我们都可以给你一个闲舵主的身份，不为别的，就为你外出行事方便！”
　　“我加入袍哥可以，但绝不当舵主！我还是把精力全部用来经营纸业”。大鹏态度十分坚决。
　　存文诚恳地告诉他：“当舵主又咋啦？我让你当的是闲位舵主。不要你管理公口的具体事务，只挂一个虚衔。绝不浪费你造纸的精力，让你在公口内外说话有人听就行了。”
　　在杨存文和大成公主要成员的真诚相邀下，他感到盛情难却，只好勉强接受下来。
　　
　　昨天杨存文告诉大鹏一则消息，因李大鹏最近在成都牛市口开了一家纸铺，十多天前，守纸铺的伙计发现自家铺子前面的街坎上新摆了个纸摊，有人在高声叫卖，便生气地问：“哪个在我们铺子门口摆纸摊？”
　　“我们的纸摊摆在街面上卖关你啥事？又没有摆在你的铺子头撬你的生意！嗨—，你这人才怪呢，你租铺子难道把街面都管到了是不”？街面上摆纸摊的那两个小伙子带着挑衅的口吻没好气地反问。
　　“咋不关我的事呢？我在这里为东家守铺子，眼看你把摊子摆在我们铺子面前，你说该关哪个的事呢”？纸铺的伙计气势汹汹地冲到了街面的纸摊上，越说越气：“嗨，我说伙计，你看成都这么多人做生意，哪有把摊子摆在人家铺子前面的道理？哼，我看遍天下都没得你这本书卖啊！当真是山巴佬不懂道理是不？”
　　摆纸摊的伙计似乎十分委屈：“伙计，不是我们不讲道理，这生意总不能只要你们吃饭，就不要我们吃饭嘛！”
　　“你这伙计咋说这个话呢？哪个不要你吃饭啊？你要是真吃不起饭就回去找你们东家嘛”！纸铺的伙计边说边吼道：“我要你们赶快把摊子搬走，免得大家整冒火”！他见纸摊上的伙计不听他的命令，就动手把摊子上的纸抓来四处乱丢。
　　纸摊上的两个伙计伸手去拦他，双方争执起来，互不相让，于是拳足相加，抓起板凳正要大打出手时，相邻做生意的人赶快出来劝解他们。但这两人就像好斗的鸡公互相啄着对方的羽毛紧紧撕扯在一起，无论咋劝也劝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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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大鹏纸铺后堂做账的掌柜闻讯赶了出来，费了好半天劲才把他们拉开，但他们仍然怒视着对方。掌柜开始询问两个摆纸摊的人，是谁叫他们来这里摆摊的，忽听一人大声吼道：“是我要他们摆的！你要咋子嘛？不晓得你狗日的在得意啥子，我说你再为李大鹏卖命也不过是他的一条狗而已！”他指着那个打架的伙计骂道：“至于你、你就连狗都算不上，最多不过是一只‘狗腿子’！”
　　掌柜抬头一看，这说话的人原来是范沟的造纸东家李成其，便上前打招呼：“李东家，话可不能这样说啊，我来帮李大鹏东家开办纸铺，就应该尽心尽力地维护他，这叫当其事，负其责嘛！我想李东家也希望帮你的人对你负责嘛。”
　　“哼哼，好一张利嘴，不愧是一块做生意的好手，也不愧是李大鹏喂乖了的一条好狗！我还真佩服李大鹏的眼光，不晓得在哪里买到了这条好狗，我咋就买不到呢？要是我喂得到这样的好狗，不晓得哪天就发了”！李成其的话连讥带讽。
　　“啥子叫狗啊？李东家，你这样骂人就该挨打”！被李成其骂做狗腿子的伙计怒火冲天，正要举拳向成其砸来，被掌柜伸手拦住。掌柜也反唇相讥：“就算我是李大鹏喂的狗又咋啦？那你不也是放狗咬人吗？你今天放了两条狗到我们铺子前面来惹祸肇，还出手打我们的伙计，不知你安的是啥子心？”
　　见周围的人窃窃私语，李成其也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个东家，不好意思再骂人家是“狗”。经掌柜这么一问，他也缓和了语气：“我能安啥子心啊？唉，我看你们的纸有好多就卖好多，而我的纸摆了一年还猪不吃狗不闻的。这大鹏是我的侄儿子，我的生意咋就不如他呢？想来想去，可能是我的铺子不出生意，干脆摆到你们铺子外面，好沾你们点光，大家混口饭吃”。说到这里，他又指责起这个掌柜：“我们枉自还是地方上的人，你咋装起那认不得人的样子，把他李大鹏的生意当成你自己的生意来做？谨防哪天他把钱赚够了，一脚把你踢开，你肯定比我还惨！不信你就看嘛，我呢好歹还有个纸坊，你却一无所有，看你拿啥子跟我比啊？”
　　“我说李东家，要想你的纸好卖就该提高纸的质量。不是我踏俗你的话，你看你的纸面上那么多料筋，拿起来一摸就挂手，哪个傻瓜又愿意买你的纸呢？你不在质量上下功夫，光想来抢市场是找不到吃的。俗话说‘酒好哪怕你的巷子深’？反过来说，不好的酒哪怕你就摆在街中间也没得人买。不信你到街中间摆一天，保证没得人给你买！你敢不敢打赌嘛”？掌柜用一个指头指着李成其不愠不火地说。
　　杨存文恰从这里经过，见此情形便上前劝说：“李东家，既然你们都是地方上的人，又何必把事做绝呢？你把摊子摆在人家铺子门口，只想自己卖钱，就不考虑挡到人家的生意？”
　　围观的街邻纷纷说道：“你嫌自己的铺子不出生意，那就去租间出生意的铺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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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说句公道话：东家，你这纸确实不好，我劝你不要把这么差的纸拿到成都来丢脸！你要想多赚钱，就只有拿回去重新造好才来卖”！一个街邻顺手拿起一迭纸摸了一下说。
　　李成其被大家说得不好意思，趁着杨存文的劝说作台阶，只好喊伙计们把纸摊收走了。
　　大鹏想难怪李成其这几天见到我总是红着一张脸，其实这件事我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不过，也应该找机会与成其这老辈子沟通一下，但李成其老是躲躲闪闪的。
　　
　　大鹏最近建起了第三个纸坊，他想纸业发展起来了，就该抽出点精力来照顾年迈的爹。成辉却说：“你就专专心心造你的纸，不要在我身上多操心。屋头有贤惠的儿媳妇照看我就够啦，我每顿粗茶淡饭的都要干它几大碗，身子好得很，扛着百十斤重的竹子随便爬山，连气都不吭一下！哎，你还记得当年要我到中州去享福，结果给我整出一身病来不”？大鹏当年为了尽孝把父亲中州的情形让他记忆犹新。
　　那是大鹏在中州任知府的第二年，他要把父母亲接到他的府衙去耍，母亲因吃斋念佛，坚持在家为儿子祈祷。也是啊，儿行千里母担忧嘛！成辉一人到中州后，尽管大鹏在生活上从不铺张，但他却对父亲每顿大鱼大肉。三天后，成辉感到身体不适，又吐又拉。病了一天下来，昏昏沉沉，腰酸腿痛，四肢无力，一张脸黄得像青菜叶子。开始还认为是不服水土，大鹏四处求医问药，但无论服了多少药，还是不见好转。这天，父亲提出要回家。
　　大鹏惊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成辉无奈地说。
　　大鹏还是不解：“究竟是大鹏对爹爹孝敬不够，还是你儿媳不够贤惠？”
　　成辉呻吟着：“你们对我都不错，就是我的命不好，当了老太爷却过不来老太爷的日子！”
　　“爹，过去你和娘拉扯我们长大很不容易，而今我的生活好了，理当尽人子之道。您老人家才来几天，咋就提出要回家呢”？大鹏耐心地劝说。
　　“大鹏，你不懂，这金窝银窝再好也当不住自己的狗窝，又道是‘瘌疙宝（蛤蟆）都说自己的活蔴荒荒头好’。我在你这里天天大鱼大肉，身上反而不舒服，不如回家吃青菜萝卜。那些剐油的菜吃得身子壮实，能多活几年，有啥不好呢？”
　　听了这话，大鹏感到无奈，只好任由父亲回家，并亲自远送一程。临分别时，父子俩说了很多关照的话，大鹏目送着父亲，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离去。
　　一个月后，父亲来信说自己在家天天吃青菜萝卜，人还长得红光满面的，身体越来越好。
　　想到这些，大鹏只好听从父亲的意见，顺其自然，随时关心父母的冷暖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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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累了一天的大鹏在纸坊中喝了点酒就去睡觉。他刚走进房间，便发现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坐在他床上。大鹏不认识她，紧张得赶快将她叫到客厅，在灯光下瞟了她一眼，这姑娘长得眉清目秀，水色白净，个头较高，身材匀称，一头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后，虽没有小鸟依人的感觉，却有一种山里姑娘那股飘逸泼爽的味道，加上那身水绿色的衣服，衬托得她格外好看。见大鹏仔细盯着她，那张白净的脸顿时羞得通红。
　　大鹏问：“请问你是谁家的姑娘？”
　　“小女子姓陈，名叫陈志蓉，住在花楸园附近，按地方上你们李家和我们陈家的辈份算，我们都是表字辈的，我该喊你表哥或老表”。姑娘含羞回答道：“今晚下大雨，我不便回家，纸坊头到处都是人，就只好暂时在这里躲雨。打扰表哥了，真不好意思，还请表哥原谅。”
　　看她那对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停地闪动，听她一口一声表哥的喊着，嘴还真乖。大鹏想她说得不错，李、陈两家不但是很多年的亲戚，大家又是方邻。于是便问：“你到纸坊干啥？”
　　“我哥陈志明在你的纸坊造纸，今年大年刚过我就在你这里揭纸、晒纸，都快半年了。哟！这么个大活人天天在这里进出都不晓得，表哥的眼睛好大啊”！陈姑娘一说一笑地回答。
　　大鹏头脑中不停地回想那些揭纸、晒纸的人，他想自己每天见到好多人，咋就想不起还有这个揭纸、晒纸的姑娘呢？他想虽然走过不少省份，见过不少美人，可眼前这姑娘也不错，虽说山上姑娘打扮得差一些，可她那张白里透红的脸庞也算得上是这山里一朵烂漫的山花，给人一种美不胜收的感觉；那一说一笑的神情加上那柔嫩的声音，分明就是一个怀春的少女。这惹火的神情，惹得大鹏有些心猿意马，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难免会使一个男人蠢蠢欲动。但又想自己是一个当过知府的人，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失掉名节，只好压抑住那颗骚动的心：“陈表妹，现在雨停了，你可以回去啦。”
　　“雨是停啦，但这半夜三更的，叫我一个小女子咋回去嘛”？姑娘为难地说。
　　大鹏想她也说得有理，夜半三更的，不要说一个女子，就是一个男子也不敢从这深山老林中穿过，这要求是有点不近人情。他沉默了一会：“你去找个地方休息，我要睡觉了。”
　　“你睡吧，我就在客厅里休息”。看来这姑娘已经铁定了心，死活都要赖在这里了。
　　大鹏觉得她不该睡在自己的客厅：“我虽然懂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不相信‘男女授受不亲’那套陈旧的东西，可你一个姑娘夜半三更的在我客厅中睡，被人看见不太好嘛。”
　　“别人看见怕啥？我们是亲戚。大家清清白白的有啥不好呢，哪个姑娘在屋头又没接触过男人呢？更何况这夜半三更的，不会有人晓得”。她露出一口玉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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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笑啥”？大鹏被她笑诧了。
　　志蓉白了他一眼：“我笑啥？我笑你这个大哥，枉自当过大官，还是打败过棒客的英雄，咋遇到这点小事就弄得这么紧张？”
　　“不是小事！你想这半夜三更的，我们孤男寡女在一起，尽管啥事都没有发生过，也会被人添枝加叶的说得好像啥事都发生过，哪个又会相信我们的清白呢？我作为男人，哪怕背负骂名还好点，最多说我不是正人君子；而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别人会把你骂得更加难听，那你将来咋结婚，你的家人又咋看你，你这漫长的人生又咋过呢”？大鹏推心置腹地说。
　　“咋过？我倒没想那么多。只在心中喜欢你就够了”！志蓉似乎无所谓自己的未来。
　　“为啥要喜欢我”？大鹏奇怪地问。
　　“我也不晓得为啥喜欢你。可能是当年卢沟的棒客去抢我家，他们用我爹头上的帕子把他绑在我家的柱头上，打得他当场吐血；还把屋头所有值钱的东西抢得一干二净，使我家从此一贫如洗。棒客们虽然没有当场杀死我们，但却给我爹留下了病根，从那以后，他就一病不起而死去。后来你把这伙土匪消灭了，也就帮我家报了仇！你就是我心中的大英雄。”
　　大鹏问道：“棒客也抢过你家吗？”
　　“嗨，咋没有抢过呢？就因我大伯跟我们分家时发生点矛盾，大伯娘就把我们当仇人。在我们房子周围撒毒药，毒死我家的鸡、鹅、鸭和猪，连只狗都不放过！她还不遂心，把她家死猪死狗朝我们家甩。我父亲去找他们说理，他们理亏，就对我们怀恨在心！因她有个亲戚在王成道的棒客队伍里入了伙，他们就找棒客来抢我们”。她流出了伤心的眼泪，“我虽然恨死这帮土匪，但镇上都拿他们没法，我们老百姓又能把他们咋样？你能消灭土匪，当然就是我心中的英雄”！他揩干眼泪说：“古话说得好：‘宁为英雄妾，不做庸汉妻’。我嫁人就要嫁你这样的英雄，自己的终生才有倚靠！”
　　“啥子英雄妾、庸汉妻啊？把我都说糊了”。大鹏笑着说。
　　“你听我说嘛：前段时间，我嫂子把我说给她娘家地方上的一个小伙子，我找人到他们那里去访过，都说他是块老实巴交的人，只晓得在地头做活路，从不跟人打交道，也不跟人争豪夺气。嗨，我这人就是怪：一点也不看男人的长像，只看重男人的本事，所以我不喜欢没得本事的男人”！她微笑道：“表哥，不是哄你，地方上喜欢我的男人多得是，要是我愿意的话，早就嫁人喽！”
　　“既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就该选个好人嫁了。再说那么好一个青年，你为啥不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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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这种人确实是块‘好人’，但他不是‘能人’。我在纸坊做了这么长时间活路，天天看见你这块能人，所以就越来越喜欢你了。不管你升官发财，还是讨口要饭，我也坚决跟着你！跟着你这样的能人，既有享福的日子也许会有受罪的时候，但我既然喜欢上你，就不怕受尽一切人间活罪，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会眨下眼睛！这就是俗话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陈志蓉虽然不能正大光明的嫁给你，但总可以跟鸡随鸡，跟狗随狗嘛。”
　　“好人还不对吗”？听了志蓉那么坚定的语气，大鹏不觉笑着问道。
　　“‘好人’！光好人有啥用啊”？志蓉叹了口气：“唉，你看我们地方上的那些‘好人’，他们一年到头把土地翻过来、翻过去的，粮食收成后交了员外的租子就连吃饭都恼火不说，要是遇上恶人的欺侮，他连屁都不敢放块，一家人就只有跟到他活受气！就拿我们一姓人的那个幺爸儿来说，去年地方上有个滥滚龙看上了他的婆娘，当着他的面把幺婶婶鼓奸了，他连吭都不敢吭一声。你说嫁给这样的好人有啥用呢？有得嫁给他活受气的，我还不如不嫁”！她问大鹏：“他要是能人的话，那滥滚龙还敢打他婆娘的主意吗？即便那滥滚龙不懂事欺侮了他婆娘，那他就会拼了老命也要报这奸妻之恨！表哥要是不信的话，那你见过哪块滥龙、恶棍敢去欺侮‘能人’的女人呢？恐怕借给他二十四个胆子他都不敢啊！”
　　大鹏想也是啊，农村中有很多人确实窝窝囊囊的活了一辈子，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口中的美肉被恶狼叼走都不敢声张，这样的男人也着实可怜啊！本来，这类事只要报官还是可以依《大清律例》处理的，因为它虽不是杀人放火，但奸人妻女也是重罪。然而这山区谁又晓得去报官呢？一旦遇到了这种事就只能凭谁的势力大：你如果瞎眉瞎眼的惹到了惹不起的人，就只有被人家整死；如果对方的来头大，受害者只能眼鼓鼓的看到被欺而忍气吞声。不过他很奇怪这姑娘为何懂得这么多：“一会是‘英雄妾’、‘庸汉妻’，一会又是‘好人’、‘能人’，你一个姑娘家咋晓得这么多啊？”
　　“喂，表哥，你咋还把我当小姑娘啊？翻过年我就满十八岁，现在都吃十九岁的饭啦”！志蓉笑道：“小时候我跟爹一路赶场，在茶馆头听说书人讲过这些话，所以晓得这些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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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的心声终于使大鹏改变了看法，开始不了解她放着正室不当，非要来给自己做妾，或者连妾的名份也得不到，这不是傻吗？可听了她这如泣如诉般的介绍，才觉得像她这么优秀的姑娘，要是和一个山野村夫过一辈子的话，那不等于暴殓天物？是的，哪怕你再有牡丹的雍容华贵，或者有玫瑰的芳香，但没遇到会欣赏你的人也是枉然，他们不为你浇水施肥，你必然慢慢枯谢。只有懂得赏花的人，并且通过他的精心呵护，才能使鲜花更鲜，色泽更艳。他沉思一阵，笑着说：“姑娘，你把我当英雄而想为英雄妾，可我不是英雄，也不想纳妾”。他又捋了一把胡子：“何况我的年龄可能比你的父亲还大，你看我的胡子都好长喽！如果纳了你人家岂不说我是‘老牛吃嫩草’吗？”
　　“你有家室啦、年龄比我父亲大啦、不想纳妾啦，有人说你老牛吃嫩草啦，嘿嘿，我看你就不要那么多废话啦！我又不想嫁给你，只是心头想你，至于你心中有没得我并不重要。如果我真想嫁给你的话，你就是跟我的爷爷一样大又算啥？眼下我还仅仅是崇拜你，看就把你吓成这块样子”！她笑着大声说。
　　听她说没有嫁给自己之意，大鹏那颗紧张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保持东家与纸匠的关系，免得别人说闲话。”
　　“别人咋说我不管！人家都这么想你了，你究竟喜不喜欢我嘛”？志蓉嗲声嗲气地说。
　　大鹏的心又紧张起来：“我的好妹妹，你是一个好姑娘。你能崇拜我我当然喜欢，但你那些不必要的想法是不会有结果的。我也不敢有其他奢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唉”！志蓉深情地叹息道。
　　大鹏觉得这小女子还真难缠，正在寻找脱身之计时，大海来找他说事，他趁机走了。
　　他回来后发现陈志蓉在客厅睡着啦。这一夜他失眠了，因为他一直都正正经经的做人做事，从没涉足过风月之事，突然遇上一个姑娘把他当成英雄来喜欢，这既使他激动，又感到荒唐。首先，她口口声声把我当成梦中英雄来爱是不可能的。自古虽有美女爱英雄的说法，但我哪有英雄之举啊？第二，再傻的姑娘也不会真心喜欢我这有家有室的中年男人。要知道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有些人一直对我不满，那陈志蓉又为何投怀送抱呢？说不定是他们明的斗不过我而暗中派她来施美人计，他们或者来个当场捉奸，或者借她把我搞得臭名远扬，家人恨我，世人骂我，从此名声扫地。古人说“正身修心齐家治国平天下”，眼下我虽辞官为民，可作为一个君子，还得修心正身，才能家和万事兴。要是其身不正，被这帮人搞得臭名昭著，不要说建大纸坊，恐怕连小纸坊都整不成啊！那又咋能实现自己的宏愿呢？不过说来也怪，自己刚接触她甚至连她的来头都还不清楚，就有点喜欢她了。凭心而论这姑娘倒还是有几分魅力的，但“魅”字半边鬼，是鬼就要迷惑人。难道她的魔力把我迷住了？要是这样就更危险啦，大鹏！你得赶紧启动理智的闸门，紧紧关住你那泛滥的情感，再找来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识别出她是何方妖怪！要使那位幕后高人明白：“这送上门的美食虽好，可李大鹏就怕有毒！告诉你，李大鹏是绝不会中毒的”！他翻来覆去的想了半夜，觉得最需要搞清楚的是：这陈志蓉究竟是什么人，具体是哪路神仙派她来的？他们究竟有何真实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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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大鹏就四处打听陈志蓉的情况，他刚走到平乐坝，就有人通知他赶快到成都，说有万分重要的事等他去处理。
　　他紧赶慢赶到下午赶到成都一了解，原来是牛市口“李氏纸业”的铺子里突然闯进一群当兵的，他们翻箱倒柜的四处找钱，把找到的钱全部揣入各自的腰包；有两个军士把刀架在掌柜和伙计的脖子上，搜出他们身上的钱。他们还嫌这钱太少，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便指挥其他军士扛走铺子上的纸。两个反抗的伙计当场被军士们打得头破血流。见到铺子头像涨过一河洪水那样被洗劫一空，掌柜愤怒地问：“你们究竟是军人还是土匪？”
　　“军人又怎样，土匪又怎么样？‘兵’和‘匪’又有什么区别？反正肚子饿了都照样要吃饭”！一个领头的小军官大声回答。
　　“我怀疑你们不是军人，倒像是一拨化装成军人的土匪”！掌柜不卑不亢地反驳：“自古来当兵吃粮者，就要保护老百姓；你们却不但不保护民众，反而侵入民宅抢劫财物。我看你们这帮化装成军人的土匪，甚至比土匪还凶！莫非这世道硬是兵匪一家吗？”
　　“你说得很对，当兵就该吃皇粮。可我们在前线与太平军浴血奋战，死伤了不少弟兄，不但没得人管，反而连饭都不给我们吃，我们的肚皮都饿来贴到背喽！你说我们不找你们做生意的人要钱又该去找哪个要呢”？领头的军官高声述说着他们的苦衷。
　　见纸铺里的纸被军士们装车运走，掌柜赶快上前去拉住领头的军官：“军爷，你们就这样把纸运走了，我又咋向东家交账呢？”
　　“该咋交账是你的事”！这军官边说边用力甩开掌柜。
　　掌柜又冲上前去拦住他：“你总得要写个手续给我嘛。”
　　“写啥手续啊？你叫他到武候祠对面来找我就行了”。说完就急忙带着运纸的兵跑了。
　　大鹏一听说纸铺出事便连夜赶到成都。他简单问了情况后，天刚发亮就直奔武候祠大街找到这群当兵的驻地，一个带队的军官接待了他。听了大鹏的质问，这军官便火冒三丈的跳了起来，并要卫兵将他哄出大门。大鹏见势不好，急忙改变语气同他寒暄，这才缓和了气氛，这军官自报家门姓李，是个外省人。当李大鹏问起为何要抢他的纸铺时，出乎大鹏的预料，姓李的军官毫不掩饰：“抢你的纸就抢你的纸！这有啥了不起呢？”
　　“请问军爷为何要抢劫民财呢”？大鹏不紧不慢地问。
　　“为何要抢民财？道理很简单，这么多军士不抢就要饿肚皮”！这军官情绪十分激动：“我们为了保护你们生意人的利益，在前方与太平军打仗，军士们死伤无数，根本没得人管我们的死活！一声令下就要我们撤下来休整。说是休整，却要我们饿起肚子跑到成都，大家希望能在成都吃顿饱饭，但却腰无分文。你说不抢东西难道要我这上百号弟兄活活饿死吗？”
　　

平乐男人

　　“朝廷不是给了你们军饷吗”？大鹏不解地问，“实话说，我也曾当过知府，非常清楚朝廷的军饷都是按你们队伍的实际人头划拨的。咋会说没得钱吃饭呢？”
　　“我的知府大人，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说我们当兵的哪个愿意抢人啊”？这军官听大鹏说他曾当过知府，也就跟着称呼他“知府大人”。话说到气愤的地方，他便描绘起战场的惨象：“说起军饷，你根本不晓得一拨出来就被层层吃得干干净净的，连渣渣都不剩点，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当兵的？他们一个管钱和军需的小军官都比我们带兵打仗的中级军官还有钱，要说他们单靠俸禄哪有那么富裕？还不是靠喝兵血发财”！他摇了摇头：“你可能没有见过战场上的惨象：弟兄们在前方冒死打仗，那些当场被打死了的不说；可那些受了重伤，痛得哭爹喊娘的在地下头滚了半天都无人过问。如果打了胜仗他们还能得到医治；要是吃了败仗，各人只管逃命，谁能顾得了谁？那么多伤兵因得不到救治而活活痛死！所以军士们在每场战斗之前都互相约定，如果谁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就请对方补上一刀，以求速死，免得遭活罪。而那些发号司令又喝兵血、吃兵饷的人简直就是一群喂不饱的狼！他们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的，可以说他们攒的钱几辈子都吃不尽、用不完，四处置地产、娶小婆子。不仅如此，他们还是争功推过的高手，虽说不上战场，可一有功劳全是他们的，所有过错都是别人的。前方卖命的军士却没半点功，连一文钱都得不到，你说这仗咋打得赢？我看为了鼓舞士气，早就该把这些人全部抓来杀了”！他发泄了一通，又唉声叹气：“唉，可朝廷却管不了他们，当兵的又杀不了他们。你说我们不抢东西吃又该咋活呢？”
　　“你们在前方打仗确实辛苦了”。听了这位军官的诉苦，大鹏摇摇头，十分感慨地说：“我以为你们即使有万般苦衷，也只能向上峰反应，而不应这样纵兵劫财。不知你想过没有，你们这样做虽然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了，但却把朝廷的民心丢尽啦。作为国家的军队是万万不该这样做的！”
　　这军官很不以为然：“失去民心！我看这大清朝早就失去了民心喽，不然咋有那么多太平军起来造反呢？你说去找上面反应，难道我们还反应得少吗？告诉你，就拿我这支队伍来说，都快到兵变的程度了，可又有谁过问过我们呢？吃饱的胀得脑满肠肥，饥饿的肚皮头连青菜渣渣都没得点！我看这大清朝实在不清，早都该灭亡了！”
　　这军官如泣如诉的一番话，说得大鹏心情十分沉重，沉默良久，他站起来说：“如果要你们现在返还所抢的财物等于虎口夺食，干脆我去找一下总督大人，看能不能为你们争取到一笔军饷，但你们领到饷后，就该把所抢的财物如数退还百姓。不知军爷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