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淡白经 园礼爷是周围几个村子有名的石匠。 这年冬天特别的冷，白头霜把地里的菜一畦畦地冻死，老狗们在门前蜷缩成一团半夜里冻得呜呜哀鸣。早晨虽然出了点太阳，但就象给冻结在天边迟迟升不上来。这个时候园礼爷出工了。他的工地就是开在山边的巨大采石场，盐亭人叫做石坷。他手里拿着昨晚才宣好的錾子，随着身体有节奏的摆动，錾子尖端一闪一亮，厚厚的白霜踩在脚下硬硬的，就象行走在冰面上。 宣錾子是一项技术活。每天晚上石匠们都要把磨损的錾子放到炉火里烧得通红，然后用大锤仔细敲打出角度、弧度都非常完美的新的錾子尖，为明天与坚硬的石头再次对话作好准备。宣錾子最重要的工作是淬火，等敲打得差不多了，石匠会根据多年的经验，把滚烫的錾子戳到一桶冷水里，錾子发出“扑”的一声闷响，红光褪去，白烟升腾。淬火的时机与长短非常重要，处理不好錾子就没有“性”，容易脆断。 石坷里已经传出丁丁的响声，穿过一条狭窄的石门，一个巨大的石坷豁然呈现在眼前。长年的开采让石坷象个巨兽的大嘴，深不可测，石壁并不是笔直的，越往下弧度越大，石匠们坐在下面不见天日，遮风挡雨，但是危险也非常大。有一年附近的某个石坷发生垮塌，石匠全部被压在了下面，半边山崖崩落下来，四分五裂，有的象一幢房屋那么大，有的象一辆趴窝的重型汽车，根本没有办法移动，想刨出尸体都难。 所以石匠行有很多奇怪的规矩。 晚上回家的时候荷叶锤是要随身带的，吃饭的家伙离不得，但是水平尺就要丢在石坷里不能带回家，因为没有了祖师爷流传下来的圣物，石坷可能就会发生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蚀了血本不说还可能搭上性命。而水平尺能撑住山岩避免发生垮塌。石坷里是不能说倒、压、垮、塌这一类字眼的，否则会出事情。石匠爱说“山话”，讲各种带颜色的经历，有人讲得赤果果，直白而酣畅，听者神情激荡，如癫如狂；有人讲得含蓄，充满了隐喻，听者发出会心的一笑，然后继续扬起手中的荷叶锤。据说有的地方在庄稼开播的季节，男男女女会讲各种山话，以此来“臊地”，让庄稼长得更好。石匠们的黄色笑话与此道理相同，估计山神是个男的，通过这种方式与山神沟通，实现安全生产。 石匠学徒非常苦。园礼爷说，那一年他到石坷学徒，师傅啥话不说，给根短木棒让有样学样敲打虚拟的錾子，开始他觉得这个东西又不重，太容易了，渐渐地就不行了，等一天下来手臂肿得老高，后来慢慢肿退了力气也跟着长了起来。还有一回，不小心把锤子砸在了指甲盖上，整个指甲顿时就变得乌黑，师傅一见，拿起手中的錾子就戳了过来，腿上马上就是一个血窟窿，口中骂道：“短命的，不长记性。”那时，也没钱找医生看，只是抓了一把土撒在了伤口上，后来就溃烂了，师傅是不管的，每天还得拖着伤腿起早贪黑上工地，从这次长了记性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岔子。园礼爷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徒弟，徒弟，三年奴隶啊！”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麻黑了，远处还泛着微茫的天光，竹林深处的人家升起了缕缕炊烟，从屋舍一直平铺到村口，仿佛修起了一条神圣的天路。如果这条路直搭到坟地，人们就会说这家人可能会出事，是不祥的预兆。 一回到家园礼爷就蹲在门坎前，手拿一把二锤在麻石上反复敲打一块白铁，他不急不燥，敲打得很耐心，一边敲一边慢慢转动白铁。年幼的我终于没有忍住好奇心，便问道：“园礼爷，你这个是要做啥子用呢？”园礼爷拿起半成品仔细瞄了瞄，慢条斯礼地说：“做个淡白经。”这个回答没有解决我的问题，反而造成了新的疑惑。啥子是淡白经？在他节奏缓慢而音调匀称的敲打下，渐渐地一个门扣的形状显现了出来。他站起来走到猪圈门前，拿门扣比了一下长短，看起来还比较满意，这才慢条斯礼地揭开谜底：“猪圈门扣子坏了，做个淡白经好关门”。 淡白经就是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 婆看见我把作业本甩在一边折纸飞机耍，高声喊道：“二娃，你不做作业，光整这些淡白经，一会你妈看到又要整你的沟子。” 实际上，现在我写的这个东西也是淡白经。 本帖最后由 云奚山人 于 2013-4-24 00:1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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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8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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