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成熟内敛、清丽典雅的江南民俗
......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
不愧为江南人,“雨巷诗人”戴望舒可能比谁都更清楚地知道,江南,无论是作为一种自古以来就业已存在的文化现象,还是作为人们内心深处那主观想象之中的如梦如幻的一个美丽情结,这本质的因素实际上就是江南那韵味隽永、成熟稳健、清新脱俗的江南民风与民俗。就像《雨巷》这首诗一样,不管你怎么理解、怎么臆想,江南,正象这诗歌当中本身就具备的那种淡淡的愁绪,是任何人都没办法排遣的。
在早先的文章里我已经说过:谈到神秘的江南,人们往往都想到三大主题:连绵不断的江南烟雨、割舍不下的江南美人、以及烟波雨雾下的片片鱼舟。假如要我们再为人们的想象增添几个江南元素的话,那么,散布在江南各处的那些古朴而又凌乱的青石板街道、那些狭窄幽深的雨中小巷、以及撑着花花绿绿小雨伞在蒙蒙细雨中踽踽而行的江南小姑娘,甚至于,就是那些随时随地迷漫着江南意味的民风与民俗,其实也都会成为江南为主要背景的这一幕情景大戏中最让人难以忘怀的赏心悦目的故事情节。
事实上,由于江南各地自古以来的彼此敌视和相对独立,江南每一个地方的语言、风俗等都有着较大的差别,要认真地述说清楚这显然不可能的;好在和全国其它地方一样,江南人总体上说都还是保持着与别的地方的中国人几乎相同的节日风俗和欢庆习惯:农历除夕、春节、元宵、端午、中秋等等。与我国其他地区稍微有点差别的是,除了在除夕、春节期间和别的地方一样热闹得来差不多是一塌糊涂、乌烟瘴气以外,江南人骨子里实际上更看重“清明”和“中秋节”。在这里我用不着详细说明每年的清明节,原因很简单:除了几百万江南人争着倾巢出动,为了赶赴异地扫墓把整个江南地区的公路、水网、铁路都挤得个水泄不通、一塌糊涂以外,别的方面实在是没有太多的看点。倒是每年的中秋节,不管你在哪个城市,也不管你在城镇或者乡村,中秋佳节都一定会成为外地人眼中最具魅力的良辰美景。
我至今也说不清楚究竟会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江南地区极为怪异的天气现象:反正,就算到了农历八月初十这一天江南地区仍然是酷热难耐,汗如雨下;那么一到了中秋节的前面两天,就像变魔术一样,江南的天气立即就会急转直下:不管是水到渠成还是临时应变,中秋节夜晚的江南肯定都会变成是北风阵阵、凉风习习;你不穿一件外套,根本就受不了江南深秋的那一股寒凉。和四川老家一样,相对于全国其他地区,中秋节晚上的月亮在江南地区同样是弥足珍贵:我在江南过了近二十个中秋节,印象中,看到过中秋圆月的次数绝对不会超过十次,大多数时候,江南地区的中秋节之夜都是薄雾蒙蒙、秋雨淅淅;正是这种寒凉和湿冷的天气存在,江南的中秋之夜才更具媚韵。
时近深秋,江南地区迎来了一年当中最饱满、最成熟自然也是最性感的季节:莲香藕嫩,丹桂飘香;虾肥蟹美、稻浪金黄。这个时候的江南,既诗意,又浪漫。既柔媚,又热烈,既婉约,又明媚。清丽飘逸得如同娉婷的红颜,明眸如水,黛眉如烟,妖娆妩媚,浅笑嫣然。 就在这样的时刻,中秋节悄悄地来了。
中秋节,江南人家一定是要好好准备一番的:河鲜不可少,好在江南是鱼米之乡,江河湖泊都盛产鱼虾鳝蟹,得来自不会费工夫;月饼作为应景的东西,就算只是为了讨个好彩头简单图个应付,也必须要有;只是近年来时兴养生,传统的那种甜腻得来叫人难受的月饼不再受欢迎了,于是在湖州那些传统的月饼生产厂家开始试制出了不含糖而且稍微有点咸味的鲜肉月饼,这也就是现成的。江南人家几乎是家家都会酿酒,这当然是米酒了。如果说两广、海南的米酒像白开水的话,那么福建闽南泉州、厦门一带的米酒那基本上就是醋:颜色是深褐色,口味很酸,当然喝起来自然要比直接喝醋好受一些。江南地区的米酒自然就正统得多了:无论是苏南地区还是杭州或者绍兴,江南的米酒除了颜色呈淡淡的金黄色以外,口感自然也不错。作为“状元红”、“女儿红”等名气很大的国酒产地,就算是绍兴极为普通的农家院落自制米酒,其用料、程序和生产工艺那都是相当讲究的,因此,绍兴黄酒基本上就成了整个江南米酒的代言人:除了名气,他的口感和色泽也都是一流的。除了以上的必要的河鲜和月饼酒类之外,江南人家过中秋节必不可少的另一种食品,那就是盐水黄豆。
我至今也说不清,在中秋节夜晚的桌子上,很多江南人家为什么一定要有盐水黄豆这道小吃。曾经也问过几个人,他们都只是简单地告诉我,这是传统,还有就是图个喜庆,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因为地域不同,四川和江南地区的气候相差也比较大。就说农作物吧:几乎没有例外,每年插秧时,江南地区都要比川内早半个月至一个月,可是到四川的水稻全都收割完毕了,江南地区的水稻才开始慢慢成熟;正是因为这个时间差和土质的关系,四川的大米和江南的大米于是就有了本质上的差别:无锡的大米品质之好可以名扬全国,川内的大米质量和口感在全国却可以排名倒数一、二:我记得老婆和我回四川的第一年就毫不客气地说:川菜很讨好,可是你们四川老家的大米饭可能是全国最难吃的。水稻是这样,黄豆也如此:到每年中秋节前后,四川境内的黄豆几乎都收获完了,江南地区的黄豆刚好开始成形,也就是说基本上能够吃了。到中秋节这个时候,江南人家就算是再忙也一定会亲自到田间地头精心选择豆荚已经鼓起来了、豆荚皮却仍然必须是青色的黄豆回家来,在院落里面置放一个小凳子,女主人悠悠地坐着,一个一个精心选择以后,放到清水里洗干净,然后选出颜色泛黄的或者是有虫病的豆荚扔掉,用剪刀一个一个地剪掉已经选好洗净的豆荚两边的头,最大限度地保持好豆荚原来的形状;稍微晾晒半个小时,去掉多余的水分,在放了少许盐巴的清水里面用微火慢慢煮熟,最后起锅漏掉水分就可以直接装盘食用了。
中秋节的夜晚,只要条件基本具备,江南人家一定要在露天的某个所在临时安放一张圆圆的桌子,要么是自家小院,要么是楼上的阳台;如果恰好是村落里某个临近小江小河的农家院落,那么你就中了上上签交了好运了。到了晚上,月亮慢慢地升起来了,田间院落到处洒满了银辉;这时候女主人开始带着小儿女虔诚地燃完香蜡、纸品,洒酒祭拜了月神,这一起都是静悄悄完成的;简单的仪式结束了,亲朋好友这才坐在一起,一边慢慢地品味桌上的各种美食,一边望着天上的圆月轻声交谈。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我总觉得就算是在中秋节这个原本应该是大家喜庆团圆、热闹非凡的节日里,或许是因为远处随风飘来的几片黄叶?也许是因为岁月如梭、寒来暑往的季节更替?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中秋节的江南在充满了欢乐祥和的喜庆的同时,也总是附带了一种淡淡的愁绪,这虽然很难让人找到个中原因,却总是时时刻刻存在着,总是叫你难以忽略。带着这种隐隐的失落和淡淡的感伤,静静地坐在漫天星辉之下,品着桌上的美酒香茗,听着亲友家人的低声款语、玩尔笑言,不远处,月华流波,秋虫唧唧;就算是偶尔有几片小鱼舟泛着三两星渔火从你身边缓缓经过,也多是静若寒鸦、袅袅婷婷;看上去恍如前世里遥远而又苍老的记忆。这一刻,那青石板上湿漉漉的温润、荷花池里轻盈盈的婀娜,月光下全都像和着了楚腰纤细的江南少女,随处莺歌婉转、袅娜徐行。你或者是轻轻地站起来,手里端着一杯绍兴黄酒,乘着月色在院落旁边的河叉小路间迤逦而行:眼前是皓月盈天,月华如水;耳畔有着远方飘来的点点蛙鸣、寥寥乐音;此时此刻,你尽可以踏着岁月的流光疏影、妩媚琼枝,在这清冷的河叉倒影中想象远古那轻漾的水袖,醉倒的虹霓,烟雨红尘中,裙裾袂袂,古韵依依:也许你还可以想象,就在不远之外的另一处江南大地,此刻那里有秦淮旧梦,古刹钟鸣;有玉人箫歌、晓风残月:有青灯古佛、庭院深深;甚至还有裙角飘伏、笑颜如花、婉转悠扬......
在我的记忆中,只要不是万不得已的特殊情况,还很少看见江南人家不过中秋节的。就我本人来说,和除夕、元宵等节日相比,我们内地人更喜欢江南的中秋节,除了能够从在白天就已经开始准备的各种细节中间品味江南的气味,更能够从江南人中秋夜晚的气氛中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江南魅力,这,也刚好就是江南民风和民俗的主题:宁静、典雅、婉约、祥和。也就是说,即使在像中秋节这样比较盛大的节日里,江南和江南人一样,他们自始至终都保持这江南地区固有的传统性格:稳健、优雅和内敛。他们决不因为某个节日的到来而任意放纵自己的言行,甚至也不会由着自己的高兴而大声喧哗、随意叫喊。无独有偶,前些年和几个在江南过了中秋节的北方朋友闲聊时,他们对江南中秋节的气氛也是极为留恋;用他们的话说,和全国其它地方相比,江南地区中秋节的独特魅力就在于他的宁静和祥和,在于这个季节里江南的成熟和儒雅;那一种让你永生难忘的节日氛围,与其说是江南秋天的成熟和妩媚,倒不如说这实际上是江南文化在传统节日里的最好反应。我们或者可以说,这实际上也正是江南的性格。
本帖最后由 天涯孤旅。 于 2013-5-22 14:0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