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左清飞《清言戏语》（三十四）真神面前不烧假香

长歌悠悠 · 发表于 2013-5-7 12:26

    竞华老师二三事。

   改得好

   在海南期间，又失去一位我尊敬的老师，她就是竞华。

   与竞华老师的接触，主要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在我常演的剧目中，有两个戏直接受她的影响：《思凡》《乔子口》。这两个戏，最初是阳友鹤老师给我排的。当我看了竞华这两个戏之后，我觉得她的唱腔更适合我一些。《思凡》的身段表演基本按阳老师的，但我又很喜欢竞华的润腔，就在演出中不断地吸收消化。有人说，看了我演的《思凡》，又像竞华的，又不完全像。而《乔子口》，我差不多就是完全照搬她的了。那时，只要有她的戏，如果有空，一定要去看。在锦江剧场，我看过《乔子口》后，很喜欢，决定按照她的路子练。那时我的演出颇多，等她再次演时，恰逢我有事。华峰和成都市川剧院的灯光师很熟，就把一个小录音机交给他们，在侧幕录下了她的这个戏。效果虽不很好，但基本能听清。弹戏音乐有一套程式，而演员的处理则各有不同。抑扬顿挫、轻重缓急，她处理得丝丝入扣，而又不仅仅是技巧的展示，饱含着人物的情绪变化。只听唱腔，你就会被人物感染、打动，会不自觉地动起来，舞起来。我后来演出时，腔照她的唱，一些细小的动作，就是在听磁带时，自然而然产生的。

   竞华老师也很关注我，看过我的一些演出。一次碰见她，她说：“左清飞，我晓得了，你改了。”我一下摸不着头脑，什么改了？直直地看着她。她这才明白过来，补充说：“我听说了，你把《乔子口》改了，改得好。”我们刚从专县演出归来不久，不知道她怎会这么快就知道了。我说：“哎呀，还没来得及征求老师的意见，不知行不行？”“你改的几个地方我都晓得，改得好。”她认真地说。其实所谓改，主要是动了一下剧本。我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演一个戏，都要看一看剧本，是否有不恰当的语言，啰唆的台词，尽量避免有损人物，或在演出时“戏冷”。《乔子口》删改了几处这类问题，让戏的节奏更快些。但精华全部保留，好的一点未动。在演出中，改前改后的效果的确有些不一样。

   真神面前不烧假香

   1984年初，《成都晚报》主办的《川剧唱腔音乐欣赏会》，轰动蓉城。组织者安排了众多艺术家、名演员、优秀后生参加演唱，每天换戏也部分换人。三个晚上演出的坐票被一抢而空。我有幸三个晚上和竞华老师同台演出，亲身感受了她唱腔的深厚功力。在川剧“四大名旦”中，她以唱功见长，这是人所共知的。在“欣赏会”上，她以一段《出北塞》清唱引发的暴风雨般的掌声，把演出推向高潮，成为欣赏会最耀眼的明星。她的艺术处理给我留下了经久难忘的印象，也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她的艺术成就，确立了她在川剧舞台上不可动摇的地位。在我的心目中，她是川剧唱腔艺术的“皇后”。

   这样一位老师，她的谦虚也让你记忆深刻。有一次她演《思凡》，正好发现我在下面看。戏完后，专门把我叫住，要我提意见。我说：“哎呀，老师，很好，我是来学习的。提什么意见。”我说的是实话。正准备离开，她却不准我走：“真神面前不烧假香。我要你说真话。”见她如此恳切，我想了想说：“老师整个演出都好，这是真话。如果一定要我说，我就说一点感觉，不知对不对。小尼姑出场时那几句唱，是否可以再含蓄一点，她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天生害羞，加上她出家人的特殊身份，可收敛一点。后面情绪有所发展把一切搞忘了，开放点就合情理了。说得不对，老师不要介意。”她很认真地一面听，一面点头：“说得好，说得好。”过了很久，她又演此戏，我又在下面看。完了后，又把我叫住：“看到没有，改了！”我说：“我发现了，今天太好了，恰到好处。”此事让我感慨：一般人听意见只是“听听”而已，没想到她如此上心。

   那一刻，我们的心很近

   宜宾有一个重要的活动，请了几个人去演出专场。其中有我和竞华老师。演出之外还安排了清唱，我唱了《金沙江畔》的“酸梅子”，效果不错。主人还安排我们游了蜀南竹海，我和老师携手同行。然后一起坐火车返蓉。在车上闲聊，她忽然说：“左清飞，教我唱‘酸梅子’。”我吓了一跳：“老师，咋个这样说呢？搞反了。”她说：“这有啥嘛，我觉得好听。”弄得我左右为难。她可能看出了我怕有违师生之礼的心态，说：“这样，我们来个交换，你教我唱‘酸梅子’，我教你唱‘盆不能赔瓶’这段绕口令，该对了嘛。”看她这样认真，我很快消除了心理上的障碍，开始“教”她。然后，她再教我。火车的行进中，只听唱道：“张秀才提乌盆去长街发卖，玉美人抱银瓶闯将过来……盆不能赔瓶，瓶不能赔盆……”那一刻，我们的心很近。

   几年后，碰到重庆川剧院的高凤莲和周继培夫妇。凤莲师从周慕莲，与“四大名旦”之许倩云、杨淑英年龄相近，我称她为高孃；周继培为人特别谦和，他本名华德，硬把华峰叫兄弟。这位“哥老倌”对四川扬琴颇有研究，和竞华私交甚好。他教我唱扬琴，探讨竞华的唱腔特点。他说：“疙瘩腔”是竞华的专腔，他演示了一遍，果然是竞华的韵味，我饶有兴趣地学起来。从此，我和华峰与他们夫妇相交甚密。

   没想到，我从海南回到成都时，听说竞华老师走了。唉！就在她“古来稀”庆宴之前。惋惜之际，我看到了书架上那盘《乔子口》磁带，想起了她的音容笑貌，似乎又听到她那富有感染力的唱腔在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