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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一别两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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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5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别两依依
                                                                           (一)
      每年春节,妈妈总催我早回。那生我养我的故乡,那满脸皱纹的慈祥的妈妈,是我梦中的巢。
去年春节,我因儿子即将小学毕业、他要升学补课没能回老家,妈妈在电话那头一片黯然。我和儿子是她心头洁白的牵挂,年节里少了一儿三口之家,欢声笑语褪色、年节褪色,总当是空落落的遗憾。
     今年上半年,她一直作客成都大舅娘家。七月回垫江,拟先来大竹探望我。与妈妈年余不见,我也天天盼着团聚,夜无好梦不成眠。   
      她来的那天飘着细雨,我在双马车站接她。新修的候车大厅气派、喧腾、人来人往,一派繁忙。十点钟,成都来的大巴稳稳地停在了厅前的大坝里,车门边现出了笑容满面的妈妈。我满心欢喜,赶紧迎上前搀她。那一刻好舒坦,我们娘儿俩手拉着手久久没有松开。我都几十岁了,满脸皱纹、头发花白、走路颤巍巍的妈妈还把我当孩子!是呀,纵然八十岁,我也是母亲的儿子。
      拿上妈妈的小提包我要打的,她却固执地要走路,说走走路活动活动筋骨。我心明白,她想到了我家境的艰难。妻的罐头厂倒闭后,八千元买断了她十八年工龄;儿子想读竹中,若考不上就得交一万二;我在城西乡中教书,只有卡上那点干工资。我笑说道“回教师新村远呢……”她手一挥坚定地说不怕,走!我拗不过,更怕引她不高兴,只好依她。
      她从青年时代起就屡经锻炼, 对她,这点路确实不算啥。
      妈妈1945年重庆女子师范毕业后,回垫江白家创办了白一小并任首届校长。49年下年又随解放军剿匪并参加土改。汪家一带的老人常常念起:当年的舒某,穿着军装,挂着手枪,何其英武!那时的妈妈,二十多点,竟枪林弹雨里滚,胆魄气度自有历史评说。土改之后,妈妈首任鹤游区文教助理,57年在区公所里生下了我。我是祸星,一坠地就呱呱大哭;我也恰似家庭苦难的福娃,预示时代即将下雨。那时,我父亲也是随军剿匪并参加土改的青年学生,几经辗转,时任汪家乡乡长,我坠地这年也是他落难之年。他莫名其妙地成了右派分子(单位划有名额),妈妈也就无辜地被赶出了政界。先是在县农场劳动锻炼,带着二哥黎明和我,度过了那些饿得周身浮肿的恐怖的大死亡年岁。靠了妈妈舍命呵护,我们弟兄才捡回条孱弱的性命。62年,妈妈转行成了坪山区供销社职工,从此数十年带着我们,天天守着生资门市直到退休。二哥、我和两个妹妹,都在坪山一带生活,是那里的父老乡亲养育了我们,也是那里的青山绿水伴着我们成长。在那荒唐的年代,我们兄妹被剥夺了读书受教育的权利,甚至被剝夺了正常生活的权利。童年苦涩又冒黑烟,迷茫而熏人下泪!
     到家我赶快为妈妈铺好了床,我和妻改睡沙发。母亲不容分说,抱上被子抢占了沙发,爱子没商量。妻和儿子回来,我们乐融融说了几斗平凡、温馨的话!而她有句话却无意间顶疼了我的心:这些年我翻《易经》,自测我活七十三。我平静地笑答道别信。妈妈,这不可能。但我的心却突突跳个不停。三十六岁那年,我因车祸住在黔江医院,结识了一个病友,他是五十年代北航的大学生,落难回乡学了风水和《易经》。几次交谈后,我俩成了朋友,分手时他送我本《圣经》,外搭一句压心的话:你四十二岁上要戴孝。当时还有六年,我只莞尔一笑。今天翻出记忆,仿佛在印证妈妈的话;我今年四十二,这是个不祥之年!
      笫二天却来了喜庆。中午,儿子昕昕蹦蹦跳跳推开家门高声笑喊道婆婆,我考起了考起了,我考上竹中了!他手里翩翩舞着录取通知书,爸爸,给你。连说带笑的儿子心里灌满了蜜。一家人围着那五味的纸,紧张了两年的心顿时松活了。嗨,一张铅纸!多少个日夜我伴儿作业,幼小的孩子哈欠连天,洗帕脸、按摩,接着再赶那潮水似的作业,临近午夜儿子才上床休息。七百多个日夜,上至花发苍苍远在故乡的老母,下至孩儿本人,合家远近牵挂,挣扎努力,连春节也枪鸣炮响、流汗突击不得团聚,其中甘苦,一言难尽!
      第二天,我们合家去街上吃了庆祝饭。
      饭后逛商店,我看到一件短袖碎花的衬衫,买给了妈妈。母亲再三拒绝,我还是买下了。虽然毎年妈妈生日,我都会准时寄去微薄的一百元,祝贺日渐衰老的她,但亲自给妈妈买衣,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更是我终生惟一的一次!
      六十年代中期,毎人每年供应三尺布票。年来了,我吵着妈妈要新衣。那时已有了大妹妹,妈妈为她准备了一件。孩子的我不休地哭闹,哪里知道母亲的艰难。母亲一人的工资供养我们三兄妹,家中常买碎米和红苕补贴。除了冬天,平时我和二哥都打赤脚。为了自己开火,捡煤核我跑遍了坪山所有堆煤渣的角落,酒厂、油坊、上场口的铁匠铺和两个食店,是我毎天必须光顾的地方。二哥小学升初中考全县笫二名,却只能读沈家农中,班主任沈世泽老师也愤然流泪。我也是同样的命运。那时家中有多少辛酸,妈妈都一人担着,无人替她分担呵。但年三十赶娃娃场,早上起床时,妈妈竟把两套新衣放在了我和二哥的床头!那是用装肥料的包子布缝制的,并自家用染料改了色,两套十分粗糙的新衣!我们的年衣!我喜出望外。可如今成年的我,怎么就没想到暑往寒来母亲是否需要添制新衣呢!粗疏的儿寒凉了慈母的心!
      没隔几天,我的小妹从老家找来了。她读书少,是我们五兄妹中的弱者,因而也最让母亲操心。小妺怕见三嫂,趁嫂子在学校煮饭时来家坐了会儿。我和母亲陪妹妹在街上吃完饭,妈妈悄悄给钱打发走了她。我从不为母亲的行为吃醋。她对子女总是默默地付出,从不索取。粉碎四人帮后二哥考去北大读书,母亲按月补贴他生活费两年之久;我停薪留职去海南打工,母亲又按月寄钱补贴我家一年多;大妹下岗困难时她帮助大妹。肉疙瘩处处连着母亲的心。她只知付出,乐意帮助任何一个急需帮助的孩子,帮了也从不挂嘴,是个平凡而慈爱的母亲!她宽厚、谦和,在亲朋中、在沈家群众中,有口皆碑。
      接下来的日子我很愧对妈妈。妻失业后应我们学校之邀,投资建房开了间伙食团参与后勤竞争。因这,我不能不投入很多精力去买菜、卖饭,甚至晚上还常去守店(假期有学生补习)。这一来,早饭常常是妈妈自己掏钱在外面吃,甚至还买回来给大家吃。我一直苦于为儿子将来读书攒钱,每月紧巴巴的也没拿钱给妈妈花,这,我终生引为后悔。她少于来我处长住,我竟如此怠慢了妈妈!竟如此!儿想说声对不起,今又有何用!
      八月下旬,妈妈说要回垫江。我几番挽留,她执意要走。拗不过,我只好给她买了张中午的车票。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妈妈突然拉住我双手失声痛哭。我惶惑,完全没闹懂妈妈的心。这不是生离死别,两地仅隔108公里,妈退休后已入城同大妺住在一起多年,今年春节我就会带上三口之家回故乡探望年老的妈妈。听了我的话,妈妈并没有止住悲声。我揣测是不是有传闻(妈曾对我讲过),退休人员的工资不久将按自已单位缴纳的多少拨发,供销社已垮,她担心生活无着。我没有抽回被妈妈握住的手,竭力安慰她:妈妈,我们四兄妺是你一手养大的,幺妹除外,我们三兄妹都有能力赡养你,你别怕没收入。有儿一口饭,就有你一口。如不是你呵护,荒年我和二哥早饿死了,也许骨头都粉了……” 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可妈妈只痛苦地摇头,用力地拽住儿的手!我彻底懵了,不知怎样安慰老泪纵横的妈妈。
      中午,把她送上车的那一剎那,我突然眼圈湿了。不是生离死别,却莫名地觉得很似生离死别,因为我也猛然想到了她今年7342……

                                                                  (二)
      开学了,我担任学校一个省上实验班的语文教学,十分忙。教学上刚理出个头绪,突然接到二哥从涪陵打来长话,说妈妈从大竹回去不久就感到不舒服,在垫江县医院初查后,转来涪陵市中心医院复查,已确诊为肝上癌变。我如五雷轰顶。难怪妈妈走时哭,原来她对自己的身体得了预感!我怎么迟钝到不能明白老人那颗垂暮之心呢!夕阳将去,依恋大地。更何况她有几个难舍的儿女,更有那迟迟不能自立的幺女!和那久久不通音讯的绝情的大儿颂明!我在电话这头垂泪,哽咽无法应答。
      过后我同妈妈通过几次话,强忍悲痛安慰着她:儿教学上抽不开身,国庆长假一定回来看望妈妈,一定的。我和妻商量,她代表我先回老家护理妈妈。妻是刀子嘴豆腐心,也念老人曾给咱带儿子,她爽快地答应、收拾行装走了。
      妻走后,我熬数日子,常常夜不能寐。十八岁前与母亲相处的一幕幕浮上眼前。
      三岁多时,婆婆爷爷带着大哥颂明和我,去贵州大姑家熬荒年。忽然添嘴添筷,大姑父吵开了。那年头通常先救大人,我最小,成了牺牲品。姑姑无奈,拿点钱粮,把我托付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回川的老人。那爷爷心善,荒年死月,没半路抛弃我,竟把我带到了长寿县,又转托一个长者把我送往垫江白家。那长者是长寿兴隆人,他歪歪趔趔背我到了兴隆饿得再走不动了,又托人带信到白家观音岩大舅娘家。大舅娘托舒四表哥(二舅家的;此时二舅二舅娘和我外公外婆已饿死)把我接回,四岁的我颈子偏在一旁,挂着颗眼睛定定的脑袋,已饿得奄奄一息。亲人们用萝卜缨子填我肚子,救转了我。几天后,又是四哥把我背到了城边的县农场。那一刻我永远难忘,初见娘亲,多少委屈,多少苦,多少思念,都在紧紧搂住妈妈脖子放声大哭的那一刹!无法言表的那一刹!锥心刻骨的那一刹!撕心裂胆的那一剎!妈妈啊,我真想忘记这些痛!此后,妈妈19斤的供应粮,我、二哥三人分着吃。在城西幼儿园里,我饿,我饥饿呵,我哭喊着要妈妈。高高的围墙边有棵树,我爬树翻墙逃走,却摔断了左手杆。二哥懂事,上西山采红子,去小河里捞蚌壳螺蛳。能吃的树皮、麻头、鹅咽草都弄光了。面对大饥荒,妈妈也无奈;她惟一能做的,就是省下她嘴里的那口饭,给两个饥肠辘辘的幼子。她浮肿了,她走不动了,她倒下了。一个坚强的女人,一个曾为共和梦提枪剿匪的人,一个土改斗垮地主后自己双方的父母却成了地主分子的人,在倍受屈辱之后,在劳动改造之中,眼看着即将被活活饿死!如果她去了,哪有孩子活路?幼小的生命托付给谁?茫然的妈妈、心酸的妈妈、无助的妈妈,只剩了口挣扎的气!苍天啊,苍天请开眼;苍天慈怜,果然开了眼!县农场一个好心的医生开出证明,让妈妈住进了医院,我们娘儿吃上了抗击死神的浑水粑。这,救了她,也救了她的两个儿子!五千万饿殍冤魂啊,我作为一个被几多好人和妈妈救下的幸存者,在此祭奠你们了——用我满腮的无法遏止的苦涩的泪水!这民族之痛,国之耻,炎黄子孙将永远铭记!
      荒年过后,我们来到坪山生活。在永平住过年余,其他时间都在坪山供销社度过。那时生活依然紧张,在外面得个鸡蛋妈也带给我们;几次半夜三更拖我和二哥起床,矇眬里只见小土碗里盛着小半碗红烧肉,迷糊中不见妈妈动嘴,却接过她递来的筷子……那也是个如梦如幻、充满压抑的年代,我老逃学。或去杨家半岩搬野地瓜,或去三汇长寿湖里抓鱼,或去油坊里坐碾槽上撵牛,再不就是乘牛拉车去永平、裴兴、箐口玩。有一天,妈妈把我叫到身边问:今天学校共上了几节课?”“六节。”“下午两节上的啥? 一节语文一节算术。”“放学集合谁讲的话?”“刘主任讲要按时回家……”妈妈气得扇了我一耳光,其实她早已接受家访,李纪律老师已状吿我逃学。随后妈妈拿起小竹片 我,我自知理屈,再痛也没流泪。惩罚完后,又是一番教,追问我老是逃学的原因。我怕她伤心,隐瞒着。妈妈再三追问,我触了心伤,委屈得大哭:很多同学都骂我地主儿!这,在那年月是敏感的时代病,令她棘手,也令一代人迷茫。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巧妙地愚弄着牛鬼蛇神, 也包括妈妈这样的革命者。她无声地流泪;我,长久地抽泣。她紧搂着伤伤心心的我,没有一句话。后来我去农中就读,更看到她无助、无奈的眼神,和那背过身去欲盖弥彰的包满泪水的眼睛!
      67年夏天躲武斗,妈妈带着我和宁妹来到白家大舅娘家。观音岩前面是口大堰塘,水上浮着一尺厚的革命草,它们连成一片,只偶有隙缝。常有鸭子在那厚厚的草甸上生下几枚蛋,远看白闪闪如花朵。我的任务是带妺妹,但也常去草甸上捡蛋。一天上午,我带着宁妹在堤坝上玩,忽见塘中开了白花,惊喜亢奋的我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潜行数丈之后,我抬头换气,才发现上面是沉重的草甸,山一样压住了我。我陷入了绝境,被迫又向前划行。岸上宁妹不见三哥浮上水面,惊得大哭。机灵的孩子立即大呼妈妈。妈妈闻讯赶到堤上,得知儿子潜入水草下起不来了。她想了想,就奋力跳入水中,并不断用手掌反复击打水面。她的抢哭声和击水声向水的深处传去。水中的我憋得急了,大口大口灌水。当我累得停下来时, 求生的本能又驱使我前行。我不断地探头,山;又钻,前行,还是顶不动的山!我又被迫大口大口地吞水;几停几挣扎,求生的欲望始终驱使我前行。突然,我听到了不远处的水声!我向着声响钻去,那仿佛是冥冥中灵魂的导引,一种母连儿心的血脉亲情的呼唤,终于,我看到了头上一团生命的亮光,我猛地钻出了死亡,钻入了妈妈给予的笫二次生命里。我猛吸了一口救命的气,那甜、香、淳我永生难忘。随后,已经无法站立的我,瘫软在了母亲的手上……
      时光荏苒,我熬成了十八岁的小伙。
      农中毕业,我因长于蓝球,被垫五中吕仁奎老师敦促领导破格录取。一年后转入大竹县中峰中学就读,从此背境离乡,开始了漫长的异乡生活。
·
                                                                     ()
      终于盼到了九月三十日。我和儿子中午上车,沿高速路走邻水、穿6.7公里的明月山隧道一小时车程回到了垫江。我父子直奔县人民医院,宁妺和妻子在医院门口接我们。进入病室喊妈妈的那一刹,我脸上强堆着笑。但那敷贴上脸墙的笑是那样锥心,转过脊背眼里就浸满了泪水。我闪电般拭干,蹲下身笑握妈妈的手,说她气色还好,说她精神还行。其实妈妈明显瘦了,脸颊凹陷,双眼凹陷,两眉紧锁。她的应答常常简短到一二字,脸上依旧那么慈祥,却加了层无法抹去的灰气。她也拉了拉孙子的手,却凝视而无语,后又仿佛对我专口而嘱:好好把他的书盘出来。我背过身去,再次泪水盈眶。我心里告诫自己:别哭,挺起男子汉的脊梁!擦干泪我再次找话和妈妈聊,问她饮食怎样睡眠怎样?能喝点粥,睡上二三小时。随后她又没了话。我端了小凳,握着妈妈的手,坐守在病床前,说,妈妈累了,休息会儿。她闭了眼。我看到老人眼角浸出的泪水。我知她心里十分难受,也就沉默不语。
      我见过主治医师后,彻底绝望了。妈妈是癌症,医生也劝我们出院。母亲曾给宁妹讲起,身后她想回白家。那是生她养她的故乡,有令她魂牵梦绕的外公外婆,狐死首丘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老来寻根、恋根、追踪根梦,人人如此。我想必须尊重老人的意愿。这时二哥一家也从涪陵赶到,飘泊无定的幺妹也回到了母亲身旁。人人哀戚,脸上却只露笑。兄妹商量,有关出院回白家的话怎样对母亲启齿,那等于宣吿母亲死亡;虽如此残酷,又不能不讲。兄妹思索再三,我担当了这一残忍的角色。
      夜深人静时,我们娘儿拉着手。我先问她身体感觉,绕了几个弯,才慢慢切入到人生的话题。其实毎个人最后都要离开这世界,我笑笑,只是走的早迟。我也逃不过这一天。妈,你读了那么多的书,这浅显的理你懂。但尽管人人要走,生命却来之不易。所以要活好生命的毎一天、毎个时辰,甚至分秒!她点点头。我忽然想到妻的外婆在生命弥留之际闹下误会而埋怨儿女,觉得应该让妈妈走得明白,让她清楚绝非晚辈不给她医治。让老人带着遗憾上路,是儿女犯罪。我接着对妈说,这些天我常想到灾荒年的事,没有妈妈拉扯,哪有我和二哥的今天;没有妈妈养育,哪有我们四兄妺的今天。现在妈妈病了,我们恨不能代你承受病痛,抢过你的痛苦。只要有一线希望,卖房、贷款也会给你医,这点是肯定、铁定、不容置疑的。但事实不是这样……望妈妈理解……”妈妈是明白人,尽管无人告诉她得了癌症,其实她一听就知道了全部。她的眼光更黯淡了。我接着讲,妈妈,前人有冲喜的说法。我们也信信,怎样?她没表态。我们出院回白家去,回到生你养你的故乡去静养,一来也算冲喜。试试,妈妈?嗯?她终于无奈地点点头,随即闭上了眼睛,那眼角渗出了线一样的泪水。天啊,儿子我多么残忍!妈妈,我找不到任何替你受罪的方法,儿我无能,儿我不孝,儿我无奈,儿……也心如刀绞。
      第二天上午妈妈出院了,我们用担架把她抬回了白银桥大妹妹家中。她被安置在客厅里。我一夜没睡,正歪在里屋床上养神。突然听到爸爸高声说把我的钱还出来!我吃了一惊,赶快进客厅看发生了啥事。我问爸啥钱?宁妺气呼呼告诉我,妈妈在涪陵复查,爸爸来时拿出720圆钱说是给妈妈看病的,现在他要回去。我惊得目瞪口呆。我立即劝阻爸爸,他暴跳如雷,口口声声妈是跟着雅宁的、为她带了思思,所以该雅宁一人拿钱医妈妈。我们几兄妹都很气愤,家有绝症病人,他居然大吵大闹!我立即把他推进里屋,掏出720块钱还他。他还不依,说是800块上的路,我惊得说不出话来,为平息事态又给了他80圆!这老人在澄溪供销社退休。被荣推为右派后每月工资仅19圆。66年婆婆爷爷从重庆沙平坝遣送回垫江白家学堂坪劳动改造,他剩点钱就负担二老,对我们四兄妺确实未尽抚育义务。母亲一直和妺妹住在一起,他退休后父母已过世,就撵来住下了。妹妺不堪,一直有苦难言。前些年妈妈在达州大哥处,他撵去达州;有年妈妈来大竹,他也来大竹;甚至妈妈躲去成都幺姐家,他又追去成都。他被扭曲了灵魂,是那个时代痛苦的产物;阶级斗争为, 他变了顽固的铁。他是时代凝成的一个痈。几个月前我总算做通了妻的工作,她答应我接爸爸来大竹试处一段日子。今见他如此,立即变了卦!
      妺夫建中借了辆车,笫二天合家送妈妈去白家。妈妈通过二哥转告爸爸,希望他不去。这次,古怪的老人同意了。这个畸形的家正是那个时代的痛!走前还得了个消息,重庆一药物研究所有抗癌新药,我们许诺妈妈将给她拿新药。
      白家离城四十九公里,车开了两个多小时。临行前我们自费给妈妈打了白蛋白。下车把妈妈抬拢观音岩,唤六孃的,叫姑婆的,喊老姑婆的,三代人纷纷上前问候。成都幺姐夫妇也代表大舅娘专程赶回来探望妈妈。母亲人缘极好,前些日子正在老家侄儿们这里作客,当时身体不适,晚辈们请医问药十分上心,谁知回城一查,短短二十多天,今绝症而归,且人早掉了五形,亲侄晚辈,见此无不黯然。几十年来,妈妈待人温宛、平和,乐于助人。六十年代,大舅娘家的佑明表姐读书川大、修明哥求学成都,母亲总从牙缝里省出钱寄去;二舅、二舅妈饿死后,留下我四哥、六姐,妈妈也常常小帮小补,助其成人;四哥进城住院,妈妈熬了鸡汤亲自送去。心慈心善,感动着晚辈的心;今匆匆将去,又怎能不刀割晚辈的心!亲人们搭床在老屋的堂屋里,安顿好了妈妈。出嫁的女儿,居然回娘家老屋尘埃落定,这,是妈妈几十年修来的福份呵!
      四哥的外孙女、四岁多的小雨红,自已搭凳爬着老屋的雕花窗棂,见我们在喂妈妈吃药,童言无忌,她预言般地说:咦,老姑婆只活四五天了还吃药!在场人听了都愕然。既然时间这么短促,我们兄妺商量,托五哥去定制了一副大料,一来也算冲喜。亲人将逝,我们突然信起神来,在冥冥中呼唤那万能的主宰。隔了堰塘,树阴遮掩的岩壁上有尊观音,侄女惠兰带我们兄妹去许愿。我本是无神论者,对着袅袅青烟,也默默虔请慈悲的神灵佑我母亲无痛归西,我自愿减寿三十年!真的,用三十年阳寿换取母亲轻烟般消散、流水轻唱般远行,是儿纯洁真诚的心愿。其他兄妹默许的啥,不得而知。
      当天夜晚,我和二哥在母亲身边搭了间床,轮留值守,替换连日来十分疲累的宁妹和我妻子。夜深了,我全无睡意,只静坐在妈妈身边。我问到大哥,妈妈说在涪陵查病时与他通过话了,大哥说要回垫江看她。老人眼里闪着希望的晶光。大哥颂明,八十年代颇得母亲信任,那时母亲有万多存款交由他保管。当时他在达州达竹矿务局工作,母亲也在那里带长孙王翔。回垫江时,他只交还给母亲三千圆,其余的不明不白无交待。母亲虽心里不快,却瞒住我们四兄妹多年。她的厚道反而使大哥无地自容,九十年代初他商调回重庆后就与妈妈断了音讯。中途王翔考取了中国公安大学说好回垫江,连我也回到垫江等他一家,临近开学,才通知我们他取消了返乡行程。一晃多年,他王翔已成才,在渝中区政府有了一官半职,而不惧天谴的他却视母亲如同路人。尽管如此,我们四兄妹还是说好不计前嫌,钱用了算了,只图他回家探望年老的妈妈。二哥多次主动联系他,这铁石巨人,终竟怕见江东父老, 但也没去长江嘉陵江边自刎, 缺了项羽的豪气。显然,生命弥留之际,妈妈有眼难闭,巴巴地望,切切地盼,望他归来,这,是支撑她同死神抗争的母性最后的长城。遍数儿女不见他,那创伤连心的痛,那母爱更是化作割心的伤!在这漫漫的长夜里,母亲的眼泪全裹在黑暗里,变作长久的沉默、奄奄一息的挣扎。
      肝癌晚期伴有巨痛,这令我们兄妹最替母亲揪心。但奇怪的是妈妈竟没有呻吟过一声。她咬紧牙关忍着这最后的苦难,绝不向病魔示弱。我知她疼痛,不忍心问又不能不问。她只无声的摇头。我摸摸她额头,沁有汗珠。这老人,年青时经了战火锤炼,生命弥留之际,也不乏钢铁意志,大约这是妈妈早年做共和梦惟一的收获!我紧握着她的手,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话。
      长假的最后一天到了,我和儿子必须离开妈妈动身回大竹上课。走前兄妹说好,由二哥立即去重庆买治癌新药。谁都明白那是骗局,但目的一个,兑现儿女的承诺、满足老人最后的心愿、让妈妈不带遗憾地走。告别的时间到了,我不知怎样启口,躲在堂屋旁侧的过道里蹲地失声痛哭。生离死别,万箭穿心。这心被油锅炸、锯子解、石磨碾。儿不孝,丢下弥留的娘亲,五雷当轰!
      三天后,当我再度从大竹赶回白家时,我握住的只是妈妈那双已经冰凉了的手……我伏在她胸上痛呼儿回来迟了回来迟了。我坦荡一生的妈妈,我温良慈爱的妈妈,我坎坷多舛的妈妈,她双眼睁着,是四嫂给抹下的。
      跪在她灵前大放悲声的儿女,始终只是四人。

                                                ()
      十年的思念酿成这浓浓的酒、郁郁的文,令儿含泪醉倒在母亲的坟前。我烧了这一把文字的灰,祭奠我仁慈而心苑永绿的妈妈。母亲,昕儿已考上大学,正在你门外磕头。亲爱的妈妈,我叩你的门扉,两指出血;我叩你的心扉,泣不成声。天已向晚,道一声各自珍重、各自走好。也诚祝天下人走好和他们那故去的妈妈!
·    节哀吧,母亲,纵然阴阳永隔。
本帖最后由 大竹田野 于 2013-6-5 16:2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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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12 09:2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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