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高层，领导，高层，领导（3）
看来应付领导检查的事不光在小学中学常有，连进了大学也不停歇。领导是上天入地无缝不钻的。我想起高二时领导要来检查的事。
那时班上有个男生是个老实人，只说实话不撒谎。比如他要请假，原因是想上网吧或是在家里看球赛直播，他会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其他的人都病假事假，为了让老师准假，有人的祖爷在这人的请假条里翻来覆去都死第三次了，可怜的老者，但这人其实也是为了上网看电影打台球。
那个老实人喊极度爱国的口号，英语极差，水平仅限于四个字母，而且还是大写，换作小写就认不到。高中咋会收下他的我们不清楚。他又是个固执倔强的脾气，不肯再学第五个字母。每次做英语只做选择题，尽是ABCD乱选一通，一到关键考试，运气之好，总能碰个及格。
那次听说领导要来，平时总不准假的老师特地放他一马，给他个例外准假。而且还是老师主动找他，赐假。怕他乱说话，不，其实不是怕他乱说，而是怕他不会乱说。他受宠若惊。这人后来被我们称为例假。
老师给例假赐假的理由是中国男足有赛事直播，但老师出于教学任务繁重没时间观看，所以把这个小而重的高密度任务交给例假来完成。要求他一个细节就连广告都不能漏地看完，把过程讲给老师听。我们都晓得这个老师爱排球而恨足球。例假很爱国，所以欣然同意，乖乖地在家里看。
但是当领导们在我们教室徘徊的时候，例假就准时来了。当时，老师正笑容满面地拍大领导的马屁，把领导肩上的一根从长度可识别其主人性别为女的毛发拈下来。例假在门口大声喊报告，老师一下就慌了，一失手，将领导衣领扯垮，另一手由于惯性把领导袖子拽住，扣子落在老师手里。领袖皆被侵犯，领导自然是怒不可遏又不便当面发作，只能用白眼将老师丢翻。老师帮领导提正领口，又试图把扣子归置到领导袖口处，但此属无奈之举，于是二人相视一笑泯恩仇。
老师眼珠一转，用颤音问道：东西带来了没有？
例假不解，问：啥东西？
我们都懂得起这是老师在调虎离山，但例假不是我们，所以他没懂，一脸的天真。老师忙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拿给例假，说，给我拿盒粉笔来，这是办公室钥匙，拿去。
例假茫然点头，转身离开。
老师方才出口大气。大领导在角角（角落）里找位置坐下来，其他小领导们各自在教室后面早已备好的凳子上坐下。
大领导所选的旁边座位上的男生睡得口水长流。老师气极了，把那个男生摇醒。那个男生的第一反应其实不是醒来，而是闭眼仰头背起古诗来：
我自横刀向天笑，有谁知道旧人哭
满园春色关不住，无人知是荔枝来。
领导拍拍那个男生，说，向天笑，该起来了。那个男生终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领导，认不到，埋头又睡。
老师这时的表情是后悔没给这个著名的睡神来个例假。他可能是只顾了例假没顾上睡神，主要在于睡神很低调，基本处于睡眠状态，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老师小声在睡神耳边说了一句话，睡神立刻醒来，在抽屉里抓东西。老师又在他耳边说了句话，睡神扭头看了看领导，面无表情，但已经坐正，又从桌上抽一本书出来打开看。领导没说话。
这时例假又回来了，在门口喊报告。老师已急出一把大汗，我们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否则老师就会出两把大汗。今天真是事情多。
老师又走到门口，问例假，咋这么快？
例假大声说，因为我记得你昨天才给我说粉笔不在你办公室，在后勤王老师那里管起的，我就回来了。
老师很紧张，说哦，这样。那你咋不直接到王老师那里去拿来？还先跑回来，不是走冤枉路么？
例假仍然掷地有声：老师，哈哈哈，你好幽默，看讲桌上，那是啥？
我们大家想，完了，老师的脸丢光了。讲桌上堆了四盒粉笔，三盒白的一盒彩的。例假还在笑。小领导们这时也掩不住笑意，看了看大领导，大领导脸上先是紧绷，小领导们就把脸上的笑意憋回去。大领导突然憋不住了，胖脸浮上笑容，小领导们立刻捂嘴笑起来，只是都没笑出声。
老师语气中充满一种垂头丧气的调子说，你去坐下吧。
例假咚咚跑到教室后头，看到大小领导坐了一排，十分不解，不过也没说啥。他正转身要坐下，发现大领导就坐在他的位子上。老师已经赶过来了。我们大家都在心里为老师祈祷，今天真是好日子，老师的安排全乱套了。我们其实也很想笑，但都只能忍住。领导都没做的事，人民是不能乱来的。
例假在大领导面前抠头皮，不知所措，后来据睡神说落了一桌子的头皮屑。老师赶来对例假说，嗯，你坐其他位子去，×部长要听课。例假拿起自己的书绕教室走了一圈，发现人满为患已没有空位。老师极度尴尬，欲哭无泪。大领导正要起身，老师止住他说不用，你坐你坐。又到旁边教室去借了一张凳子过来，摆在讲台旁边，例假就坐那里，老师开始讲课。
上到一半，我们都开始进入上课状态，领导们给我们带来的不安全感已经开始减退。例假举手了，老师想装作没看到，也不可能，因为就在他眼皮底下。领导见老师半天不点例假名，又见例假的手杆一直高举不下，就发话说，那个同学有啥事，老师让他起来说，看他举半天，造孽。
老师只好喊例假起来。
啥子事？老师问。
例假洪亮的声音穿透整个教室：报告，我想起来了，我这么快就把假休完了，是因为根本没足球赛。老师你记错时间了。我看到预告了，是下周这个时候，不是今天，我怕你看不成所以给你说一声，我也没看成。
全班哗然，老师低头，痛苦在他脸部肌肉上盘旋。那次视察结果咋样，我们不晓得，只晓得那个老师后来没当班主任了，成为普通任课教师。他只当了我们一学期班主任。
睡神后来给我们说，那天老师在他耳边说的第一句话是，放学了。所以他立刻醒来在抽屉里抓书包准备走人。第二句话是，等旁边的人说走才能走。
出于学习和生活都有点压抑，特别是班主任定了若干不平等单方面强制性条约后，生活更是了无生趣。这种时候人就要做点事情来排泄一下。我们班的两个女生十分可爱。其中一个有段时间每天躲在暗处，等待班主任骑着他的嘎嘎响的自行车来，当他锁车走人后，她就立马冲出来把车子的气放光，一点不留。而另一个更可爱的女生就是我陈小二，这期间，我负责帮她放哨望风。那段时间，班主任老是骑来扛回。一个月下来瘦了一大圈，腰上的奶油减掉不少。
在老师刚上任时，也就是我们开学的时候。例假他爸来交学费，与他相知，成为朋友。例假他爸是我们那里一个比较边远的小镇中学的代班主任。他一来就和我们班主任交流体罚学生的心得。我们老师不敢做只敢听，过过耳瘾。说是交流，其实只是单方面灌输。
例假他爸一摆起打学生时，感觉自己不是武侠就是无间道，一脸的杀气，还有装出来的王者神情。
他说我那边的妈老汉儿好多都是粗人，把娃娃送到学校来的时候给我说，老师，你帮我们管哦，我家里鸡猫猪狗一大堆，活路又多，管娃儿管不赢（管不过来）。你把他当各人（自己）家里的娃儿一样的，他做错了，只管打就是了。
例假他爸只听了一半，就是只管打，但没当各人家里的娃儿。打得那些家长把自己顾不得养娃娃而花时间金钱养的鸡猫猪狗直往他家送，说例假他爸是认真负责的好老师。要是哪天这些娃娃没挨到他的打，回家父母一问起，听说没挨打，那不得了，一定要被父母打一顿，把老师没打的补上。最后父母还要趁吃饭的空档时间把娃娃送到例假他爸那里，让例假他爸当这些父母的面再打一顿。例假他爸每天的任务很繁重，就是打学生，人多的时候，饭都顾不上吃，更莫说上课了，随时都缺课。
我们老师听了，只徒有一脸艳羡，咽了口口水，没吱过一声。这些都是例假给我们摆龙门阵时摆出来的。
对于他这样一个人，所说的话我们深信不疑。
楼主: 裤子分你一半
楼主|
发表于 2008-4-15 00:13
|
发表于 2008-5-2 16:29
|
客户端下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