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驾驶着“奥托”车距船头区还有二十公里路程时，天空已暗了下来，黄昏的景观在“奥托”车的反光镜上向后移动着，道路空荡荡的，遥远的山巅上空，还淡淡地粉饰着晚霞的余晖，白雪未能包裹的绿色轮廓渐渐地退到远方，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天空漆黑一团时，我已经进入了灯光交错照耀的空荡荡城区。我在“通德大桥”桥头空地处停下车，迷茫地连吸两支烟，又驾车向河东新区驶去。“通德大桥”是连接观音市开发区与河东新区的必经要道，最先叫“观音三桥”，曾经还叫过“财富大桥”，这与“观音鸟巢”有关。据传，香港有个财富集团，不知是干什么的，反正号称聚集了世界级富翁和世界级知名人士，有一个在观音市民洪县出生的所谓成功人士就在这个集团里当什么秘书，观音市的要员知道了这个消息，产生了“星星跟着月亮走——沾光”的想法，于是请这位秘书回家乡进行过无数十次“投资考察”，这位秘书一次酒足饭饱之后称：香港财富集团正在全世界寻找会议中心，每年将召集全世界亿万富翁当然包括比尔·盖茨和各国政要当然包括奥巴马在会议中心召开“世界财富会议”，必将给会议中心所在地政治、经济、文化带来“坐火箭似”的跨越发展。作为东道主，会见嘉宾显然如易反掌，如果能与胡主席握握手、陪温总理照张相、邀奥巴马逛逛街，三、五年之内当上中央委员也很难说啊！观音市的要员们动心了，决定投资数亿元修建会议中心，以期“筑巢引凤”。当时，北京市为举办奥运会建了一个震惊世界的“鸟巢”建筑，观音市的官员获得“创作灵感”，于是决定在河东新区建设一个“鸟巢”形状的国际会议中心，从火车站到会议中心的道路更名为“财富大道”，“财富大道”上的“观音三桥”也就更名为“财富大桥”。正当观音市的要员们情绪高昂、各界群众热情沸腾之时，却传来那位“秘书贵人”其实是一个国际骗子的“噩耗”，“鸟巢”随之成了烂尾楼，“财富大桥”也改成了“通德大桥”。当地有位文人为此还作诗一首：
观音官民太勤劳，
战天斗地筑鸟巢。
以期引凤产金蛋，
无奈遍地是鸡毛。
我将“奥托”轿车停在“观音湖”码头，信步走进码头边紧临观音湖的“上善咖啡屋”，在临窗地方找了一个“卡座”空位坐下，叫了一杯现磨咖啡，刚刚啜了一小口，手机铃声响了。
“嗯，大海，你好哇！”母亲的有些颤抖声音在听筒里响起，显然是故作轻松却透露出十分担忧并夹杂着十二分恐惧的缘故。
我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心脏“咚咚”地跳至嗓门似的。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慢慢地呼了出来，然后故作平静地问：“妈，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吗？”母亲还在装轻松，“你是律师，跟我说说，法律哪一条哪一款有这种规定？”
“妈，您们吃晚饭没有？”我转开话题。
“现在……”一阵窸窸窣窣之后，母亲微嗔声音响起：“现在晚上八点钟了，还不吃晚饭的话，肚皮肯定贴紧背脊骨了！哦，你午饭是在哪里吃的哟？你肯定还没有吃晚饭吧？说不定早饭也没有吃呢？我给你说了好多回，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现在还年轻，撑得住，今后年龄大了，身体就要出问题！还有，尽量少吃方便面，电视里面专家说了的，那东西没有什么营养，添加剂还多。专家还说了，早餐最重要，至少要吃一个煮鸡蛋、一杯牛奶、一个苹果，专家还编起顺口溜说：早餐要吃好，中餐要吃饱，晚餐要吃少。还有酒要少喝，你爸爸经常说：喝得少是享受，喝多了就难受，喝醉了就是野兽！抽烟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要戒掉。听说戒烟很难，你要学霍元甲，人家鸦片瘾也戒掉了嘛……”
母亲并不知道我担心她知道的事，我提起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我耳朵听着母亲的唠叨，眼睛不停地向四周打量着：大厅里座无虚席，卡座也没有了空位，人们或漫不经心地打“斗地主”或聚精会神地聊天，眼睛里都无一例外地露出恐慌神态；观音湖里碧波荡漾，或反射或折射出的灯光发出点点金光；隔湖相望的圣莲岛在夜幕笼罩中灯火通明，仿佛遥远的天上街市……
由于我脸贴近玻璃窗，呼出的热气使玻璃上蒙上了一层水蒸气，我感到百无聊赖，无意识地用手掌轻轻地擦拭着玻璃。夜幕将圣莲岛裹得更加严实，外面昏暗起来，咖啡厅的灯光显得更加亮了，玻璃窗成了一面镜子，我对面一个孤独、寂寞、恐惧、忧郁的女人形象映在了玻璃上：她皮肤黝黑却细嫩，身材很丰满，给一人一种胖嘟嘟的感觉，头发乌黑油亮，呈笔直线条状披至腰间，穿一件米黄色的太空服将身体牢牢地裹住，圆圆的脸蛋很清秀，她不停地呷着高脚杯里的大半杯红酒，迷人的丹凤眼透出无限的恐慌与忧虑。
“大海，你听我说话没有？”母亲感觉到我心不在焉，恼怒地加大了语调提高了嗓门。“每次就是这样的，听到批评意见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妈妈，我正在洗耳恭听呢！嘿嘿……”我讨好地笑了起来。
“见人就笑，非奸即盗。你爸爸常说，男笑精，女笑怪。我敢打赌你现在没有洗耳！哈、哈哈……”
“快说正事，你以为打电话不付费呀？你的舅子却没有在电信局呀！”父亲严肃的声音打断了母亲那轻松活泼的笑声。
“大海，你给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母亲战战兢兢地问，因颤抖而致牙齿发出的碰撞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我愣了愣，呷了一口咖啡，润了润喉咙，说：“妈妈，我现在是律师，怎么可以惹什么祸事呢？”
“我不信！”母亲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今天上午买那么多高档东西回来，开水也没有喝一口，又匆匆忙忙走了，没有事？你可是我亲自生下来的，而且是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的，你屁股一翘，我就知道要拉屎拉尿！”
“你说这些屎呀尿的干什么嘛？井里打水向河里倒:瞎折腾。”父亲又在母亲旁边埋怨起来。
“我晓得文化没有你高，那你不亲自打电话？看戏嗑瓜子:心闲嘴不闲。”母亲显然也不高兴了。
乘着父母拌嘴的机会，我嘴里“哼哼”应付着，脑子随着游弋的目光飞速地转动起来，我的目光停留在玻璃窗浮现出的那姑娘脸上，还没有看仔细，那姑娘漫不经心的目光也移到了玻璃窗里我的影像上，四目在玻璃里短暂对射，我有些尴尬，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目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移开。
“儿行千里母担忧哇！”娘娘将一小半杯红酒倒进嘴里，“咕嘟”一声吞入肚中，接着，斟了大半杯红酒，端起高脚杯优雅地摇动着，好一会儿，她凄惨一笑，迅速地朝玻璃窗中我的影像瞟了一眼，喃喃自语道：“哎！如果我的父母还健在，我一定陪着他们高高兴兴地度过还剩下的点点时间。就算我不能与他们在一起，我也一定会哄得他们开开心心。否则，就算做鬼，也十分遗憾！”
我冲着玻璃窗中她的脸轻轻一笑，算是赞同与感激。我呷了一小口已经冰冷的咖啡，“哼哼”地清了清嗓子，说：“妈妈，您与爸爸总觉得我始终都是调皮蛋似的，回家的原因就是在外面惹了祸。其实，我这次回家，是向您们报喜的！”
“报喜？报什么喜哟？”母亲停止了与父亲斗嘴，又全神贯注地与我通电话。
报什么喜？我自己也不知道啊！我手足无措地瞟了瞟玻璃窗中的姑娘，见她醉眼朦胧的一脸坏笑，浑身骤然发热、脸色发烫，将冰冷的咖啡一滴不剩的喝了下去，还消磨时光似的咂了咂嘴。
“什么是喜事就说什么啊！反正吹牛不犯罪。况且，善意的谎言本身就是美丽的！”姑娘笑眯眯地打量着玻璃窗中我的影像。
“什么事可以算是喜事？”母亲显然在问父亲。
父亲兴味盎然地说：“喜事分大喜、中喜、小喜，大喜嘛就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哎呀！大海谈恋爱了！”母亲惊叫起来，“刚才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电话里有姑娘说话的声音，那声音细声细气的，很好听啊！”一阵沉静之后，母亲以平静的语气问我：“大海，你打算向我们报什么喜事呀？”母亲还以为我并没有听见她和父亲的谈话呢！
我忍不住盯了玻璃窗中的姑娘一眼，见她一脸坏笑地盯着玻璃窗中的我，我不由心荡神迷，信口开河地说：“妈妈，我在船头区‘欧洲新城’订了一套住房，准备叫您们去看看。”
“哎呀！大海买房屋了，真是双喜临门哟！”母亲这话显然是对父亲说的。“是不是电梯房？在第几楼？有多少平方？有没有阳台？通不通风？首付多少钱，月供多少钱？”母亲的问话像发射连珠炮似的。
“是电梯房，在第十六楼，139平方，三室二厅一厨二卫一大阳台，南北通透，太阳可以从早照到到晚，首付三十万，月供两千五。”我来了个猴子顺杆爬。
母亲又欣喜若狂问这问那说了许多话才挂断电话。我想，她肯定会与父亲欢天喜地地谈论一通，然后美滋滋地睡一个好觉。
“美丽的谎言！”姑娘冲着我温柔一笑，问：“你肯定没有还女朋友？”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
“你和我一样！”姑娘轻轻地摇动着高脚酒杯，目不转睛地盯着翻滚的红酒。“你不喜欢说谎，今天说了弥天大谎；我不喜欢饮酒，今天开怀畅饮。我们一样的是此时此刻的心情。我以前不顺的时候，有几次还真的想到自杀，真正的到了要死的时候却明白了好死不如赖活的道理。”
“我们或者都是杞人忧天了！”我不想看到姑娘绝望的眼神、听到她绝望的声音，鼓起勇气安慰她。
“那就好了！”
“‘那就好了’”我故意学起舌来。“你说话包括语气都让人回味无穷哟！”
“真、真的吗？”姑娘冲着我赧然一笑，“喝一杯，我请客。”
“我等一会儿回家要驾车。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嘛。”我边剥开心果边说。
“你、你竟然还想这些？真的有那时，蹲几个月监狱又何妨？！”姑娘一口喝掉杯中的红酒，又斟了小半杯，“你、你这个读书人很酸，酸得很可爱！就像电视剧《武林外传》中的那个李秀才一样！”她不停地摇晃着无力的脑袋，显然是醉了。
“你喜欢李秀才？”我问。
姑娘放下高脚酒杯，一只胳膊肘儿拄在桌面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的脸，说：“你的气质就像李秀才，而且比他还英俊些，所以，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我不由啼笑皆非。
“我、我现在很高兴，因为我彻底明白自己不是同性恋者了！”姑娘兴致勃勃地朝我点了点头，像鉴赏家欣赏奇珍异宝似的凝眸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父亲常说，兔子是狗撵出来的，话是酒撵出来。这话显然不假，姑娘已经醉了，让醉酒的人安静下来，最好不办法就是让她自娱自乐。我有意避开姑娘的目光，拿起手机浏览网上的新闻。
“你、你以为我刚才说的也是美丽的谎言？”姑娘软绵绵的身子向前一倾，仆倒在桌面上，脑袋枕在她拄在桌面上的胳膊肘儿弯里不停地摆动着。“我、我曾经怀疑过自己是‘同志’，这不是神经出了毛病，这是有根有据的怀疑。我至今没有男朋友，却玩过一次同性恋。这是我内心里最大的秘密，现在讲给你听，也是给你一个庄重的承诺。在我给你承诺之前，你能给我一个承诺吗？”
“你给我承诺什么？我又给你一个什么承诺？”我疑惑不解。
“装酸，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嘻嘻……”姑娘的脸已经被酒精胀得通红，犹如芦花大公鸡的鸡冠一般，她摇晃着软绵绵的身体努力地坐了起来，虽然没有瘫成一团，仍然还是东倒西歪。“哎，时间不多了，我不想让这个秘密与地球一起灰飞烟灭！六年前，我刚满二十岁，还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我住在学校的学生公寓里，在一幢六层半建筑的顶层，那半层原来肯定是用作堆放杂物的，可能是因住房特别紧张的原因，也改成了学生公寓。房间有十多平方米，除了能摆下两架小木床以外，还能放下一个小书桌，我和阿娟同住。阿娟也农村姑娘，与我同岁，她中等个头，娃娃型圆脸，五官分布得非常乖巧，皮肤也很白嫩，像是很少晒太阳的城里出生的人一样，她身体发育得特别好，丰满的胸部和特别性感的臀部让人妒嫉。认识她的人都称她为‘小乖乖’。阿娟爱干净，又非常能干，我们房间的地板总是一尘不染，玻璃窗总是光亮如新，书及其他生活用品都是摆放得井井有条。我学的是法学，她学的是文学，我们却有很多共同语言，除了听课以外，几乎是形影不离。”
姑娘说到这里，端起高脚酒杯，浅浅得呷了一口红酒，见我兴味盎然的样子，苦苦一笑，又打开了话匣子：“那是八月的一天夜里，天气很闷热，呆在屋里像呆在蒸笼里一样。半夜时分，我被阿娟的呻吟声吵醒，我连忙打开电灯，跑到阿娟床边，见阿娟满脸通红，大汗淋漓。我将她扶起来，要送到她到医院去看医生。她摇着头说不用看医生，要求我陪她坐一会儿。我在她的床边坐下，开玩笑着说陪她一生一世都行。”
“阿娟眼睛一亮，透出火辣辣的光芒，盯着我的脸一眨不眨，使得我很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垂下眼了目光。一会儿功夫，阿娟温柔地对我说：‘彩姐，我胸口很闷，你帮我揉搓一下胸部如何？’她说着，脱掉了内衣，解开了胸罩。她的乳房很丰满、很坚挺……”
姑娘“咕噜”一声吞了一口涎液，直了直身子，将高脚杯放在桌面上。我也不再吃开心果，聚精会神地听着。
“我本能地觉得揉搓阿娟的胸部肯定不妥，却一时又找不到借口推辞。正当我惶恐不安之时，阿娟扑进我怀里，像孩子似的抽泣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怎么安慰她，无奈地抱着她的头抚摸着。这时，阿娟把手绕到我的背部抚摸起来，我渐渐地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身上火烧火燎的，每被她抚摸一下，身体就像被肢解了一点，人也像飘浮在半空之中。等我明白过来时，她已经脱掉了我的衬衫，摘掉了我的胸罩，抚摸我的乳房。这时，我才清醒过来，阿娟是一个女同性恋者。我一时不知所措，嘴里喃喃地说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阿娟抓起我的手贴在她的胸前，我手一接触到她富有弹性的胸部，禁不住胸口也一阵酥麻。我想站起来，身体却一点儿也动弹不得。她用嘴唇在我乳头上轻轻地舔吮，双手在我后背、侧腹、臀部上不停地抚摸。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她右手慢慢地下滑，隔一层三角裤触摸那里。那时，我已经忍不住了，湿得一塌糊涂。接着，她把细细软软的手指探进三角裤，就……嗳！我像被羽毛撩拨似的，真的受不了！我脑袋里的保险丝眼看就要断掉，尽管血冲头顶，我还是意识到万万使不得。我拿出吃奶的力气翻身坐了起来，叫道：‘不要这样！’她并没有理会。她已经脱掉了我的三角裤，把脸凑上去……我实在吃不消，哭了，但身体却又一次升上了天国……”
姑娘停止了说话，眼睛望着玻璃窗外。
我热血沸腾起来，脸胀得通红。
好一会儿，姑娘盯了玻璃窗中我的影像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实实在在的我的脸上，最终定格在我的嘴部，她幽怨一笑，朱唇微启：“我冲着大喊一声‘住手’，并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30、29、28、27……”整齐的、清脆的、有节奏的、百感交集的声音打断了姑娘的话。我愣了愣，与那姑娘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循声望去，只见大厅里四十二寸的彩电面前围着十几个人一起倒数秒钟，我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快到十二点了。我急不可待地钻进人群之中，跟着一起叫喊。随着“1”字声音落地，我们欣喜若狂地相互拥抱、祝福……
我热血逐渐冷却之后，猛然想到那有趣的姑娘，仔细找遍了咖啡厅的每一个角落，却不见她的身影，我想，她该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美滋滋地睡上一觉，轻轻松松地等待着享受明天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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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8 07: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