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遥远的笔山
说它远,并不是指地理上的概念,成都到平昌,不过数百公里的距离,动车加班车也就几小时能到,自驾车那就更快了。这里说的远,是指时间上的距离,从1984到2013,至少有30年的跨度时间。那么,30年,它有怎样的变化呢?
很久以来,我想写一点关于家乡、关于笔山的东西,迟迟没有动笔,是因为1986年我离开笔山后,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地方,对它后面的信息知之甚少。对它的怀念却时时在心,思念愈久,愧欠愈深。11月的一天,利用到达州开会的机会,我悄悄溜回笔山,一圆萦绕在心的梦境。
这里有一个小插曲,因为至今没有在笔山可以联系的熟人或朋友,位于大巴山中的一个小乡镇,我怀疑它是否如30年前一样,没有旅社,没有可供住宿的歇脚点。我在手机上查阅,查到笔山镇政府的工作电话,向工作人员求助,当笔山镇的工作人员明确告诉我笔山镇的旅店不止一处,完全不用预约时,我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从达州汽车北站坐上班车,已是下午时分,班车穿行在州河沿岸,我的思绪也回到30年前。
严格意义上来讲,我的故乡不在笔山,而在平昌,笔山不过是平昌县管辖下的高山小镇,距离县城54公里。1984年我参加青工,当学徒,被平昌县糖酒公司派到笔山经营部,开始了在笔山两年的岁月,那是我初出社会的落脚之地,是我第一次远离自己的故土,到异乡生活和工作。笔山,成为我人生的第二故乡。
当年,笔山距离我家很远,又或者说距离我家很近,是相对于达县、巴中等外县的距离,还有我母亲来自于岳家、父亲来自于仪陇,经常往返的缘故。总之,与笔山结识,是我走入社会的起点,它在那里上千年了,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认识它,有着我们前世默认的缘份。
命运有很多个未知,笔山相对于我来说,也有很多个前途未卜,当我第一次坐上公司的送货车,沿着碎石公路一路风尘仆仆赶往笔山,尘土覆盖了我一身,我也吐了一路。当我到达笔山,那是怎样一种感受啊,这个位于高山之颠的小镇,镇子很小,但很质朴,在夕阳的映照下,蜿蜒的碎石公路,依山而建的民居,透着别样的辉煌。愈往里走,小镇反射着亮光,像举行着欢迎仪式。
不多日,我便走遍了小镇的角角落落。小镇很小,山口上的岔路,加上一条山梁上的石板小街,在街居民很少,除了当地的区公所、乡政府、小学、中学、供销社、粮站、信用社、卫生院、畜牧站、文化站等,便是县上的派驻单位,工商所、税务所、派出所、邮政分局、银行、供电站、交管站、百货公司、烟草公司、糖酒公司等,各种砖混结构、木质青瓦房,久远、或新修,在山口两边依山势而立,零零散散,造就了这个大巴山中的小镇。
当年的笔山小镇,虽然镇子不大,但是平昌通往镇龙、万源、宣汉等地的必经之地,还管辖着千秋、马鞍、凤凰、泥龙、岩口等乡。对异域地理知识的渴望,我走遍了尽量可以去到的地方。除去远方和高山,笔山能去到的地方我都去过,比如在街的每一个楼房每一条路,差不多的路上都有我的脚印。比如我从笔山走路到岩口,再从岩口走到宣汉县的马渡乡,然后坐上解放牌汽车去往达县。比如我在笔山场认识一个长年在周边乡镇做服装生意的个体户,热情好客的他,诚挚邀请我到他笔峰村的家,让我好好品尝他爱人做的山村佳肴,让我第一次认识了,原来笔山的来历,是跟这里一座像笔一样的山峰沿用下来的地名相关。再比如我去马鞍乡参加一位年轻姑娘的婚宴,认识了那里的村支部书记,他把我当成县上的贵宾,又是让位,又是敬茶,让我这个小字辈受宠若惊,情何以堪。还有一次,我去邱家送货,雇了一辆笔山在街的个体户拖拉机,很不幸的是,在抵邱家转弯的时候,拖拉机侧翻在了邱家镇的坡下,师傅受了伤,我去他家看望他时,看着他家破败不堪的茅草房,我心里涌动的是一种酸楚。
笔山当年虽然落后,但很纯朴。至今我还记得它的风景和气候别具一格,因为笔山相对于县城海拔高,又处于山颠,每当县城酷暑难耐的时候,这里则像春天一般的和风轻拂,绝对没有夏天般的大汗淋漓,是难得的避暑胜地。而到了冬天,县城的水面上久不结冰,这里则是白雪皑皑,山上山下,树梢房顶,覆盖了厚厚一层白雪,孩子们在雪地里玩耍,从没想到雪地里的寒冷。这里离天很近,距离喧哗的城市很远,所以这里的天总是蓝蓝的。这里的空气特别清新,清风拂过山间的松林,总能带来一阵阵林间的松树清香,直入五脏。那层叠的山峰,空旷辽远;五彩的梯田,自成一景。
笔山最热闹的时候,当然是迎嫁送娶,唢呐声能传三五里,送亲队伍像赶集一样,给笔山镇平添了许多热闹。笔山最热闹的时候当属逢场天,记不清3、6、9,还是1、4、7,笔山在街像迎接盛大的节日,四乡八邻赶来的村民,在街道挤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各种吆喝声、讨价声此起彼伏,给平日异常冷清的场镇,增添了无限温暖。
那么,它现在还有这样的景象吗?
鸣笛声把我从记忆中拉回。班车在达县碑庙的河谷中穿行,很快就从海拔300米的谷地抬升到了800多米的鹿鸣镇,经过邱家,傍晚时分到达笔山镇。
这就是我眼前的笔山吗?四处高楼林立,灯火如天上的繁星,再没有以前那种低矮、稀落的青瓦房,昏暗油灯下的冷清和孤独。
我睁大眼睛,笔山镇是变了,是真的变了,变得我好像从来没有来过此地。我想尽快找到旅店,放置行李,欣赏这黄昏下的美景。
在好心人的指点下,我终于在老车坝找到旅馆,居然跟我以前居住的糖酒公司楼房仅有一楼之隔。我以前工作过的糖酒公司笔山经营部楼房还在,只不过现在转卖给了私人。我久久凝望二楼我曾居住两年的窗口,岁月变迁,它还是老样。它沉默的窗口,是否在等待我这个游子回来?还是为我指定方向?它斑驳的墙檐,门壁上淡褪了的紫色,它依然是老了。
老车坝是笔山镇的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呈三角形,四周都是新修的楼房,车坝面积比30年前有所缩小。我漫步在笔山街头,追寻过去的脚印,还有那些不再熟悉的人影。30年前生活在笔山的人们,有些是我的前辈,有些是我的同龄,岁月的流逝,让我们天各一方,彼此淡忘了自己。他们现在还好吧?因为时间上的关系,我不能打扰任何一个熟人,我知道我找到他们,我一定脱不了身,他们的热情、好客、豪爽,早在30年前就温暖了我一身。我在心中默默祝福他们,祝福他们,平安幸福,时隔两代,他们的下一代更比他们强。
老街上的一起婚宴吸引了我的注意,席桌上坐满了来自不同地方的人,街边生着灶火,锅碗瓢盆堆满街沿,各种佳肴已纷纷上桌。原来我到达笔山的这天,恰逢有七对新人结婚,街上街下,山上山下,自家屋前,都可以看见主人在大摆宴席,各种奥迪、福特、宝马、雪佛兰在街上穿梭不停,从牌照上可以看出,这些车来自广东、陕西、湖北、重庆、贵州等地。就连我找到的一家餐馆,也因老板去做喜宴,根本无暇顾及我这个远方来的游客。我由此发现,笔山与外面的世界,距离是如此的近。
曲终人散,一弯新月天如水,原来笔山的月亮还是那么亮。我在夜色中行走,用相机记录它的新变化,直到很晚,我才回到旅店。旅店来了很多人,原来都是外地来参加婚宴的亲戚朋友,他们把旅店全包了。还好,我预定得早,不至于露宿街头。我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月亮,有夜风拍打窗上玻璃的声音,让我想起30年前我在隔壁另外一栋楼的二楼,夜夜聆听风声从我窗前飘过,最后月光落在窗台,伴我进入梦乡。
第二天天蒙亮,我手拿相机再次来到车坝,街上有了不少摆摊的人,原来今天是笔山的逢场天,四乡八邻的乡亲正陆续前来赶场。笔山镇原来的碎石路面早换成了水泥路面,以前的石板老街已凋零破败,现在改成了菜市场。
今天天气好,我决定去场镇边的塔子山,拍一些笔山镇镇貌的照片。然后我再依照以前走过的路迹,去了笔山职业中学、卫生院、粮站、镇政府、笔山小学、变电站、新街等。我一路走,一路拍,感知着笔山30年来的新变化。中学、小学都扩大了,学生更多了,以前的学生都长大成人,走入社会,现在在这里就读的,也许有他们的后代。粮站已末落了,想当年,它是何等辉煌,人们交公粮,排了一里长的路。笔山区公所、乡政府没有了,现在变成了镇政府。卫生院是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我曾在这里就医,感谢当年年轻医生的妙手还春。邮电局也是我经常去的地方。由于文字的原因,我在这里还认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分别在工商所、变电站、供销社、岩口乡、马鞍乡等地方。物是人非,天各一方,朋友们无论在当地,还是异乡,一定都好。
来到新街,记得当年这还只是一片农田,在我们笔山经营部的后面,街道宽敞笔直,新楼房一栋比一栋修得漂亮。新街有了新车站、药店、超市、餐馆,这让我想起八十年代的平昌新街,笔山新街已具有了八十年代新县城的形象。而老车坝修建中的近20层电梯公寓正拔地而起,喻示着笔山的明天越来越美好。
时间已近10点半,我的笔山之行就快结束了。我要赶上10点半从笔山发往达州的班车,在新街“多又好”超市女老板的热心指点下,我急匆匆来到新街车站,坐上了返回达州的班车。
对于笔山,我有一份牵挂,有一份不舍,但它30年来的巨变让我感到欣慰,一旦我再次离开它,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想念它。当我真的看不见它时,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梦见它。我不忍它在我视野中慢慢失去,我甚至希望它就在我的眼前,永远也不要离去。一旦它离我而去,我担心我没有想念,就怕梦也梦不见它。
我有一颗朝圣的心灵,像天地一般的永恒,像高山上的白雪,我对过往的经历执着不变。
别了,笔山!下次有约,再见!
(曾明伟,2013年11月28日成都)
笔山镇老街
夜色下的笔山在街
晨曦中的笔山菜市场
晨曦中的笔山街景
塔子山上的小径
笔山镇新貌
笔山镇全景
笔山镇职业中学
去往笔山中学的小路
笔山场口
笔山镇街景
笔山粮站
笔山粮库
粮站办公室
笔山镇卫生院
(照片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