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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火柴--(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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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7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 小雨康桥

引子 我想做燕子 只需简单思想 只求风中流浪 我想做树 不长六腑五脏 不会寸断肝肠

我做不成燕子 所以我 躲不过感情的墙 我做不成树 因此也 撑不破伤心的网

来生做燕子吧 随意找棵树休息翅膀 然后淡然飞向远方 来生做树吧 枝头的燕子飞走时 不去留恋地张望

先说说这天晚上 1

我叫岳子行,三十三岁,已婚,大连良民。我现在正扛着人脑坐在电脑前,用两只爪子敲击键盘的方式讲述自己的故事。如果您一不小心想听我讲下去,那我就准备从这天晚上讲起,因为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我很重要,也是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和老婆冯筝已有俩礼拜没说话了,这贱人竟然偷看我的手机短信,大搞间谍活动,被我痛骂了一顿,双方由此陷入冷战。我现在不爱呆在家里,家里除了儿子的笑脸,一切都已陌生得很,也找不出一件我喜欢的东西。我在家里感觉自己就象一只地震前的耗子,心乱气短坐卧不安,所以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外跑。

这天晚上吃罢晚饭,我刮刮胡子梳梳头,牛气哄哄地走出家门,一派约会的样子。想象着身后冯筝复杂的眼神,我痛快极了。暮色正沉,纳凉的人影模糊不堪。我往常会和他们一样,套着大裤衩溜达乘凉,一边拍蚊子一边观察哪个女的穿得少。可现在,我一身披挂地站在楼门洞前,不知该往哪儿去,身上有汗,心却是凉的。

我走出楼院儿,不知不觉到了海边。 这儿是个海滨公园,无聊、郁闷或吃饱了撑着时,我都会来遛两圈儿。公园的风景原来还不错,远山近树碧海蓝天,如今一条铁桥跨海而过,掠走很多美感。我曾跟人开玩笑说,这条铁桥就象一根庞大的阴茎,将一方美景粗暴地强奸了。此刻,铁桥正黑黢黢横于海面,仿佛横在我的心坎上。 海边人影绰绰,鬼魅一般与飘在海面的峡湾渔火默然对峙。海风携着几丝干燥和凉爽,那是秋天的信息。黑暗中,涛声朦胧人语朦胧,间或夹杂着院儿里熟人的声音。我躲在黑处,懒得去搭话。 孤独有时是可以享受的。孤独中,我又想起了那个女孩。

她静静地躺在犬牙般突兀的防波堤底,苍白的脸,紧闭的唇,似在沉睡。一只蓝白相间的海鸟在她的上空缓缓盘旋。她二十多岁的样子,没有穿鞋,肉色丝袜破了几处,露出白肤;兰色短裙堆在腰间,白色短袖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出美好的胸部。她被警察拉起的黄绳包围着,海边因她而热闹起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白大褂女人在她身上拿捏比划了几下,就叫人将她抬走了。之后海边恢复了平静,那只海鸟也不知去向。

我一直想知道她是谁,她为何而死,她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证明生命不堪一击之外,曾经得到或失去了什么。她肯定有亲人,肯定在绽放的花季爱过恨过。但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包括生命,她的世界象大海里的一叶风涛,倏尔不见。我时常会想起她,想她的美丽和凄凉。我恍惚觉得与她似曾相识,就连她静卧海边的场景都看着眼熟。我不可思议地对她产生了眷恋。她无声地激发了我缠绵的情欲,使我在无数个不眠之夜找到温柔的依靠,然后幸福地睡去。

我借着斜对岸微弱的灯光,在黑夜里寻找她躺过的礁石。她被人抬起时,水从身上脱线珠子般滴下来,砸在坚硬的礁石上发出闷响,象远去的鼓点。我没能找到那块礁石,但那鼓点又在我耳畔清晰地回响起来。我舔了一下冰冷的嘴唇,上面有淡淡的咸味儿。

夜更黑了,我转身往回走,步伐迅捷而准确。回家的路太熟悉了,就象小时候半夜撒尿,虽然看不清夜壶,却尽在掌握。我忽然有点儿害怕,打怵回家,对回家的潜意识也充满恐惧。我不想回家,起码现在不想。路在脚下隐约地匍匐,亲切而诱惑,可我觉得那象个圈套。

我有点冷,想打电话,又不知道打给谁好。掏出手机,打开电话簿翻动半天也没找到想拨的号码。终于看到一串亲切的数字,那是谭璐的手机号码。她现在一定在家,也许正躺在丈夫何铁犁的怀里。这个号码象谭璐的乳房一样极具诱惑,但我不能打。

一冷就会有尿意。我蹩进一片丛林放水,释放中想起了那事。我已有十多天不曾做爱了。我想做,当然不是跟冯筝,也不是跟谭璐。我心中永远有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引诱我在梦中爬上她的暖床交媾,年复一年,乐此不疲。 林子里有人嘤笑和喘息,一听就是在打野炮。我收起水龙头,赶紧撤离。

我走到街上向东游荡。城市象个火球,黑夜被它的光芒驱赶到半空,却随时都会坍塌下来。街灯透着些许暖意,默望方向各异的路人。我看看表,十点了,也就是说已经出来了两个小时。才一百二十分钟,太短了。我要更久地在外面逗留,要让冯筝知道,夜里我除了回家,还有别的地方可去,至于去了什么地方,就让她胡思乱想吧,最好能想到欢场买笑或情人幽会,然后醋意大发、忧心忡忡、担惊受怕、深刻反省、疯狂忏悔。

去哪儿呢?我想了半天,发现自己哪儿也不想去。我是个不爱热闹的男人,平日虽然也搞些声色活动,但还是喜欢下班就回家,看看书,打打电游,跟老母鸡抱窝一样的老实。可现在,我连家里都呆不下了。冯筝开始怀疑我了,也开始讨厌我了,这我很清楚。我在她身边潜伏了这么多年才发现,她心目中的男人是事业有成的那种,爱家庭还要懂浪漫。我心想天底下象我这样的通俗男人比细菌都多,我他妈的要是十全十美,早把你踹到侏罗纪去了。 我备觉清冷地逡巡在城市街头,任时针逼近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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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8 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1 刘大昆坐在万宝海鲜舫的包房里,等岳子行一干朋友来欢聚一堂。

大屏幕电视放着泳装版卡拉OK歌曲,几个歪瓜裂枣竟然也光溜溜地在上面搔首弄姿,气得刘大昆大骂音像公司为降低成本不择手段。窗外的天色正暗下来,已经六点了,该来的还没来。他很恼火,也有点难过。是啊,他是自由人了,可人家都家里家外地忙,谁有工夫来喝他的闲酒呢。

刘大昆和蓝青刚离,现在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呢。离婚的人发空发飘,总也塌实不下来。原以为离婚就是解脱,可整这事儿就象动了个大手术,把精神和肉体都切开了,还解脱个屁呀。结婚是两个漂泊的人好不容易在同一张床上着陆,离婚就是互相再把对方踹下床去,各自带着伤痛继续随波逐流。

刘大昆和岳子行、朱旗等人都是过命的铁子。十年前,他们从各自的大学毕业后来到大连,在同一家国企混饭吃,后来相继辞职,去不同的角落寻找更好的生活。那时候,他们总在一起打斗取乐,谋杀烦恼寂寞的单身时光。大家搞对象时,男男女女常常聚会,成家后也频繁走动,只是近两年窜达得少些,想必是年龄大了,工作和家庭少不了波折,没了时间也没了心情。

刘大昆和蓝青在高中和大学都是校友,后来又成了婚友和床友。他们曾经很受人羡慕,都认为是天作之合。圈子里的人宁肯相信亚当和夏娃能离,也不相信他俩能离。拿到离婚证时,刘大昆觉得有人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但他笑不出来,也不知道那个开玩笑的人是谁。这是场噩梦,梦醒了,满心都是真实的伤痕。

领离婚证的那天雨下得很大。刘大昆和蓝青事先约好了在劳动公园北门见面。蓝青早就搬出去了,住在什么地方刘大昆不得而知。刘大昆赴约时没打伞,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英勇就义,还打个鸟伞啊。 蓝青来了,花伞微微一扬便露出一张俏脸。他们什么也没说,上了出租车向青云街驰去。蓝青坐在后面,刘大昆坐在前面。这是蓝青多年来头一次见刘大昆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他总说坐在前面危险,一但出事,司机旁边那人没个跑。这一回他坐在前面,让蓝青心头一震。俩人在青云街下了车,过马路时男的差点被一辆面包车刮上。女的叫了一声,呆望着即将不再是自己丈夫的丈夫。男的很失望,妻子就那么叫了一声,表情里并无太多的恐惧和关切。

离婚手续远比他们想象得简单。民政局的人一副生活导师的模样,语重心长地劝他们慎重再慎重,如果没有过硬的理由,最好是回家考虑再考虑。蓝青眉宇间透着焦急,刘大昆看在眼里冷在心上。他平静地说,我阳痿,有医院证明。生活导师愣了一下,满脸的迷惘。蓝青扭头瞪了准前夫一眼说,你不胡说八道就难受吗?

听说以前的离婚证是黄皮的,可现换成了绿皮,人手一本。刘大昆拿到证,蔑视着这个小本子嘿嘿地冷笑。蓝青问他笑什么,他说绿灯行红灯停,干嘛不把结婚证做成绿的离婚证做成红的。蓝青说,怎么理解都行,红证表明找到了归宿,不再找了也不能再找了,绿证则是说可以继续找了。

刘大昆望着前妻,陡然伤感起来。他昨晚设计了很多台词,洒脱的,幽默的,缠绵的,哀怨的,可这时候一句也用不上。此时蓝青也正凝视着他,仿佛在看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的泪光晶莹明亮。他大为触动,爱的历史在脑海里飞速重演。他正考虑是否上前拥抱她,蓝青幽幽地说,大昆,你多保重,我到死也忘不了你。 刘大昆说,我也忘不了,死多少回都忘不了。 蓝青说,你别恨我,也别恨自己,我们是无疾而终,最好的破碎方式。 刘大昆没说话。他怕一说话,眼泪会被声带震出来。蓝青过来抱住他,和他贴了一下脸。他刚感觉到她脸上的湿润,她已经转身走了。她的高跟鞋踩在人行道漂亮的花砖上,声如远去的鼓点。

这个渐渐走远的女人,刘大昆爱过她,和她一起共同生活了七年。他们开始得隆重,结束得简单,就象一个生命,显赫也好沧桑也好,死后只有墓碑能证明它的存在。这一切太荒诞了,也太虚幻了。刘大昆盯着手中的离婚证,象盯着一块墓碑。它在无情地向他证明,他的爱情和婚姻已经死去。 刘大昆将离婚证撕破,掷向蓝青的背影,恶狠狠地骂道,老子不要你证明!不知是骂蓝青,还是骂离婚证。

2

岳子行加了两个小时的班,帮老板斯文森翻译一份文件,然后匆匆赶去万宝海鲜舫见刘大昆。他在车上给刘大昆打手机,说半个小时赶到。刘大昆说朱旗已到,你半小时内不到就甭来了。

朱旗来晚了,到了才知道自己算是早的。刘大昆本想损一损朱旗,见他带了个小妞,就没好意思发作,半真半假地说他见“丽”忘义,重色轻友。 朱旗生性爱玩,至今未婚。他是学机械的,去俄罗斯混了两年,现在开了家小印刷厂,大小也算个老板。刘大昆看朱旗的小妞眼生,不过总体感觉象个好姑娘,跟了朱旗算是白瞎了。 朱旗见包房里冷清,就叫了几瓶啤酒边喝边聊。刘大昆本想倾诉一番婚变之苦,可见他玩性正旺,就啥也不想说了。

朱旗的小妞叫欣然,嗓音很好,唱了首那英的《征服》,听得刘大昆只想哭。歌词写得太好了,写的都是他的心情。他大口地喝酒,象在喝蓝青下好的毒。朱旗也吼了几声,煞是难听。刘大昆捂着耳朵叫他把麦克给欣然,朱旗一会儿说音响太差,一会儿又怨电视屏幕上的女人太露太骚干扰了他的发挥。刘大昆说,你别总是拉不下来屎怪地球没吸引力。

刘大昆的手机响了,是岳子行老婆冯筝打来的。冯筝说了些客气话,然后拐弯抹角地打听岳子行。刘大昆猜想这俩老鸳鸯可能闹别扭了,公的到点儿没归巢,雌的就沉不住气地四处打探。刘大昆说,老岳在我这儿,还有朱旗他们,已经开饭了。冯筝说,他胃不好,你们别灌他,喝完就别瞎折腾了,让他早点儿回家。刘大昆说,嫂子放心,保证你老公吃好喝好回家好。 刘大昆和冯筝很熟。冯筝当年千里迢迢来大连找岳子行自投罗网时,是刘大昆领着她去见的岳子行。她是个好女人,典型的贤妻良母。岳子行婚后和谭璐一直挂着,还隔三差五打野食。作为朋友,刘大昆很惭愧,因为他没有尽到监督规劝的责任,还经常帮岳子行撒谎掩护。可惭愧归惭愧,刘大昆并不自责。如今这事儿,算个鸟呀。

朱旗和欣然勾肩搭背正情歌对唱。刘大昆心想岳子行你快点儿来吧,我自己给人当电灯炮的滋味儿不好受呀。正想着呢,岳子行到了。大家略作寒暄,坐下来喝酒聊天。欣然还想唱歌,朱旗说别唱了,和刘哥岳哥说会儿话。 刘大昆告诉岳子行冯筝来过电话了。岳子行没吭声,刘大昆就不再多问。他们两个人,话无须多说,就能彼此明白心境。岳子行见刘大昆脸色不好,就问寒问暖。刘大昆心里一热,暗想到底是好兄弟,搭眼就能瞧出来我被人煮了。可他决定今晚什么都不说,就打个哈哈敷衍过去了。

刘大昆说,赖世强大概在厨房给媳妇扛长工呢,不来算了,咱们点菜吧。三男一女乱点一通,很快就胡吃海喝起来。席间朱旗讲了几个段子,逗得大家差点喷饭。

如今酒桌段子满天飞,题材主要来源于男女裤裆,包袱往往在最后抖出,听者大都先屏息聆听,最后哄然爆笑。岳子行从前听这类段子时,别人都笑了,他总笑不出,原因是前面没听充分,对后面的包袱也就不敏感。后来领会力强了,不但笑得及时,自己也偶尔编些段子。岳子行很佩服国人,十几年前还谈性色变,眨眼工夫就满口跑马遍地性高潮,跟变魔术一样。他起初以为这是国人的第五大发明,后来才知道老外也爱干这事儿,只是稍逊风骚而已。 朱旗要大家再各讲一个,听过的不能讲,只要有一个人不笑就罚主讲人喝酒。刘大昆先讲,刚讲两句,朱旗说听过,就重讲,直到大家一笑了之。

轮到岳子行讲时,他见欣然是个正经女孩,不好意思讲下道的,就说我随便讲两句,大家听了只要笑就算。朱旗和刘大昆表示同意。岳子行说,去过东海公园海之韵广场吧。朱旗说大连人基本都去过。岳子行说,海之韵广场有一男一女两个铜制裸体雕塑,这俩铜人儿身体各有一个部位让人摸得锃明瓦亮……话音未落,四个人同时大笑起来。那两个立在草地边的裸体铜人儿都是肥仔,体态憨傻滑稽,男的小鸡鸡和女的小咪咪都被人摸得锃明瓦亮,很是扎眼。 该欣然讲了。她看着朱旗,腼腆地求饶。朱旗嘴痒,就替她讲了一个,说有个女孩不是处女,新婚之夜打算用红墨水糊弄新郎官儿,可夜里出了错,使上了蓝墨水。次日一早,新郎官儿发现小鸡鸡变成了蓝色,怎么也洗不掉,于是就扯着小鸡鸡用小刀刮。不想岳母闯入,见状大骂:你小子把我姑娘苦胆都整出来了,咋还用刀削尖呢?

岳子行笑得一口气没处理好,把口里的饭菜喷在了地上。刘大昆笑得爽朗之极,声如洪钟。欣然笑得闭目掩嘴,抬不起头。立在墙边的女服务员实在忍不住笑,躲出门去。

正笑间,岳子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是谭璐的,就按了拒接。手机又响了,还是谭璐,他还是没接。他最近没见谭璐,也不太想见,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他和老婆关系日益紧张,搞得他啥心情都没有了。谭璐为此生了气,发了个短信过来,说你不打电话我也不打电话,你不来见我我也不去见你。岳子行也挺上火,心想谁怕谁呀,看你能坚持多长时间。谭璐到底是妇道人家,没过几天就沉不住气了,又开始搞电话骚扰。岳子行故意拿把她,高低不理她,心想你个小样,还治不住你了!

不一会儿,刘大昆的手机响了。他接听的时候,瞟了岳子行一眼,说正好大家都在万宝,你也过来坐坐吧。岳子行问,是谭璐吗?刘大昆点头说,你小子胆儿肥了,她的电话也敢不接。

3

谭璐来了。 这是个土生土长的大连女人,高挑白皙,容貌清秀。她一进门就同刘大昆和朱旗热情招呼。她和大家都是婚前友好,婚后由于同岳子行的特殊关系,还是总能朝面。谭璐挨着岳子行坐下,却不搭理他,先和欣然认识了,又问刘大昆蓝青怎么没来。 刘大昆支吾着说蓝青出差了。 谭璐问朱旗,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呀? 朱旗笑道,你要是现在想吃,我俩现在就把事儿办了。 谭璐说,你还那混样,咋就长不大呢。 刘大昆插话说,人家朱旗活得才叫潇洒,都提前小康了,跟他比咱们都是人民公社社员啊。我都想跟他混了。 朱旗说,跟我混哪有前途。你看看人家老岳,要事业有事业,要爱情有爱情,跟他混才是正道。 岳子行见朱旗想拿自己开涮,赶紧举杯说,哥几个聚到一起不容易,唠十句不如喝一口。整一杯,掀个小高潮。 刘大昆叫服务员给谭璐上了套餐具,又给大家满了一圈酒。众人干了一杯,一阵唏嘘,包房陷入短暂的沉默。 岳子行给谭璐夹了块她喜欢吃的松鼠鱼,小声问她最近怎么样。 谭璐说,我最近怎么样你不知道?打电话干嘛不接? 岳子行说,哪有的事儿,有时候不是不方便嘛。 谭璐不高兴地说,刚才也不方便吗? 岳子行说,刚才?没听见啊。 刘大昆也附和说没听见。 谭璐说,算了吧你,你要嫌我烦早点儿支声啊。 朱旗说,你两口要吵架,就找个环境优秀闲人免进的地方去。 岳子行拍了拍谭璐的肩膀笑道,我耳朵没听见,嘴巴愿受罚。说完自斟一杯,仰脖灌下。 谭璐说,罚喝酒,便宜你了。

谭璐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她走的时候岳子行欠了欠身,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起来,屁股顺势又堆回椅子。 朱旗说,老岳你小子找揍啊! 刘大昆也说,人家有事找你,快去吧。 岳子行说,那对不起了,我去看看咋回事儿,不一定赶回来,结帐的事儿我就不管了。言罢出门而去。

岳子行在饭店门口追上了谭璐,挽着她一起走进阑珊夜色。大连的夜色很美,斑斓的霓虹灯,高大的梧桐,明净的街道,清爽的空气,光鲜的人们,都是这绚丽夜景的主角。 岳子行说,大连真美,都说象外国了。 谭璐说,用你夸呀,你是不是和我没话说了? 怎么会呢,讴歌讴歌生你养你的一方热土不行呀。 反正我感觉你和我没话说了。 你就知道感觉,咋不感觉一下外星人在哪儿呢。 谭璐一下子甩开岳子行,疾步穿过奥林匹克广场,向沃尔玛超市走去。岳子行不再吭气,静悄悄地跟在谭璐身后。要在以前,他早就死皮赖脸地去哄她了,可现在他好累,没心情和她争。 谭璐走到一处灯影里停下了。 岳子行有点烦,把手抄在裤袋里左顾又盼,无意间瞥见谭璐的眼睛里亮光一闪,贴近一看竟是哭了。怕女人哭是男人的通病。岳子行抱住谭璐,等她哭得差不多了,就誊出一只手为她擦眼泪。 谭璐说,我问你,咱俩多长时间没见面了? 没多长时间呀。你从广州出差回来我不是还去接机了嘛。 岳大哥,那是半个月以前的事儿了。

岳子行一掐算,确实有半个月没见面了。他们有过约定,一周至少聚一次。六七个年头了,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破事缠身,他们从未失约过。前年谭璐去北京进修一个月,岳子行去北京“探亲”三次,一次借故出差,两次自费。这回这么长时间没见面还真少见。岳子行内心生出愧疚,情不自禁地拥紧谭璐。怀里的女人跟了他七八年,其中五年是在她做了别人的妻子以后。两人的感情虽然经历过风雨和寒冬,但最终都熬过来了。他们在这个孤独而凄凉的人世间跋涉,用彼此的心灵和肉体取暖。

都怪你,谁让你发短信气我了? 是你先气我的,胃都气疼了好几次。 好了璐璐,对不起,这阵子事情太多,焦臀烂腚的。 你日理万机吗?打个电话要多久呢?不是有新人了吧。 岳子行扑哧乐了。他想起了一个关于日理万机的笑话。 谭璐问你笑什么,再笑我撕烂你的嘴。岳子行就把那个笑话讲给她听。说有个傻子认定一个叫李万姬的女人最漂亮,因为他听说很多大官儿都喜欢日李万姬(日理万机),不漂亮谁干哪。 谭璐忍不住笑道,编故事的人真缺德。 岳子行说,你先别笑,问你个事儿,都下班了还干嘛给我打手机?想惹事儿吧,幸亏我不在家。 你以后再半个月不给我打电话,再随随便便不接我电话,我就专门等你回家以后打,要是关机就打你家里电话,吓死你才好呢。 都是冯筝闹的,吵架吵得人心惶惶,啥心思都没有。 她和你吵架你就人心惶惶,我和你吵架没见你难受过。 两码事儿。再说哪敢和你吵呀,你说东我说过西么? 你呀,就是嘴儿好。 你不是说我还有个地方好嘛。 谭璐打了岳子行一拳,羞道,去你的,流氓。 看你想歪了吧。你不是说我心眼儿好嘛。

谭璐佯装生气地要推开岳子行。岳子行箍紧她,嘴在她耳根和后颈不停地吻。谭璐身子一软,完全依靠在他身上,半晌才说,你要早点回家吗?我想去咱们的家,好想。 岳子行拉着谭璐走到沃尔玛门口,打了辆出租车扬长而去。谭璐依在岳子行身上惬意地说,哦,终于可以回家了。

4

岳子行和谭璐在桂林路有个窝,架在一座日式老楼的第二层,五十多平米,是岳子行一个朋友的房子。那个朋友移民去了加拿大,房子没卖,让岳子行帮忙看着,以备将来万一回来好有个地儿落脚。在这之前,岳谭二人都是在酒店约会,后来就在这儿安营扎寨了。此处离南山不远,有大片的日式小楼,树多人稀,环境清幽。每年四月,房前屋后开满樱花,别有一番异国情调。

这间房子被谭璐收拾得很有家庭气息。两个人一来到这里,谁也不愿意离开,自始至终都懒在床上,尽情嬉戏和昏睡,直到累了饿了才恋恋不舍地起床。他们在这里乐不思蜀过,也剑拔弩张过,一草一木都记录着他们的欢乐与忧伤。谭璐说这儿是他的行宫,他不同意这个说法,说行宫里哪会只有一个姘妃,再说那个姘妃比太后还凶呢。谭璐说,胃口不小啊,七十二个够不够?拿我当妃子,臭美吧你。

下车后谭璐到路边小店里买了两瓶矿泉水,然后和岳子行一起上楼,一进屋就都滚到了床上。谭璐说,屋里多闷呀,你开窗透透气儿。谭璐平时怕灰尘进屋,门窗封得很严密。眼下正值八月,是大连最热的时候。 岳子行摸黑将窗户打开,再打开电风扇,然后上床压住谭璐。她已脱去了薄衫和裙子,只剩胸罩和裤衩。岳子行热血沸腾,立时就要行事。谭璐说,你去洗洗。岳子行说,不洗了,等不及了。他是谭璐最爱的男人,他不洗,她也不嫌弃,任他跃马驰骋。他虚岁三十四岁了,做爱还跟小伙子一样,急迫而有力。他二十六岁时进到了她灵魂和肉体的最深处,七年来给她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一辈子都无法淡去。

他们忘我地做爱。谭璐感觉自己就象河流中的一条小船,岳子行就是船上的艄公,驾驭着她乘风破浪,时而奋力闯过水流湍急的旋涡,时而收起双浆顺流而下。大河两岸的风景向后飞速掠去,他们无暇观赏。吱吱呀呀的浆声仿佛在说,快了,快到了。终于,远远的前方,空蒙辽阔的大海出现了。一切都来不及回味,小船已经冲出河口,没入汪洋。谭璐抱紧汗流浃背的岳子行,在迷离的震撼中沉沦。

窗外的灯光挥洒进来,小屋的黑暗淡了许多。两个人紧贴着对方,一边急喘一边彼此注视。他们象一对恩爱的恋人,沉浸在灵肉撞击后的眩晕里。然而除了岳子行自己,谁都不知道他刚才做爱时一直都在想那晚的姑娘。这是他第一次在谭璐身上幻想别的女人,事后心里很不塌实,觉得自己太卑鄙无耻。 岳子行心虚地说,最近各方面都好吧。 谭璐只哼了一声。她的激情尚未平息。 岳子行又问,渴吗? 谭璐点点头。

岳子行没有离开谭璐的身体,打开一瓶矿泉水,将瓶口凑到谭璐嘴边。谭璐喝了一口,呛得咳了两声,脖子和胸口都是水。岳子行笑道,你可真笨。他小心地喂了谭璐几口水,然后自己将瓶中水咕嘟咕嘟地喝干。 谭璐伸手找纸巾,想擦刚才漾在身上的水。岳子行说,不用纸巾,我给你擦,说完在谭璐的脖间和胸口乱舔。谭璐咯咯地娇笑起来,不停地用拳头轻击岳子行的后背。 两人调戏了一会儿,岳子行又来了劲儿。谭璐推开岳子行说,消停吧你,给你家冯筝留着吧。 岳子行装没听见,开始忙活。 谭璐说,算了,悠着点儿吧,身体要紧哪。唉,我说,这会儿热情似火,先前儿打电话还不接呢,你没让彪子摸头吧。 岳子行翻身下来说,你刚才不是摸了么。 谭璐说,你敢骂我,说着就捣出去一拳,拳头到了岳子行身上却展开了,在他胸部来回抚摩,一条腿也趁势搭在他身上,象一条缠住猎物的蛇。 岳子行说,何铁犁还好吧。 好着呢,最近在党校学习,好象要升官儿了。 岳子行心里泛起一丝醋意,嘴里却说,恭喜恭喜,他要是平步青云,你也夫贵妻荣啊。 我不稀罕。 就怕权大了学坏啊。 这个我可不怕。贪污他不敢,乱来他不会。 不好说啊,现在的人哪。 我怎么听着象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啊。 哪敢啊,我巴不得你们白头到老呢。 你放心,我离婚了也不会缠你。 你又来了。对了,大昆和蓝青总吵着要离婚,不知现在咋样了。今天吃饭蓝青没来,大昆面色也不好,估计又闹起来了。 你别管人家,先管好你自己吧。

岳子行想想自己和冯筝的现状,心下凄然。他侧过身搂住谭璐,深深地吻她。他没管理好和冯筝的婚姻,也没管理好和谭璐的爱情。他们都老大不小了,人生最美好的时间似乎已经用完。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呢? 沉默了半晌,岳子行叹口气问,几点了?该走了吧。 我没事儿。你呢,请假了吗? 岳子行撒谎说请了,他不想让谭璐担心。他最近天天晚回家,起初几次觉得过意不去,还有些惶恐不安,后来就习惯了。他觉得很多顾忌就那么回事儿,心一硬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岳子行和谭璐又腻歪了一会儿,然后下床去卫生间擦洗,洗时自是少不了一番嬉戏。收拾停当,两人牵手下了楼。他俩原来有所顾忌,进出楼都是一先一后,现在进双出对,幸福从容。

站在街旁,谭璐问岳子行公司的事儿怎么样了。岳子行说,卡在外经局了,瑞典人都快急疯了,中国人办事,真他妈恶心。 谭璐说,公家的事儿,你别跟着上火,好事多磨嘛。 岳子行要先送谭璐回家。谭璐说,还是分头打车吧,绕一圈又费时间又费钱。她上了一辆出租车,摆摆手说,咱们从明天起恢复实行早请示晚汇报制度,省得你老犯错误。 谭璐的出租车象一条红色的鱼儿,一眨眼就隐没在车流里。夜色浓重,油漆般泼在岳子行的身上。他孤单地站在梧桐树下,感觉心里有一根线被红色的鱼儿扯着,一直扯到谭璐要去的地方。

岳子行从桂林路慢慢北行。他感到脚下发棉,还打了好几个喷嚏,大概是刚才擦洗时让冷水激着了。他拐过外语学院的街口,同三三两两的女学生擦肩而过。这附近出没的一些女孩子的开放是出了名儿的,她们的青春、美丽、智慧、前卫甚至堕落都是这座海滨城市的一道风景。看到她们的花样身影,岳子行想起了那个在深夜的海边同他做爱的姑娘。他和她素不相识,却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混沌狂乱的午夜。她触动了他心灵深处的某个神秘机关,使他对未来产生了新的迷惑和期盼。然而令他难过和沮丧的是,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到她。

 楼主| 发表于 2005-1-8 10: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1 快十点了,岳子行还没回来。 特特已经在小屋睡了。他两岁就上幼儿园,现在四岁了,养成了很多好习惯,比如,不再没完没了地守着电视看动画片,不再吵着闹着要玩具,也不再让妈妈拍着他入睡。每晚睡前,他只让妈妈将门留一道逢,让客厅里的灯光照耀进去,装饰他的梦。 今晚特特问妈妈,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冯筝说,爸爸加班了。 冯筝批改完学生的作业,就坐到电脑前上网。她上网主要是听音乐看小说,偶尔找个聊天室凑凑热闹。电脑和宽带都是岳子行置办的,他喜欢打网络游戏。冯筝嫌一个月一百元的网费太贵,劝岳子行把宽带撤掉。岳子行不同意,两人还为此吵了一架。

近来两口子闹别扭,让冯筝非常伤心。以往吵架,她都不太放在心上,因为风雨总能很快过去。可是这次,天空迟迟不见晴朗,使冯筝有了异样的感觉,怀疑、惶恐、迷茫、孤独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她。她很想主动求和,却又咽不下这口气,眼睁睁看着冷战一天天打下去,不知该如何收场。有时候,冯筝也会自己安慰自己。孩子都四岁了,她也多少知道生活是怎么回事儿。日子久了,感情也就淡了。大家都是这么过的,谁也没有理由过份抱怨。

其实,这次闹起来也不是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那天冯筝从网上下载了一个手机铃声,无意间发到了岳子行的手机上。岳子行在洗澡,洗完出来时看见冯筝在摆弄他的手机,就上来抢过手机说,你他妈病得不轻啊,查我呢。冯筝委屈极了,赶紧解释事情原委。可岳子行哪里能信,两人就吵了起来,然后谁都不理谁了。冯筝气愤地想,结婚这么多年,我可从未怀疑过你,就算查你了又能怎样,你心里要是没鬼,干嘛那么紧张那么凶呢?

冯筝和岳子行的结合颇具传奇色彩。冯筝是江苏扬州人,在一江之隔的镇江念大学。岳子行到那所大学进修时认识了冯筝,并糊里糊涂相爱。岳子行进修期满回到大连后,冯筝很快也毕业了,由岳子行帮着进了大连,在岳子行所在国企的子弟中学任教。一年后,两人结了婚。 结婚头两年的生活是幸福快乐的,可自从有了特特以后,吵架和冷战这两个坏蛋就成了家里的常客。尽管这样,冯筝也没心灰意冷。她觉得岳子行除了人懒脾气大,其它方面都还说得过去。当年她来大连,父母都不同意,说你离家那么远,万一他对你不好,你哭都找不到门。如今,岳子行开始变本加厉了,真有点儿让她父母说着了的意思。

岳子行最近每天都回来得晚,也不知道在外面都干些什么。他一回家晚,冯筝就六神无主,感觉就象天快要塌下来似的。曾经那么爱她的人,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令她痛心不已,那滋味儿就象有人用小刀一点点割她的肉一样。今晚,她苦等了三个小时也没见丈夫回家,觉着自己快要崩溃了。她毅然给刘大昆打电话,想让他规劝规劝岳子行。可没想到岳子行凑巧在他那里,加之家丑不可外扬,电话一通她却羞于张口了。

有开门声。岳子行回来了。冯筝听见他换上拖鞋,走到特特的小屋去了。他晚归的第一件事总是去看看熟睡的儿子,这使冯筝多少有些欣慰。 岳子行走到客厅,见冯筝离开电脑往小屋走,就对她说,你用吧,我今晚不打游戏了。这是岳子行冷战十多天来第一次和冯筝说话。 岳子行本来没打算和冯筝说话,心想你个臭婆娘,看咱俩谁能别过谁。然而,冯筝给刘大昆打的那个电话使他心里的冰层有所融冻。刚才一进家,他见冯筝有意给他让电脑,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一个小时前,他还在桂林路和另外一个女人做爱,此刻他身上还残留着那个女人的体温。不管怎样,他都对不起冯筝。他对她没有感觉了,但他的良心还在,所以他这次想看在孩子的份上,放冯筝一马,偷看他的手机虽然恶心,但毕竟不是死罪,何况她可能真的不是在偷看,因为他手机里的确有一个网上发来的铃声。他的心容易软,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大的弱点。当年和冯筝恋爱的时候,他好几次都想跟她吹,可就是因为心软,不但没吹成反而被她抓得更紧。

冯筝迟疑了一下,没理睬岳子行,到卫生间洗衣服去了。她心里很高兴,岳子行一开口,说明事情总算过去了,从明天开始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她有些后悔,后悔刚才没搭理他。

岳子行躺在沙发上,专注地听着卫生间的声音,哗哗的水声,时断时续的搓洗声,一下,两下,三下……仿佛有人在揉搓着他的心。他想起刚才和谭璐做爱的声音,擦洗身子的声音,和耳畔的声音是多么相象。他一下子觉得自己虚弱得即将崩溃。这么多年,他就是在这两种声音之间疲于奔命的,象个可笑可悲的小丑。 岳子行听卫生间没了动静,猜想冯筝洗完衣服了,就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轻轻推开门。冯筝正准备出来凉衣服,冷不丁见岳子行站在门口,吓得轻叫一声,你吓死我了! 岳子行接过冯筝手中的衣盆说,我来吧,怎么不用洗衣机洗? 冯筝说,几件小衣服,三把两把就好了。 岳子行端盆走到阳台,将衣服一件件晾好,然后把盆子送回卫生间,见冯筝在刷牙洗脸,又折回客厅。 冯筝出来说,饭留着呢,想吃我就去热。 吃过了,和刘大昆朱旗他们。 那我先睡了。电脑你关。 你想上网就上吧,我看电视。 你一下子这么热情,我都有些不习惯了。冯筝笑了笑又说,我给刘大昆打电话了,他说你在他那儿。 你咋不直接打给我呢? 我才不稀得给你打呢。

冯筝说完进了卧室,脚步轻快如风。岳子行长出一口气,心里的烦闷立时减轻了很多。两周没和冯筝说话,乍一说起来还挺亲切。原以为这次闹得太凶不好收场,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随便蒙混就能过关。比方说谭璐,你一惹她她就闹,你再一哄她就笑;再比如冯筝,你一阴天她就下雨,你批发点阳光她立马灿烂。 女人,真是傻气得很。

2

岳子行躺在沙发上,云里雾里地想着心事。

这几天,岳子行想得最多的当然是那个白衣蓝裙的姑娘。他一遍遍地回忆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情节,每一句对话,没一个动作,一遍遍地沉溺在一种虚无缥缈的幸福和快感中。他留恋她的美丽和伤感,留恋她的拥抱和亲吻,以及她身体深处足以将他溶化的温暖。他还真切地牵挂她,怕她挨打,怕她挨饿,怕她到很远的地方流浪,更怕她一时糊涂自寻短见。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姑娘产生这样的情感。这是一个谜,他很想找到答案。

岳子行又为公司的事情心烦意乱。家事没处理好,他倒不十分在意。反正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下去,一时半会儿也离不了婚。可公司的破事儿却让他大伤脑筋。他所在的路尔公司是一家合资公司,由瑞典路尔公司和海供集团共同组建,主要经营船舶燃料。公司开张快半年了,业务却迟迟无法开展,原因是船舶燃料属国家垄断经营的油品,没有外经局的批准,外国人不得染指。瑞典人说我们有政府颁发的营业执照,外经局说我们也是政府,没我们的大印休想开业。岳子行原来在一家美国公司,觉得没劲才跳到这里,但没想到这里更没劲。且不说公司能不能关门,光是干耗都能把人耗残废。他很后悔,觉得这次跳槽是步臭棋。

岳子行还想到了刘大昆。刘大昆是他的死党,两人在刚来大连的头几年一起度过了许多贫穷、孤独和迷惘的时光,结下的友谊比地久比天长。他俩有阵子没见了,今晚一聚,岳子行发现刘大昆人瘦了一圈,精神也萎靡得很,很怕他和蓝青又闹得不可开交。岳子行一直都很担心刘大昆,他工作单位效益不好,蓝青那个贱货又吵着离婚,真怕他一下子垮掉。岳子行没想到,今晚和刘大昆举杯痛饮的时候,他两口早已分道扬镳了。 岳子行从来就没看好刘大昆和蓝青的婚姻。他表面上祝福他们,私下里却挑拨离间,说他俩友情多于爱情,不适合在一起搞合作社。刘大昆为此对岳子行还有点儿看法。他俩结婚前夕,岳子行再进忠言,刘大昆怒道,你他妈凭啥说她不适合我?我看蓝青比冯筝强。 岳子行说,我是凭感觉啊。旁观者清,不服不行。随便说个理由给你听听。你每次喝吐的时候,蓝青都躲得远远的,满脸的嫌恶,这你知道么? 知道,这算什么,她爱干净嘛。 她要是真爱你,怎会嫌弃你呢。我就是见不得她那个样子。 别说了,说啥都没用,现在蓝青就算是南墙,我也撞定了。万一我们到了过不下去的那一天,很简单,离呗。

岳子行和刘大昆后来交流过,他们娶冯筝和蓝青的时候,谁都没有非其莫娶的感觉。女的一说我们结婚吧,男的就顺水推舟地说结就结吧。那时他们已经厌倦漂泊了,想有个家了,至于对方是否真正适合自己,谁都没有多想。他们甚至都想过,婚后如果不幸福,就毫不犹豫地离婚,什么都阻挡不了,即便是有了孩子也绝不委曲求全。那时他们以为自己很懂,其实什么都不懂,不懂爱情,也不懂婚姻。 岳子行根据刘大昆喝吐时蓝青的反应,看出蓝青并不是真心爱着刘大昆。这个判断方法来源于谭璐,虽然有些荒诞无稽,却让岳子行大为叹服。

记不清是哪一年夏天了,岳子行和谭璐去旅顺海滨玩耍。那里水好,人又少,适合野鸳鸯戏水玩乐。他们一直游到大海深处,在一片养殖区的玻璃浮球旁歇息。他们快活极了,不知不觉游了这么远。 岳子行看海岸已远,就担心地说,这么远,游不回去怎么办。 谭璐说,回不去就回不去呗,有啥呀。 岳子行嫌这话不吉利,要她住嘴。 谭璐抱住岳子行说,我才不怕呢,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真好,这时候我才觉得你是我的。 岳子行用脚踩着浮球间的绳索,不让自己下沉,一只手划水,一只手抚摸谭璐。谭璐吻着岳子行,脸上有了要做爱的表情,两次把岳子行的脑袋吻进了水里。岳子行也想体验一下海里做爱的滋味,无奈下面始终不够坚强。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想我了。 没那事儿,海水可是泡什么软什么,泰森来了也没电。 谭璐笑了,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顽皮地说,我有个办法,能看出你是不是真的还喜欢我。 什么办法? 你张开嘴,越大越好。 岳子行啊啊地张大嘴。 谭璐把自己的嘴巴凑上去,突然往岳子行的嘴里吐了口唾沫。 岳子行赶紧往海里吐了两口,连说干嘛呀你,说完猛用海水漱口。 谭璐生气地说,看你,我嘴又不脏,有那么恶心吗? 岳子行反应过来,尴尬地说,不是啊,你搞偷袭,我这是条件反射。 谭璐一脸失望地说,狡辩,这个测试你得了个大鸭蛋,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岳子行抱紧她说,这都是谁出的馊主意啊,就象网上无聊的心理测验,伪科学,一点儿都不灵。你知道吗,那些心理测验破坏了无数美满姻缘呢。 谭璐犟道,反正我相信。 岳子行说,要不我往你嘴里也吐一口? 谭璐二话没说张大了嘴。 岳子行本是开玩笑,见她这样,陡然生起伪科学的气来,假装很恶心地咳出一口痰,扑地啐进谭璐口中。 谭璐盯着岳子行的眼睛,喉结一动,竟把他的唾液吞了下去。 岳子行心里一热,用力抱紧这个女人,动情地说,宝贝,你得了一百分。可你要知道,世上没有绝对的问题,也没有绝对的答案。我得了零分,但我比从前更喜欢你。

东想一会儿,西想一会儿,伴着纷杂的思绪,岳子行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梦见一个蒙面人用一根柳枝抽打他,嘴里还念念有词。岳子行奋力与之搏斗,一脚踹在蒙面人的裤裆里。他这一使劲蹬脚,把自己给弄醒了。客厅的灯亮着,很刺眼。电脑早已进入屏保状态,主机吱吱地响着,声音象远处奔驰的汽车。

3

刘大昆给岳子行打手机的时候,岳子行正在开会,所以没接。 会议参加者有瑞典籍老总斯文森,中方副总廖国刚,几位来自外经局和海供集团的官僚,以及运营部的同事程辉和菜菜。大家在为如何使路尔公司尽快开展业务进行磋商。这样的会议已开过无数,但收效甚微。这一次,斯文森把希望寄托在海供集团身上,想让他们给外经局施加压力,变通地取得营业批文。结果双方白费了半天口舌,给斯文森当翻译的岳子行脑袋都累大了。

开完会,岳子行给刘大昆回电话。 刘大昆说,我离婚了,都是你咒的。 岳子行惊问,啥时候的事儿啊,事先咋不和我商量一下呢? 刘大昆说,别装了,我和我老婆离婚,和你商量个屁呀。你下班后哪儿也别去了,速来我家报到。 通完电话,岳子行坐在办公桌前愣了会儿神。刘大昆离婚的干雷打了一年多,现在雨点终于砸下来了。他和蓝青没要小孩,算是离得干净利落。听得出,这家伙情绪很消沉。多么开朗豁达的一个人,如今弄成这逼样,看来结婚猛于狼,离婚猛于虎啊。

同事菜菜问岳子行,皮特,都翻白眼儿了,想啥呢? 岳子行说,一个哥们儿离婚了,心里堵得慌。 程辉和菜菜都只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就转到别的话题上谈笑了。如今离婚事件太稀松平常了,很多离婚者都满不在乎,旁人更不拿它当事儿。 菜菜说,公司没事干咱们也没事干,天天这么坐着真无聊,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给多少钱也不来。 程辉说,我喜欢,不打仗,照拿军饷。 岳子行说,咱们仨数程辉最潇洒,干一天算一天。我和菜菜就不同了,跳出了金槽,掉进了屎坑,万一公司再关门了,多他妈恶心哪。唉,真不知哪个狗头猪脑组建的公司。 菜菜冲岳子行使了个眼色。她是怕廖国刚听见。瑞典人虽是大股东,可公司成立全是海供集团的人一手操办的。

菜菜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外企工作,未婚,已经二十九岁高龄,模样气质中等偏上,说一口漂亮的美式英语。岳子行喜欢她的散漫和从容,但不喜欢她的聪明和机智。在她面前,岳子行和程辉暗然无光,备感压抑。 程辉是山东人,大学毕业后在珠海干了几年,口袋里的票子有一定厚度。两个月前他辞职来到大连,是想陪大连的女友一起去澳洲留学,没想到签证出了问题,还得等些日子。他闲着没事,就应聘来了路尔公司。程辉很帅,穿名牌,抹香水,操着时兴的中英混合语,还时不时蹦出一两句广东话。 同菜菜和程辉相比,岳子行觉得自己象件过时的衣服,挂在最显眼的橱窗里也没有光彩。有时候,岳子行认为自己比他们成熟,对生活的理解也比他们深刻,并以为这是自己独特的优势。但程辉和菜菜的言谈举止告诉他,他多吃两年干饭积攒起来的那点儿人生经验他们压根儿就看不上眼,也不需要。

斯文森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到运营部的隔断里来回遛了几圈儿,然后伫立窗前向外张望。他左臂抱胸,右肘支在左臂上,右手撑着下巴,俯视着蔚蓝的大连湾。大连湾周边是大连港繁忙的作业区,湾里气笛阵阵,巨轮如梭。三个月前,一架飞机就掉进了这片海域,大家天天神情肃穆地靠在窗子上,一边看船只打捞飞机残骸,一边感叹生命的脆弱,命运的无常。

She is beautiful(她真美)。斯文森用英文自言自语。 三个年轻人同时惊愕地看着老板,不明所以。他们以为老板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情人或女儿。其实,斯文森是在夸一条红色的万吨油轮。这个远离祖国的瑞典人四十多岁,有传统的北欧绅士风度,文明里参合着剽悍。路尔公司的总部设在瑞典第二大城市哥德堡。哥德堡以北五十英里有个叫拉莫尔的小城,那里住着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他在路尔公司打拼了十几年,现在又为公司在中国卖命。

快中午的时候,斯文森叫上司机走了。岳子行一伙立刻玩起了扑克。廖国刚想阻止怕得罪别人,不阻止怕得罪自己,干脆也假装有事儿出去了。大连人的流行玩法叫“炒傍儿”,即四个人用两副或三副扑克牌打对家,调主捞分升级。岳子行跟财务部老张对家,菜菜和程辉对家。这种搭配已有一段时间,岳子行一方总落下风。岳子行多次要求和菜菜一伙,但均未得逞。菜菜说他水平凹,又蔫又臭,跟谁谁完蛋。 大家正抡得过瘾,送盒饭的来了。程辉和菜菜都是早上来不及吃饭的主儿,一见盒饭立马开吃,反正老板不在,管它到没到午餐时间呢。 菜菜有边吃饭边看报的习惯,总是将一些奇闻逸事念出声来,有时还把饭粒和菜汁掉在报纸上。今天她念了一则寻人启事,使岳子行大为震惊。 菜菜冲大家喊,My God(我的上帝),又有妙龄女孩神秘失踪。哟,还挺漂亮,二十四岁,一米六五,走失时穿兰色短裙,白色衬衫,肉色丝袜……

岳子行的脑袋嗡了一声,霍地起身窜到菜菜身旁看那张报纸。 报纸的一个小豆腐块上有张照片,正是他那晚偶遇的姑娘。照片下面赫然写着:倪约,女,二十四岁,于2002年8月23晚走失…… 岳子行登时僵住了。 今天是28日,也就是说,那个和他在海滨之夜做爱的姑娘已经失踪了五天,而且失踪时间就在那天夜里。

岳子行躲进洗手间,借此掩饰一下自己的慌乱。他即激动又沮丧地想,那个姑娘原来叫倪约,那个和他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后来和他在海边做爱的姑娘叫倪约。多么可爱的姑娘,多么可怜的姑娘,为什么会失踪呢?为什么厄运偏偏要降临在她的身上?

岳子行不相信倪约真的失踪了,也不相信倪约和那个躺在海边礁石上的女孩有什么神秘联系。她也许因为伤心躲起来了,也许只身去很远的地方散心了。可是不管怎样,失踪都不是什么好事儿,甚至多半是个厄兆,总是能和绑架、自杀或被害牵扯到一起。难道对倪约来说,那个溺水女孩真的是一个离奇古怪的暗示……岳子行不敢想了,他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对埋怨自己,如果你领她到酒店过夜,如果你送她到她要去的地方,事情就不会糟糕到这个地步。

岳子行看见自己的脸映在镜子里,白得象纸,写满了愧疚、恐惧和卑鄙。 岳子行步履沉重地走出洗手间,又看了一遍报纸,千真万确,相片上是她,文字描述也是她,没有半点误会的可能。那寻人启示的最后一行写着:有知其下落或相关情况者,请速与倪婉女士联系,必有重谢。

吃完饭,大家要接着打扑克。岳子行谎称自己不舒服,躲到空荡荡的会议室禁闭去了。整整一个下午,他的心情都十分沉重。他不知不觉钻进了死胡同,将一个人命关天的事件拴在了自己身上。

4

下班后,菜菜打的把岳子行捎到了长春路。菜菜很奢侈,从不坐公交车,每月打车费都过千,自掏腰包,一点儿都不心疼。

刘大昆家在长春路。岳子行一进他家就嗅到了离婚的气息,主人沮丧消沉,屋子脏乱凄凉。岳子行指着地上一堆空酒瓶和茶几上满满的烟灰缸说,别人离婚都这德行,你怎么也学。 刘大昆说,这玩意儿不学就会。 岳子行沉默了一会儿说,都办利索了吧。 房子和家具归我,存款归她,一部分房款以后慢慢还。 以前不是打掉过一个孩子么,幸亏没留,留着就麻烦了。不过话说回来,蓝青死活不要那个孩子,说明她早有二心。 生下来兴许就没事儿了。打胎不怪她,我当爹的不点头,她也不敢胡来。当初没要那个孩子是因为条件不太好,怕生下来大人孩子都遭罪。现在家散了,孩子白死了。妈的,我俩都该去死,去给我那没见过天日的孩子殉葬。 我给你打探打探,估计她一枝红杏早都伸出国门了。 你小子骂我王八呢。她作风没问题,这点组织上都清楚。 拉倒吧你,就你这样还算组织?这事儿你别管,我指定给你做主。现在她和你没关系了,看我整不死她。你现在关键是要调整好心态。 我功力深,早调整好了。 那就好,赶明儿咱找个黄花姑娘,再抓革命促生产吧。走,今晚咱俩好好喝喝,再找个地方乐呵乐呵。 我哪儿也不想去,看见人多就头疼。 在家闷着容易变态,跟我走吧。我也想多坐一会儿,可看着你家这个凄冷劲儿,太闹心。 刘大昆犟不过岳子行,就去洗脸更衣。

岳子行简单收拾了一下客厅,归拢归拢杂物,把酒瓶挪到阳台上,倒掉烟灰缸。他看见墙上那个牛拉犁造型的木制工艺品,心里好一阵难过。那是刘大昆搬新家时他和冯筝送的“温锅”礼物。如今物是人非,所有的温馨与欢乐似乎都不曾有过。 刘大昆对盯着牛犁木饰发呆的岳子行说,我一直想说件事儿,可总忘。 现在说吧。 你买这个牛犁木饰,有些隐晦含义。 岳子行很感兴趣,示意刘大昆说下去。 关于你和谭路。你对她的感情复杂着呢。 从牛犁上看出来的?扯淡。 你看,谭璐七三年出生,属牛,嫁给了何铁犁。你再看那牛,很吃力地拉犁,象耕耘,又象挣脱。 岳子行听完,半晌才说,操,你心理学家呀。 刘大昆见岳子行神情黯淡,话声也落寞得很,就不再说下去。 两人出门打车到三八广场的一家海鲜馆吃饭。岳子行对这一带很熟,说附近有个洗浴中心,吃完饭正好去蒸一蒸。

时值初秋,螃蟹开始肥了。二人吃了一肚子螃蟹,喝了一瓶郎酒。岳子行本来不想整白的,可刘大昆说吃海鲜喝啤酒有损肠胃健康,非要整白的不可。岳子行想说咱俩活到这份儿上还珍惜个鸟呀,可转念一想,离婚后的刘大昆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属可贵,就把话和白酒咽到了肚里。 喝酒时刘大昆问岳子行怎么愁眉苦脸的。岳子行说没有啊,我高兴着呢。其实他心里窝着倪约失踪的事儿,难受得要命,但他不想让刘大昆知道。

吃完饭,两人去了附近的洗浴中心。这家洗浴中心在大连很有些档次,里里外外金碧辉煌,门前停满了各色豪华轿车。八九点钟,正是上客的时候。 蒸完了,找人搓澡。岳子行看见刘大昆身上的污垢被搓澡工一团团地搓下来,心想领他来这儿就对了,他一定很久没洗澡了。也许离婚对他来说就象蜕一层皮,蜕得连澡都没必要洗了。

休闲大厅的小舞台上正在莺歌燕舞,女演员们都在用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召唤着在休闲沙发上横七竖八的男人们。岳子行和刘大昆要了个包房,躺着喝茶休息。岳子行看了会儿电视,叫服务生找两个按摩小姐来。不一会儿来了两个,他俩都没看上眼,就退货了。接着又来了两个,岳子行留下了其中一个,另一个被刘大昆撵走了。留下的那个说她有个好姐妹,找来包哥哥满意。哪知人家来了,刘大昆还是没感觉。岳子行叫着再换,刘大昆说算了,就她了,又不是挑媳妇,何必太认真。 四个人一边按摩一边调笑。岳子行和刘大昆乱摸着各自的小姐,看着倒象是他俩在干按摩。岳子行的小姐文静漂亮,身材也好,要在往常他肯定会打她一炮,可今天他老想着生死未卜的倪约,没那个闲情逸致。再说,刘大昆也没办事儿的意思,岳子行即使动了凡心,也不想扔下刘大昆单干。

刘大昆说,不知怎么搞的,下面没电。他的小姐马上说,上楼我给你人工发电,到时就怕你电太足了把我给电残了。刘大昆笑问她是哪里人,她说是丹东人。刘大昆说,朝鲜新义州要建特区了,到时候丹东就热闹了,回去混比在大连强。 岳子行说,对,搞好了还能打过鸭绿江去。 大家都扑哧一笑。 岳子行的小姐姓施。她说,特首还有可能是中国人呢。 岳子行说,瞎说,怎么可能。 施小姐说,美国之音报的。 岳子行说,美国之音?你听中文节目还是Special English(特别英语)? 刘大昆的小姐说,她呀,英语厉害着呢。 两个男人闻听都觉新奇,猜想她俩可能是外语学院的学生。 岳子行对施小姐说,大连的日本人比民工都多,你要是会日语就发达啦。 施小姐说,我只喜欢欧洲和北美人,其它国际人士一概靠边站,小鼻子更是免谈。 岳子行问为啥小鼻子免谈,她说,小鼻子太坏,想想南京大屠杀吧。 岳子行和刘大昆立马肃然起敬。 施小姐说,给你们出道题,谁知道三八广场旧名儿叫啥? 岳子行说,好象叫朝日广场吧,小日本儿统治大连时给起的。 施小姐说,这位先生可不是一般战士。 刘大昆说,他是特等炮兵。

四人又笑。随后,大家讲了几个窝囊日本人的荤缎子,其中两个无情地揭露了日本男人的弟弟是多么细小。刘大昆的小姐讲了一个,大家听了都觉扬眉吐气。说的是,一个日本女人在我国澡堂洗澡,找了个我国爷们儿搓澡。我国搓澡工为报复小日本儿,边搓澡边干她。日本女人惊问:什么的干活?我国搓澡工答曰:里面的搓搓! 爆笑过后,岳子行忽然问施小姐会不会瑞典语,施小姐说不会。 岳子行说,你要是会瑞典语就好了,我给你介绍个瑞典老帅哥。 施小姐微笑,也不当真。 又说笑了一阵儿,两位小姐到钟了。岳子行要施小姐的电话号码,她不肯给。岳子行沉脸道,小样儿,跟哥装呢,哥这是看得起你。施小姐这才说了个号码,岳子行将它储存在自己手机里。 施小姐说,我一般不接的,你多打几遍,通了就说三八广场原来叫朝日广场,要不然我想不起你。 岳子行让施小姐看了自己的手牌号,叫她下个大活单子。施小姐谢绝了他的好意,说我无功不受禄,下次你来还找我就是照顾我了。

两位小姐走了以后,岳子行说,大昆,咱人穷鸡不穷,人老鸟不老,你可不能为离婚的破事儿低下高贵的“头”颅啊。 刘大昆说,不知咋搞的,今晚一点儿邪念都没有。 岳子行说,我再说一遍,离婚的可以,变态的不许。 刘大昆笑道,滚蛋吧你,接着又问,你和冯筝没事儿吧。 没事儿。 我还想替冯筝说几句,你可别烦啊。 说吧,我不烦。 你和谭璐这么多年,冯筝都蒙在鼓里。想当年冯筝大老远来大连投奔你,如今落个这般下场,我都看不过眼了。听我话,和谭璐断了吧。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扯啥啊。 这事儿我自己会处理好。 你曾经劝我别娶蓝青,那是因为你旁观者清。现在,我在你们三个人之外,看得比你们清楚。

岳子行没吭声。他不愿谈论这个问题。这是他的心病,一碰就疼。好象是为了堵刘大昆的嘴,岳子行打电话要了四个凉菜六瓶啤酒,和刘大昆又喝上了。喝到中途,岳子行自言自语说,我扔不下谭璐啊。 刘大昆说,你也只能在三四岁这个年龄段混了。 岳子行说,就我这脑子,抠出来上秤约,比你多二斤。 两人开始穷吹烂泡,话题都是如何升职加薪办公司发大财搞美女之类。唠得正热烈时,岳子行忽然不言语了,几丝愁意爬上眉头。刚才说到美女时,他冷不丁又想起了倪约,心中越发闷堵。情绪不好喝酒容易醉,岳子行醉了,不小心吐了一地。刘大昆见状赶紧结帐撤退。 从洗浴中心出来,两人分头打车回家。车子拐上三八广场,司机问岳子行去哪,他酒劲儿猛往头上窜,迷迷糊糊一下子想不起来要去哪儿,就让司机先绕三八广场转三圈。 夜色鲜艳而寂寞,象黑暗角落的卖笑女子。一辆出租车绕三八广场转了三圈,然后消失在迷乱的城市之夜。

 楼主| 发表于 2005-1-8 11: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1 人民路是大连的“华尔街”,高级酒店和写字楼密如森林,众多金融和商贸机构云集其中。大连的城市精英不一定都在这条路上混,但在这条路上混的人没几个软蛋。岳子行也在这条路上混。他以前曾自以为是精英,如今这感觉就象除妆的老女人一样没了底气。如今,象他这样自视了得其实啥也不是的人多如牛毛,票子的确比普通人多了些,但远远抵不上失去的自由、心情和健康。

从宏誉大厦上俯视这条马路,扎堆儿的高层建筑就象庄家的一粒粒色子,吸引着各路人马轮盘豪赌。岳子行觉得斯文森就是个外国赌徒,手气也臭得要命,在这场追逐金钱的游戏里,一开始就栽了个大跟头,而自己和程辉、菜菜等人只不过是赌局中一张小小的筹码而已。 路尔公司还在苦苦等待外经局的批文。岳子行等人上班没什么正事儿,培训的业务知识也快忘光了。程辉不是忙着联系出国的事情,就是变着花样约会,脸上滋润得都快长出绿苗了。菜菜比较乖巧,不知从哪里弄了套瑞典语教材,哇啦哇啦地学,搞得斯文森龙颜大悦,许诺说要最先送菜菜去瑞典培训,搞得岳子行和程辉都不太痛快。 岳子行平时在办公室特爱说笑,逗得菜菜老是抱怨她脸上笑出了褶子,要岳子行加倍赔偿。可今天他一反常态,面色阴沉目光呆滞,半天也不放一个屁,令菜菜和程辉迷惑不解。他们哪里知道,岳子行一直都在想失踪的倪约。她那天夜里让他动心,眼下神秘失踪了,又令他揪心。 岳子行今天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报纸,特别注意看中缝和边角地带有无认尸告示。他害怕看到这样的东西,更害怕和倪约相似的姑娘出现在上面。看完报纸,他又一次为倪约默默祈祷,愿老天保佑她平安无事。

岳子行再三犹豫,最后还是决定给登寻人启事的倪婉去个电话,打听一下倪约的消息,再谈谈那天晚上的情况,看看能否对寻找倪约所帮助。本来他很害怕跟倪婉联系,担心万一倪约出什么事儿会把自己扯进去,可是他深思之后还是想站出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她,才能减轻他内心的不安。 岳子行是在电梯间打的电话。他当然不想让办公室的人知晓此事。打电话前他已从名字上断定倪婉是个女人,而且应该是倪约的姐妹。 接听电话的女人正是倪婉。她的声调很好听,在人民路混的女白领都是那种口吻,沾点儿港味儿的标准普通话,充满自信和优越感。岳子行对倪婉说,那天晚上他和倪约一起吃过饭,聊过天。如果需要,他很愿意谈谈事情经过。倪婉说她讲话很不方便,能不能面谈。岳子行迟迟疑疑不肯答应。倪婉说,岳先生怕沾包吧,请放心,我以人格保证不会和你胡搅蛮缠。单从你打电话来,我就能确定你不是坏人。 岳子行听倪婉说得诚恳,就打消了顾虑,同意和她见面。倪婉说她在香格里拉大饭店,半小时后在饭店大堂等他。岳子行心说真有趣,香格里拉大饭店和宏誉大厦挨着,仅隔一条小街,距离绝不超过五十米。岳子行让倪婉左手拿本杂志,便于相认。倪婉说不用拿什么杂志,她身高一米七零左右,短发,淡紫色套装,很好认的。

通完电话,岳子行回到办公室痴坐了二十分钟,理了理思路,把要说的话想了一遍,这才去了格里拉大饭店。他一路上都在揣测,她漂亮吗?她是做什么的?她和倪约什么关系?她会不会误解我?

岳子行在饭店大堂里没见到穿淡紫色衣服的年轻女人,就坐在沙发上等待。大堂中央有架金色钢琴,一个白衣女子在旁若无人地弹奏,曲调柔雅,象恋人间的窃窃私语。岳子行想,在这样的地方谈一个生死未卜的失踪者,真是有点黑色幽默。

一个漂亮女子来到岳子行面前,大方地说,是岳先生吧,我是倪婉。岳子行起身握了一下她伸过来的手,暗想这个女人不简单,大堂里这么多男人,她怎么就找上我了呢? 倪婉很俏,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妩媚。她看样子不到三十岁,衣着很简洁,淡紫色宝姿套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窈窕丰满的身材,胸口很底,雪白的乳沟若隐若现。岳子行想,如此雍容美丽的女人,大概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能遇见。 两人简单作了自我介绍。倪婉说倪约是她的表妹,已经一个多星期不知其踪。倪婉神色恬淡,语气平和,既没有亲人失踪的焦忧,也没有偶获线索的欣喜,令岳子行大感奇怪。岳子行详细谈了那天晚上遇到倪约的经过,刻意隐瞒了和她在海边亲密接触的情节。他说话时有点窘迫,怕对方窥出这个秘密。

倪婉告诉岳子行,倪约就是那天晚上失踪的,而且他有可能是她失踪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岳子行听得头皮有点儿发麻。 倪婉问,你们分手时,她确实没说要去哪里吗? 岳子行说,她没说,也不让我送她,突然跑开跳上的士就走了,当时我很担心,怕她因为无处可去而在街头流浪。 倪婉问,打她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岳子行回忆说,他瘦高个,怎么的也有一米八多吧……脸没看清,年龄和我差不多……别的嘛,记不起来了。

倪婉的脸上卷过一层乌云,目光如电,冷冷地罩在岳子行的脸上。她话锋一转说,岳先生,你和她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请她喝酒呢?她喝了那么多酒,发生什么意外就不奇怪了。 岳子行听倪婉变了腔调,心里老大不高兴,但也不好发作,毕竟自己有不清不楚的地方。他申辩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请她喝酒是好意,一是想陪陪她,让她好受些,二是怕她想不开做出傻事。他还想讲讲那个溺水女孩,可觉得说了倪婉也未必相信,就没有提起。 倪婉说,说得好听,谁信呢?你不认识她,却去纠缠,还把她灌醉。

岳子行正色道,倪小姐,我想请你搞清楚,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来让你窝囊的。他奇怪自己为什么如此沉得住气,若在往常他早就怒发冲冠了。也许在漂亮女人面前,男人都会象他这样收敛自己。 倪婉不动声色地说,你敢说你没打过她的主意?敢说你没动过她? 岳子行忍无可忍地说,你如果认为是我害了倪约,可以去报警,但别在这儿跟我叫嚣,我他妈不吃这一套。 倪婉怔了一下说,岳先生,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有话好好说,怎么连脏话都带出来了啊。你要知道,从来没有男人在我面前说过脏话。 岳子行冷笑道,我哪有身份,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一个流氓。我今天说的话太干净了,你应该感到荣幸。 倪婉起身道,算了,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是不是流氓我不管,你和倪约之间的事情我也不管。我只想提醒你,倪约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而你和这事儿也不能说毫无关系,因此你没有资格这样大呼小叫。 岳子行一时语噎。倪婉接着说,岳先生,谢谢你提供的情况,如果有必要,以后还会来麻烦你。说话间,她从Prada小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向岳子行说,一点小意思,略表谢意,请你收下。 岳子行说,如果你以为我会要,那就太弱智了。 倪婉收起信封,淡淡地说了声谢谢就转身走了,身姿优雅从容,款款消失在大堂深处。

岳子行被倪婉晾在香格里拉的大堂,气急败坏羞愤难当。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才使自己平静下来,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神经质,来之前说的好好的不胡搅蛮缠,结果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其实,大家刚开始谈得还很愉快,只是在他供出那个螳螂男人后,她才象受了刺激似地声色大变。凭直觉,岳子行认为倪婉认识螳螂男人,而且关系非同一般。不过,倪婉对岳子行的过激言辞并无失态之举,其深厚涵养令人折服。 岳子行走出香格里拉,懵懵懂懂间觉得浑身不适,于是心里更加烦闷。往常一有这样的感觉,他就会生病,或感冒发烧,或胃痛拉稀,屡试不爽。他走进宏誉大厦前又望了一眼香格里拉,若有所失地想,能遇到这样的漂亮女人固然可喜,可他们初次会面谈得却是这桩子烂事儿,而且搞得不欢而散,真他妈的大煞风景。

2

恐惧和忧虑浓雾一样笼罩着岳子行。倪婉说了,必要的时候还会来找他。那什么时候算是必要呢?当然是倪约真的找不到的时候了,没准儿来找他的还会是警方呢。他很害怕,如果有一天倪婉被人找到了尸体,脖子有勒痕胸部有刀口什么的,他就跳进油锅也洗不清了。就算倪约永无下落或着被证实自杀,警方若是掌握了他这条线索,也少不了麻烦。他现在开始深刻地后悔了,后悔和倪婉联系,后悔和倪约生出那些是非,进而后悔那天晚上出门夜游。

菜菜见岳子行脸色不太好看,就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岳子行说身体不舒服,可能是感冒了。他哪能让同事知道这事儿呢,这叫什么鸡巴事儿啊,说都说不出口。菜菜说,外面太阳毒,里面空调冷,不感冒才怪呢。 菜菜悄悄打了几个电话,说着说着脸上就晴转多云。放下电话,她强做欢颜说道,本小姐今晚没人陪,有意者报名从速。

岳子行和程辉都没有应声。财务部老张闻声说,太好了,算我一个。菜菜说,我是部门内部招聘,财务部别瞎掺和。 程辉说,今晚我去星海裸泳,早就定好了的。皮特去吧,好好陪陪菜菜。说完嘻嘻地坏笑。 皮特是岳子行的英文名。岳子行说,老婆孩子在家等着呢,我有贼心没贼胆儿。再说我一根老黄瓜,怕硌着菜菜的嫩牙。不如这样,戴卫今晚带珍妮一起去吧,珍妮想裸泳就裸泳,不想裸泳就遮泳,要是连遮泳都不想,就在岸上帮戴卫看衣服吧,省得衣服被小偷抱跑了害得他裸奔回家。 三个人霍霍大笑。菜菜笑罢撅嘴说,皮特你去死吧,我才不跟他去呢。行啦,不用报名了,我随便说说的,你们当真啦。

斯文森过来说,女士们先生们,好开心啊,是不是外经局的批文下来了? 大伙儿知道老板不高兴了,赶紧打住,假装翻看培训材料。 斯文森说,今晚我想喝一杯,你们有没有兴趣? 菜菜率先举手,岳子行和程辉只得随之附和。

下班后,廖国刚和财务部的人一走,斯文森就开车带着运营部的三员干将出发了。为啥只带他们三个,四人心照不宣。斯文森对廖国刚意见很大,认为公司现在陷入困境完全是海供集团无能。财务部和运输部的人斯文森一个都不喜欢。运输部的人都是海供集团安插进来的,财务部的三个人岁数偏大,又古板又老土,英文也不好。

在菜菜的大力游说下,大家先去大韩餐吧吃烤肉,喝啤酒,爽得一塌糊涂。斯文森不许三个下属在酒桌上说汉语,他们只好用英文交谈,但还是时不时地带出汉语。斯文森说,你们再说汉语,我就说瑞典语啦。 岳子行忽然想起还没给冯筝请假,就来到洗手间用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冯筝生气地说,你可真行呀,现在才想起来打电话,不知道我和特特在等你开饭吗?我以为你路上堵车了,闹了半天都在外面吃上了啊。 老板临时请客,不来不行。 我没说不让你去,我是说你怎么现在才打电话。算了,我们娘儿俩算什么呀,还是好好陪你的瑞典大老板吧,回来时记着买几个面包,明早吃。

打完电话,岳子行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短信,是谭璐快下班时发来的:忽然间好想你。岳子行也没多想,立刻删除了谭璐的短信。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只要是谭璐的短信,再舍不得删掉的内容也要马上删掉。这么多年,岳子行一直都小心谨慎地经营着他和谭璐的私情,尽最大努力不留蛛丝马迹。他想,即有离婚的那一天,也不能让冯筝知道谭璐。他觉得因为婚外情而离婚太丢人,另外对冯筝也太残酷。

吃完饭,斯文森问去迪吧还是去酒吧。菜菜说去酒吧。斯文森说,女士优先,今晚你说了算。 菜菜领着大家来到一间叫“红尖”的酒吧。它的门上有个大大的红色“A”字,在混沌的夜里闪着另类的光芒。 喝酒时,岳子行一直沉默寡言。那个红色的“A”字,象烧红的烙铁,在他的鼻尖晃来晃去。他想起了海丝特·白兰和丁梅斯代尔,霍桑在《红字》里讲述了这一对男女的婚外情故事。那时候婚外情叫通奸,按当时清教徒的法律,通奸者必须在胸前佩带红色“A”字,处以示众的惩罚。岳子行记得白兰对别的女人这样描述未来的情感世界:“到世界成熟的时候,到天国降临的时候,新的真理必将出现,使人能在双方幸福的更坚实的基础上,建立起男人与女人的全部关系”。如今,白兰的故事过去了二百多年。岳子行不知道世界成熟了没有,但知道天国还很遥远。 岳子行思考着自己和谭璐的关系。他忽然觉得他们两个是地地道道的通奸犯。一直以来,谭璐是他的爱情之火,几乎将他烧成灰烬,而如今他感到她的火焰不似先前那么炽热了,不知是她的火焰问题,还是他的感觉问题。

岳子行没来过这里。他只去过卡萨布兰卡,那儿的老外很多,风格也较正统。“红尖”的特色在于另类,处处都表达着放荡不羁。比如它的墙上雕刻着一只硕大的乳房,吧台旁边斜立着一杆捕捉蜻蜓的网兜,看上去更象一个竹竿挑着一只巨大的避孕套;比如它的音乐不是爵士不是布鲁斯不是乡村也不是摇滚,而是听上去很宗教的东西;比如它的侍者胸前都绣着红色“A”字,一个个都跟白兰的丈夫罗格先生一样苍老;再比如它的酒客都没有轻松的表情,仿佛都在苦苦思索着霍桑的疑问:是通奸,还是死去,That\'s the question(那是个问题)。

斯文森说,瑞典也有这样的酒吧,看起来很色情,但里面的人都很文明。想不到珍妮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菜菜说,我去别的酒吧,一进门就想醉,而来这里却想思考。这是间勇敢的酒吧,供勇敢者歇息和思想。 岳子行说,珍妮说的没错,我已经想了很多了。 大家把话题扯到了瑞典上,逮着斯文森问东问西。斯文森说,以后你们都有机会去瑞典培训的。先说说你们对瑞典的印象吧,说不出来不要紧,以后去了就知道了。 菜菜说,中学学地理时我才知道世界上有个瑞典。老师说那儿海盗特多,抢到金银财宝就跑到北极圈里的小岛上。 斯文森大笑,一口干了一大杯酒,样子颇象个化装成绅士的海盗。岳子行觉得斯文森真有点象海盗的后裔,络腮胡子,孔武有力,性情粗豪,喜欢把他的丰田吉普开到一百五十迈以上。 程辉说,在我的想象中,瑞典到处都是森林。我知道瑞典有个爱立信公司挺厉害,有个瓦尔德内尔更厉害,和好几代中国乒乓健儿都死掐过。 岳子行说,小时候我看过一本叫《瑞典火柴》的小人书,说实话那时我还不知道瑞典是个国家,以为它是一种火柴牌子。

斯文森听完大笑起来,笑完就大口地喝酒。中国年轻人对瑞典的印象成了他最好的下酒小菜。 菜菜补充说,我知道那儿很冷,人口少但福利好,有“白夜”现象,能看见北极光。 斯文森说,瑞典很美,美得就象露西亚女神。你们说的都很好,但都忘了说瑞典有个伟大的路尔公司。这是个低级错误,气得我今晚都不想买单了。 岳子行等人都尴尬地笑笑。 斯文森忽然沉默了,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杯子,许久才自言自语道,伟大的路尔公司竟然在中国开不了张。

3

岳子行回家时,冯筝和孩子已经睡了。家里黑咕咙咚的,弥漫着浑浊腻人的气息。他先到小屋,打开床头灯,静静地看了会儿熟睡中的孩子。特特光着屁股,戴着红色的小肚兜,睡态安详可爱。他愧疚地想,有些日子没领小家伙玩了,上次答应带他到蓝猫专卖店买玩具,到现在也没兑现,改天一定抽时间让他好好高兴高兴。他还有些酸楚地想,如果自己离婚了,这个家不存在了,不知儿子还会不会睡得这样香甜。

岳子行上床后长舒了一口气。年复一年地为生存奔波,每天的栖息之地也就是这么大一张床。结婚前以为床上有两个人就自由了安全了,可现在看来多一个人反而少一份自由和安全。 岳子行嗅到了冯筝身上淡淡的清香,就悄悄扭过头看她。朦胧中她背对着他,因为天热只穿着吊带背心和三角裤衩,毛巾被温顺地搭在纤腰上。 岳子行知道冯筝没睡着,就伸手在她身上摸了两把,以示友好。冯筝含糊地娇哼一声,呼吸立即加重了。岳子行把收回到半途的手重又伸回去,熟练地探进冯筝的背心,在她的乳房上逗留片刻,然后直接向下滑去。他原先挺爱摸她的肚皮,那里温暖平滑,象三亚的沙滩。后来他的手很少在那里停留,因为那里赘肉横生,鼓鼓的象几个月的身孕,尤其是那道剖腹产留下的刀疤,从手掌下滑过时麻酥酥得象条虫子。岳子行的手指最后触到了那里,松弛而温润,仿佛春夜的大地,等待着嫩芽的萌动和穿透。很久没有和她做爱了。她的身体也许一直在期待。

岳子行心念一动,翻身压到冯筝身上,他没有脱,轻轻一掏就让自己挺出头,再把冯筝的裤衩扯到一侧,就进去了。冯筝一下子狂热了,急促扭动着迎合他。可她是个不会做爱的笨女人,自己的力量正好抵消了岳子行的冲击,搞得他很难受,就象无法为正在退缩的手里拿着的钢笔套上笔帽一样。 你别动好不好?岳子行说。 冯筝立刻不动弹了。 岳子行忙活了几下,忽地软了,赶忙去想谭璐的身体,可还是没有起色,就灰溜溜地滚了下来。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根本就没有欲望,之所以弯弓搭箭纯是为了照顾冯筝,可惜能力有限,没照顾好人家。

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曾有过。起初他很不安,以为自己不行了,后来和谭璐做爱依旧生龙活虎,就放下心来。冯筝的身体已经很难让他兴奋了,就算兴奋了做起来也索然无味。他找到了婚内阳痿的症结,并为之深感羞愧。她毕竟是自己的老婆,有权利让他勃起,哪怕是逼他吞下一颗蓝色菱形的伟哥。 酒劲儿上来了。不好意思。 我够了,想睡了,你也睡吧。 岳子行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琢磨着冯筝说的话。她够了,什么够了?是做到那个程度就满足了呢,还是对他这副德行够了呢?

岳子行思索着这个问题,最后终于睡去。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一个陌生女人在一起,但心里面觉着她就是倪婉。倪婉问他,你知道倪约去哪里了吗?他说,我怎么知道,我正想问你呢。倪婉往脚下一指说,你看看吧,都是你干的好事。他顺着指示一看就惊醒了。他看见了一块礁石,上面躺着倪约,海水不断地冲刷着她,使她的褐色碎发漂起来又落下,落下又漂起来。 岳子行心突突地急跳,脖根儿有一圈儿冷汗。他以前也做过噩梦,但很少被惊醒。他瞪大眼睛看着黑暗,体会着浸入骨髓的懊悔和恐惧。他想找时间再给倪婉打个电话,问问倪约有没有消息。失踪了这么久,这个姑娘一定凶多吉少。他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心急如焚,连梦里都不安生。

第二天早上,岳子行和冯筝又闹了别扭。 你买的面包呢? 什么面包? 我昨晚叫你回家买面包今早吃,怎么忘了? 哟,真给忘了。 那你今早就喝西北风吧。 喝就喝呗,一顿不吃能怎样啊。 大人不吃孩子也不吃吗? 小声点儿行吗?针鼻儿大的事儿也嚷嚷,怎么家庭主妇全这样! 赶明儿你来主持家务,教教我们这些家庭主妇该怎么做。 得了,我可不想篡权。妇女混点权利不容易。

冯筝气得连冲杯奶粉的心思都没有了。她收拾好自己和孩子,匆忙出了门,路上怕孩子饿着,就买了两根火腿肠,一人一根嚼着。回想着昨夜和今早的事儿,她的眼睛湿了。

岳子行也空着肚子上班了。他平时很少不吃早餐,每天早上,冯筝都会把早餐准备好,有时是牛奶面包香肠,有时是稀饭馒头咸菜,有时是热的前一天晚的剩饭。岳子行吃早餐时没什么感觉,感觉不到好不好吃,也感觉不到吃的必要。可如果哪天没吃,他又觉得少了什么,而且很快就会饿。他年轻时总不吃早餐,午饭也经常错过,稀里糊涂就挺过去了。但现在不行了,一顿不吃就受不了。人越老,口越刁,胃也爱撒娇。 岳子行到了办公室,见程辉和菜菜都在和往常一样偷摸吃东西,胃里顿觉饥饿难耐。岳子行想问他们要点儿东西吃,可又羞于张口。他曾为自己每天能吃到早餐自豪过,要东西吃就跟打自己的脸一样。 岳子行正想溜出去买东西果腹,手机响了,是欣然。岳子行有些意外,她从未给他打过电话。 欣然现在到底是不是朱旗的正房,岳子行不清楚,不过他知道朱旗对她还不错。岳子行见过几次欣然,都是朱旗带她参加聚会时见的。谭璐见过欣然,夸欣然又漂亮又懂事。 岳子行对欣然的印象很好。她是吉林人,大学毕业刚两年,比朱旗小十岁。看见她,岳子行就想起当年的冯筝。岳子行骂过朱旗,说他狼心狗肺,连这样的花季女孩都不放过。可朱旗似乎对欣然动了真情,自从跟欣然好上以后,便和别的女人减少了往来。也许,朱旗玩累了,玩厌了,想停下来休息。岳子行觉得欣然挺冤的,因为朱旗是停不下来的。

岳子行出了宏誉大厦,在街旁的一株梧桐树下见到了欣然。欣然的衣着还有些学生气,样式和面料都很普通,但这使她看起来更显天生丽质。看着欣然这朵鲜花,岳子行立刻想起了朱旗那堆牛粪。他觉得这种鲜花和牛粪的组合很正常,两人玩真的正常,玩假的更正常。不过岳子行觉得欣然对朱旗是真心的,她和朱旗别的女友很不一样。她的美丽、质朴和善良都是天然的,学不出来也装不出来。 欣然来找岳子行借钱。她的大学女同学任紫月住院动手术,急等钱用。任紫月从吉林跑来大连还不到二个月,刚找到工作就要割阑尾。欣然工资低,攒下的钱多半寄给了上大学的弟弟,手头的钱全交给医院都不够,只好借了。欣然不想朝朱旗借钱,又没有别的可借钱的朋友,想来想去想到了岳子行和刘大昆。刘大昆刚离婚,她只得向岳子行开口了。

岳子行稍作犹豫,很快从宏誉大厦内的自动提款机里取了三千元给欣然。岳子行在家掌管财政,他的花销冯筝从不过问。今天这钱,岳子行再不情愿也得借。他相信欣然,又是为了治病救人,不借的话面子和心里都过不去。只是她守着粗腰粗腿的朱旗不借钱,却跑到他这儿来,多少让他犯合计。 欣然似乎明白岳子行的心思,临走时说,岳大哥,我不想找朱旗借钱,我怕他误解我。池莉有篇小说叫《你以为你是谁》,里面说如果一个女人想体面地甩掉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向他借钱,因为男人最怕他们最爱的女人和他们谈钱。我怕这是真的,就不敢找朱旗。谢谢岳大哥帮我,我俩很快就能把钱还上。还有,别把我借钱的事儿告诉朱旗。 欣然的心思和做法让岳子行很受感动。他欣慰地想,这钱该借,就是回不来也认了。

4

岳子行午饭没怎么吃,也没玩扑克。他很难受,身上发冷,脑袋昏沉,还有点恶心。菜菜见他脸色难看,问他是不是病了。他说不要紧,就是个感冒。菜菜说,赶紧去医院吧,或者回家休息休息。岳子行说,回家太闷,还不如待在办公室呢。医院更不能去,本来没病,去了准病。

下午一点多,岳子行实在挺不住了,就跟斯文森请了价,打车回家了。他到家后吃了几粒感冒药,然后上床捂着毛巾被睡觉,正睡得天昏地暗,忽被手机铃声惊醒。他此时浑身酸痛,大汗淋漓,懒得下床取手机接听,就静静地躺着,等待那恼人的铃声停止。可打电话的人吃了秤砣,一遍接一遍地打,根本没有罢手的意思。他骂了一声,咬牙起床接电话。 电话里一个男人不耐烦地问,你是岳子行吗? 是我。你哪位? 我是分局的,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去你妈的,都新世纪了,咋还玩儿这一套,换个新鲜点的不行嘛。岳子行烦躁地冲着手机骂道。他以前总在狐朋狗友身上搞这种恶作剧,冒充我公安干警打电话,捏腔拿调地命令他们速到公安局交代情况,有时还真唬得一两个有流氓案底的傻鸟屁滚尿流。当然,岳子行也被别人这么搞过,有一次还被整蒙了,差点儿中计。 电话里的人厉声说,你这人嘴真臭,吃什么了?我真是分局的,找你了解情况,不是闹着玩儿。 岳子行听对方口气有异,就略加小心地说,行了不逗了,你是谁呀,快说,不然我真的摔电话了。我感冒了,正难受着呢。 那人通报了姓名,正而巴经地说,我想了解一下有关倪约的情况。 岳子行的脑袋嗡了一声,热汗未干又冒出了冷汗。他哦了两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人简要介绍了一下倪约失踪的情况,并说有人能证明她失踪前曾和他在一起,让他立刻去分局协助调查。 岳子行支吾着说,我病了,正在发烧,能不能明天早上去? 那人说,我不习惯等别人的,你最好是马上过来。

打完电话,岳子行怔了片刻,愤怒逐渐压过了恐惧。他马上给倪婉打手机,一接通就破口骂道,你个傻逼,拿老子好心当驴肝肺了,干嘛让公安局的人骚扰我! 倪婉默默地听他骂完才说,岳先生,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这事儿不是我干的,但我知道是谁干的。 不是你是谁?只有你知道我和倪约的事儿。太他妈不地道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被公安局传唤过呢。 这不是传唤,是调查,配合调查就是帮助倪约。算了,你这人太粗俗,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我只想说,如果你真的担心倪约,如果你真的希望能够找到她,让警察了解一些情况没什么不好。 我也懒得跟你这么高尚的人口交。你把我卖了,还在我面前说好话装好人,真是岂有此理。 你满嘴脏话,熏着我了,实在对不起,拜拜。

岳子行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满腔怒火渐渐平息,几丝懊悔和惆怅蚂蚁一样地爬上心头。他真的不愿得罪这个谈吐优雅的漂亮女人。 岳子行呆立原地,木然思索着对策。他已经不怎么害怕了,觉得大盖帽只是想了解了解情况,不能把他咋样,再说他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何必心虚呢。也许正如倪婉所说,向警方说明情况对寻找倪约是个帮助。他现在只担心这件事情传到冯筝和谭璐耳朵里,那样的话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岳子行决定给赖世强打个电话,让他帮着参谋参谋,他媳妇宋美玉在市局搞后勤,万一有什么不测还要指望她出手照应。

赖世强在电话里说,这是一般的走访调查,你不用怕。靠,哪有打电话把人往局子里招的,尽他妈装大爷,不去,让他们找你。 我心里本来就没底,再和他们掰腕子,不是找病嘛。 他们那套路子我清楚得很,你只要没犯事儿,就敢跟他们拍桌子瞪眼。你给我个实话,没朝那姑娘下毒手吧。 没有,绝对没有。 很好。那干没干她呢? 干了……我操,你他妈倒先提审我了。都啥时候了,还有闲心问这个。赶紧想办法吧,我都急死了。 别急呀,这点破事儿就急成这熊样,以后还怎么杀人放火呀。骚扰你的条子叫什么名字?我找人给那家伙过个话儿,让他别难为你。 岳子行说了那人的名字,要赖世强快点儿回话,并嘱咐他在宋美玉跟前遮掩着点儿,别什么都说。赖世强说他从不找老婆办事,守着警察老婆这么多年,公安战线也认识了个把人物。 一口气打了三个电话,岳子行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他去卫生间用湿毛巾擦了擦汗,然后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坐在客厅里等赖世强的电话。他怕万一赖世强不好使,自己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分局。 岳子行在惶恐不安中熬过了半个小时,可赖世强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看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就果断地离开家,打车往分局赶。这半个小时里,他无数次想给赖世强打电话,但他没这么做。赖世强和刘大昆他们一样,在他的朋友当中都属两肋插刀的级别,交代完什么事儿,根本用不着催。岳子行跳槽到外企后一个象样的朋友都没交到,玩来玩去还是这几个刚来大连时在国企交下的铁子。他在车上沮丧地想,这真叫惹火上身啊,我他妈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他心里难受得要死,便感觉不到病体的难受,而一摸自己的脑门和脖颈,分明又火炭般滚烫。

岳子行以前只去过一次分局,是为了换身份证去照相。那是座暗红色的日式小楼,造型轻盈而浪漫,与门上大大的公安局牌子和楼前各色警车形成强烈的反差。这次去,他左手提着心,右手吊着胆,惶惶不可终日。 出租车刚从小区里拐上大街,岳子行的手机就响了。他的心狂跳了一下,来电号码不认识,一接听才知道是分局的那位伙计。他说,你不用过来了,咱们在电话里聊聊就行。 岳子行对那人说了声稍等,告诉司机他要马上下车。司机刚踩了两脚油就被勒令停车,心情很是不爽,嘴里嘟囔了几句。岳子行哪有工夫跟他计较,扔下十元钱摔门而去。

岳子行站在马路边继续和那人通话。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警察叔叔问的很详细,也很简明,主要强调了四个问题,一是岳子行和倪约的关系,二是倪约的精神状态和衣着打扮,三是打她的那个男人什么模样,四是岳子行和倪约的分手时间,以及他是否记得那辆载她离去的出租车牌号。岳子行一一如实作回答,连和倪约在海边做爱的细节都没有隐瞒,因为他不敢撒谎,怕以后陷入被动。那人最后对岳子行的配合表示感谢,要他别有什么顾虑,如果以后有必要再联系。

这个电话足足打了半个小时,再打一会儿手机就要没电了。打完电话岳子行如释重负,心想总算过了这一关,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他马上打电话给赖世强通报情况。赖世强说,靠,找到那小子费老事儿了,哥们把射精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没事儿了就好,以后再有麻烦再疏通吧。 岳子行感动得一塌糊涂,心想关键时刻还得靠朋友啊。

 楼主| 发表于 2005-1-8 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1 岳子行的感冒不太重,第二天在家静躺了一天就强多了。冯筝话里有话地说他虚火太旺,该消停消停败败火了。岳子行暗想,说得轻巧,咋消停咋败火呢?整日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一头吹胡子另一头瞪眼的,已经够倒霉的了,现在又摊上倪约失踪的事儿,虚火不旺才怪呢。 以前岳子行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冯筝总是伺候得很好,天天给他熬鲜莲冬瓜鸭子汤和丝瓜瘦肉汤,说是清热解毒,喝得他直反胃。可这回,冯筝说了几句风凉话就没动静了,让岳子行有些心冷。

上班后岳子行给赖世强打电话,让他托人从侧面打听一下倪约失踪案有无进展,越快越好。赖世强说,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不过情报一到手,你可要摆一桌,就当给个开口费了。岳子行说,那一言为定,搞不到有价值的情报,我扒了你的皮。 刚给赖世强打完电话,刘大昆的电话就过来了。 刘大昆语无伦次,口气急得象在冒火。岳子行说,你说的是汉语还是英语啊,一样一样地说,别掺和着来。刘大昆理清思路把事情说了一遍,大意是昨晚他爸妈来电话,说已经买好火车票,三天后到大连。 岳子行说,咱爸咱妈来是好事儿啊,你怎么急成这熊样。 刘大昆唉声叹气地说,唉,这事儿叫我咋说呢。

原来,河北老家那边听到了刘蓝二人离婚的风声,母亲心急如焚,一天一个电话追问刘大昆,尽管他百般抵赖,可老人哪里肯信。离婚时,刘大昆和蓝青约好了,暂时先不跟家里人说,免得他们伤心挂念。现在二老突然要来大连,分明是听信了小道消息,想来大连探探虚实。刘大昆愤恨地想,河北那边都是哪些王八蛋在传话呢?那帮鸟人,你结婚他们装不知道,你离婚他们奔走相告,真他妈不是东西。 事情来得太突然,搞得刘大昆心神大乱,叫苦不迭。他知道没法瞒父母了,可瞒不住也得瞒哪。再过一周就是老娘的六十大寿了,他想瞒一天算一天,等给她老人家拜完寿再说。老娘就大昆一颗独苗,眼看黄土埋到脖根了,孙子没抱上媳妇还跑了,若不瞒着这寿还有个过么?他是个孝子,不愿让老人为自己的婚变伤心,更不愿母亲的六十大寿为此蒙上阴影。他只有一个母亲,而母亲只有一个六十大寿啊。 刘大昆思前想后,决定先和蓝青商量一下,于是大半夜给她打手机,可她已经关机了,急得他一宿没合眼。他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起床后第一件事还是给蓝青打手机,可她的手机依然关着,石女一样干整不开。 刘大昆只好上班后往蓝青单位挂电话,急得象一只遭到围歼的野物。蓝青在一家中港合资的食品公司做东北区销售经理,成了些气候,通俗点说已经和刘大昆不在一个档次上了。蓝青接到刘大昆的电话并未感到意外。她说,你的意思是我说出去的?我可是守口如瓶啊,想赖我没门儿。 我没赖你的意思,只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这事儿咋办。我妈眼看要过六十大寿了,要知道咱俩离婚了这寿真没法过。所以我想让你回家住些日子,把他们高高兴兴糊弄走就行了。 蓝青听后非常为难,沉吟良久说,大昆,老两口来我当然欢迎,肯定也能过去看他们。可是要让我回去住,这事儿我得考虑一下。 我说蓝青,这事儿还用考虑?你可不能卸磨杀驴呀。 什么杀马杀驴的,说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你以为这是件小事儿? 好了,算我胡说,你考虑吧,到时可别说不行啊。 从放下电话的那一刻起,刘大昆就开始焦急地等待蓝青的答复,不过他觉得这个忙蓝青还是会帮的。

离婚是蓝青提出的。刘大昆不想离,但他怕蓝青觉得他是个死缠烂打的男人,又深知强扭的瓜不甜,于是百般无奈地缴了枪。从处对象到结婚这么多年,他几乎没让蓝青受过什么委屈,当然也不会让她为离婚头疼。他就这德性,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被蓝青踹进粪坑了,还怕屎尿飞溅到她身上。离婚以后,刘大昆对蓝青还抱有幻想,总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她会想起他的好,能回到他的怀抱和他重新开始。世上真有他这么一类痴情人,为情忘了自我,为爱失了心智,一棵树吊到底,一条路走到黑。

蓝青给刘大昆回电话的时候,刘大昆正满头大汗地在家忙活。他请了一天假收拾家里卫生,又去商店买了些小家具和生活用品。蓝青走时,带走了一些她喜欢的东西,只有补充上家里才会象样。 蓝青说,对不起大昆,我不能回去。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这样做没什么意义。你想想,糊弄他们几天倒可以,可是能糊弄多久呢?纸里包不住火,他们迟早会知道的,知道了会更难过,那又何必呢。再说,你让我回去,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一想到装模作样的别扭劲儿我就难受。 刘大昆没想到蓝青会拒绝。他很失望,也有些怨恨。这个女人,他爱过那么多年至今依然在爱的女人,竟然如此冷酷无情。刘大昆的眼睛湿润了,不是因为蓝青拒绝了他,而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一颗曾经为爱燃烧的心,不但可以熄灭它炽热的火焰,而且可以冷却到底,化为坚冰。 刘大昆在流泪,电话那头的女人却不知道。 刘大昆终于说,蓝青,你有你的理由,我不勉强你。可我想让你知道,如果你向我提出类似的要求,我会义不容辞,根本不用考虑。 你可以骂我,可我做事有我的原则。 蓝青,我了解你的为人,也了解你的做事原则。你刚才所说的话,我想不一定出自你的真心。我真的希望你是在撒谎。 电话那端悄无声息。 你说实话,蓝青,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别人,不方便出来? 这个问题重要吗? 很重要。 为什么? 如果你是为了照顾别人的情绪,不方便出来,我可以原谅你。除了这一条,不管什么原因,我都会记恨你一辈子。

蓝青没料到刘大昆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是个善良宽厚的男人,从来都是不温不火,习惯了看她的脸色。现在话已至此,表明他的忍耐已经到了底线。她象是被电击了一下,震动和麻木之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大昆把蓝青的语噎当成了沉默,心中更加悲痛。都说最毒莫过妇人心,这回他算是领教了。

2

岳子行听刘大昆说起他的烦心事儿,骂了蓝青一通后说,大昆,少了她一个萝卜头照样炒一锅菜,到时候哥几个好好安排,保证把老妈的六十大寿办得热热闹闹。 刘大昆愁眉苦脸地说,我妈要是知道我离婚了,你就是给她吃王母娘娘的蟠桃也不带高兴的。

岳子行理解刘大昆的心情。刘大昆和父母的感情非常深厚,在他眼里,让父母受一丁点儿的委屈都是不孝。考大学时,他不愿远离父母,把各档第一志愿全填上了河北省内的学校,却不曾想被一档第二志愿录取到了外地。毕业分配时,他宁愿回河北小城也不愿来大连,要不是父母坚决反对,他真就打道回府了。父母知道,孩子是舍不得离开他们,可大连毕竟是个好地方,哪能让孩子犯傻呢。结婚时,蓝青不想回河北老家操办,她要象大连人结婚那样,有车队、婚纱、宴会和蜜月旅行。刘大昆答应了她,在父母的大力支持下把婚礼办得还算风光。可新婚之夜,他没有守着蓝青,却跑到旅馆陪远道而来的父母了,气得蓝青半个月都没让刘大昆碰她。蓝青曾问刘大昆,如果她和他妈同时落水了,他先救哪个。刘大昆说,那还用问,先救我妈呗。结果蓝青一拳抡在他的嘴巴上,下嘴唇好几天都没消肿。刘大昆就这脾气,别的什么事儿都能凑合,一旦和爸妈沾边,就有了一千条重视的理由。

岳子行给刘大昆出了个主意,让他骗老人家说他是因为蓝青不愿要孩子才和她离婚的,一定要强调是他主动踹了蓝青,另外还要特别强调,他刘大昆虽然离了婚,但很快又要结婚了,新媳妇比蓝青漂亮,愿意为老刘家传宗接代。这个新媳妇的角色就由谭璐担任,老人家只要一见谭璐,保准乐得合不拢嘴,哪有工夫去想蓝青呀。

刘大昆说,亏你想得出这样的馊主意,先不说谭璐愿不愿意,二老那一关肯定过不了。乡里乡亲朋友同学都羡慕我和蓝青,我爸妈也以我们为荣,加上他们和蓝青的父母处得又很好,我这一离婚他们无论如何都受不了。老年人脑筋死,看不开这事儿太正常了。你只要离了婚,就算再把章子怡娶回家,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岳子行说,没招了试试总可以吧,让谭璐演演戏,总比你老哥自己耍单儿强。他们要是知道你被蓝青踹了,眼下又是一个人过,不定急成啥样呢。 可你这也不是个办法呀,抓紧重想吧。 要不这样,到时候就说蓝青出差了,让她打个电话假装问候一下就行了。 这样他们会更加怀疑。 那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再去找蓝青搞公关,让她发扬几宿雷锋精神。 老岳,那就拜托你去跟蓝青谈吧,我俩为这事儿伤了脸面,我不好意思再上杆子讨人嫌了。 岳子行给蓝青打手机做说客,可她始终关机,气得岳子行脏话连篇,心想这臭娘们铁了心是见死不救了。

岳子行打电话和谭璐商谈此事。谭璐知道后也很着急。岳子行把让她冒充刘大昆未婚妻的办法说了。哪知谭璐听完就火了,说岳子行你可真行呀,居然舍得转让我啊。 岳子行说,这只是权宜之计嘛,怎么能叫转让呢,别说转让,就是出租我也舍不得啊,再说了,就是舍得也没那个胆儿呀。 谭璐说,我也给你出个权宜之计,你让冯筝去客串几天刘大昆的媳妇吧。说完就摔了电话,震得岳子行耳朵嗡嗡直响。 岳子行向刘大昆通报了事情结果。刘大昆把心一横说,实在不行就硬着头皮上吧,反正他们早晚都要知道,那还不如早点知道的好。 岳子行再次献计说,干脆花钱雇个老婆算了,哪儿找不着个妞呀。 刘大昆说,你小子正经点儿行不?再出骚点子当心我削你。 就在刘大昆父母抵达大连的前几个小时,蓝青给刘大昆打电话,说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回家陪陪两位老人,但她只能在家呆一天一夜,然后以出差为借口离开,老人们走时她再送送就行了。刘大昆听完乐得直蹦高,连谢谢都忘了说。

朱旗开着他的富康车拉刘大昆和蓝青去接站。老两口一下火车,见小两口亲亲热热,心中疑虑顿时消散,当面儿就骂起了传瞎话的人。老两口已来过两次大连,和朱旗岳子行等人都熟识,可这次再来,大家表面上欢喜得很,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刘大昆告诉母亲,蓝青明天要出差参加一个紧急会议,十天半月才能回来,所以今晚提前给她过寿。刘母说,过啥寿啊,你们小两口过好日子,比什么都强。你们买些鸡鸭鱼肉,我在家张罗一顿饭就行啦。 刘母给蓝青捎来了她爸妈的礼物,有自家种的大枣,自家产的腊肠,还有妈妈亲手缝制的几件婴儿衣服,看得蓝青直想哭。结婚多年,蓝青和婆婆难得见面,却凭空对老人有了不少成见。刘大昆想把父母接到大连来,蓝青是横竖阻挠。现在想起来,蓝青深感惭愧,表现自然就比平日热情温顺得多。老两口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就连刘大昆也颇觉欣慰。

当晚,大家在北方明珠大酒店摆下宴席为刘母祝寿。谭璐是这家酒店财务部的一个主管,通过内部关系关照了寿宴,还按地价为刘家四口安排了总统套房。谭璐开始答应出席宴会,后来听说冯筝也要来,就不想露面了。有冯筝在的场合,谭璐向来都是回避的。她没见过冯筝,永远都不想见。刘母以前见过岳子行的儿子,这次非要看看小家伙,岳子行就只好带着冯筝和特特来了。冯筝很高兴,来前又是化妆又是试衣,忙昏了头。丈夫以前极少领她出门,这回当然要隆重一下。岳子行则愁眉苦脸地想,这下谭璐又受委屈了。

这晚来了不少人,喝了很多酒,尤其是刘大昆,灌得特凶,谁都拦不住。酒席散后,老两口说什么也不住酒店,硬是要回家住,于是朱旗就开车把刘大昆一家四口送回了家。刘大昆喝大了,在车上一路狂吐,到家后母亲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收拾干净。 躺在床上,刘大昆大着舌头对蓝青说,蓝青……我喝多了,脑袋不行了,可心里很明白……谢谢你能来……还有就是对不起……我喝吐了……我知道你讨厌我喝吐的……说着说着就昏睡过去了。 蓝青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两个老人在另一间屋里睡下了,家里静悄悄的象一处久无人居的空房。蓝青躺在刘大昆身旁,感受着黑暗和压抑。那黑暗和压抑太沉重了,逼迫得她喘不过气来。那黑暗和压抑也太熟悉了,使她有了莫名的恐惧。她好不容易才从这里逃逸出去,现在重又回来,真的害怕无法脱身。 你回来吧,你快回来吧……夜里,刘大昆说了几次这样的梦话,使无心入眠的蓝青心乱如麻。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挟裹着落寞和悲哀将她包围。过去象一个痛苦而冗长的梦,她仿佛刚从梦中哭醒,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回到那个梦里去。她蜷缩在大床的一角,急切地等待黎明到来。有那么几次,内疚和同情使蓝青有了几许温情。她想抱一抱身边曾是自己丈夫的男人,甚至想到和他做爱。可是一嗅到他身上酒后呕吐的气息她就恶心,心头那点儿温情也没了踪影。这个男人,她太熟悉了,熟悉得不会再有冲动。

半夜,蓝青听到一个男人在窗外隐隐啜泣,声音一会儿象刘大昆,一会儿象另外一个男人。她悄悄起身,推开窗子循声望去,蒙蒙的天光下什么都没有。 3

蓝青天蒙蒙亮就起床了。

蓝青昨晚没睡好,起来后头昏昏沉沉的,感觉好象一夜没睡。她轻手轻脚来到阳台,把鼻子凑到纱窗上,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卧室的空气太浑浊了,还充斥着难闻的酒气,让她感到窒息。这曾是她的家,每一个角落、每一件摆设甚至白墙上的每一个污点她都非常熟悉。可是现在,她对这里已然感到陌生,就连刘大昆也成了她最熟悉的陌生人。她有个习惯,不愿在陌生的地方久留,所以她想快点离开。

蓝青简单洗漱了一下,梳理好头发,然后到客厅里呆坐着,只等大昆的爸妈一醒来,打个招呼就走。刚坐了一会儿,就听有人在身后说,青儿,咋这么早起来了,才四点钟啊。 蓝青知道是大昆母亲在说话,就回头对老太太说,妈,我不是要出差么,等会儿就得去赶火车。你怎么不多睡会儿,昨天刚到,一定很累的。 刘母说,老年人本来觉就少,换个地方更睡不着。你收拾东西吧,我去做饭,不吃一口哪能走啊。 刘母的话提醒了蓝青。对啊,出差怎能不带东西呢,空手走他们准会怀疑。既然来了,就装得象点吧。蓝青找了个旅行袋,把当初搬走时认为可拿可不拿的东西装了几样。这时刘父也已起来,和儿媳唠了几句,就跑到阳台抽烟去了。

刘母煎好了鸡蛋,正在熬大米粥。蓝青什么都不想吃,就对厨房里的刘母说,妈,你别忙活了,我不想吃。 刘母说,傻孩子,不吃饭怎么行,就快好了。 蓝青忽然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着急地说,妈,我真的不想吃,得赶紧走,不然要误车了。说着,拎起旅行袋就往外走。 刘母见状赶紧去喊刘大昆。蓝青说,妈你别叫他了,让他好好睡吧,边说边开门出去。她害怕刘大昆送她,害怕看到他的脸。防盗门咣地一声在身后关上了,里面隐约传出刘母的声音,你这孩子,蓝青出差也不送送。 蓝青下了两层楼,听到楼上防盗门又响了一声,刘母青儿青儿的叫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起来。蓝青心里一阵阵发紧,疾步出了楼门洞,穿过住宅小区来到大街上。她知道,自己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伤感中,她发现这是个明媚的早晨,新鲜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花香,心情便随之舒畅了一些。 蓝青乘的士到了桃源街。她的新家就安在这里。她掏出钥匙打开家门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家里有一个男人,昨晚也许和她一样夜不能寐,此刻正苦盼着她的归来。 蓝青进家后先洗了洗手,然后踮着脚尖走到南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她脸上顽皮的笑意忽地凝住了。屋里没人。怎么可能呢?他是出去锻炼身体了还是昨晚没回家?蓝青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进了卧室。

一双粗壮的臂膀从后面抱住了蓝青。她尖叫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把头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男人的肩上,玉颈热切地上挺,迎接他雨点般的亲吻。男人亲了蓝青一会儿,把她抱到了床上,右手伸进她的衣服,熟练地捉住了她的左乳。她轻唤了一声,把男人揽到自己身上。 男人抚摸着女人问,昨晚做了吗? 女人说,没做。 真的? 真的。 男人有点而动容。他把刚才摸过女人乳房的手伸到女人下面,变着花样磨弄,女人被刺激得立刻呻吟起来。男人欣赏了一会儿饥渴中的女人,然后将她剥个精光,老练地压上去。 女人说,想我了?一晚上不见就想成这样? 男人说,想啊,你刚走就开始想了,想得我昨晚都没睡好觉,尤其是一想到你俩做爱,我都快疯了。 他昨晚喝多了,睡得很死,哪有闲心理我。 如果他要你,你给他么? ……咱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好,不说了。他不要你我要你。男人说完,马上就要行事。 女人说,我去洗洗吧,身上脏着呢。男人没有说话,从女人身上翻滚下来。女人下了床,赤条条地走到卫生间去洗澡。男人望着女人娇美的裸体,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男人叫杨宏伟,大连一家食品公司的销售经理,一表人材,风趣浪漫,在蓝青眼中属于男人中的男人。三年前,他和蓝青在哈尔滨的一个食品展览会上相识,由于同是来自大连,两人彼此印象非常深刻,回大连后开始密切交往。那时候,蓝青已经厌烦了胸无大志的刘大昆,正为自己一潭死水般的婚姻生活深深地遗憾。她和刘大昆的爱情故事让很多人艳羡不已,可蓝青却不以为然。当她发现刘大昆不是自己理想中的丈夫后,就不再相信两人的校友经历是注定的缘分,而认定那是上帝为了捉弄她设下的一个骗局。

杨宏伟对蓝青表白心迹后,蓝青犹豫了很长时间。她喜欢杨宏伟,但又狠不下心背叛刘大昆。然而,当杨宏伟告诉蓝青他为了她和妻子离婚后,蓝青就彻底被他俘虏了。去年圣诞节,蓝青想让刘大昆带她到酒店过平安夜,刘大昆嫌门票太贵没有同意,结果蓝青赌气跟杨宏伟去参加圣诞派对了。那天晚上蓝青喝多了,被杨宏伟带到了酒店房间里,迷迷糊糊地给刘大昆扣了一顶绿帽子。打那以后两人就秘密好上了。蓝青以性格不和为由和刘大昆闹离婚,直到一个多月前才得逞。蓝青在拿到离婚证的前一周已经住进了杨宏伟为她租的房子里。她是本分人家的孩子,和丈夫离婚又和情人同居,这在以前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大逆不道之事,可如今她不但想了而且做了,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难以置信。她坚信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爱情,她愿意为爱情去赌去拼去燃烧甚至去毁灭。

杨宏伟躺在床上抽了两支烟,见蓝青还不出来就光着身子去找她。 蓝青正站在浴缸里淋浴,见杨宏伟来了就撒娇说,你好坏,不敲门就进来。杨宏伟跨进浴缸将蓝青抱住,用下身顶在蓝青的要害之处说,宝贝儿,我可以进来吗?蓝青轻哼一声,一下子瘫软在杨宏伟身上,双臂死死勾住杨宏伟的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没开始做爱,她的脑袋已经晕了,她的身体已经飘了。她就是喜欢杨宏伟这个样子,随时随地宠她,随时随地要她,每次都让她身心俱爽,死去活来。哪象刘大昆,结婚那么多年只掌握了一种男上女下的姿势,火力不强,还打不了持久战,给他当老婆简直亏透了。 杨宏伟开始冲击蓝青,一边加劲一边说,我这回进来可敲门了啊。蓝青正在腾云驾雾,没听清杨宏伟在说什么。她仿佛一只海燕在暴风雨中飞翔,天地间除了风声雨声,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

4

刘大昆的父母在大连住不惯,河北那边还有事儿等着,所以只待了十天就想走。本来他们想等蓝青出差回来再走,可刘大昆说她一出差就要跑遍东三省,还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老两口以为儿媳对他们的到来有意见,故意出差躲了,心里甚是不安,就想早点回去。刘大昆舍不得爹娘走,可又怕他们待得时间长了看破蓝青的猫腻,左顾虑右为难的,头发都快愁白了。

岳子行对刘大昆说,别婆婆妈妈了,痛快让他们走吧。当前压倒一切的任务不是发愁,而是迅速再婚,迅速生育,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老爹老妈的后顾之忧。刘大昆虽然驳斥了岳子行的谬论,但脑袋开了点儿窍,同意父母即刻起程返冀。

刘大昆父母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岳子行在同达吉菜馆设宴为其送行,目的是想让老头老太尝尝东北菜。除了谭璐,几个亲近的朋友都来了。岳子行见到赖世强的媳妇宋美玉,心里一阵发虚,怕赖世强已经在枕头边跟她叨咕过倪约的事儿。岳子行和宋美玉说笑了几句,从她脸上没窥出什么异常,就渐渐放了心,但还是时刻警惕着她和冯筝的单独交谈。

席间,蓝青按照事先安排给刘大昆打手机,然后分别同二位老人讲了几句,大意就是出门在外公务缠身不能赶回大连相送。讲完电话,原本心绪不佳的老人们更加落寞,说笑极不自然,也很少动筷子。冯筝让特特跑到刘母跟前,奶奶长奶奶短地叫,逗得她终于眉开眼笑地说,哎呀,我要是有这么个好孙子,撵我都不走啊。

第二天,二老乘火车走,岳子行和朱旗陪刘大昆送站。刘大昆和老娘在站台上抱头痛哭,搞得岳子行鼻子也酸不拉唧的。他想起了远在山西的亲爹亲娘,心里湿漉漉沉甸甸的。刘大昆对老娘说,妈,下次你们再来就不用回去了。刘母说,唉,妈也想守着你呀,可又怕给你添麻烦。妈想开了,只要你们小两口过得好,我和你爸怎么都行。

火车走了,带着爹娘走了,刘大昆擦擦眼泪对岳子行和朱旗说,我混成这奶奶样,真是白让爹妈养活一场。 岳子行说,想那么多干嘛,我们比你强不了多少啊。都怪蓝青,耽误你这么多年大好春光。从现在开始,你除了想怎么找个好媳妇,其余啥都别想了。只有找个好媳妇,才能把过去的损失夺回来。刘大昆说,刚离就找,太那个了吧,别人会骂的。再说我已经怕了,哪敢随便往家搬女人呢,真不想惹那麻烦了。 朱旗说,这鸡巴年头,找个好女人难着呢。 岳子行说,大昆说的没错,旗子说的也对。可总得找吧,我就不信太阳到咱哥几个这儿就不转了。

刘父刘母走后,刘大昆的婚姻“下岗再就业”问题很快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大家充分发动群众,广罗适龄女青年充当刘大昆的二婚候选人。可刘大昆心如止水,一个都不想见,咋劝都不行,气得岳子行直骂,你他妈脑子结冰了咋的,怎么干摇不晃呢。谭璐也责怪刘大昆说,大昆呀,你脑筋咋这么死呢,既然早晚得找,为啥不早点儿找呢?岁数越大越不好找,再说越晚找好女人就越少啊。 刘大昆实在拗不过岳子行和谭璐,就同意和谭璐提供的一个未婚姑娘见个面,意在应付一下差事,图个耳根清净。蓝青是刘大昆的初恋,也是他迄今唯一的一次恋爱,他自然是从未干过此等相亲勾当,所以颇觉新奇和刺激。见面的前一天晚上,他将自己要提的问题和姑娘可能会问的问题列在小纸片上,自问自答反复练习了几遍,练完后觉得自己庸碌无能,荒唐透顶。 刘大昆在友好广场等来了姑娘。姑娘长得相当不错,银行职员,芳龄二十七,是谭璐一个女友的女友。为了避免刘大昆尴尬,谭璐和岳子行都没有出面。刘大昆请姑娘吃肯得基,他排队买吃的,姑娘占座,配合得十分默契。可是,两人谈得话不投机,冷了好几回场。刘大昆虽是过来人,但驾御这样的约会却显得力不从心,昨晚的辛勤准备基本白费。 约会临近尾声,他傻乎乎地问姑娘对他印象如何,姑娘客套地说他看着挺顺眼。他说那你看走眼了,我这个人啥也不是,蠢得连老婆都留不住。接着就旁征博引,把自己批了个一无是处。没想到姑娘听后反而对他另眼相看,说他诚实稳重,象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说我一个离异的老男人,哪有资格让别人托付。姑娘说,我被年轻男人骗怕了,想在你们这样的成熟男人身上赌一把。男人年龄大和离过婚都不要紧,他们或许更懂得如何照顾和体贴女人。 刘大昆打车把姑娘送回家后就再也没和她联系。他对她没什么感觉,另外他觉得自己的弱项就是不会照顾和体贴女人,和她处下去早晚挨踹。他想,即便我是呵护女人的行家里手,现在也不想胡乱奉献了,正如齐秦歌中所唱,爱的潮水已经退,我的真情不再随便给。

岳子行两口子也为刘大昆准备了几个人选,冯筝手里有她学校的两个老师,岳子行则打算把菜菜贡献出去。菜菜刚开始不想见刘大昆,说本小姐还不至于找个二锅头吧。岳子行把刘大昆吹得天花乱坠,又痛说其苦难的革命家史,终于打动了菜菜的同情心和好奇心,同意屈尊相见。可是,刘大昆再次耍熊,说张曼玉来了也不见了,搞得岳子行在菜菜面前很没面子。 刘大昆下决心再也不让别人介绍对象,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作法太可笑太无聊。有人说过,男人找对象就象瓶子找瓶盖。他琢磨着,瓶子为什么非要找个瓶盖把自己盖死呢?自己找不到瓶盖了,别人就帮着找,每找到一个就盖上看看合不合适,合适了就正式盖上,不合适了就接着再找,什么事儿呀。 说归说,刘大昆还是希望有一个瓶盖盖住自己。瓶口敞着,总是很冷很空,没有归宿感和安全感。他曾经以为蓝青是他今生今世最漂亮最合适的瓶盖,但事实证明他错了。离婚以后他心灰意冷,觉得找一个匹配的瓶盖好难,即使是再找个蓝青那样的瓶盖都不容易。谭璐介绍的那个银行姑娘可能是个好瓶盖,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可他就是不喜欢。他认为瓶子和瓶盖讲缘分还要讲般配。如果没缘分,再般配的瓶盖也轮不到你头上,而如果不般配,再有缘的瓶盖也会终有一天不翼而飞。 这就是刘大昆的瓶盖理论。缘分成全了数不清的瓶子和瓶盖,也毁了其中的一部分。多少互不合适的瓶子和瓶盖,因为缘分结合到了一起,并在折磨和忍耐中消耗一生。有的瓶子和瓶盖决裂时落个两败俱伤,瓶口有了裂痕,瓶盖也出了豁口。

现在,刘大昆就象一个空荡荡的瓶子,丢失了相伴多年的瓶盖,留下了难以弥补的伤痕。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是找回原来的瓶盖呢,是寻觅新的瓶盖呢,还是干脆不要瓶盖呢?这一系列的瓶盖问题,着实把他给难住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1-8 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2

快走不动的时候,我到了一个岔路口。红绿灯不再互变,黄灯频繁地闪烁,似在催促人们回家。 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姑娘站在斑马线上争吵。一记耳光响在姑娘的脸上。男人又瘦又高,打完人骂咧着离开,象个直立行走的螳螂。姑娘一边哭喊着你不要走,一边倔强地追上去。 我惊望着姑娘,直到她消逝无踪。她大约二十五六岁,兰色短裙,白色短袖衬衫,肉色丝袜。高跟鞋敲在水泥街面上,声如鼓点。我一阵狐疑,这姑娘的身材和打扮竟然和那个海边女孩一模一样,不管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古怪,简直都是匪夷所思。

我面前的岔道有两个方向,向左是回家,向右则不详。我一边想着姑娘一边朝陌生的方向去,象是走在梦中,不知从哪里来,不知到哪里去。落寞中,我对自己的生活将发生变化一点也没有预感。

半小时后,我竟然在街旁的一片树影下遇到了那个挨打的姑娘。她靠在一颗梧桐树上,象一尊雕像。街灯昏黄的光芒自树叶间流泻下来,使她的面容扑朔迷离。她酷似那个溺死海中的女孩,我看见她的瞬间,一只忘记归巢的夜鸟从我耳边呼啸而过。

我停在离她伸手可及的地方,默默地看她的脸。那是一张麻木的脸,左面暗红的指印掩不去隐约的青春和美丽。我确信是第一次见到这张面孔,但并不太陌生。就象初春返青的柳枝,眼生却亲切。我知道,这都是因为那个溺水女孩的缘故。

我说,我看见他打你了。 她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悄无声息。 你别难过。我嗫嘘半天终于这样劝她。我猜她这时候一定很痛苦,一定不知所措,想安慰她,却找不到恰当语言。我很奇怪,奇怪自己今晚好象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即多情又温柔。 她淡然说了句谢谢你。她的声带是干燥的,麻木的,发出的声音沙哑的,僵硬的。 我说,谢什么啊,能说说他为什么打你吗? 她乜了我一眼,身子猛然从树干上弹起,往更深重的黑暗里走。我迟疑了一下,厚着脸皮尾随上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她有点害怕。 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担心你。 她冷笑。你知道吗,你跟着我我反倒担心呢。 我怕你一时想不开。

她愣住,良久无言。她蹲下来,把自己的高跟鞋脱掉拿在手中,然后撒开脚丫往前狂奔。我回过神,奋起直追。她跑得很快很灵,象一只小狼,在午夜的人行道上闪跃。我追上她,将她紧紧抓在掌中。我们趔趄着停下来,喘着粗气注视对方。她双手各执一只鞋,满脸的恐惧和茫然。 放开!我喊人了! 那你答应我别做傻事。 你有病啊,我还没活够呢。再说我要死要活,你他妈管的着嘛。 我松开手,心虚地环视四周。 她被抓疼了,咧咧嘴说,你这样的男人我见多了,反胃。 你听我说,我对你没有恶意。 免了吧,说也白说。 不。你听着。去年夏天,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南边海里捞上来一个女孩,和你很象,连穿的衣服都一样。我一直记着她,总会想起她躺在岸上的模样。你知道吗,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很奇怪。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是她的鬼魂,也不认为你俩之间有别的什么联系,我只是怕你会象她那样……明白了吧,你明白了吧。

我劈头盖脸说完,看着她渐渐安静下来。 她撇嘴说,你拿我当傻子呀,蠢猪才编这样的故事蒙人呢。 我说,我没瞎编啊,你不信就算了,可别骂人呀。 她说,好,我信你,也不骂你,不过别再跟着我了。跟着我也没用,我不吃这一套。 我羞愤交加,脸涨得象个红气球,怔望着她穿上高跟鞋,一瘸一拐地离开。她走了大约十来步,忽地坐到地上,慢慢脱掉鞋,用手掰着脚丫子看,看完又轻轻地揉。我猜想她刚才光脚奔跑时,脚板儿可能被什么东西硌伤了,便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

我见她泪水在眼中亮亮地打转,就蹲下来惴惴地说,对不起,没想到忙没帮上,还把你害成这样。脚没扎破吧。 她用手背擦了下眼泪说,你滚,不用你管。 我没生气,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两只脚仔细查看,仿佛在看自己的脚,很害怕很怜惜。还好,她脚板儿没破损,我放下心来。她大概从来不曾见过我这样关切的眼神,美丽的脸上现出一抹柔情。这微妙的变化使我喜出望外,心如琴弦被一只纤手拨弄了几下。 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觉得委屈的话,就多骂几句,踹两脚也行。 我脚坏了怎么踹。 脚坏了就用手踹呀。 她打了我一拳说,烦人!紧接着又皱眉道,哟,挨你拐弯儿骂了。 你赔了,就多拐几个弯儿骂我吧,我认了。 我不会拐弯儿。 我教你。 你说……“你这个混蛋”能拐弯儿么?和你已经在拐弯儿骂我了。骂吧,我说过,我认。 她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也不要紧,我本来就是个混蛋。 她终于吃吃地笑了一下,脸上的泪还没干,艳若雨后桃花。 我也笑了。我俩面对面坐在地上,在深夜的路灯下象两只青蛙。

夜很深很沉,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不多。几辆出租车先后停在我俩傍边,又都悻悻地跑远。空气里飘荡着简单的声音,朦胧的音乐,沙沙的车响,以及夜不归宿者的脚步声和轻语。 她忽然说,我饿了。 这个比我差不多小十岁的姑娘说她饿了,孩子一样的坦诚和天真。她光着脚,坐在夜里,阵阵清风吹起她褐色的碎发。

3

我们打车来到一家海边的饭店。

这阵子是苦夏,不少人喜欢在海边宵夜,所以近海的饭店大多很晚才打烊。她见这是一家豪华海鲜饭店,就不肯进,怕我破费。我笑笑,一言不发地牵着她的手走进去。我想起小时候在荒野里放牧时掉队的小羊羔。她就是一只小羊羔。我这条老狼不知发了哪辈子的善心,很想对这只小羊羔好。 子时刚过,饭店内已没有多少食客,包房里偶尔传来歌声。我们找到一个靠窗的台子坐下,宽阔的落地窗外,是黑沉沉的大海,海上的船只闪烁着幽暗的灯火。

大海这样看真象夜空。我说。 她认真地向窗外看了两眼,淡淡一笑,不知是说象,还是说不象。 大海这样看真象夜空。我喜欢说这句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刚来大连的时候,几个男女校友晚上在黑石礁的一个餐馆聚会,完后踩着夜色走到星海公园看海。大家坐在海滩上,一边看着大海中的船灯渔火,一边任年轻的思绪随风飞扬。一个女孩一首接一首地唱歌,陈慧娴的,陈淑桦的,方季惟的,唱着唱着就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她比我高一届,人长得也不漂亮,可我就因为这句话差一点儿爱上了她。多少年过去了,那个不漂亮的女孩早已杳无音信,我对她的好感也没了踪影,唯有这么一句话留下来,提醒着已不再年轻的我,曾经有那么一段孤独迷茫的岁月。

今夜,面对一个陌生的女孩,我又说了这句话。每说一次,心里仿佛就多了一份领悟和沉稳,让我不再孤独不再迷茫。而这句话,每多说一次,就多了一层含义,象一粒沙金,冲刷得越久,就越闪亮。

我让女孩点菜,她说她刚来大连不长时间,连海货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哪会点菜。我懒得到海鲜池看,就随意点了几样,烤大虾、蒜茸夏威夷贝、红烧鸦片鱼和葱油螺片,还要了棒槌岛干啤。 灯光明亮,台布雪白,安静地映衬着她的脸庞。她没有在昏黄的街灯下看起来漂亮,但依然十分可人,脸上的手印褪了,只剩淡淡的一缕。她似乎也认真地打量了我几眼,然后扭头看着窗外默不作声。她的侧脸看上去很美,几处泪痕依稀透着伤感。 菜很快上来了。我们先干了一杯,然后开吃。我饿了,吃得呼呼生风,可她却吃得不多。我往她的碟子里夹菜,劝她多吃。她说刚刚还饿得要命,现在又没胃口了。 我说,你要是不喜欢吃海鲜,咱们再点些别的。 她说,不点了,白花钱。我肚子里空,心里更空,想吃些东西填一填,可怎么也咽不下去。说完,一个劲儿地灌啤酒。 我问,因为那个打你的男人吗? 她没吭声,定定地看我,象是要看到我的心底,然后又端起杯子喝酒。她喝酒时,嘴唇被玻璃杯压迫的形状很性感,看得我有些心慌意乱。

我们的话语很少,两句话的间隔也很长。我不再频繁地动筷子,一会看看她,一会看看窗外。她半伏在餐台上,一只胳膊支撑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想着心事。 喝到第十瓶啤酒的时候,我们都有了醉意。 我说,你拼命喝酒,知道我为什么不拦你吗? 她说,知道啊,坏男人都想把女人灌醉吧。 别看你人小,知道的狗屁还不少呢。 哟,你又拐弯儿骂人了。 嘿嘿,我想让你喝醉,这样你心里就不难受了。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那是胡扯。酒醉之中,愁苦皆无,哪怕酒醒了,愁苦的力道也小许多呢。 我的愁苦什么酒都浇不下去。 有啥大不了的呢,不就是为那个男人嘛,谁啊?为什么打你?看他那熊样我就来气,恨不得打断他的狼腰麻杆腿。 不许你骂他。别看他狼腰麻杆腿,我就是喜欢他,给他当牛作马也认了。可是惨啊,人家不稀得要。 我以为多大个事儿呢,闹了半天失恋了啊。听哥一句,这世上最愚蠢最无聊最不值的就是为情所困。哥是过来人,在爱情的羊肠山道上也摔死过几回。活过来才知道,所谓爱情,过眼烟云,淡得很,飘得很,谁都甭想抓住它,也甭想指着它活。 拉倒吧你,别忽悠了,拿我当中学生呢。 那我啥也不说了,你就自个儿躲在山洞里运气疗伤吧,我懒得消耗自己的真力助你打通经脉。 哟,听口气喜欢看武侠吧,我也喜欢看。 是么,那我考你个问题,你知道武林高手通常都怎么死? 武林高手天下无敌,谁都甭想置其于死地。 是人都会死的,正确答案是,和你一样笨死。 你才笨死呢。

又喝了一会儿,她有点儿迷糊地说,好啦,不喝了,再喝就倒了。 我说,你说了算,咱们撤。 她问,往哪儿撤? 我说,往……爱往哪儿撤就往哪儿撤吧。 她慢慢站起来,两手撑在桌沿上想了一会儿说,行,爱哪儿就哪儿。 我结完帐,拉着她往外走。我一轻揽她的腰枝,她就温顺地靠在我身上。我俩都有些打晃,互相依靠着走出饭店,穿过一个停车场来到海边。

4

这是一片观光海岸,岸上是曲折的步行街道,岸下就是大海。海和岸之间没有沙滩,涨潮时波涛汹涌,退潮后礁石嶙峋。海边立着几个硕大的阳伞,伞下有几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女崽子在喝酒嬉闹,叫骂声不绝于耳。

我俩沿海岸相拥而行,走走停停来到一处岬角,拥立岸边,感觉就象在一艘大船之上。夜海如墨,冷风振衣,脚下浪涛翻腾犹如困兽。 我想跳下去。她说。 干嘛,抓鱼呀。 不抓鱼,喂鱼。 就你这样,鱼都不吃。 鱼不吃还有虾呢。 小东西,不想活了你! 死和睡着没啥区别。 你大义灭己,能为国家节省大量粮食布匹,可歌可泣啊。 少废话,我跳了你跳不跳? 我跳。 骗人,你舍得死么? 傻瓜,我跳是为了救你。 干嘛救我?

我没回答,整个儿将她抱在怀里。我很用力,想通过力量将答案传递给她。她更紧地回抱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挡住四周挤压过来的黑暗。我不清楚她的故事,却了解她的悲伤。这个世界上谁都无法拒绝悲伤。伤口的位置和形状不会一样,但痛苦却无分别。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今晚不知该怎么过。她把脸埋在我的怀里说,话音很小,几乎被风声和涛声淹没。 我还要谢你呢,其实我也很孤单,有你这么长时间陪着我,我也感觉好多了。今晚见到你,我就象拣了个宝贝。 我不喜欢嘴巴甜的男人。 我嘴巴甜是为了让你喜欢你自己,并不是为了让你喜欢我。 她小猫一样偎在我怀里,悄无声息。我佳人在怀,心中难免杂七杂八,不知不觉间下体已有异动。我怕她有所感觉,就弯腰弓身,不让下身接触她。我五毒俱全,平时有此艳遇早就摧城拔寨了,可今夜我感觉自己有点儿崇高的意思,装得象个处子。

我正想说话,忽听她在低声啜泣,泪水已经打湿了我的前襟,就拍拍她的后背说,小傻瓜,别哭了,给自己留条活路吧。 她抬起头哭问,你说,这世间到底有没有爱情? 可能有吧。 那爱情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个传说。 骗人,你不是过来人吗?过来人怎么还不知道? 正因为我是过来人,才说不清呢。你现在如果去问中学生,他们会给你一个既肯定又美丽的答案。一个人恋爱越多,婚龄越长,就越难回答你的问题。 你绕死我了,越听越糊涂。 糊涂就是幸福,明白就是受苦。 哼,算了,不和你说了,哎呀,不好意思,眼泪都抹到你衣服上了。 还有鼻涕呢。

她又哼了一声,用头撞我的胸脯。不知道是她伸长了脖子,还是我俯下了脸,她口中温暖的气息拂上了我的面颊,浓浓的酒气,淡淡的口香,令我深深陶醉。我用脸蹭她的眼泪,结果自己满脸都是她的泪水。 我们轻柔地接吻,后来逐渐激烈。她吮吸得很重,几近撕咬。那个溺海的女孩再次浮现我在眼前,又慢慢淡去了。直到这一刻,我才把她同怀里的姑娘艰难地区分开来,并将所有对前者的缱绻转嫁到了后者身上。怀中的躯体是个真实的生命,象一朵刚刚盛开就遭风吹雨打的花儿,脆弱而孤独。我和她相处还不到两个小时,却已对她热情似火。同情、爱怜、感动、新奇等情感交织在一起,汇成浩荡激情,将我的身心点燃。 我几乎失去了知觉,因为我在燃烧。她撩起短裙,右腿盘在我的腰间,用手指引我进入了她的身体。我缓慢而坚定地爱她,贪婪地享受她灵魂深处的温暖。那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仿佛经历了漫长的跋涉才得以抵达。那里只有关爱,没有孤独,没有只有快乐,没有悲伤。

凌晨两点,漆黑而孤寂的海边,我们意乱情迷。

我们终于分开。夜光中她的面目不甚清楚,透着几分冷艳,象一张彩色底片。她似乎褪下了自己的裤衩,擦擦自己又擦擦我,然后纤臂一扬,一小团乳白色的光便随风飞起,宛如一只海鸟隐没在黑夜的海上。 我惴惴地说,对不起,我真不是东西。 她说,是我主动的,我更不是东西。 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关心我,陪我,还请我吃饭。我不想欠你的。 你还的人情太重了,我反倒欠你的了。 我们萍水相逢,谁也不欠谁的。她说完,拉起我的手朝有路灯的方向走,边走边说,海边风太大了,会感冒的。我跟着她默默前行,象她的影子。到了马路边,她又停下来钻进我怀里。我们再次拥吻。 你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送了。 傻孩子,我不放心让你自己走。 傻孩子要走了,真的不用你送。如果缘分未尽,我们还会见面,如果无缘再见,我会记得今晚。说完,她未等我反应就转身奔到大街上,钻进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我赶紧去追,却没能追上,眼睁睁看着她的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我看得很清楚,她一直都没有回头。

我若有所失地走上了回家的路。这条路我不想走,却还是要走。我到家的时候已筋疲力尽。我对自己说,今夜就是今夜,与往常的任何一夜没什么区别,象梦一样,看似别致,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了,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为了尽量淡化我的影子,同时便于美化我自己,我将使用第三人称讲述下面这个叫《瑞典火柴》的故事。可我担心这是徒劳,因为我就是岳子行,岳子行就是我,再怎么改头换面遮掩粉饰,也难以抹去那些留在心灵上的灰暗痕迹。

 楼主| 发表于 2005-1-8 12: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1 赖世强终于给岳子行回话,说那个叫倪约的姑娘找到了。 岳子行心里咯噔一下,追问是死是活。赖世强说她不但活着,而且活得还挺滋润,搞得岳子行激动万分,几乎昏倒,忙问这小丫头到底跑哪去了。赖世强说,不是说好了要先摆一桌嘛。岳子行说,那好,就今晚吧。赖世强说,你打电话给宋美玉为我请假,她最信任你了,不然不会让我出来。

岳子行先给赖世强请了假,又约了刘大昆和朱旗,定下今晚在西郊娱乐村一醉方休。岳子行之所以要去西郊娱乐村,是因为那儿环境清幽,消费不高,关键是离市区很远,人迹稀少,便于组织流氓活动。 岳子行一整天都沉浸在巨大的欢乐之中。倪约找到了,他不再为她牵肠挂肚,也不再为自己担惊受怕。心头的巨石落地了,连绵的阴天晴朗了,他终于可以轻松地站在阳光下面。 程辉和菜菜见岳子行要大宴宾朋,都说皮特岳你真不够意思,作为一个老大哥,从来不想着请他俩娱乐。岳子行笑道,弟弟妹妹少安毋躁,哥哥我改天一定意思意思。

快下班的时候,赖世强给岳子行打电话,说已经过来接他了,车就停在宏誉大厦门口。岳子行见斯文森不在,就提前半小时离开了公司。岳子行一出大厦就见赖世强的破超人屎壳郎一样停在楼前,赖世强正伏在方向盘上手持烟卷吞云吐雾。 岳子行一上屎壳郎,它便怒吼着冲上人民路向西疯跑。岳子行说,我操,消音器坏了咋不换呢,这是拖拉机的动静,乘客哪能受得了啊。赖世强说,小姐白让你上你还挑肥拣瘦,装大象呀你。 岳子行给朱旗打手机,朱旗说他刚接上刘大昆,已经过中山公园了。岳子行叫朱旗先跑到马栏广场等着,他和赖世强马上就到。往马栏广场赶的时候,岳子行迫不及待地对赖世强说,说吧,那个丫头片子跑哪去了? 赖世强说,跑沈阳去啦。 岳子行说,爹的腿的,到省城去了啊,好悬没把我吓死。我说,警察叔叔也真够厉害的,咋就能查到她跑沈阳去了呢? 听局子的人讲,他们找到了一个的哥,就是你俩分手后拉她的那个。的哥回忆说,她在火车站下了车,下车前反复向他打听辽东半岛号的发车时间。警察叔叔据此推断,她可能在火车站待了半宿,天亮乘辽东半岛号去了沈阳。后来一查她在沈阳关系网,果然在那边躲着。 她沈阳的同学是男是女? 不知道。别告诉我你吃醋了啊。 哪能呢。他们说没说打她的那个傻逼是谁? 那可没说。警察叔叔只透露她在沈阳,别的一概无可奉告,说这是当事人的意思。喂老岳,听口风你是爱上她了吧。这么大年纪了,还扯啥呀。 闭嘴吧你。你听着,这事儿可别让朱旗和大昆知道,太他妈丢人了。

两人正唠着,岳子行的手机响了,是谭璐打来的。岳子行不太想接,又不敢不接。谭璐说,下班了吧,在公汽儿上吗?岳子行说,刚下班,正在车上晃呢。谭璐说,我今天中午上街买了顶防紫外线的帽子,韩国产的,以后出门就不用打伞了。岳子行说,哦,那挺好,不过我觉得打伞反而好看呢。 岳子行和谭璐通完话,赖世强说,是谭璐吧,现在还跟这么紧,难得呀。岳子行没言语,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在翻腾。 到了马栏广场,两人瞥见朱旗的白色富康车停在道边。赖世强减速,从朱旗的车旁缓缓驶过,直到看见朱旗开车跟上来才加速。两辆车一前一后向西驰去,在暮色苍茫中象两条乱窜的鱼。

西郊娱乐村按电视剧《刘老根》中龙泉山庄的路子修建,那山那楼那人都抄袭得有形有色,只是里面娱乐活动花样繁多,累死刘老根也学不会。 岳刘朱赖四人帮停好车,在服务生的引领下走过一个颇具水乡特色的大园子,进了一栋别墅,见里面已有两哨人马在寻欢作乐。四人来到一间大包房,半躺在宽大的沙发上休息说笑。他们以前来过这里,对其中的门道了然于胸。 服务生打开电视,里面出现了各色菜肴和生猛海鲜的画面,请他们四位点菜。大家七嘴八舌点完菜,便围坐在餐桌前相互攻击。最被动的当属赖世强,都说他娶个警察当老婆是因为前世缺了大德,现在只好在老婆的淫威之下受苦赎罪,而最苦的就是他的小弟弟了,一年到头给宋扒皮扛长工,难得出来透透气,更别说撒野了。赖世强嘿嘿地傻笑,也不还口。 上菜的时候,赖世强说,四条光棍干喝个什么劲儿呀,一人找个妹子下酒吧。岳子行说,我请客只管舌头,不管龟头。赖世强说,我靠,大老远跟你来就为了吃呀,不值的啊。你想想,上头吃香的喝辣的,下头暗无天日饥寒交迫,太不公平太不人道。 大家笑得牙都快震掉了。 刘大昆说,算了吧,再叫来四个妞,就多八张嘴,费用太高,老岳财政上有困难,组织上是清楚的。 朱旗说,这样吧,老岳负责上头,我负责下头。为了避免多出四个人菜不够吃,害得老岳还要破费,我郑重决定吃完饭再让翠花上酸菜。 岳子行笑道,这话好温柔好体贴,俺乐意听。

四人开始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白的啤的红的轮番整,整到胃里全成了鸡尾酒,后劲儿十足。从前他们总在一起饮酒取乐,其间畅快难以名状。后来见面少了,大家凑齐也不容易,只能偶而欢聚几次,快感也大不如前,可能因为他们人在变老时心也在变老,情绪低了兴奋点高了。 酒过八巡,菜过十味,大家都不太想喝了。岳子行和刘大昆酒量差些,两张胖脸红得象关公。赖世强和朱旗的心思早在下三路上,喝酒时一直在交流炮兵心得,这会儿眼见要上大菜,都已魂不守舍。岳子行看看十点了,就对朱旗说,叫他们上翠花吧。 服务生只领来了两位小姐,质量也很一般。朱旗怒道,果子烂了还不够秤,你他妈耍弄皇军哪。 服务生说,对不起先生,今晚客人特别多,而且大多是包夜,现在就剩她们两个了。要不您几个先等一会儿,一有完活的就立刻送过来。 朱旗说,拉倒吧,都整松了谁还稀得要。 赖世强说,熊多鸡少,就她俩吧,只怕过会儿她俩也遭到哄抢。 朱旗说,好,先留下,等会儿再说。 两个小姐分别蹭到朱旗和赖世强身边,立时就要投怀送抱。朱旗说,别急别急,我们哥四个抓阄,谁抓着谁上。 岳子行和刘大昆都说喝大了,能不上就不上了。 朱旗说,实在不行就二过一吧,省得有人欢喜有人忧。 岳子行对朱旗说,真恶心,你和老赖去整吧,我和大昆唱会儿歌。 赖世强说,你们在美色诱惑面前还能谦让,真是高风亮节啊。都不是外人,我就不客气了,先洗个鸳鸯浴再说。说完,扯着一个小姐出去了。 朱旗以皮肤太黑为由把另一位小姐打发走了,然后和岳刘二人接着喝酒。朱旗说,老岳,你摊上嫂子算你走运,她给了你多大自由呀。看看老赖,被老婆管得溜溜的,肯定是憋疯了,这样的小姐都不嫌乎。 岳子行没接话茬。刘大昆闻听想起了蓝青,心下凄然。 朱旗接着说,你俩慢慢喝,我不喝了,想找间客房躺一会儿,要不然没法开车。想干活的话别着急,等会儿我带你们去个地方,保准一进门就傻。 岳子行说,时间不早了,别整啥节目了。你赶紧休息,咱们好快点走。说着话,岳子行才想起来今晚没跟冯筝打招呼。可冯筝也没打手机问他在哪儿,多少让他有些失望。

2

岳子行四点半下班,一般五点左右就能到家。谭璐要想给岳子行打电话,就必须赶在五点之前,而且只能打手机。岳子行不让谭璐五点以后给他打手机,怕在家说话不便,更怕惹出乱子。岳子行小心谨慎地操纵着他们的爱情,千方百计使之更隐秘更安全。谭璐也很听话,极少破坏两人定下的各种规矩,包括五点以后不打电话。 谭璐今天忙了一整天,快五点了才抽空赶紧给岳子行打了个电话,虽然有很多话要说,可碍于同事在场,只能不咸不淡地问候一下,再说些逛街购物之类的琐事。她喜欢跟岳子行唠叨,也喜欢岳子行洗耳恭听的样子。当然,他也有心不在焉或不耐烦的时候,可谭璐只要一瞪眼,他就会乖乖地竖起耳朵打起精神,模样更加可爱。

下班后,谭璐加了一会儿班。 酒店财务部经理是个没当过官儿的小女人,见谭璐主动加班了,高兴得象捡了钱。谭璐的业务能力很强,一摊儿活每天都打理得清清爽爽,所以平时很少加班。有几次经理让谭璐加班,谭璐都以家里有事儿回绝了,气得经理干瞪眼。谭璐清高自负不服管,别人拿她没办法。谭璐的丈夫何铁犁是工商局的一个科长,很有些能量,谁都不想不知深浅地得罪她。 谭璐加班其实是为了周闯。他原来在这家酒店做财务总监,去年跳槽去了上海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当副总。谭璐和周闯的私交非常好,纯友谊的那种。他是她心目中几个最重要的男人之一,仅次于父亲、岳子行和何铁犁。这次周闯打电话给谭璐,想了解一下北方明珠的真实财务状况。他正在寻求两家酒店在日本和韩国客源方面的合作,需要一些过硬的资料。 谭璐用电子邮件把一堆数据发给了周闯,然后就下班了。她知道这么帮周闯不符合财务规矩,但她不在乎,她只在乎朋友的规矩。

走在回家的路上,谭璐倍感空虚无聊。最近她老是这样,总是觉得生活越来越沉闷无趣。她看看表,已经六点了,心想岳子行现在早已到家了。她现在多么希望他就在身边,可无奈的是,她连电话都不能打给他。 谭璐饿了。她中午没吃好,今天酒店的午餐全是肉,一个青菜也没有,她只简单吃了几口米饭。何铁犁今晚不在家,她想找个饭馆吃再回家,可一想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饭馆吃饭,还不如回家饿着呢。 谭璐回家用一包方便面把自己打发了。今天何铁犁不在家,她懒得下厨房。往常何铁犁出差或有应酬不在家时,她就很少做饭,只靠水果和零食充饥,又省事又减肥。 何铁犁不在家的时候,谭璐会觉得孤单。可是他回来了,心里的孤单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承认,何铁犁作为丈夫还算称职,虽然也经常吵架,但毕竟没伤到和气。每次吵架,谭璐总是让着何铁犁。她是岳子行的情人,这个身份是她心头沉重的十字架,压得她在何铁犁面前抬不起头。她想离婚,但不忍心,也没勇气。她甚至希望何铁犁对自己恶劣些,那样的话她离开他也许就会心安理得。 谭璐正有一打无一打地看足球频道,何铁犁来电话了,说今晚要陪市局的两位领导吃饭,吃完饭还要打几圈,晚上就住在党校了。 谭璐心里老大不痛快。说好了每天都回来,领导一来就变卦了。看来领导到底是比我重要呀。你不回来也好,我自己更清净。谭璐看电视看到很晚。她关掉手机,忽然又下意识地打开,似乎想要给谁打个电话。机屏上显示“正在寻找网络”,她的心思也象手机寻找信号一样,在茫茫时空搜寻岳子行的下落。她有整整一个晚上的自由时间,好想和岳子行去桂林路的小窝,她的身心只有在那里才是真正自由的。 但她立即回过味来。岳子行根本不可能去。这么晚了,他一定在家里,而且他的手机也一定是关着的,即便开着她也不能打,她不能轻易破坏他们的约定。晚上的岳子行是逃逸在她生活之外的,就象不存在一样。 寂寞长夜,相思无凭。每当这个时候,谭璐都会回想往事,让点点滴滴的回忆,填满心中一个个寂寞的坑。

谭璐又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今生今世最美好的夏天只有那一个。 谭璐在那个夏天遇到了岳子行,并毫不犹豫地爱上了他。如果人类真能象霍金说的那样,可以穿过“虫洞”回到过去,那她只愿回到那个夏天。从那个夏天到现在,整整八年了,她和岳子行共度了无数欢乐和忧伤。欢乐非天赐,所以忧伤就象惩罚,也象赎罪。 我是第一眼就爱上他了吗?不是吧,但也不能说我第一眼没有爱上他。谭璐又一次打开记忆的门,让思绪不厌其烦地回到过去。 谭璐第一眼是这样看见岳子行的。当时她的视野之内有五六个看上去很帅的小伙子,但她的眼神罩住岳子行以后就再也没有移开。岳子行中等身材,悠闲的脸,嘴有些大,也很性感。后来谭璐对岳子行说,那时我瞄上你,其实潜意识是觉得你嘴大点儿,啃起苹果肯定慢不了。

那天的体育场外人流如潮。半小时后,关乎大连足球队能否提前夺冠的一场比赛就要打响,球迷们正潮水般地入场。体育场东北角的五号门外,二十二岁的谭璐被把门的警察挡了驾。她的塑料提袋里有六只又大又红的苹果,在警察眼里个个都是可以袭击客队的重磅炸弹,她只有扔掉苹果才能入场。一个好心的警察说,你要是舍不得扔,就吃掉吧。 谭璐站在门口的铁栏杆外心急如焚。苹果她是扔舍不得扔,吃又吃不下。眼看比赛就要开始,她急中生智,干脆找个小伙子帮着吃,他吃三个我吃三个不就得了嘛。 谭璐发现了岳子行。他长得很男人,嘴巴大而有棱角,雪白的衬衣,黄色色的太阳帽,猛看象一只大鹅。 岳子行很同情这个女球迷,也很眼馋那六只光艳的苹果。后来他剖析帮谭璐吃苹果的心理动机时,觉得自己当时是眼馋谭璐。在这个动机支配下,岳子行竟然在三分钟里吃掉了四只苹果。更令人难以启齿的是,他答应了她的无理条件。她说,你不能白吃,吃几个,看完球买几个还我。 看球时谭璐大呼小叫,兴奋得如同一只撒欢儿的小鹿。岳子行则很难过,苹果把胃撑得又涨又痛,还不停地打嗝。嗝声响亮,谭璐听一次就捂一次鼻子,取笑岳子行说,你的嗝太响了,真怕场上队员听见了当哨声。岳子行说,我为你连胃都不要了,你还说风凉话。唉,还是胃比美人要紧哪。

球赛结束后,球迷蜂拥退场,局面相当混乱。岳子行和谭璐被人群推搡着挪步前行。岳子行伸着双手,把谭璐宝贝一样护在身前,生怕她被挤着踩着。他的肩膀很宽,身体象一面墙。看着他护卫自己如临大敌的表情,闻着他身上雄性十足的汗味儿,她的心开始狂跳了。 岳子行一出体育场就要去买苹果。谭璐说,算了,我哪有那么小气,还是去买胃药吧。岳子行说,那我不就白吃了?谭璐说,你吃坏了胃,算扯平了。岳子行说,只要还有苹果吃,胃坏了算什么呀。谭璐说,你不是说胃比美人要紧吗?岳子行说,可胃绝对没有爱人要紧呀。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相爱了。那个夏天,他们爱得很真很纯很浪漫很疯狂当然也很幸福,幸福得连身边的世界都淡忘了,直到秋天来了,岳子行要离开大连去南方。

临行之夜,谭璐将岳子行请到家里,让他见见自己的父母,也算作送别,哪知谭璐的父母对岳子行很冷淡。岳子行告辞时,谭璐送他到楼梯口说,你别在意我爸妈的态度,他们很直,不太会说话,可他们是世上最好的人,给他们一点时间,也给咱们一点时间。岳子行点点头。他们在昏暗的楼梯口拥吻。岳子行的吸吮霸道而凶猛,好似要将谭璐融化在口腹之中,然后带着她远行。

两个小时后,岳子行登上了开往上海的客船。 岳子行站在夏夜的甲板上,伤心地望着这座寄存着他的爱情的城市。谭璐说开船时间太晚,她就不来送他了。她怕自己会哭肿眼睛,第二天影响上班,也怕自己孤身面对回家的路。可岳子行没有想到,也没有看见,汽笛长鸣船体离岸的时候,岸上有个迟到的身影,向他挥舞着纤弱的手臂。

家里的电话响了,把谭璐从回忆中唤醒。眼角湿湿的,有泪。 打电话的人是林丽晨。她是谭璐最要好的女性朋友,在电视台做文字编辑,很有文学才华。她的命也不好,为了一个大学讲师和丈夫离了婚,而那个讲师不久就离开了她。她现在和一个二流导演同居,浑浑噩噩地熬日子。她对感情很悲观,多次劝谭璐不要相信岳子行,越早离开他越好。谭璐很信任她,却总是拿她的话当耳旁风。 林丽晨想让谭璐为朋友订套北方明珠的房间。她原来总找谭璐订房,谭璐一句话,房价就能打到三折以下,旺季也不例外。 谭璐问林丽晨,谁呀,男的女的?可别象上次那家伙一样,缠住你不放。 林丽晨笑道,哎呀,都是婚前好友,来就是缠我的,你照顾照顾他们的情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我再不好好监护你,只怕你要喂狼了。 还是监护好你自己吧,别被那个姓岳的吃了,连骨头都剩不下。 你这孩子,当心我扯烂你的乌鸦嘴。 好了好了,不惹你了,你先把房间订好,我改天请你吃麦当劳。 你打发要饭的呢。对了,总统套要不? 不要,他那德行,安排在你那儿就够给面子了。 谭璐还想跟林丽晨说些什么,可忽然间又想不起来该说啥。放下电话,谭璐合衣蜷在床上,抱着一只大枕头继续想她的心事,直到轻轻睡去。睡着之前她痴痴地想,这个枕头要是岳子行该有多好。 3

下午上完课,冯筝提前去幼儿园接特特回家,因为他今晚有游泳课,得早点儿准备一下。让特特学游泳是冯筝的主意,学校的老师们都说孩子学游泳身体好,长个快,她就给特特报了名。岳子行不同意,说孩子太小,等到上小学了再学也不迟。冯筝说小什么呀,别人家孩子三岁都报名呢。岳子行见拦不住冯筝,就由她去了。特特开课以后,岳子行只跟着去了两次,以后就很少管。有一回冯筝要给学生补课,让岳子行带特特去游泳,岳子行不情愿地去了,回来后对冯筝说,这是你张罗的事儿,你就想办法负责到底吧,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想再去了。结果,带特特上游泳课真成了冯筝一个人的事儿。 简单吃罢晚饭,冯筝带着特特来到位于傅家庄的延年游泳馆。今年夏天学游泳的孩子特多,周末班都爆满,特特只好上晚课。这孩子很机灵,才学了三个月就有模有样了。

这家海水游泳馆的环境、设施和服务都不错。泳池很阔,周边是一圈白色的沙滩椅,掩映在一丛丛人造棕榈树中。游泳馆的天棚很高,宛若蓝色天穹,与一汪碧池辉映。泳池四周的二楼是休闲厅、餐厅、健身房、KTV包房和保铃球馆等,各处都有玻璃阳台,供人俯视泳池。冯筝喜欢这里,喜欢它的干净、宽敞和浪漫情调,真想在这碧蓝的泳池里鱼一样畅游。她游泳的那两下子,还是当年岳子行在夏家河子海滨教的。有了孩子以后,他们再也没有下海玩过。想起来,冯筝禁不住一阵失落。 别的男女家长们都换上泳衣下池陪练去了。冯筝不想下水,孤单地坐在家长休息室里,透过高大的玻璃窗观看孩子训练。 冯筝不想下水,主要原因不是游得不好,而是她羞于穿泳衣。她觉得女人穿泳衣太暴露,尤其是泳衣一沾水就跟什么都没穿一样。她很少游泳,每年夏天学校组织教职工到海边休闲时,她总是安静地坐在岸上,一边沐浴海风,一边看海浪和海鸥。往往会有女伴生拉硬拽她下海,实在执拗不过时,她就穿上那件谈恋爱时岳子行给她买的泳衣,在水浅处扑腾两下。那件泳衣很土,胸口堆着泡泡褶子,又长又厚接近于外套。但冯筝喜欢它,觉着它朴实而安全。冯筝是个有点小家子气的女人,加上一出大学校门就进学校教书,和外界社会少有接触,思想有些保守。

特特这个游泳班有大大小小七八个孩子,教练鲁一捷是理工大学的学生,晚上在这儿勤工俭学。这个稚气未消的小伙子体态健硕精干,穿着黑色的游泳裤,绷得那个部位异军突起。这样的青春和健美,别处真是难得一见。冯筝喜欢看他,可又不好意思多看。 特特穿着好看的小泳裤,带着水镜和鼻夹,在鲁教练的指导下练习划水。特特刚开始学时,一进水就下沉,吓得边扑腾边喊妈妈。现在好了,他象只可爱的小青蛙,游的姿势虽不太好看,却也欢畅自如。望着泳池里的特特,冯筝感慨地觉得孩子长得好快。刚生下他的时候,冯筝看着那红扑扑的一团肉,愁眉苦脸地想,唉,什么时候才能养大呀,哪曾想一眨眼,他说长大就长大了。 上完大课,鲁一捷逐一辅导孩子。挨到特特时,他带着特特在水里自由嬉戏。特特开心极了,咯咯地笑着,笑声飘过清澈的水面传到很远。冯筝见状也开心地笑个不停。

一个小时的游泳课很快结束了。特特今天收获不小,蛙泳姿势有了很大改进,游起来又轻又美,冯筝看在眼里喜在眉梢。 鲁一捷领特特过来的时候,已经穿上了宽松的运动装,英俊的脸上似有波光跳跃。冯筝有点紧张,一想到他的健美之躯,面颊就微微发热,仿佛春天和煦的阳光照在了脸上。 鲁一捷对冯筝说,冯老师,特特今天进步很大,回家要好好奖励呀。 冯筝说,都是鲁老师教导有方,要奖励也该奖励你呀。 鲁一捷笑道,冯老师要是我老板就好了,呵呵,对了,特特爸爸这阵子怎么没来? 冯筝说,他爸爸平时总加班,还老出差,没时间来。她撒完谎,心里酸酸的。 鲁一捷说,我觉得爸爸要是陪孩子游泳,孩子进步会更快。 冯筝说,那我跟特特爸爸商量一下,让他尽量多带孩子来上课。 鲁一捷笑笑说,我随便说的,其实差别并不明显,也有妈妈带的孩子游得很好呢。 娘儿俩上完游泳课,回到家已经八点多了。冯筝服侍特特睡下时,岳子行还没有回来。他最近老不按时回家,而且回来得越来越晚。虽然冷战已经打完,可他们好象很难再回到原来的状态。这不,他说回来晚就回来晚,事先连个电话也没有。冯筝很生气,心想等他回来好好刺棱他一顿。 冯筝不想看电视,也不想上网。她静静地躺在孩子身边,攥着他温软的小手。只有这样,她才会塌实,才能让自己不胡思乱想。

门锁哗啦啦地响了几下,肯定是岳子行回来了。可是门响了半天也没打开,吓得冯筝脊背发凉。她怕有小偷上门,就从小桌上拿起孩子做手工用的剪刀,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从猫儿眼里望出去。 走廊里的自动感应灯白森森地亮着,灯下是岳子行变形的脸。 冯筝打开门,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连自家的门都不会开了。 岳子行进门说,喝多了,想吐。 岳子行到卫生间咳了几声,没吐出来,就慢吞吞地把牙刷了,然后爬上床去。冯筝问他怎么不洗一洗,他说一晚上不洗怕什么呢。 从丈夫进屋到响起鼾声,冯筝一直都在默默地注视他。往常见他喝多了,她会给他倒杯热水喝,甚至为他洗脚擦脸。而今晚,她什么都没有做。她觉得岳子行很陌生,一点儿也不象自己的丈夫,宛如有时会突然觉得某一个汉字失真那样,越看越不象。 冯筝没去睡觉,木偶一样地坐在客厅里愣神。她已经关了灯,屋里很黑,墙上的钟表滴答走着,象在测量黑夜到底有多漫长。卧室的门没关,传出岳子行嘹亮的鼾声。 不知坐了多久,冯筝起身喝水,手无意间碰到岳子行搭在沙发背上的衣服。她脑海里忽地跳出一个念头,偷看他的手机。这个念头已经纠缠她很长时间了。上次两口子就是因为手机打的冷战,冯筝因此怀疑岳子行的手机里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总想找机会看个究竟。今晚岳子行喝多了,睡得又那么死,正是个好机会。

结婚这么多年,冯筝虽然多次怀疑过自己的丈夫,可每次都是轻描淡写,不了了之,疑心从来没有现在这样认真这样强烈。冯筝由手机的事联想到其它种种迹象,觉得岳子行很可能有女人方面的问题。如今的世道,她听也听了,看也看了,好男人真的不多。她也曾挖苦自己神经过敏,可疑心还是一天比一天重,折磨得她睡不稳吃不香。 冯筝打开灯,看见了岳子行裤带上的黑色手机皮套,手机天线从套子里伸出来,泛着银灰色的幽光。她很紧张,心跳得厉害,手也有点儿抖,象是在做贼。她努力使自己平静,然后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地从皮套里取出手机,愣了一会儿,又放回去。她没碰过他的手机,不会使用功能键,不知道如何查看电话簿、短信和通话记录。她想,先找时间看看他的手机说明书,免得手忙脚乱惹出事端。这样想着,她偷看他手机秘密的愿望就更加迫切了。

4

岳子行又一次没吃早饭就上班了。他昨晚喝大了,早上起来胃里烧得慌,特想喝点稀粥,可冯筝准备的早餐是剩菜加馒头,他根本吃不进去,只好瘪着肚皮出了家门。 路上,岳子行刚打开手机就接到了欣然的电话。欣然说她和任紫月已攒了一千五百块钱,想先还给他,剩下的一半过些日子再还。另外,任紫月想请他吃饭,以表谢意。 岳子行说,着什么急还钱呀,以后慢慢再说吧。心意到就行了,吃饭就免了,再说我不习惯吃小妹妹的请。 欣然说,我让她直接给你打电话吧,你亲口跟她说,免得我约不到你被她埋怨。 岳子行说,那行,让她找我,我好好跟她说。

岳子行进办公室时,菜菜和程辉已经到了,正在热火朝天地吃早餐,有包装精美的零食,有香喷喷的速溶果真和咖啡,还有香蕉橙子葡萄之类的水果,谗得岳子行口水长流。 程辉边吃东西边问岳子行昨晚在西郊娱乐村玩得如何,岳子行说玩得一般,本来想搞些节目,结果喝高了,丧失了战斗力。 菜菜一边笑一边要过岳子行的杯子,用玉柱牌白糖块给他冲了杯糖水,关切地说,皮特,听说糖水解酒,你喝一杯试试。 岳子行心里被菜菜搅得热乎乎的,等糖水凉了凉,一口喝了个溜干,喝下去胃里果然舒服多了。他仔细体会着胃里的温暖,以及口腔内残存的甜味儿,心想人不可貌相呀,菜菜原来也会这般温柔。 菜菜对岳子行说,我这儿啥都有,要不要吃点儿? 岳子行饿得正凶,很想吃菜菜的东西,可又不好意思伸手,就说早饭吃得太饱,不想吃了。他暗想,菜菜这小丫头对我真不错,以后有机会和她多亲近亲近。他还从玉柱牌白糖块的商标想到了男式武器,继而想象着和菜菜做爱。他忽然间觉得菜菜变得可爱了,所以头一次在意念中和她亲密接触。

十点多时,岳子行饿得胃疼,就偷偷跑到街上买了包鱼皮豆吃,吃完感觉好多了。回办公室前,他给赖世强打手机,让他找公安局的人问倪约在沈阳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赖世强说,人家说当事人有要求,不让公布行踪,再问也是白搭。岳子行说,白搭也要问。 昨天得知倪约的下落后,岳子行高兴得差点儿疯掉。半个多月来,他担惊受怕度日如年,而今欣闻倪约平安,身心终获解脱。经过这样的变故,岳子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念倪约。他在那个寂寞的夜里和她相遇,从此便认定两人之间已然生出某种联系,即使永不再见,那联系也不会断裂,就象现在,虽然她已季风一般流浪到了远方,可她的音容和气息依然在他心间挥之不去,就连做爱的快感也仿佛还在周身奔流。 小丫头,我一定要找到你。岳子行在心里说。 岳子行刚回到办公室,赖世强就回电话说,现在上面在恨抓警风,条子们对这事儿特讲原则,嘴巴比渣子洞里的革命者都紧,容我再想办法吧。 岳子行很失望,无奈中琢磨着给倪婉打个电话,探听倪约在沈阳的落脚点,可一想起曾和倪婉闹得很不愉快,就有些打怵。但为了尽快找到倪约,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离开办公室,到电梯间给倪婉打手机。 岳子行说,倪小姐,你真不够意思,倪约找到了,也不通个气儿,害得我为她多揪心了好几天。我真的很担心她,这你是知道的。 倪婉不冷不热地说,我不想挨你骂,所以还是不通气儿的好。 我不骂了,你把倪约的住址和电话给我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 别唬我了,你是她姐姐,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在沈阳,别的真不清楚。 倪小姐,我这人脾气不好,话把子又多,不小心冒犯过你,请别往心里去。看在她是你妹妹而我又是你妹妹朋友的份上,告诉我吧。 我真的不知道,知道也不想告诉你。 为啥? 怕你再去纠缠她。 想不到你还挺记仇。 你这人乱说脏话,不想让别人记住都难。 嘿嘿,我不对,我有罪,下次不敢了。 希望我们以后别再联系了,所以谈不上下次不下次。 唷,太能装了吧,你把我整局子里我还没说啥呢,骂你两句就受不了了? 那件事我很内疚。再次向你道歉。 道歉有用吗?我被人家关在黑屋里毒打了一个钟头,所受到的伤害用道歉两个字能弥补吗?岳子行信口玩起了苦肉计。 你说什么?他们打你了?……天哪,真没想到。 算了,不说这个了。现在我只想找到倪约,希望你能帮我。 太对不起了……害你吃了这样的苦头。你相信我,我真不知道她在沈阳的住址和电话。警察找到她时,她反复央求替她保密。我了解她的心思,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倪婉一下子沉默了,在岳子行的再三追问下幽然说道,一切都过去了,我永远都不想回忆这件事,也害怕别人向我提起。幸亏你不知道倪约的过去,否则连你也不会原谅和宽恕她。再说,你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岳子行觉得倪婉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陌生。她的声音原来很甜美很从容,现在却饱蘸沧桑和悲凉,沉重得没有一丝生气。岳子行纳罕,难道这个美丽女人的心中真的埋藏着一段辛酸往事,而那段往事真的跟倪约有关?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究竟又是怎样一段令倪婉耿耿于怀的往事呢? 岳子行正想宽慰倪婉,电话却断了,象掉线,又象故意挂断的。他愣了一下,马上又把电话拨过去。 电话通了,倪婉说,岳先生,我这是最后一次接你的电话,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联系了,请你原谅。 岳子行着急地说,别吓我呀,我可不想就这么算了。 倪婉警惕地说,你还想干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而且我也不想和你有什么关系。 岳子行情急之下只好厚着脸皮说,大家难道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吗? 倪婉说,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做不成朋友的。对不起,我要挂了。 电话又挂断了。嘟嘟的忙音象是在说,滚---,滚---

岳子行骂了一句,立即按了重拨键,呼叫了两声就被掐断了。他反复重拨了好几次,倪婉都没有接听,最后竟然关了机。她的傲慢和轻蔑比讥讽和辱骂威猛十倍,使岳子行恼羞成怒,心想这清高娘们儿还挺有个性,你想跟我装,我让你受伤,哥们这回耗上你了。 岳子行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又到斯文森眼前晃了两下,然后悄悄离开了公司。走时嘱咐程辉和菜菜,老板如果要问,就说他下楼解大手去了。岳子行有个习惯,喜欢到大堂的洗手间方便,说那里宽敞明亮,办完事儿还有人递湿巾,简直就是享受。他这点爱好,大家当然都清楚。 岳子行来到香格里拉,在大堂“公司指南”里找到了倪婉公司所在的楼层,然后乘电梯上去。他就象迪斯尼卡通片 Tom & Jerry 里的那只顽皮的坏猫,执意要和捉弄他的老鼠斗上一斗。他来到倪婉公司门口,见门没关,就探着脑袋向里张望。里面和路尔公司一样,两个打通的房间摆着屏风和隔断。岳子行瞅了半天,没见到倪婉的影子。 岳子行正想敲门而入,忽听身后有人说,Can I help you(我能帮你吗)?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个油光水滑的我国中年男人,心想你个中国鸟装逼讲什么英语。中年男人以为岳子行听不懂,就用汉语说你找哪位?说话间,他周身的香气滚滚而来,差点儿将岳子行顶个跟头。 岳子行捂着鼻子说,你实在想帮,就帮我把倪婉叫出来吧。那家伙诧异地看了两眼岳子行,一拽一拽地进去了,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地带上了门。

岳子行往走廊深处撤了撤,点上烟悠然吸着。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又凶又酷,倪婉看见了保准傻掉。他这么想着,蓦地又害怕起来。我找倪婉究竟要干什么呢?是真的为倪约还是有别的企图?倪婉看见我会怎么想呢?会不会把我当成死缠烂打的流氓? 岳子行越想越心虚,越想越胆突。他猛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象个臭无赖,见到有姿色的女人就想搞点儿名堂。想到这里,他迅速跑到走廊尽头,推开门躲入步梯缓台。这时候,他听到走廊里有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女人奇怪地咦了一声。他悄悄从门缝里向走廊窥视,发现倪婉正一脸疑惑地站在公司门口。她穿着长裙和短袖薄毛衣,秀发高高盘起,美得就象一只骄傲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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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岳子行家在解放广场,上班要坐十五路到中山广场,然后再倒车到宏誉大厦。有时为了锻炼身体,他会从中山广场步行过去。 清晨上班的路上,岳子行给谭璐发了个短信:你好吗?方便就给我打电话。不长时间,谭璐回了短信:你就不能直接给我打? 岳子行在中山广场下了车,沿人民路步行去宏誉大厦。人民路是大连的招牌路,如果城市有表情,那人民路的变化就是大连的表情,传递着大连的情绪和思想。现在,人民路两侧多了许多巨幅广告牌,灯杆上插了彩旗,各色灯箱广告都换成了服装节的宣传内容。岳子行想,今年的服装节快到了。前几年,岳子行会关心一下这个城市节日,看看演出,瞅瞅模特,逛逛服装博览会。可是这两年他已经没那个闲情逸致了。

岳子行一边往公司走一边给谭璐打电话。 在家还是上班呢? 上班呢,刚进办公室。 你这几天咋样? 还行吧。你呢? 老样子,没啥事儿。我要过马路了,挂了。 喂喂别挂,我还有话呢。该交电费了吧。 啥时候? 今天中午行吗?别在公司吃午饭了,我给你准备着。 好吧。再见。 岳子行收起电话,看看时间尚早,就在马路牙子上站了一会儿。交电费是他俩相邀去桂林路小窝欢聚的暗号,地球人没有第三个知道。岳子行经常为这个暗号发笑,觉得它挺形象的,两个人互相发电,只是不知该如何交费。

望着不远处的宏誉大厦和香格里拉,岳子行心里生出几分郁闷。宏誉大厦里有他上班的路尔公司,公司前途未卜,他这个打工的怎能不处心积虑。香格里拉里有倪婉,让他半秒钟就能想到倪约。想倪约的滋味儿很空洞也很失落,就象弄丢了刚刚捡到的宝贝。

今天斯文森给运营部的人安排了一场模拟业务运作,主要是熟悉报价、签约、勾兑、加油等环节的业务流程。岳子行有点心不在焉,没处理好相关的数据,结果电脑勾兑程序算出的燃料成分高出了客户要求的标号,使公司损失燃油二十吨。斯文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皮特,根据游戏规则,我将开除你。岳子行被搞得沮丧无比,一上午都没笑过。

岳子行中午下班后打车直奔桂林路。谭璐已经到了。她穿着酒店的制服,蓝装蓝裙,白衬衣蓝领带,看上去很精神。小桌上摆着几个打开的饭盒,盛着花花绿绿的饭菜。 岳子行关上房门,未等站稳谭璐就扑了过来,小嘴儿蝴蝶般在他脸上扑闪。岳子行象征性地抱了一下谭璐,就脱身进了卧室,瘫到在床上。谭璐尾随进来,也倒在床上,抱着他的头说,你迟到了,人家都等急了。岳子行闭着眼睛默不作声,一个劲儿地大口喘息。 谭璐说,灰头土脸的,怎么了? 岳子行说,心里好烦,身体也不舒服。 谭璐伸手摸了摸岳子行的脑门儿说,哪儿不舒服?为啥烦呀? 岳子行说,也没什么,可能是累的吧。 谭璐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说,那……那还做么? 岳子行看着谭璐的脸,心头掠过一丝愧疚。这张曾经清纯曾经任性的脸如今已悄然衰老,眼角有了两条若隐若现的鱼尾纹。这张脸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而他好象什么都给她了,又好象什么也没给。女人需要男人完整的身体完整的心。你只要无法给出全部,就等于什么都没有给。 岳子行倦躁的心被谭璐深情的脸触动了。Why not? (为什么不?)他笑了笑,轻声说道。他俩慢慢地给对方脱衣服,然后象两条光滑的鱼遨游嬉戏。 折腾完了,两条鱼儿都老实了。 谭璐说,起来吃饭吧,要不菜都凉了。 岳子行说,我不想吃,再躺会儿。 谭璐说,光挤奶不吃草,多壮的牛都得垮,说完硬是把岳子行拽了起来。 谭璐吃饭时说,电视台要办个“非常男女”和“玫瑰之约”那样的节目,正在筹划,很快就能推出来。 你说的是搞对象的节目吧,没劲透了。 他们的节目有创新,叫“重头再来”,专门给离婚男女办的。 哦,那还有点儿意思,是林丽晨告诉你的吧。 是啊,她想让刘大昆去试试。 她不也是离婚女人么?干嘛不自己上。 岳子行和林丽晨谁都瞧不上谁,谭璐常常被夹在中间挨刺儿。她说,你这话真难听,人家也是好意呀。 别扯了,你给大昆介绍对象可以,让他上电视丢人显眼,还不如叫他当和尚呢。别打他主意了,他死也不会去的,我了解他。 这是新生事物,能上去的女人个个色艺双全。大昆要是去了,没准儿真能划拉个好媳妇呢。介绍和征婚面儿窄,人又不拖底儿。这个好啊,上一次电视结识十好几个明星,还不算亲友团的适龄女性,更别说电视的广告效应了。你好好跟大昆说说,叫他上,告诉他过了这村儿就没那那店儿了。听说电视台选拔可严格了呢,学历啦,人品啦,工作啦,长相啦,气质啦,谈吐啦,婚史啦,身体啦,样样都查,多少人想上还不够格呢。 哟,这么好,我都动心了。我明天办离婚,你看报名儿来得及不? 你离婚可以,但要去电视台相亲就打断你的狗腿。 你这不是霸占民男嘛。 我霸占你你还不偷着乐呀。这样吧,你离我也离,你电视招亲我也电视招亲,你男一号,我女一号,你投我,我投你,咱俩玩一把心跳好不好? 好是好,不过你咋能肯定……说到这一下打住了。他本想开玩笑说你咋能肯定我会投你呢,可怕说出来谭璐胡思乱想,就咽了会去。 你说啊,咋能肯定什么? 你咋能肯定何铁犁就能放你呢? 谭璐放下筷子愀然说道,我知道你啥意思,你是说你家冯筝不放你呗?我还是那句话,我肯定能离,那你呢? 岳子行怔了一下,尴尬地笑笑,点上一支烟慢慢吞吐。

同时离婚的话题两人已经商谈了好几年。头两年岳子行对谭璐信誓旦旦,说他肯定和冯筝离婚,只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儿,然而都是只喊口号不见行动,气得谭璐无数次地骂他是光说不练的嘴把式。岳子行和谭璐分手两年后再度热恋时,儿子特特已经半岁多了。虽然,岳子行发现自己还深爱着谭璐,也愿意离开冯筝跟谭璐走,但这样的事儿说着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毕竟冯筝是无辜的,也为他付出了很多,抛下她他于心不忍,何况他们已经有了孩子。良心和孩子有如两条粗重的铁链,紧紧将他缚在婚姻的三脚架上动弹不得。如今,一晃眼三四年又过去了,他不但没离婚,而且连口号也很少喊了,令谭璐伤心不已。现在谭璐又旧事重提,他无言以对,只好闷声装傻,心想谭璐啊,我理解你的苦衷,可谁理解我的难处呢? 谭璐见岳子行不吭声,幽怨地说,算了,不说了,没意思,说一百遍,伤一百遍心。她虽然很难过,但多少也能体谅岳子行。她毕竟是过来人了,知道这样的事不能强求,逼得太紧反而会坏事。她只能默默守望着心中这棵小树,盼它开花结果。 两人闷声吃着饭,由于心情都不好,吃的也就不多,饭菜基本都剩下了。谭璐把剩饭剩菜打好包,和岳子行匆忙离开小窝去上班。在出租车上,很久都没有说话的谭璐忽然开口说,电视配对的事儿,我先找林丽晨给大昆报上名,你回头跟他好好说说。他是你的好朋友,正苦着呢,咱不帮他谁帮他。 岳子行抽出胳膊搂住谭璐,将脸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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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给刘大昆打电话,要他参加电视台的离婚男女配对节目。刘大昆一听就急眼了,说你能不能不闹,明摆着是赶鸭子上架,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岳子行说,我烦着呢,你赶紧给我痛快地点头,不然的话撸你没商量。 刘大昆说,你就是撸出我的大便我也不去。 没说服刘大昆,岳子行并不着急。岳子行知道刘大昆最怕出风头,不多折磨他几回很难令其就范,心想这次就当给他打个预防针,下次再好好威逼利诱。岳子行其实不太赞成让刘大昆玩那样的心跳,可既然谭璐极力主张,对刘大昆来说又非坏事,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岳子行对鼓动刘大昆电视求偶的事儿不太上心,他的心思全在倪约身上。倪约有消息以后,他虽然不再为她担惊受怕,但对她的那份思念和牵挂时刻缠绕着他,无法摆脱。他想起了赖世强说的话,然后扪心自问,你是爱上倪约了吗?问完之后他就晒笑,心想怎么可能呢,喜欢她倒是真的,爱上她就有些扯淡了。不过细究起来,他对她的情感很难说清。她就象云雾缭绕的巫山神女峰,仙容偶露便飘逝无踪,引得他这个山野樵夫心驰神往,意欲探寻。 岳子行琢磨良久,最后觉得要想找到倪约,必须想办法让倪婉开口。可倪婉对他不乏敌意,又明确表示不会向他透露倪约的行踪,令他没趣之余大伤脑筋。平心而论,岳子行骨子里对倪婉挺有好感,她雍容美丽,格调雅致,在他这个市侩男人接触过的女人中当属奇品,唯一的毛病就是有点儿装腔作势。只可惜他和她为倪约的事儿撕破了脸皮,要想改变他在她心目中的俗劣形象绝非易事,至于其它非分之想就更没什么指望了。 岳子行终于决定给倪婉打电话,一是问问倪约的情况,二是找机会为自己美言几句,当然也没抱多大希望,谈成啥样算啥样吧。

一天午休时,岳子行没打扑克,跑到街上用磁卡电话给倪婉打手机。他之所以不用手机打,是怕倪婉看完来电显示就掐线。 倪婉一听是岳子行,就不耐烦地说,怎么又是你。 岳子行说,请原谅我的冒昧,我也不想打搅你,可实在没办法,只有求你帮忙了。你能帮就帮,帮不了我也不怨你。 ……好吧,你说说看。 帮我找到倪约行吗? 你又来了,这个忙我帮不上。 我找她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确认一下她是否真的没事。 谢谢你的好心。我若能和她联系上,一定转达。 你老是说不知道她的下落,我咋就不信呢。 骗人多累呀,我没必要骗你。 好,我信。那你知道那个打她的瘦高个中年男人是谁吗?我猜他应该知道她的行踪。 岳先生,有些事我不想说,请你不要为难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烦你的。 故不故意都无所谓了。 既然无所谓,我就再问个简单的问题。倪约离开大连有工作单位吗?如果有的话,能告诉我吗? 你想干嘛? 你不帮忙,我只好去找她的同事了。 让我想想。 有啥想的,看在我是真心对朋友的份上,快说吧,你要是说了,我……我保证不会再烦你。 真的?说话要算数啊。 食言非君子。 那好,她临走前在平安保险公司卖保险。 平安保险的支公司多了,到底是哪一家呀? 说不清哪一家,反正是北京路那个。好了,就这儿吧,你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食言非君子。拜拜。

和倪婉通完电话,岳子行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知道了倪约的工作单位,以后兴许能从那里得到一些关于倪约的线索,忧的是一不小心把话说的太死,以后真的不好意思再接近倪婉了,转念又想,我说的是“食言非君子”,该找她还是要找的,大不了不当君子了。

下午斯文森在公司溜达了一会儿就走了。程辉说他是去金石滩打高尔夫球去了。岳子行问程辉他怎么知道,程辉说他上午偷听到了老板的电话。岳子行大喜,很快就溜出了公司。现在公司依然没有拿到营业批文,死不死活不活的,老板和下属都成了无钟可撞的和尚,公司规矩形同虚设。 岳子行心情迫切地直奔北京路平安保险公司。他原来为自己保单的事儿跑过那里,所以轻车熟路。特特出生不久,他到平安保险公司为自己买了十份“福临门”,同时上了意外险和医疗险。他那时想,有了这张保单,万一自己遇上天灾人祸,多少能给老婆孩子换些救命钱。 到地方以后,岳子行逢人便打听倪约,但谁都不知道她这个人。岳子行找到当官儿的,人家让他到第七业务部打听。他摸到第七业务部,见里面只有五六人,或埋头书写,或低声交谈。这里说是业务部,其实看起来更象个大教室,桌椅密密匝匝,墙上贴满了标语、图表和名单,花花绿绿令人眼晕。一个大嫂模样的女人告诉岳子行,倪约半个月前已经辞职,是赵茜代办的手续,要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和赵茜联系。 岳子行要了赵茜的传呼号,千恩万谢后离开了保险公司。他在街上给赵茜打传呼,不大会儿赵茜就回电话了。岳子行声称自己是倪约的前男友,很想尽快找到她,和她重归于好。他这么说,是怕赵茜不跟他说实话。 赵茜说倪约是其好友,前些日子倪约的确在沈阳来着,但目前在哪里不太清楚,因为她从未留下联络方式,最近也没来过电话。赵茜还说,根据倪约电话授意,她为倪约代办了辞职手续,还替她领了最后一笔佣金,打到了她的信用卡上。 为了不浪费赵茜的电话费,岳子行客气地邀请赵茜喝咖啡面谈,说还有问题问她。赵茜说,电话费几个钱呀,就在电话里谈吧。 岳子行谢过赵茜,接着问道,倪约有个表姐叫倪婉你知道吗? 赵茜说,不知道,倪约从来不谈她的家事。 倪约的朋友中有个瘦高个中年男人,你见过没有? 见过,他总开车来公司接她。 他是谁?你有他的电话吗? 他……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吧。不知道叫啥名儿,也没他的电话。 岳子行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就向赵茜要了倪约的信用卡号,让她一有倪约的消息就马上转告他。赵茜爽快地答应了,岳子行一高兴,差点儿脱口请她吃饭。

打完电话,岳子行精神大振,虽然这一次还是没探到倪约的下落,但毕竟到她的工作单位看了看,还和她的朋友赵茜聊了那么多,这是个不小的收获。那个寂寞多情的海滨之夜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岳子行只记得倪约穿着蓝裙白衣,而她的容貌神情业已模糊。和赵茜通完电话,岳子行一下子准确地回忆出了倪婉的音容笑貌,并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丰满。

岳子行没有立即回公司。他来到中山广场的工商银行,从自己的牡丹卡里往倪约的信用卡上打了一千五百块钱,然后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公司。 伏在办公桌前,岳子行被自己感动了半天,想象着倪约在远方的某个角落能够花着他挣的钱,他不知不觉地浮出一脸幸福的笑容,引得程辉和菜菜啧啧称奇。  3

岳子行再次电话游说刘大昆,要他去电视台搞对象。刘大昆死活不同意,连说了十来个不字,脑袋都快摇下来了。他对岳子行说,那不是丢人现眼嘛,看看那些节目吧,一群狗男女被一对狗男女当猴耍,目的不是帮你搞对象,而是让电视机前的狗男女发笑。

岳子行这两天老想着怎么找倪约,把刘大昆电视招亲的百年大计给忘到脑后了。要不是谭璐追问,他还想不起来给刘大昆打电话。他等刘大昆发完牢骚,笑呵呵地说,你小子没变态吧,咋听都象仇视社会的心理病人哪。 去你的吧,我这是表态,不是变态。 表态可以,但别瞎鸡巴表啊。听我的,先报个名吧,现在报名的已有好几万了,不是你谭璐还不帮忙呢。据说电视台门口有倒名额的,一个一万。你往那儿一走,准会有人问你,喂,有“重头再来”搞对象的名额吗? 嘿嘿,你小子真能忽悠。 说真格的,你上吧,甭管能不能划拉个美人儿,下来就是个名人儿。 咱不出那名儿,也不丢那人儿。 怎么丢人了?多少人想上还上不去呢。报名处先把关,不是大本的、长相不帅的、脑瓜不灵的、口才不好的全部拿下,报上名的还要经过两轮智商和情商测试,进入一个大名单,最后经过专家组面试才能敲定。这么跟你说把,能上去的人绝对牛逼。 谁爱咋牛逼就咋牛逼,反正我不去。 这机会要是抓不住,你就是个饼子。 饼子就饼子。 别一口说死呀,再好好考虑一下,多想想风姿卓约的女嘉宾。 拉倒吧,真风姿卓约早让人用筷子夹走了。 不骗你,女嘉宾们个保个沙瓤。 老岳,其实你是想看我热闹,对不? 呵呵,想看热闹不假,但更想帮你找老婆。 别磨叽了,这风头我是断然出不得的。 就当人生的一次挑战,豁出去了。 操,我再怎么困难也不能上那儿推销去!再说,让蓝青看见了,还以为我没活干憋不住了呢。看在兄弟的份上我就不扁你了。就这样,有空出去喝酒呀,啊朋友再见。 刘大昆结束了通话,一看显示,打了整二十分钟,心想这小子吃错药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还老不正经。

最近刘大昆的心情有所好转。离婚象蛇蜕皮,去掉一层死皮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但最终得到的,好歹都是个解脱。虽然你无法从心理上同过去决裂,但你的身体自由了,象蛹化蝶,蛹死了,蝶却展翅飞翔。 刚才岳子行打电话的时候,刘大昆正走在星海广场上。他到星海会展中心办事,出来后忽然想到广场上走走。据说这是亚洲最大的城市广场,凭山临海,气势磅礴。广场东侧的的海边,是百年城雕,一本巨大的书被历史和沧桑打开。两个铜雕的孩子在海边玩耍,男孩指着大海,女孩沿着男孩的指引凝望远方。他们的身后是一条铜铸的路,上面有无数只脚印,大的小的胖的瘦的,坚定地朝着大海的方向。那一对孩子的雕塑,多象刘大昆和蓝青的缩影。当年,刘大昆在蓝青面前也那样往远方指引过,蓝青也那样往远方眺望过。他们在青春年少时看得见未来的幸福,长大了变老了,却看不清来时的路。 刘大昆黯然地想,结婚这么多年,他和蓝青还没有一起来过星海广场游玩。他们在婚姻中麻木和休克的时候,这座城市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两个人都放弃冷漠,一起出来走走该有多好。比如说,到这儿看看宽阔的广场,看看浩瀚的海洋,那他们心中也许会少一点自私多一点包容;看看山上宏伟神秘的欧洲城堡,看看岸边庞大华贵的奥丽安娜号,再玩玩那些广场敞篷车双人自行车游艇蹦极滑翔伞,那他们心中也许会少一点厌倦多一点浪漫。

手机又响了。是谭璐。 大昆啊,我是谭璐,说话方便吗? 谭璐你好啊,方便方便,我正在百年城雕上坐着呢。这儿太广阔了,感觉一说话全世界都能听见。 那好啊,就让全世界听听,你这个傻瓜不敢上电视。 哦,还那事儿呀,我不是不敢,是怕太抢手了,招架不住。 有子行和我给你做主,没人敢抢亲。 谢谢你们好意,老刘我恕难从命。 大昆你听我说,你这不是想去不想去的问题,而是一个思想问题。换一种思想,可能就会找到崭新的生活。给你透个底儿,上节目的女佳宾个个都是百里挑一,要样有样,要才有才,男人活一辈子,不就要找个好女人吗?想想吧,你的新生活从电视台的节目开始,有多浪漫多刺激,老的时候一回想起来,你就豁着牙偷着乐吧。 百里挑一?那么好,咋还离婚了呢? 你讲话真没水平,好女人就不兴离婚吗?假如我哪天离婚了,你会不会看扁我? 看你说哪儿去了。 言归正传,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我……哎呀,你这不是难为我嘛。 大昆,离婚女人中有很多人最懂得生活,最勇敢,最值得男人去爱。女嘉宾一共十个,一个赛一个,我就不信你看不上一个。不过,人家能不能看上你也是两说。到时可别哭鼻子呀。 呵呵,你也跟岳子行学贫了。 贫死你,你要是只想找黄花姑娘的话,我就自动闭嘴。 嘿嘿,没那个意思。 有就直说。别老傻笑,行不行给个痛快话。 谭璐我跟你直说了吧,我还想等蓝青呢。 哦……唉,现在象你这样痴情的男人太少了啊。你傻等她,能等得来么?再说,你参加这个节目和等她不矛盾啊。如果你在新的爱情面前不为所动,依然想等她,那你就是真的想等他,大可以一直等下去。如果你对别的女人动了心,那你就不是真的在等她,只不过是在欺骗自己罢了。 谭璐……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大昆,去吧,到镜头前展示一下自己,让蓝青刮目相看。没准儿她看完节目还会主动找你和好呢。刚才我跟子行通话,他要我转告你一句小品里的话:上自己的电视,让前妻后悔去吧。 刘大昆噗嗤一笑,口水溅了一手机,投降似地说,好了谭璐,今晚我考虑考虑,明天一早给你回话。 行,明早你要是说半个不字,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争取让你继续理我。 通完电话,刘大昆一看手机,又唠了整二十分钟,不禁在心里笑道,这对苦命鸳鸯,为同一件事情打电话,通话时间也一样长。

海风来了,象女人温柔的手,轻拂刘大昆的脸庞和头发。他的目光游移在海天深处,那儿有御风飞舞的海鸥和缓慢飘荡的船影。世界四大名船之一的奥丽安娜号,仿佛一位身着白色婚纱的新娘,幸福地偎依在星海湾畔。刘大昆的目光落在她的船头,久久不愿离开。他想象着自己伫立在高高的船首,怀里拥着一位白衣女子。她张开翅膀一样的双臂,似要带着他一起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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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菜给岳子行推荐了一篇关于父亲如何爱孩子的文章,上面有一个“爸爸能得多少分”的测验,总共十五题,检测父亲对孩子的关心程度。岳子行闲来无事就悄悄地自测了一把,结果才得了五十分,令他很不服气,可仔细想想,又觉颇合情理,不禁有些羞惭和懊悔。 岳子行在家顶多陪儿子玩一玩,很少照顾他的生活,也很少教他学东西。那些训练和教育孩子的书籍,他舍得买,却懒得看。开春时冯筝说,森林动物园新园开放两年多了,咱们还没领儿子去过呢,哪天去看看吧。岳子行答应了,特特闻听高兴得又蹦又跳。可眼下秋天都快到了,游园活动还没成行。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得分不高并不冤枉。

岳子行最近忙着找倪约,又张罗着把刘大昆推上荧屏,用在孩子身上的心思更是有限。测验所得的五十分使他有所觉悟,心想自己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再疏于亲子就太不象话了。 于是,岳子行特意领儿子逛了蓝猫专卖店,给他买了一套《蓝猫淘气三千问》的VCD,一双蓝猫鞋和一个玩具式铅笔刀。望着儿子天真烂漫的笑容,岳子行欣慰地想,幸亏觉悟得早,要不然等儿子一长大,想宠都宠不了了呢,那岂不是太遗憾了。他还想起了自己在山西农村度过的贫穷而无聊的童年,暗暗告诫自己说,岳子行呀,就算为了孩子你也要努力啊,即便不能大富大贵,起码也要达到别人家的孩子有的特特也一定要有的水平。 岳子行还主动要求带特特去游泳。本以为冯筝会很高兴地答应,可她却说,你领孩子去我不放心,我熟门熟路的,还是我去吧。岳子行见冯筝坚持,就只好作罢。 岳子行不知道,冯筝其实很喜欢带特特去上游泳课。 上次上课时,鲁一捷动员冯筝也下水。他说,和孩子一起练多好啊,学会了游泳,锻炼了身体,还减肥呢。妈妈下水了,孩子练得也起劲儿。你看那些家长,和孩子玩得多开心,谁象你啊,每堂课都坐在上面,跟个企鹅似的。 冯筝被他逗乐了,也动了心。

冯筝回家后买了件泳衣,黑底儿红花,在家偷着试了两次。穿上这件泳衣,冯筝发现自己的身体依然可人,皮肤白皙光滑,三围凹凸有致,和少女时期的冯筝比并没差到哪里去。最难得的是那对乳房,生特特时因奶水少没怎么喂奶,加之保养得好,还是那样挺拔,象两只鸽子,从低胸泳衣里探出脸来,振翅欲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冯筝有了几分感动,为自己身上的美,也为这迟到的发现。

一天夜里,她悄悄穿好泳衣,再穿上睡衣,在卧室里等待向丈夫展露的机会。哪知等到很晚,岳子行也没进来。他一直在网上玩可乐吧的水果大战。冯筝实在按耐不住,就叫岳子行进来。他问干啥,她说你进来就知道了,可他的屁股动都没动。后来冯筝把头探出卧室的门,哀求似地说,进来吧,帮我看看这身衣服咋样。 岳子行不耐烦地起身进了卧室,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耀眼的灯光下是身着泳装的妻子。她的眼睛里散射着羞涩、天真和勇敢的光芒。 好看吗?她幽幽地问。 还行。 特特上课的时候,我也想下去练练。 练吧。 岳子行象领导表态一样说完,又回到厅里玩电游去了。冯筝无声地关上卧室的门,把顶灯、台灯、床头灯一一关掉,然后坐在床沿上,感受着黑暗。她有点冷,眼睛湿漉漉的。她忧伤地想,他不在乎我了,我的所有好处他都统统视而不见。我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件道具,一件不起眼的、可有可无的、讨人嫌的道具。

可是在鲁一捷眼中,她这个道具有了生命,并焕发出动人的光采。 当冯筝换上泳装带特特走到池边时,鲁一捷的眼神使这个休眠的女人复活了。他的眼神害羞、胆怯而贪婪,潮水般将她淹没。这眼神是稚嫩淳朴的,手忙脚乱的,美伦美奂的,惊心动魄的,充满了赞美和向往的。这样的眼神,她平生第一次看到。丈夫初次看到她的身体时,眼神里除了热情和探寻,就是镇定和坦然,与鲁一捷的眼神比不知要逊色多少。在生活的大街上来来往往,她领教过各色男人的眼神,但都没有鲁一捷的眼神令她着迷和心动。 冯筝脸红了,宛若绽放的花朵。 鲁一捷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难为情地笑笑,一个猛子扎进池中,半天才从水里露出头来,大声喊冯筝下水。 冯筝下到水里,身体立刻清爽和舒展起来。鲁一捷叫冯筝游两下看看。冯筝用自由泳姿势游了几下便停下来,等鲁一捷挑毛病。 游得还不错,我原来以为你是个旱鸭子呢。 别笑话我了。 真的呀,你在水里的感觉挺好。 你是专家,你说好就好吧。 等我上完课,我就帮你练练。 你忙你的,我跟着孩子们练就行了。

这时候一个老教练过来对鲁一捷说,小鲁,到点了不去上课在这干啥呢? 鲁一捷作个鬼脸,二话没说就招呼孩子们上课了。冯筝很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不好,惹得鲁一捷挨了批评。 今天鲁一捷主要训练孩子们各种泳姿的换气。这帮孩子已掌握了几种基本泳姿,腰上和臂上的漂浮泡沫都撤去了。冯筝一会儿跟孩子们练,一会儿又向别的家长请教,游了不长时间就累得气喘嘘嘘,只得爬上池岸休息。她看着被孩子们包围的鲁一捷,觉得他在岸上是个大小伙子,一进水就成了大孩子,和小家伙们很合得来。 训练课一结束,鲁一捷就喊冯筝下水,说要单独辅导她。冯筝有些迟疑,怕别的家长看见了说闲话。 鲁一捷问,你怎么啦,愣着干嘛? 冯筝发觉他称呼自己为“你”了。他先叫阿姨,又叫冯老师,再叫姐,现在叫成“你”了。她看了眼水里的鲁一捷,不由自主地下到池子里去了。 鲁一捷把冯筝迎进水里,认真地给她示范,耐心地帮她纠正。他的目光明亮而温暖,在她的脸上和身上不停地流动。他的双手不经意地在她的臂、腿和腰间把持,掌心的力量和指尖的滑动使她微微颤栗。她宛若一朵白云,在蔚蓝的天空里飘荡,他的目光就是灿烂的阳光,他的手掌就是轻柔的风。她醉了,忘了自己是冯筝,只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一个曾经寂寞此刻张扬的女人。 老教练喊鲁一捷上去,把冯筝从美妙的幻觉中惊醒。鲁一捷极不情愿地跟老教练走了,惹得冯筝好一阵失落。

回到家里,冯筝见岳子行和衣在床上睡着了,就轻轻叫醒他,让他脱了衣服好好睡。岳子行脱得只剩裤衩,把衣服顺手扔在卧室的小沙发上,倒头又睡,可一时却没了睡意。冯筝和特特在游泳馆洗过澡,所以只刷刷牙就分头睡了。冯筝故意贴着岳子行躺下,好想让他抱,让他亲。 岳子行又有两周没有碰过冯筝了。她想让他抚摸,想和他做爱,想依偎在他怀里,想同他说很多很多的话。对别的夫妻来说,这也许不算什么奢望,可对于岳子行的妻子,这不是奢望又是什么?一天又一天,她只能压抑自己,任凭心灵和肉体之火找不到归宿,在漫漫长夜里寂寞地燃烧。 岳子行半天才说,泳装一穿特闪光吧,有人盯直了吧。 都老太婆了,谁看哪。 老太婆也有老太婆的市场。 冯筝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岳子行从后面拥住冯筝,慢慢地在她身上摸,摸到下面就停住了。按夫妻多年的习惯,岳子行若摸到下面,就十有八九说明他想要了。冯筝心头和下身同时荡漾起一股暖流,很快流遍全身。然而,岳子行的手在她下面停了一会儿,倏地又收回去了,整个人也没了动静。她的心一下子凉了,变成了冰块,在黑暗中坠落。 岳子行刚才有了做爱的冲动,可手一搭上冯筝的身体,那冲动就消退了。他也不想这样,但他控制不住自己。没有冲动,他无能为力。以前总有这样的情况,说不清多少次了,要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么是力有余而心不足。 岳子行内疚了片刻,半真半假地说,我现在能力有限了,干脆给你买个安慰器算了,震动的,还带刺儿,比我这玩意儿强百倍。 以前岳子行和冯筝开过很多次这样的玩笑,因为谭璐消耗了他很大一部分精力,他自感对冯筝关照不周。冯筝每次都笑骂,去你的,拿我当色情狂啊。可是今晚,她恼火地叫道,好,你买吧,你敢买我就敢用。

发表于 2005-1-8 13:07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看完了!~ 好累!~ 不错不错!~八过,怎么像偶滴风格~!!!!???

楼猪,你Y盗版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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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8 18:04 | 显示全部楼层

盗版?晕哦。。狒狒还大言不惭的。。。

发表于 2005-1-8 21:2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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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0 12: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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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0 09: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1 谭璐的动员工作效果甚佳,刘大昆总算同意去电视台参加“重头再来”离婚男女速配节目,虽然十分勉强,可岳子行和谭璐还是兴奋异常。

上班的时候,岳子行想象着以后的好戏,不由得嘴角泛笑。 菜菜问,皮特你怎么偷着笑?是不是捡了钱包碰上艳遇了? 岳子行说,捡了个钱包,空的,碰上个艳遇,丑的。 菜菜和程辉都笑。 岳子行不想让他俩知道这事儿,因为他不想让同事了解或介入自己的朋友圈子。同事是同事,朋友是朋友,二者不可混为一谈,所以他很少在同事中交朋友。这是普通白领阶层的不二法则。

菜菜的瑞典语日益精进,已掌握了不少单词和简单句子。每当斯文森得闲,她就前去请教和切磋,时不时地嗲上两声,有时还穿着紧身低领的靓衫,白森森的乳沟风情万千,也不知道斯文森眼睛一花掉没掉沟里。 岳子行承认菜菜很优秀,可他就是看着她不舒服,相信程辉也有同感。她虽然有些散漫和黏糊,但工作有热情有活力,使两位先生黯然失色,因此深受斯文森赏识。菜菜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外企和商社做,美德韩日等国的机构让她转了个遍,若没有超人的能力,不吃各式的苦头,根本混不成现在的模样。不过在男人眼中,女人太优秀就不怎么可爱了。

菜菜在同事面前总是小心地隐藏着过去,从来不让人了解和窥视,所以岳子行和程辉都不清楚她到底有几个男友。她的暧昧电话最多,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一下班就匆忙赴约,当然不总是奔向同一个男人。恋爱中的女人是幸福张扬的,光彩照人的,愚蠢迟钝的,可她似乎哪一项都不沾边儿。菜菜对男人只用力,不用心,不太索取也不太投入。也许她是个爱情的老油条,只是用爱情愉悦自己或打发时光;也许她也曾遭受过挫折,看破红尘后只是盲目地在爱情的单行道上奔跑,至于能跑到哪里根本就不重要。

岳子行当初之所以想把菜菜介绍给刘大昆,是因为大体觉得她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现在对她有了一定了解,发现她一点儿都不适合刘大昆。

上午开brainstorming(大脑风暴)会时,斯文森提出了一个大胆设想,即让船燃公司参股大连路尔公司。该公司是国家部属企业,垄断经营船舶燃料的供应业务。他们一旦参股,路尔公司就会很快打开局面。大家就此事展开讨论,除了廖国刚没表态外,其余人都支持这个想法。廖国刚想,船燃公司如果参股,海供集团就会沦为最小的股东或直接出局,这等于砸海供集团的牌子,也是砸他的饭碗。他心里着急,表面上却看不出来。这是国企领导的风格,深藏不露,后发制人,不象斯文森那些老外,就事论事,直舒胸臆,让人觉得有些傻冒。按理说,斯文森不该在这样的会议上讨论如此重大的的议题。他这么干,是想让廖国刚私下里将信息传到海供集团高层,给他们施加压力,让他们为取得营业批文多做工作。

下班后,程辉要请岳子行和菜菜吃晚饭,说他女友回沈阳老家了,自己一个人闷得慌。菜菜说现在吃饭太早,不如到哪儿先坐会儿。程辉说,你们说吧,指哪打哪。菜菜说,我想去看看你的狗窝。程辉心里不情愿,但又不好意思拒绝。 岳子行跟着程辉和菜菜上了出租车。刚才程辉提到沈阳时,岳子行又想起了倪约,下意识地想让程辉的女友帮忙找她,反应过来后暗笑着想,你怎么傻成这样了,那么大个沈阳城,警察牵着警犬也不好找呢。 出租车驶出繁华的人民路,经中山路拐上东关街。一天的劳作和烦恼都被车轮碾碎了,轻松和自由撒满一路。岳子行已经习惯下班后在外面游荡了,原来他总是常年累月地在公司、家庭和谭璐之间作三角形穿梭运动,劳顿而无聊。如今他发现,获得快乐的方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改道,开辟几条新路线,多走走看看沿途风景。要是改道的话,冯筝和谭璐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他也一直心有顾忌,可他后来才明白,很多看似难缠的事情,心一横也就过去了。

程辉租住的是一室一厅,家具和厨具都很齐全,整洁而温馨,一点儿不象未婚男女的临时蜗居。程辉说,除了那个布制简易衣柜和皮箱是我们俩的,别的都是房东的。岳子行看见床头和书桌上堆着各种外语书籍,都是些TOEFL和GRE考试的辅导书,就对程辉说,不是在办签证吗,咋还看这些东西? 程辉说,作下病了,不看这些睡不着觉。 岳子行说,等你出国了,这些书都处理给我吧。 程辉说,处理啥呀,送给你了。 菜菜问有没有扑克,程辉说好几副呢,有动物,美女,风景,你想玩哪一种?菜菜说玩动物吧。两位男士听罢爆笑不止,气得菜菜拳脚齐出。 程辉忽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在窗台上摆置了半天。他说这屋里没信号,窗台上只有一个位置有信号,稍微偏点儿都不行。岳子行和菜菜都觉好奇。程辉说,刚开始不知道窗台上有个位置有信号,就用大棍子绑个网兜,把手机挑到窗外去,用耳麦通话,滑稽透了。有一回朋友来多了,一次挑了七个,电话一响,都不知道是谁的,把网兜撤回来一个个地看,笑死了。 菜菜说,别管手机了,好好玩牌吧,反正等会儿就去吃饭了。

拱猪的时候,程辉和菜菜故意整岳子行,常常是程辉刚把猪给岳子行,菜菜的变压器随后就到;或着是岳子行想收全红,他俩偏不成全他。结果,岳子行几乎每一把都是负分最多,输一次就用唾沫往脸上贴纸条,实在贴不下了,菜菜就往他脖子里塞。 岳子行说,我的脸对唾沫过敏,爱长癣,你俩饶了我吧。 玩了一会儿,菜菜忽然说,你们看公司能黄吗? 程辉说,黄了好,能拿不少赔偿金。 菜菜说,这种情况不一定有赔偿金,有也不会太多。你多好啊,拍拍屁股走人,我和皮特怎么办哪,皮特还拖家带口呢。 岳子行说,那就留个心眼儿,偷偷找地儿吧。 程辉说,有那么严重吗?瑞典人不会让路尔黄的。 菜菜说,事情明摆着,国家不可能放开这个领域。我有朋友在一家外国油品公司,他们想搞加油站,多少年就没干成,到现在只能干点润滑油什么的。批文下不来,又没有其它业务,公司只有关门大吉。瑞典人不傻,现在是开一天门就干耗一天的钱。 岳子行说,斯文森今天上午提的那个方案有戏。 菜菜说,我看也有戏,船燃公司真插进来,海供集团哭都找不着调。 程辉说,哭死那帮鸟人才好呢,他们没一个好玩意儿。我透露个秘密,谁说出去就烂口条。当初瑞典人决定在大连投资前,曾花了五万美元雇一家咨询公司搞调研,结果那家公司连国家政策和行业法规都没摸清,一份狗屎报告就把瑞典人给骗来了。你们知道那家咨询公司的副总是谁吗?多巧啊,是廖国刚的弟弟。若不是他捣鬼,瑞典人怎能放着船燃公司不理而去找海供集团呢? 岳子行和菜菜恍然大悟,破口开骂。

三人打完扑克,到外面找地方吃饭。岳子行的手机一来信号就有了冯筝的短信:急事,速回话。岳子行怔了一下,马上往家里打电话,没人接。他有点发毛,赶紧给冯筝打手机,电话一通就听冯筝没好气地说,特特的头被小朋友打破了,我们娘儿俩刚从医院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放心玩吧,不回来也行。 岳子行告辞了程辉和菜菜,急三火四地赶回家,冯筝正在厨房忙着做饭。特特在客厅看动画片,头上包着一块纱布,上面有药水渗出的痕迹,绷带连头带下巴缠了一圈。 冯筝在厨房说,石头砸的,差点儿缝针呢,没做脑电图,怕有啥后遗症。 岳子行说,做什么脑电图呀,我小时候打破脑袋缝了三针都没傻呢。 冯筝“咣”地把手中的菜刀墩在案板上,拔着嗓门说,说的轻巧,有事儿你哭都来不及!你知道吗,我到幼儿园时,孩子正在那儿哭呢,伤口上粘着一张餐巾纸,都快干了……冯筝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岳子行说,我早说换幼儿园,可你就图这儿便宜,这下你高兴了? 冯筝气道,竟怨上我了,我省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下班不回家,电话打不通,还好意思说。 岳子行不再搭理冯筝,揽着儿子查看伤势。他先问是谁打的,又问还没还手,然后气哼哼地说,等爸爸哪天去幼儿园找那个小坏蛋,非打烂他的屁股不可。接着教唆道,好孩子,你怎么跟爸爸小时候一样傻。以后小朋友打你,你就给我还手,他踹你你踹他,他咬你你咬他,听到了? 孩子乖乖地嗳了一声。冯筝听见岳子行在对孩子胡说八道,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快步走到厅里说,有这么教孩子的吗?亏你还念过书呢。岳子行抱着儿子,没有还口。

饭好了,谁都没心思吃。岳子行上床静躺,不知不觉睡着了。 冯筝把孩子送上床时已经快十点了。她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想早点儿睡,可一听卧室里传出岳子行的鼾声,立时没了睡意。

今晚不用备课和批改作业,电视和电脑也都没有打开,冯筝无事可做,只好孤单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生岳子行的闷气,心想他下班后到底去哪儿了呢?和谁在一起?干了什么?她忽然想,何不看看他的手机呢?这几天她悄悄研究了他手机的说明书,目的就是想查看他的手机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以前,冯筝把岳子行放哪儿都放心。可现在不行了,岳子行一离开家她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老是觉得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上次为手机吵架后,她开始怀疑外面有个狐狸精的影子在牵他的心,勾他的魂。那个影子,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岳子行一出家门,影子就跟在他身边,勾肩搭背放浪形骸;岳子行手机响的时候,影子就躲在他的手机里,鬼鬼祟祟地说话;岳子行睡觉的时候,影子就藏在他的枕头下,教唆他不要对妻子温存。那个影子,正用一只无形的黑手,慢慢地掠夺冯筝积攒了半辈子的财宝。 冯筝打定主意现在就检查岳子行的手机。可还没行动呢,她的心就开始狂跳了。长这么大,她没做过小偷小摸的亏心事,偷看丈夫的手机,的确需要胆量和勇气。犹疑良久,冯筝终于横下心,轻手轻脚到卧室取出岳子行的手机,关上门回到客厅。她觉得自己是个可耻的小偷,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手颤得厉害。

岳子行的手机已经关了。冯筝一边翻看手机说明书,一边打开手机查看。先看短信,手机里除了冯筝的短信外,别说是“我爱你我想你”之类的情话短信,就连黄色段子和广告短信都没有。再看号码簿,号码和人名大都不熟悉,总不能记下号码以后挨个儿打电话考问吧。最后看通话记录,发现三十条记录中有两个人被拨打的次数最多,一个是“大昆”,另一个是“王路”。 冯筝正想记下“王路”的手机号码时,岳子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吓得冯筝魂飞魄散,差点儿把手机扔出去。她想立刻关掉手机,可慌乱中找不到关机键,情急之际把手机塞到沙发的棉坐垫下面,又抓过一个垫子死死捂在上面。手机铃声顿时小了,隐隐约约象耗子在叫。 须臾,垫子下面的手机不响了,周遭重又沉寂下来。冯筝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觉得自己刚才象是闷死了一个小活物。

2

早晨是经过大地的睡梦过滤了的,清新又富有活力。岳子行喜欢早晨,一到早晨他就可以离开沉闷的家。然而,欢喜只有片刻,和早晨一样短暂。当城市又一次被人潮和车流搅乱的时候,岳子行心里又开始重复昨天的浮躁。焦虑、烦恼、空虚和无助象冬眠的蛇一样苏醒过来,慢慢缠绕和撕噬他。

岳子行打开手机不大会儿就接到了任紫月的电话。任紫月说,不好意思岳哥,很冒昧地给您打电话,我就是借您三千块钱做手术的那个任紫月。 岳子行稍微有些意外。欣然说任紫月会直接给他打电话,没想到这小丫头真的打了。岳子行是通过欣然知道任紫月的,虽未谋面,但对她很有好感。岳子行喜欢她的名字,很美,其中还有两个字与他名中的两个字同音。另外,岳子行觉得她挺讲究,借钱着急还,还想请他吃饭表示谢意。虽然这都是小事儿,但他却很看重。 岳子行同任紫月客套了几句,然后说,多大点事儿呀,饭不吃了,心意我领了。钱呢,就叫欣然交给朱旗,朱旗会转给我的。 任紫月很失望,还想再多说几句,岳子行说,就这样吧,你好好工作,好好保重身体。一个人离家在外不容易,以后再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就尽管支一声。 接完任紫月的电话,岳子行的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

岳子行通常比菜菜和程辉早到办公室,今天也没例外,刚坐下来,就见斯文森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憔悴得象个刚泅水上岸的海盗。他似乎在办公室呆了一夜,红着眼睛,乱着头发,油腻腻的脸上闪着幽光。他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阳光透射进来,烟雾便呈现出淡青色,在光线里变幻游移。

这时菜菜和程辉结伴而入,大家和斯文森互问早安。望着狼狈的老板,他们没说一句为他宽心的话。他们知道老板压力大,心思重,为路尔公司也为他自己。他们也清楚老板不需要他们的安慰。这些老外表面上很绅士,骨子里根本看不起中国人。他看不起你,你却同情他,那不等于恶心他么。 斯文森简单交代了两句就走了。昨晚他真的在办公室靠了一夜,想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减轻内心的痛苦和惶恐。中国人让他吃尽了苦头。如果公司关门,他不知道回国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菜菜说,太好了,又可以自由了,说罢将两脚搭在办公桌上,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她穿着短裙和高跟鞋,没穿丝袜,光着腿和脚,洁白光滑的皮肤闪着晶莹的光,生动的肉感让人不起淫心邪念都不行。 岳子行瞟了眼菜菜的大腿,心想这老姑娘在床上一定差不了。 菜菜今天没换衣服,脸上似乎也少抹了点儿东西。凭岳子行的阅历和经验,他断定菜菜和程辉昨晚没分开过。程辉是个有品味的男人,但有品味的男人往往骚味儿更足。岳子行早就看出程辉不是个省油的灯,虽没有证据,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如今这世道,有几个老实的男人呢。幻想中,岳子行仿佛看见他俩醉酒之后回到程辉的袖珍住所,在程辉及其女友的床上辗转腾挪。岳子行有些妒忌程辉,也有些轻视菜菜。虽然,基于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古训,岳子行没敢打菜菜的主意,但窝边草冷不丁被窝边兔吃了,岳子行还是惆怅得很。 菜菜睁开眼说,皮特,你儿子昨晚咋回事儿呀,没啥事儿吧。 没事儿,被小朋友失手打破了头,皮外伤。 昨晚我还挺担心呢,打电话你也不接。 珍妮的电话我不接,我不想混了?我晚上一进家门就关机,你打错电话了吧。岳子行说的是实话,一回家就关机是多年的习惯。他怕谭璐或别的有染女人乱打电话乱发短信,让冯筝嗅着味儿。 关机了?怎么可能呢?哎呀别解释了,我又没怪你。大半夜的有女的来电话,搁我这儿八成儿也不接。 你一定是拨错了。 不能呀。我是从手机里调号拨打的。 大概几点? 十点多吧。

岳子行掏出手机,调出通话记录,发现昨晚十点半确实有个未接来电,正是菜菜的电话。他很纳闷,昨晚进家时确实关机了呀,菜菜的电话怎么拨进来了呢?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冯筝打开了他的手机,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那还用问吗? 岳子行的心里立刻乌云闭日般昏暗下来。冯筝又一次偷看他的手机,使他愤怒和惊惶。他沉着脸在办公室转了几圈,然后下楼来到街上。他想立刻打电话给冯筝,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民路两侧高楼对峙,使这条狭窄的街道很象一条深谷,人和车汇成的河流奔腾不息。站在街旁,岳子行宛若迷失在山谷里,找不到出口。 和谭璐秘密相好了这么多年,岳子行对冯筝的情感已经麻木了,他平时并不觉得冯筝的信任有多珍贵,可一旦失去还是心有不甘。冯筝怀疑岳子行看似平常,其实触目惊心。夫妻之间,没有什么比信任更甜蜜、更安全、更重要的了。从信任到怀疑,是夫妻关系最可怕的变质。 岳子行有了演出即将结束的感觉。这么多年,他费尽心机在冯筝和谭璐之间表演,太累了,太苦了,也太厌倦了,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要尽快退出这两头漏风的舞台。他曾向谭璐发誓,一定会离开冯筝娶她为妻,可到现在诺言也未能兑现,主要原因就是下不了狠心。在同谭璐重燃爱火之前,岳子行也曾向冯筝发誓,答应爱护她一生。难道,为实现一个诺言,就要背叛另一个诺言吗?为了一个人笑,就要让另一个人哭吗?他糊涂了,为难了,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一切,才能保证三个人都不会受到伤害。无奈之际,他只好得过且过,默默等待,等待奇迹出现,让三个人都快乐地到达终点。可是,他越来越清楚,奇迹是不会出现的。

岳子行心想,冯筝啊,你他妈居然三番五次地偷看我的手机。既然你怀疑了,就干脆来个一查到底,最好查出我和谭璐的秘密,然后大家痛痛快快地摊牌,要死要活都别拦着。可我的手机很干净啊,你昨晚肯定很失望吧,要不要我主动向你交代呢?我若是交代了,你会怎样呢?吵架撕扯哭闹是难免的吧,那会不会提出离婚呢?如果提了,那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省得让我再前怕狼后怕虎了。再说,离就离吧,谁怕谁啊。 岳子行愤然掏出手机,按了一个快捷键,冯筝的手机号立刻跳了出来。只要一拨号,怒火就可以得到宣泄,问题也可能会有答案。可是,他用来按键的母指僵硬得如同一段树枝,明明已经触到了拨号键,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岳子行呆立在城市谷底,有点儿不知所措。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吓了他一跳。冥冥之中,似是老天安排,来电者竟是冯筝。岳子行如梦方醒,怒气陡升。 子行,我下午领特特去医院换药时,想给他做个脑电图,你看行吗? 你想怎样就怎样,少来问我。特特做不做都行,你倒是一定要做一下,看看脑子有没有病。 你……你什么意思?吃火药啦? 岳子行突然关了手机,想象着冯筝惊愕的表情,觉得痛快之极。他的愤怒和苦恼,都随着无线电波发射到了冯筝的手机里,又钻进她的耳朵和心脏。 很多时候,痛苦就是这样传递的  3

冯筝在学校教初二语文,还是两个班的班主任,待遇不怎么样,担子却很重。她性格比较柔弱,与人无争,所以在学校只有干活的份儿,好事儿很难摊到她头上。就拿去师大进修来说吧,教导组的人都快轮遍了,她这个老资格还没着落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焦虑和忧闷象两只哈巴狗,总是紧跟在冯筝身后。可能是因为睡眠不好,她的精神比以前差多了,头脑昏沉,气色不好,头发一把把地掉。这当然会影响她的讲课质量,颠三倒四,错误频出。有的学生家长听孩子说了,就写匿名信反映到了校长那里。校长找她谈话,她肚子里的苦水倒不出来,心中的委屈又重了几分。

冯筝是在课间给岳子行打电话的。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委屈得直想哭,可马上就要上课了,只好强忍眼泪。工作是最好的解脱方式,一堂课下来,她感觉已经好多了。岳子行这样对她已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一年两年,她早已习惯了,习惯委屈地忍受。冯筝曾把忍受委屈当成爱情的一部分,以为爱就是包容,包容就是爱。然而,一切都在变化。冯筝在忍受岳子行感情变化的同时,惊异地发现自己也在改变。她的包容心减退了,对委屈不再甘心。失望和愁怨象一张网,时常将她困在中央,从前她是逆来顺受,现在却好想将网冲破,出去寻找过去的欢乐。

开饭时间已过,别的老师都去热饭间拿饭了,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学校没有食堂,教职工都是自己带饭,中午热着吃。冯筝没心思吃饭,耳边老是回荡着岳子行的毒声恶语。她感觉眼睛发紧,脑袋发昏,就伏在桌子上假寐。下午她还有两堂课,不眯一会儿不行。 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是高老师的短信:中午不拿饭了?高老师教初二数学,比冯筝大一岁,平日和她很谈得来,关系比一般同事近一些。她纳闷儿,这家伙怎么知道我没去拿饭?她给高老师回短信:不想吃,谢谢你。 不大一会儿,高老师把冯筝的饭盒送来了。冯筝虽觉得高老师的热心稍显过分,可心头还是一热,正要道谢,几个老师拿着饭盒回到了办公室。有人说,哟,高老师给冯老师送饭来了,啥时也给咱送一回呀。 高老师干笑两声,慌忙跑了出去。 冯筝把饭盒放在一旁,继续趴在桌子上休息。老师们边吃饭边聊着正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都是婚外情的故事。冯筝觉得他们在影射自己和高老师,越想越气,干脆走出办公室来到外面草坪边。绿草如茵,阳光灿烂,不少没去吃饭的学生在操场上欢快地玩闹。望着无忧无虑的少男少女们,她深切地感到岁月是多么蛮横,那么快地掳走了她的青春和快乐,似乎永远都不会归还。 高老师影子一样跟了过来。冯筝怕人家说闲话,想马上离开,可又不好伤他的面子,只好傻傻地站在那里。 高老师关心地说,小冯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给我说说。 冯筝笑笑说,没什么啊,我这不是挺好吗? 骗谁呀,总生闷气不好,时间长了会得病的。这样吧,下午你后两堂没课,我请你去跳舞,散散心。 真的没事儿,我不会跳舞,也不想跳。 不会跳我教你啊,跳舞挺好的,听听音乐,散散心,还锻炼身体,跳过你就知道了,到时候还怕你上瘾呢。 冯筝说,以后有空再说吧,快上课了,我得准备一下。说完转身就走。高老师跟在后面说,算你答应了啊,到时可别不认帐。冯筝好象没听见,一边用手梳理着耳畔的头发,一边步履如飞。

冯筝上完两节课,就去幼儿园接了特特,带他去医院换药。特特头上的伤口愈合很快,医生说不用做脑电图,冯筝终于放了心。她在回家的路上买了菜,回到家中开始做饭。接孩子、买菜、做饭是她的下班三步曲,除了周末一天都不能跑调。原来岳子行也接孩子,也买菜做饭,后来一天比一天懒,成了甩手掌柜。冯筝对岳子行不干家务活没多大意见。他接孩子总是误点,有时还忘了;他不会挑菜,也不讲价,所以老花冤枉钱把破烂货买回家;他做饭费水费油费料,还不好吃。现在他什么都不干,冯筝一个人操持家务倒觉得清爽顺手,也少生很多闲气,虽然累点儿,却也没什么。

岳子行回来了,进门就黑着脸,一言不发。他上午在电话里骂人,冯筝一口气窝到现在,心想我还没丧脸呢,你倒摆出吃人的架势,好,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你绷脸我也绷脸,看你能咋样。 从吃饭到特特睡下的三四个小时里,夫妻俩没说一句话,完全是那种冷战的阵势。冯筝害怕冷战,一冷战家里就成了冰窟,心也成了冰疙瘩,那滋味比挨骂挨打还痛苦。上次冷战才刚刚过去几天,今天又不明不白地弄成这样,气得冯筝直想哭。

冯筝做完晚间的最后一项家务,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看着。岳子行在打电脑游戏,见冯筝进了客厅,就故意出手很重,把键盘砸得山响。冯筝昨晚偷看他的手机,他在撒气,在泄愤,在示威。他本想一进家就质问冯筝为什么要那样做,可他一看到在厅里玩耍的特特,就忍住了。冯筝提醒过他,不能当着孩子吵架。他也不想吓着孩子,不想看见孩子惊恐茫然的眼睛。但他知道,这一架是非吵不可的。 冯筝实在受不了岳子行打电游时弄出的夸张噪音,就关掉电视回卧室,关卧室门时,她忽然来了邪火,手下用了狠力,只听门砰的一声,震得屋墙都颤抖起来。冯筝吓了一跳,惊异自己竟摔了门,也害怕岳子行就此向她发难。 果然,冯筝立刻听到厅里电脑椅响了一下,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撞开了,岳子行冲了进来。他重重地关上门,一把掀亮灯,阴沉沉地说,冯筝,你到底想干什么? 冯筝怔望着岳子行,双手和嘴唇都在微微颤动,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她以前见过岳子行这副模样,有一次他逼上来的时候,甚至还用手指点着她的鼻子,当时她没怕,她知道他不会打她。可她现在怕了,不是怕岳子行动手,而是怕他的脸。丈夫的脸狂怒和凶狠,已经见不到一丝柔情。对于一个妻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的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岳子行又在逼问。 冯筝疑惑地盯住岳子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这个男人是岳子行吗?是我的爱人吗?是特特的爸爸吗?如果是,他为什么这样陌生?为什么如此对我?如果不是,那么他又是谁?他想要怎样? 岳子行抬高嗓门说,冯筝你怎么哑巴了?害怕了吧,背地搞小动作时怎么不害怕呢? 冯筝被激怒了,终于反击道,岳子行你今天把话说清楚,我背地搞什么小动作了?心里面在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可我搞没搞什么小动作呀,难道有人说我和高老师的闲话了? 什么小动作我就不说了,说出来没意思,伤感情,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你怕伤感情?你懂什么叫感情吗?我伤我伤得还少吗? 岳子行愣了一下,眼神中有捉摸不透的东西一闪即逝。 冯筝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说,你怎么也哑巴了?你今天上午莫名其妙地骂人,晚上又是这个样子,我也正想问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呢。你说我背地搞小动作,我一时想不起来,想起来我会告诉你。但我现在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没搞什么对不起你岳子行的小动作,就算搞了,也是逼的。 冯筝还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几下,话没出来,眼泪却下来了。 冯筝的强硬出乎岳子行的预料。他无比震怒,刚想要将其揭穿,忽见她泪雨滂沱,嚣张气焰顿时收敛。他气鼓鼓地咬着嘴唇,闷声开门出去,又轰然将门带上。 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夫妻俩卧室的门被摔了三次,声音象三声爆炸。 冯筝靠在门边无声地哭着。她想起小时候哭时,妈妈总说,哭,哭,你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能干什么?如今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她似乎还是老样子,除了哭还能干什么呢?

4

寂寞、委屈、忧伤的时候,冯筝总是回想过去快乐的日子。回忆虽是一方良药,可以填充空虚驱赶哀愁,可用的次数太多就不灵了。冯筝不明白,为什么快乐总是那么短暂,为什么短暂的快乐过后,漫长的痛苦会接踵而至。她想,人大概和鱼儿一样,快乐就是诱饵,咬钩的瞬间是愉悦的,而代价却无比惨重。所以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条鱼儿,虽然不知道岳子行到底是不是命运抛给她的诱饵,但吞下以后的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冯筝是在大四上半学期遇到岳子行的。那年秋天,她在学校招待所勤工俭学当楼层服务员,每周值三个夜班。岳子行和另外几个一同进修的同事就在冯筝的学校上课,住在学校招待所,正好是冯筝负责的楼层。冯筝对岳子行很有好感,因为他从不光着膀子穿着裤衩在走廊里乱窜,从不象别人那样到她的值班台前色迷迷地穷聊。岳子行对她一直都很客气,每次买来水果或小吃都给她分一点儿。她开始注意他,渐渐感觉到了他的正直和朴实。她找借口接触岳子行,有事儿没事儿都到他房间里打转,两人的关系因此近了许多。

岳子行有个习惯,常在晚上九点左右到招待所对面的街上打磁卡电话,打完电话总是春风拂面。冯筝当然不知道他是给大连的谭璐打电话,但能猜到他在和一个女孩子热恋,于是心里就落寞得很。很多个夜晚,一些人在房间里打扑克或喝酒,岳子行却在一旁看书,或到楼层的天台上闲坐,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有天晚上,冯筝去天台晾衣服,无意间发现岳子行在偷偷抹眼泪,便隐隐地动了芳心。她很难过,明明知道他伤心,却没有办法让他高兴。那阵子岳子行情绪低沉,晚上也不出去打电话了。冯筝揣测他和那个女孩闹了矛盾,心中窃喜,同时也为他担心。

一天晚上九点钟,岳子行愁眉苦脸地出去了。冯筝知道他又要打电话,心里便有些苦涩。一个小时过去了,岳子行没回来,二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没回来。冯筝很着急,不由自主地下楼找他。那时候,岳子行正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话亭边的马路牙子上,在昏黄的路灯下象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 冯筝走过去,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岳子行半天才发现冯筝,诧异地问她怎么在这儿。他的声音很虚弱,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已消耗殆尽。他刚才肯定哭过,街上的灰尘附着在脸上,使泪痕十分明显。 冯筝说,我早就知道你不开心,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帮你。 岳子行说,你坐在这儿陪我就是帮我了。 冯筝的心颤了一下。这样的情景,这样的话语,使她对这个大连来的大男孩有了特殊的感觉,那感觉就象一汪温泉,在心底积累翻腾了很久,此时此刻汩汩而出,细的,甜的,热的,乱的,充实而甜蜜。她明白,那感觉就是她的爱情。 冯筝问,她是谁呀?她在哪里? 岳子行没有回答,他不想把自己和谭璐的伤心故事说给冯筝听。他和谭璐分手已经半个月了,分手原因是谭璐总和何铁犁在一起玩,令他怀疑谭璐已经移情别恋,终于忍痛挥刀断爱。谭璐在电话里说何铁犁是她的高中同学,当兵复员后总来找她,两人只是好朋友而已。可岳子行根本不信,认为男女之间不可能存在友谊,所谓的友谊都是情爱的幌子。他可以接受不爱,但无法容忍不贞。半个月来两人断了音信,岳子行反思之后有些后悔,今晚打电话给刘大昆就是想打探谭璐的消息。刘大昆说谭璐在电话里告诉他,她和何铁犁已经明确了恋爱关系。放下电话,岳子行知道一切真的结束了,在街头大哭一场。岳子行哪里知道,他不在谭璐身边的时候,空虚无助的她在何铁犁的攻势和父母的撮合之下芳心有所松动,而他的疑心和无理是她弃岳投何的真正原因。事实上,等谭璐发觉自己依然深爱着岳子行时,他已象断线的风筝飘然远去。

冯筝见岳子行不吭声,以为他不高兴了,就不再言语。午夜的小城,街上很清净,夜空里飘下稀疏的雨点儿,远处传来宵夜的叫卖声。 冯筝说,我请你喝鸭血汤吧。 岳子行跟着冯筝来到一个露天排挡,对坐在小桌前喝鸭血汤。岳子行饿极了,一口气喝了五碗。望着岳子行孩子般的吃相,冯筝心里荡漾起柔情蜜意。她高二时和一个男孩相恋,高考后那个男孩去北京上大学,大二时给她写了断交信,之后冯筝再也没有对谁动过心。岳子行的出现象一夜春风,吹开了冯筝的爱情之花。在她眼里,这朵花比初恋更娇艳,更令人心醉。 岳子行喝完鸭血汤,发现冯筝正痴痴地看着自己。朦胧的灯光下,她是那样的娇媚,眉眼鼻唇间焕发着江南少女特有的丽质。尤其是她的眼神,羞涩中掺着怜惜,几乎要将他融化。 岳子行说,你出来陪我,不怕领班查你的岗? 冯筝说,不怕。

岳子行和冯筝好了。他作出这个决定,离他知道谭璐真的弃他而去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他想在冯筝的爱情里忘记谭璐,这样他就不至于太痛苦。对冯筝的情感,他当时没怎么细想,甚至连他们的未来都没有想过。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时光,一起上自习,一起去食堂打饭,一起游镇江三山。在金山之巅,冯筝问岳子行原来那个女孩什么样,问她们两个谁漂亮谁对他好,岳子行说当然是你漂亮你对我好。他骗冯筝说,那个女孩是我大学同学,追了四年都没追到,如今她嫁人了,我也死心了。岳子行不愿说实话,说了心里会痛。另外他觉得坦白从前的恋情是愚蠢的,负面影响无法预计。冯筝又问岳子行,你会不会象许仙爱白娘子那样永远爱我?岳子行说,会的,一百个法海也无法阻止我爱你。在北固山,冯筝要岳子行当着恨石发誓和她相守一生永不分离。岳子行发誓说,我爱冯筝,如爱自己,倘若背弃,亦遭剑劈。冯筝赶忙捂住他的嘴巴说,呸,呸,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这番言辞,让两人都大受感动。之后他俩登上甘露寺的高楼,面对浩瀚长江依偎缠绵,自信世间最真最美的爱情就在他们怀中。

冯筝还带着岳子行乘江船过长江到扬州赏玩。冯筝家在扬州郊县,逛完瘦西湖和唐城后,她想领岳子行到她家看看,可岳子行死活不去。从扬州回到镇江后,岳子行开始认真考虑他和冯筝的关系。他发现了两个问题,一个是他无法忘记谭璐,冯筝总是被谭璐的影子笼罩着,也就是说,他无法全心全意地爱冯筝;另一个是他和冯筝将来很难在一起,因为冯筝毕业后分配到何处工作是个未知数,去大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岳子行毕竟对冯筝已有很深的感情,他不想因为这两个问题停止爱她,更不忍她让她伤心。冯筝是个柔弱的女孩,比不上谭璐乐观坚强,抛下她对她来说绝对是个难以承受的打击。他想,既然前途未卜,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寒假前,岳子行进修完毕要回大连了。冯筝害怕这一天到来,可这一天远远地摇着晃着,趁她不注意说来就来了。暮冬的寒风刮走了她脸上的笑容,彻骨的寒意袭上心头,好象在不停地提醒她,她的爱情随时都会嘎然而止。 岳子行走时,冯筝到火车站送他。他要先回山西过春节,然后再返回大连。两人在站台上紧紧拥抱,不忍撒手。冯筝哭着说,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你走多远,我就跟多远。岳子行默默无语,心乱如麻。铁轨伸向迷茫的远方,他不知道他到了远方会怎样,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冯筝的爱带走,该不该把自己的心留下。

岳子行走了,冯筝的世界空了,所有的快乐都无影无踪,思念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内容。两个月后,这个娇小的女孩毅然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去寻找她的爱情和梦想。她怎么都想象不到,从车轮启动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已发生改变,也无从知晓自己八年后的生活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楼主| 发表于 2005-1-10 07:54 | 显示全部楼层

弗兰克说主人公象他(敢讲真话),很正常的吗!

那就接着看发生在主人公身上的故事:

......

[em01]

发表于 2005-1-11 04:20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清风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裙MM还真给面子!~

嘿嘿~!的确素不错滴文章~!~!~!~!~!支持ing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 07: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1

  赵茜给岳子行打电话,问他到沈阳找没找着倪约。岳子行说没找着,反问她有没有倪约黑龙江老家的电话。赵茜说没有。岳子行告诉她倪约可能受了刺激,精神出了点儿问题,被她爸接回黑龙江了。赵茜当即就在电话里哭了,问他会不会去黑龙江看倪约,去的话她想跟着去。岳子行说,那么远,能说去就去吗?

  岳子行非常惦记倪约,很想给她写封信或打个电话,可倪婉出国了,搞不到那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只有干着急。岳子行一度想求助焦三喜,最后却打消了念头。他憎恶这个人干儿,哪怕和他说一句话都会觉得恶心。另外他已盘算好,如果倪约病得不轻,他将暗中对姓焦的采取报复措施。现在出面联系,岂不是事先暴露了目标? 估摸着倪婉已经从汉城回来时,岳子行每隔一个小时就给她打一次手机,打到第二天下午果然通了。倪婉很礼貌地向岳子行问好,然后对他在广电大厦为焦三喜解围表示感谢。岳子行见倪婉态度友好,就乘机请她吃饭,结果被婉言谢绝了。岳子行说,我请你吃饭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想和你谈谈倪约。倪婉说,请不要在我面前提她。岳子行说,她可能病了,回了黑龙江,我很想知道她那边的地址和电话。 倪婉沉默片刻问,你怎么知道她病了?又怎么知道她回黑龙江了? 岳子行说,我专门去沈阳找她,可她已经走了。怎么,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想,她家的人能放过我吗? 这和你没关系。你也是受害者。 可人家不这么想啊……你找好笔和纸,我现在就告诉你地址和电话。 见面说不行吗?我们也算老朋友了,一起吃顿饭不过分吧。 我们不算朋友,一起吃饭虽不过分,但没必要。对不起,我说话很直,有点儿伤人。 岂止是伤人,杀人都够了。不过你咋说都行,我能挺住。今晚六点,我在国际酒店对面的天天渔港散座等你。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等。 Jesus Christ!(老天!)我不会去,等不等是你的事儿。 你不来我不走。你看着办吧。

  打完这个电话,岳子行如释重负。认识倪婉这么久,他有话要对她说,可很难有机会说,即便说了也等于白说。她就象一只高飞的天鹅,那么俊美华贵,又那么可望难及。他天天在地面遥望,偶尔也奢想有朝一日能和她一起飞翔。他告戒自己,如果她今晚不来,他就永远不再找她。混到这把年纪,他还知道什么叫“求之不得,抓紧后撤”。

  岳子行下班后在办公室靠了一个小时,然后离开宏誉大厦步行至天天渔港。他这几天一直在梳理感情上的乱麻,还和谭璐闹了别扭,心情阴沉得能挤出水来,身体懒散乏力,象太空失重。今晚和倪婉的约会,象性情所至的神来之笔,又象蓄谋已久的追逐计划。这个天鹅般高远的女人,是岳子行妄图摆脱感情重负时的一道闪电,冥冥中照亮了他的突围之路。 岳子行坐在天天渔港的一个角落,随意翻看着维多利亚·贝克汉姆的英文原版自传《学会飞翔》。那是程辉的书,被他借来对付可能出现的漫长等待和无聊。好在他既喜欢辣妹又喜欢贝克汉姆,尚能从中读出些许乐趣。半个小时后,服务小姐问他要不要点菜,他说他等的人还没来,需要再等半个小时。之后他不好意思再干等下去,就点了两道凉菜一瓶啤酒,一边喝酒一边看书。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倪婉还是没来,他在失望中对她产生了新的怨气和爱慕。他心里乱乱的无法阅读,索性加点了一道热菜和两瓶啤酒,开始专心致志地喝酒,天马行空地痴想。三瓶啤酒下肚,他有些晕乎,肠胃很充实,大脑却几近空白。他想着倪婉,还想着冯筝、谭璐、特特和他自己。期间刘大昆来过电话,问他在哪儿鬼混。他说他在和一个人约会,喝酒聊天。刘大昆问那人是谁,他说那人就是我自己。刘大昆说你喝高了。他说没高。刘大昆说明晚你来我家,有事和你商量。他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岳子行又要了第四瓶啤酒,喝干以后已有醉意。他是七八瓶的量,可今晚的酒劲儿上得太早。他左臂伏在餐桌上,脑袋枕在左臂上,侧脸呆看着《学会飞翔》封面上美丽的高贵辣妹。他羡慕她和小贝功成名就的爱情,呼风唤雨的爱情,自由自在的爱情,丰衣足食的爱情。他也想和他们一样在天堂里飞翔。 岳子行伏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盘腿坐在一块雪白的餐桌布上飞越千山万水,然后又梦见自己躺在一间无人的空房里,身上静静地覆盖着那块白色桌布……手机响了,把他从光怪陆离的睡梦中唤回现实。灯光很刺眼,人声也已不似先前嘈杂。他半闭着眼睛接电话,没想到竟是倪婉。她说,十点了,你准备在天天渔港过夜吗?他象大热天一头扎进大海一样,连发梢都清醒了,起身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搜索倪婉。倪婉说,你买单出来吧,我在外面。

  岳子行离开饭店,见门口停着一辆蓝色赛欧,右前门的车窗玻璃正自动落下,倪婉坐在驾驶位上冲他招手。岳子行奔到车边,俯身贴着窗口说,没见过你这么赴约的。倪婉说,也没见过你这么约人的,上来吧,送你回家。岳子行坐到副驾驶位上说,你现在来算什么?还不如不来。倪婉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我刚加完班,路过这儿时顺便往里看了看,觉得那个趴在餐桌上睡觉的人象你,一打电话果然就是。我不是来赴约,我只是不忍心看你那样睡下去。岳子行说,不知你来,不然就喝个烂醉,等着你背我。倪婉说,你真喝醉了我还不管呢,农夫和蛇的寓言故事还没忘呢。 车子绕过中山广场时,倪婉问岳子行家在哪里。岳子行说在解放广场。倪婉说正好顺路,先送你回家。岳子行说五四广场附近有家上岛咖啡,去坐会儿吧。倪婉说我不想去,你别费那个脑筋了。

  路上,岳子行很想说说倪约,可又怕倪婉不高兴,就忍着不提。倪婉似乎知道岳子行在想什么,取出一张纸片递给他说,你要的东西都在上面。岳子行接过谢了。倪婉问,你和倪约到底什么关系?岳子行说,我是她的保户,她帮了我的大忙,可以说有恩于我。倪婉说,她得了抑郁症,问题不算太大,你和她联系一下,然后把情况告诉我。岳子行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关心她。 倪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驾车如飞。岳子行心想这车太过袖珍,女司机开车又猛,万一出事能不能幸存都是个问题。好在夜间车少,眨眼间就平安驶至解放广场。倪婉把车停在十五路车终点站,示意岳子行下车。岳子行舍不得走,看着倪婉欲言又止。车外的各色灯光洒进车窗,使倪婉朦胧中更显妩媚动人。岳子行蓦地有了生死离别的错觉,仿佛他一下车,就永远不会再见到这个女人。

  倪婉见岳子行目光有异,紧张地问他怎么了。哪知话音刚落,岳子行就猛地搂住她亲吻。倪婉躲闪不及,脸蛋被他亲了几下,嘴唇也未能幸免。她尖叫几声,正待挣扎,岳子行已经离开了她,连声说I am sorry(对不起),倪婉羞愤地朝岳子行的脸上挥了一拳,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岳子行若无其事地下了车,站在路边面无表情地往车里看。倪婉狠狠地瞪着他说,这又是一个农夫和蛇的故事。说完一踩油门飞驰而去,红色尾灯在迷蒙的夜里象一双幽怨的眼睛。 岳子行呆立街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真的是一条冻僵的蛇? 2

岳子行连日来忙于个人俗事,不知不觉把公司正事凉在了一边,惹得斯文森龙颜不悦。通过明察暗访,岳子行把糖衣炮口对准了外经局的王处长,想从他那里骗个大印出来。可王处长不是开会就是出差,难见人影,没法施展手段。斯文森口气强硬地对岳子行说,皮特,这是关乎公司存亡的大事,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全力以赴。 岳子行被斯文森训了一顿,立刻上紧发条东跑西颠。可他一介白丁,到衙门办事谈何容易,愁闷之际只好给刘大昆打电话诉苦,看他有没有放倒人民公仆的好点子。刘大昆说,这事儿你得问朱旗,他花花公子一个,啥不会呀。 朱旗在电话里说,这事儿难度太大,不好整。 岳子行说,操,好整的话还问你啊。 朱旗说,你们老板纯是个二逼,比还珠格格还天真。人家是政府要害部门,国家规定在桌上摆着,再铁的关系也没法松口。话说回来,那些家伙现在奸得很,怕得很,一般花招很难引其上钩。 岳子行说,我已经盯上他们一个管事儿的处长,就等下毒了。 朱旗说,你得先摸一摸他的家庭情况和个人喜好,然后再对症下药,他摆多大谱,你上多大炸药包。不过别落个肉包子打狗。 岳子行说,知道国家干部里为什么有那么多腐败分子吗?就是因为你这样的催腐专家太多了,他们想不腐败也难啊。 朱旗说,靠,你掌权了更坏,用不着拉拢腐蚀,自动就烂掉了。 两人又穷聊了一会儿。朱旗说他要换车了,准备踹掉富康迎娶红旗世纪星。岳子行说,你的厂子不是不景气吗,咋还那么烧包呢。朱旗说,来钱的路有的是,就看你走不走了。老岳,想办法出来自己干吧,都快三十五了,再给洋人卖命就废了。岳子行说,跟瑞典人再混些日子,以后有机会再说。他还想让朱旗把富康处理给他,可犹犹豫豫没有开口。

  经过盯梢和蹲坑,岳子行终于见到了外经局主管外企经营的王处长。他是个美国“海归”博士,刚被提拔,没什么官架子。他说,路尔公司的事情我们讨论过很多次,国家规定在那儿摆着,很难办啊。岳子行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就把工商局已核发营业执照的事实说了。王处长说,你要是把工商局搬出来,我们就让他们重新核发执照。 岳子行不敢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心想反正今天是来接头,具体工作要到幕后去做,就把话题转移了到了王处长的留学经历上。他已经探明王处长的来历,这上面有文章可做。王处长果然很专心地讲起了他的北美故事,讲述过程中遭到了岳子行最为凶猛的赞美。岳子行问王处长在美国哪个学校读书,王处长说转过很多次学,最后拿学位的是纽约州立大学。岳子行假装眼前一亮说,这么巧,我弟弟现在就在纽约州立大学读书。王处长说,是嘛,那真巧,我在水牛城,不知道他是哪个分校。岳子行说他在石溪。两人以点带面谈得甚是投机。岳子行觉得王处长是个好人,可自己为达目的胡编乱泡,实在有些龌龊。

  岳子行回公司时路过中山广场,觉得累了就坐在草坪石沿上休息,却不知不觉坐了很久,好多与中山广场有关的记忆海豚似地一群群浮出脑海。刚来大连时,他为图便宜常来中山广场的露天发摊儿理发,有一次正理至半道,工商的来抓,理发师拔腿就跑。岳子行头上顶着半边头发,脖子里系着灰油油的塑料布,抄起屁股底下的小马扎就向理发师追去。两人找了个旮旯墙角,气喘嘘嘘地把头上的活干完了。岳子行说,不管我的头,也要管管小马扎吧。理发师说,要是抓住了,一百个小马扎也罚没了。还有,现在的人民文化俱乐部原来曾开过一家玛克威夜总会,一度叱咤欢场风云。每当夜幕降临,墙根儿下的各色浓妆女子就会一个个被人领走。远远地围着很多看客,瞧似漫不经心,其实都在暗自过瘾。岳刘朱三人没少来过,无奈裤裆是满的钱包却是空的。还有,岳子行认识谭璐前,下班后不想回宿舍,又没别的地方可去,就带着书来中山广场看,周六还能碰上英语角,哇啦哇啦跟着卷一气舌头。还有,他和谭璐谈恋爱的时候,俩人晚上总来中山广场玩,踢毽儿、溜旱冰或跳舞,完后就到上海路街口等公汽送谭璐回家。还有,冯筝第一次来大连时,岳子行领她到中山广场溜达,买瓜子时掏丢了十块钱,害得他俩心疼半天。还有……还有那么多的记忆,现在翻出来似在昨日,又恍若隔世。

  岳子行越想越伤感。来这座城市十年了,他仍是整日奔波,一事无成。梦想远去了,青春不再了,无可奈何地甘于平庸,就连曾经相依为命的爱情也正在缓缓死去。而十年以前,谁能预言这一切,谁又肯相信这一切。此时此刻,岳子行觉得圆圆的中山广场就象一口巨大的井,而自己就是井底一只可怜的青蛙,如何挣扎都跳不出城市的逼迫和喧嚣。

  岳子行忽然好想给冯筝和谭璐打电话。孤独和悲凉袭来的时候,倾诉就成了救命的稻草。他好想和她们说话,说出心里的感受。他和这两个女人,从素不相识到蹉跎至今,欢乐总是短暂的,而忧伤却无时不在。也许,这就是爱情的真谛。为追求和维持一夜的美梦,却要付出一生。然而,岳子行还是从心底里感激她们,也从心底里忏悔。他欠她们太多,没办法偿还,也偿还不起。

  岳子行急切地拨通了谭璐的手机。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先给谭璐打电话。也许,他对她爱得多,欠得也多。 谭璐在电话里说,今天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岳子行说,我每天都想打,可又怕听到你的声音。我知道你生气了,那天我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那么说,连我自己都搞不清。 谭璐那端悄无声息。 岳子行说,璐璐……我……我想说句话。这话我不该说,说了会不得好死,会下地狱。 谭璐声如蚊蝇。你说吧,你不会下地狱的。 岳子行说,如果……你真的不想和他要孩子,那就……算了吧。和一个不爱的人生育会很痛苦,会后患无穷。 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了……。谭璐说完,又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音。岳子行仔细听辨才知是压抑的哭泣。 好好的怎么哭了,让同事看见不好。 我在家。 怎么没上班? 病了。 怎么了?严重吗?我现在就去看你。 小病,你别来……他在家。岳子行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揪挠着。他咬牙关掉手机,闭着眼睛将头垂在双膝上。他不能再说了,再说也会流泪的。他本想找谭璐说话,只为减轻她的痛苦,安慰自己的孤独。可没想到,她更痛苦,他更孤独。他终于发觉,这是个无处倾诉也无法倾诉的世界。  3

  谭璐感冒了。那天晚上她扔下岳子行离开桂林路小屋后,打车径直去了星海广场。她家就在附近的“星海人家”住宅区,可她根本不想回家。她在海边呆坐了两个小时,初秋清冷的海风吹得她浑身冰凉,海浪的飞沫打湿了她的鞋袜,她竟然没有察觉。她的思绪被巨大的忧伤冲散,孤零零地在夜海深处逡巡。爱情受凉的同时,她也受凉了。

  谭璐的感冒并不重,只是她的心病太重,使她看起来萎靡而虚弱。多年以来,她眼看着自己和岳子行的爱情象一杯茶水越冲越淡,虽觉凄凉但并不紧张,因为她固执地以为,激情褪去后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浸泡着茶根的白开水虽然平淡,却溶含着她所有的情感和梦想,足以维系她的生命。然而,岳子行迟迟不肯和冯筝离婚使谭璐濒临绝望。在林丽晨的点拨和开导下,谭璐慢慢想开了。她不再强迫岳子行履行当初的晋秦之诺,只是默默陪他继续跋涉在漫漫情路上,至于能走多远,她已经不去想了,也不去问了。她不想让自己的爱变成岳子行的负担,那样不仅会使爱情之花加速凋谢,而且也会破坏两人曾经共有的美好回忆。这次何铁犁提出要孩子,她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不予理会,但还是想听听岳子行的意见。她想听他说“不要和他生孩子,一定要等着我”。从前两人欢聚的时候,总会说起“我给你生个女儿吧”和“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吧”之类的疯话,虽是在过嘴瘾,感觉却无比幸福。可这回岳子行竟然帮何铁犁说话,让她大失所望。他就象社会上那些染指别人老婆却又怕人家离婚的男人,只贪图私情快感,却不愿承担责任,更不想被纠缠和拖累。这样的结果,怎能不使谭璐伤心欲绝呢。

  岳子行给谭璐打电话的时候,她刚和何铁犁吵完架。何铁犁昨晚在外面应酬时喝得酩酊大醉,被一个副处两个正科抬回了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何铁犁起床后没找到吃的,就到谭璐的卧室开玩笑说,这家让你当得真闹心,小心我撤了你。谭璐气道,撤了我更好,愿找谁当家就找谁当家。谭璐生病的这两天,何铁犁基本没怎么照顾她,晚上还出去烂喝,令她十分生气。何铁犁说,火刺棱的,啥意思?谭璐说,没啥意思,谁敢跟你何大处长火呀。何铁犁升迁以后脾气渐长,没少挨谭璐刺儿。 何铁犁不再搭理谭璐,去厨房煮了四个荷包蛋。他本来要给谭璐端两个,可越琢磨她的话越窝火,就赌气全吃了。何铁犁吃完鸡蛋,忽然想起生孩子的事儿,就又蹩进谭璐的卧室问,考虑好了没有,啥时候让我当爹啊? 还没考虑呢。 没考虑就别考虑了,明年是羊年,都说要孩子不好。如果咱俩不想生个小羊羔,这一来一去等于又耽误了两年。 谭璐脸朝里躺着没有答话。 和你说话呢,赶紧表个态。 谭璐转过脸说,那就等到后年再看吧。 再看,再看我就成小老头了。这样吧,既然你不愿要孩子,那咱俩就学学报纸上登的奇闻轶事,来个借腹生子算了。想我何某好歹算个美男,大小是个人物,找个肚子不会太困难吧。 别恶心我了好不好?你要真动了歪点子,那咱俩干脆离了,你再找个年轻漂亮的给你生孩子多好。 我在开玩笑,你别太认真。 不管你开没开玩笑,我都是认真的。你找个好肚子,我马上让位。 何铁犁仔细打量着谭璐说,谭璐啊,你没发烧吧,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呢,真怀疑你是动机不纯。 你什么意思? 你不愿生孩子,是因为早就想和我离婚吧。 你昨晚的酒劲儿该过了吧,过了怎么还胡说八道? 你还没说完呢,这话我在心里憋了挺长时间了,你听了别急眼,就当我酒劲儿没过,就当我胡说八道吧……你们酒店有个辞职去上海的财务总监吧。 你别听别人乱嚼舌头。 何铁犁嘿嘿冷笑几声道,谭璐,你可别拿我当彪子,别人是不是嚼舌头我自有分辨,你心里有没有鬼我可就说不清了。

  谭璐霍地坐直身子,惊得目瞪口呆。何铁犁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即便是发火,也是小打小闹,从来不说半句过头的话。可这会儿,他就象卸了妆的戏子,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爱情是有限度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善良也是有限度的,一旦突破极限,那他就会变成另一个男人,不但陌生,还会伤人。 你说话呀,吓傻了还是气疯了? 谭璐终于回过神,冷静地说,你怎么说我都行,但别往周闯身上泼脏水。 何铁犁怪笑道,他扣没扣我绿帽子还不好讲呢,说他两句你就受不了?谭璐抓起枕头砸到何铁犁的身上,气愤地叫道,你这个混蛋,等酒醒了再进来和我说话。 何铁犁一挥手,将飞袭而来的枕头击落在地,盛气凌人地说,我是不会再进来的,你先清醒清醒,然后到我房间来谈,看在夫妻情面上,我也许会给你个认错和忏悔的机会。 何铁犁说完就出去了。房门被他重重地带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谭璐一哆嗦,门后贴着的一张台湾艺人寇世勋的明星画也被震掉了,无声地飘落下来。那张画跟了谭璐很多年,不为别的,只为画中的男人酷似岳子行。

  谭璐怔望了一会儿蜷缩在地上的画,缓缓下床走过去,蹲下来凝视着画中之人。由于角度和光线的缘故,他的脸已然扭曲,狰狞可怖。谭璐拣起画,奋力将它揉成一团,喘息了一会儿,又把画慢慢展开,摊在地上用双手一下下地抚平。她成功地将泪水阻止在身体的某个地方,不让它从她的眼睛里涌出。她是海边长大的孩子,似乎有足够宽广的心怀和足够坚强的性格,用来缓解和控制自己的悲伤。 就在这个时候,岳子行拨响了她的手机,仿佛画中人看见了她的痛苦,特地让他打来电话安慰。她不想接,却身不由己地接了。听着他熟悉的声音,所有的记忆全部复活,所有的爱恨齐袭心头。她感觉两股热流犹如野马奔腾,冲破体内所有关卡夺眶而出。她咬住手指,把哭声禁锢在口腔内。她不想让岳子行知道自己在哭泣。可是哽咽声太不争气,拼命挤出来昭示主人的委屈。 岳子行掐断电话后,谭璐擦干眼泪,虚脱地躺在床上。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远在上海的周闯,一个被丈夫和情人不怀好意地挂在嘴边的男人,一个足可信赖的男性知己。她此刻好想靠在他的肩头痛痛快快大哭一场,然后向他诉说痛楚追问迷惑。她迟疑良久才拨打他的手机,可按完最后一个数字却又飞快地放下电话。她忽然觉得在这个炎凉人世,没有谁能理解她的痛楚,也没有谁能解答她的迷惑。

  谭璐头脑空空地躺着,直到沉沉睡去。她就象一个在山中被土匪洗劫一空的农妇,找不到回家的路,最后筋疲力尽地昏到在山野。

4

倪约家在黑龙江呼兰县城,长途区号却是0451,和哈尔滨的一样。岳子行以为倪婉写错了,可找来地图一看才知道,呼兰县是哈尔滨的郊县,中间只隔着一条松花江,于是心中暗喜,寻思以后若是去看她,路上不会费什么周折。

  岳子行下班后去刘大昆家,等车的时候用手机往呼兰打电话。他这两天已经打了好多次,可总是没人接。他打电话找倪婉核实号码是否有误,但倪婉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搞得他很狼狈。这回总算有人接电话,一问才知是倪约的母亲。岳子行既紧张又兴奋地找倪约通话。倪母说倪约住院了。岳子行心头一紧,忙问她病情如何。倪母警惕地问岳子行是谁。岳子行说我姓岳,是倪约大连的朋友。

  倪母一听大连二字,就问岳子行是否认识倪婉和焦三喜。岳子行说认识。倪母立刻吊着嗓门说,我姑娘就是让这俩人给整病的。倪约失踪了她都不知道,要不是他老叔催她,她连寻人启事都不带登的。她这种人太不讲究,自己爱人不要她了,反怨我们倪约咋咋的。前天我在电话里说她几句,她还摔我的电话。这位先生你给评评理,天底下有这样的亲戚吗?

  岳子行宽慰了倪母几句,让她详细说说倪约的病情。倪母泣道,倪约从外地回来后,整天没话,天一亮就搭车去江边呆坐,晚上回来也不好好睡觉,尽画些莫名其妙的图画,画完了撕碎,撕完再画。先生你知道吗,姑娘现在天天要死要活的,时时刻刻得有人看着,吓得我眼都不敢眨一下。大夫说她是什么抑郁症,你说这不完了吗,姑娘万一真疯了那可咋办哪。

  听着倪母的唠叨,岳子行心情十分沉重。那个与他有过一夜迷情的女孩,那个他满怀温情地找了这么久的女孩,竟然落到了如此凄惨境地。她太年轻了,太天真了,太脆弱了,无论如何都经受不起这样的人生遭遇。她正为自己的年轻、天真和脆弱付出代价。只是代价太巨大,太惨痛,太没有价值。 岳子行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倪母,表示愿意帮助倪约,她和她的心理医生可以随时和他通话。和倪母说完再见,岳子行乘公汽去刘大昆家。路上他很难受,仿佛心里长了草,背上生了刺。倪约带给他的那份浪漫和温馨已被这个长途电话破坏殆尽,让他觉得自己陷入的既是一次爱恋,又是一场是非。

  刘大昆见到岳子行劈脸就说,你现在真牛逼,十二道金牌也搬不动你。他约岳子行到府上说事儿,等了三天才把这家伙等来。岳子行边吃西瓜边问刘大昆,是不是叫我操办你和苏舞柳的婚事啊,没问题,就提两个条件,第一让我当伴郎,第二伴娘一定要年轻漂亮。刘大昆说,看你那张老脸吧,让你在门口放挂鞭就不错了。 刘大昆找岳子行来,主要是商议如何阻止蓝青结婚。前妻要出嫁的噩耗使刘大昆心似火燎,寝食难安。他打电话找蓝青谈,蓝青说没什么好谈的,之后就拒接电话。他不死心,想让岳子行帮他想想办法,即便唤不回她的爱情,最次也要将她阻击在洞房之外,然后再从长计议。

  岳子行讥讽他不但弱智,而且脑瘫。刘大昆说,哎呀行了,就算我白痴,那是我乐意。岳子行说,我真的很烦蓝青,可又不能不给你支招,但丑话可说在前头,一切后果由你自己承担。刘大昆说,那是自然,你快说咋办吧。 岳子行说,你买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摆在她公司门口,然后长跪不起,不达目的誓不收兵。这招肯定管用,只是要破费了,玫瑰花钱按批发价大约不下两三千元,另外还要破费你这张小脸儿。 刘大昆说,我操,这我可干不出来。再说蓝青爱面子,这么到她公司一闹,她肯定会恼羞成怒,反而会把事情搞砸。 岳子行说,那我就没招了,你还是按土办法来吧,打电话纠缠,上家里纠缠,一直缠到那小子不敢娶她。 刘大昆揣摩了一会儿说,我也这么想过,给她来软的,给那小子来硬的。可她不接我的电话,我不知道她住哪儿,也不知道那小子什么来路。 岳子行说,那就盯她的梢,只要找到她的住所,就能找到她的相好。刘大昆大喜。岳子行说,咱俩今晚就行动。你马上写封血书交给我,我骗她出来。刘大昆懵懂地问,血书?什么血书?怎么写?

  岳子行吃吃笑道,白纸黑字地写,说你如何如何爱她,没她你如何如何活不下去,她要是结婚你就如何如何去死等等,写完摁个红指印儿就行了。这信不让她取消婚约,也叫她推迟婚期。

  刘大昆言听计从,当即去书房写信。岳子行立刻给蓝青打手机,问她最近三天没见到过刘大昆。蓝青说没有,狐疑地问怎么了。岳子行说,大昆三天前说你不接他的电话,让我转交给你一封信,然后就失踪了,家里和单位哪都找不到。 蓝青吓坏了,忙问大昆留了一封什么信。岳子行说信是封死的,不知什么内容。接着,两人约好晚上九点在瑞士酒店停车场见面,转交疑为刘大昆绝笔的信件。见面时间是岳子行定的。他故意定的晚些,这样蓝青接头后肯定会直接回家,不会再到别的地方去,便于跟踪。

  岳子行打完电话,到书房看刘大昆写信,见他刚开了个头,眼圈还有些泛红,就赶紧退到客厅等待。半小时后,刘大昆写完信,用蓝青留下的口红按了几个红指印,封好后交给岳子行。 岳子行见刘大昆情绪低迷,显然是写信时动了真情,就拉他出去喝酒。两人进了附近一家小饭店,一直喝到八点半,幸亏有意克制,否则都要醉了。从小饭店出来,两人打车到了瑞士酒店停车场。刘大昆躲在车里不露头,岳子行下车等蓝青。 蓝青准时到了,身上穿得挺时髦,面目却很憔悴。岳子行和蓝青简单唠了几句后把刘大昆的信交给她。蓝青接过信,道了声谢就匆忙离去。岳子行回到车里,见刘大昆神色凄恻,就晃了晃他的肩膀让他振作点儿。 蓝青沿解放路往南独行。岳刘二人的出租车开得很慢,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他俩看见蓝青走到一盏路灯下拆开信,看完撕成碎片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然后用纸巾擦眼睛。岳子行听见刘大昆轻叹一声,却不忍心去看他。

  蓝青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似在看着车流发呆,然后上了一辆出租车向南驰去。岳刘二人的出租车迅速跟了上去,一直跟到桃源街的一个小区门口。蓝青下车后走进小区一栋楼内,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跟踪。 蓝青进了三楼的一户人家。岳刘二人轻手轻脚来到这家门外,屏息偷听里面的动静。楼道里的自动感应灯灭了,他们在黑暗中听到隐约的说话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象是争吵,接着是一声脆响和女人的哭叫。 刘大昆举起拳头就要砸门。岳子行似乎早有防备,双手死死将刘大昆箍住,使劲往楼下拖。刘大昆怒道,你放开我,我他妈进去宰了那傻逼。岳子行低声喝道,你冷静点儿,你现在进去是害蓝青,也坏了咱们的计划。说完死拽着刘大昆下楼,出了门洞见他已经泣不成声。 岳子行说,不是我说你,早知这样,当初就别同意离婚,耗死她。 刘大昆擦擦眼泪,没搭理岳子行,游魂一样走到街上,忽然扭头对岳子行说,老岳,你找个地方把我整醉吧。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 07: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是尾声的尾声

故事讲到这里,除了一个结局,已经没什么好讲的了。这个故事的结局看起来很灰暗很无奈,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一个字都不想提。可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必须原原本本地讲到最后,方能对得起听故事的人。

  此刻,大家肯定已经把我淡忘,而牢牢记住了岳子行。其实,我就是岳子行,岳子行就是我。我只不过是用第三人称讲述了我自己的故事。事实证明,不用第一人称是个失误,因为第三方叙述使故事失真,也使我被过分美化。刘大昆和朱旗都知道,故事里的岳子行比我正直和善良得多。但谭璐和冯筝不一定知道,因为她们一直都被我的爱情迷住了双眼,即便是在最伤心的时刻也没有看透我。

  现在,我想取代那个万能的第三方,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讲完。大家都已经猜道,这个故事会在二零零二年的国庆节结束。

  十月一号那天,冯筝穿了一身我认为很不吉利的衣服,我俩为此轻描淡写地吵了几句。我没有发火,因为我的离婚企图因为清晨家里的辛酸一幕而发生动摇。那一刻我忽然奇怪地想,如果我现在死了,最难过的人无疑是我的爹娘和妻儿,而不会是别的人。下午,我跑了三家报社,想为倪约登个寻人启事,可他们放假,一家都没办成。我甚至给焦三喜打了两遍手机,可这个傻逼总是不在服务区。晚上,我在大连天健网和天空网的BBS上发了求援帖,呼吁大连网友帮着寻找那个白衣兰裙的女孩。

  这阵子我被一堆烂事搞得萎靡不振,粉刺便秘口腔溃疡全来了,可我还是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强打精神领着妻儿上奥丽安娜号游轮玩了一趟,又乘轻轨到金石滩疯了一圈。望着冯筝和特特的笑脸,我深感欣慰。但我很清楚,我只是欣慰,却一点儿都不开心,因为我天天都在思念谭璐。往年的国庆节,我都会抽时间和谭璐在一起,白天游山玩水,晚上尽情做爱。可是现在她走了,似乎永远都不会回来。 这两天我想破了脑袋,最后终于暂时打消了离婚念头,想和冯筝再凑合着过几年,等孩子大一点儿时再说。可是,事情很快又有了变化。我象一条逐渐平静下来的小溪,在下降的斜坡上突然加速,然后从悬崖边跌落下去。

  十月四号下午,刘大昆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问我想先听哪个。我说当然先听好的。他说他一不小心和苏舞柳恋上了,前两天结伴去了趟安波温泉。我狞笑着恭喜他,追问那个坏消息。他绕了一大圈,才半遮半掩地告诉我,谭璐离婚了。

  我很想为谭璐哭两声,可那个叫“哭”的东西堆在胸口,卡在咽喉,根本释放不出来。我觉得自己好象已经死了。我悄悄离开家,象一架被掏空了内脏的躯壳在街上游荡,妄图找回自己的亡魂。 我以为我和谭璐一分手,她就可以和何铁犁相安无事甚至幸福美满地白头偕老,并不下十次地这样遥祝她。可是我错了,谭璐没有得到她之所想,却把已经得到的东西毁掉。我给了她一刀,她又给自己补了一刀。连续两刀,一定很痛,她这是何苦啊。我曾向她发誓我要离婚,然后和她长相厮守。可我背叛了我的诺言,也背叛了她的爱情。她的家破了,而我的家依然完好。我是个卑鄙的小人,可怜的骗子。我骗了她的爱情,骗了她的青春,骗碎了她的梦,骗破了她的家。

  谭璐离婚的消息象一颗砸到湖面上的陨石,在我心中掀起狂澜,使我刚刚安静下来的心灵又开始动荡不安。我觉得自己必须离婚,才能对谭璐有个交代,对自己有个交代,即便不能和她再续前缘也要离,即便冯筝不签字也要离。然而,在冷酷而强大的现实面前,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理智告诉我,我不能违背对冯筝的承诺,去兑现另一个承诺。而感情却告诉我,假如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会被良心打到地狱的第十八层,万劫不复。 我再次陷入巨大的矛盾旋涡无法脱身。

  我坐在车水马龙的街旁,拼命给谭璐打电话,打她手机打她办公室打她娘家,但都无人接听。我一口气给她手机发了三十条短信,可每一条都如石沉大海。万般无奈,我往她家打电话。我很少打她家的电话,只在有急事但找不到她时才打。每次我都很小心,不用手机,也不用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只用公用电话。电话一通,如果不是谭璐接,我就装作打错了惶然挂断。而这次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哪怕暴露家门也无所畏惧。可是,她家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当一个男人的电子录音让我留言时,我象是被火烫了一下,赶紧挂掉。 我心里憋得难受,好想干掉一个人,随便谁都行,哪怕是我自己。 我在街旁一直坐到天黑。寒意和饥饿袭来的时候,我接到了斯文森的电话。他刚从瑞典回到大连,要我立刻到希尔顿酒店见他。

  我诚惶诚恐地赶到酒店房间见斯文森。他一脸劳顿,但很兴奋地说,路尔公司CEO一周后将随瑞典工商大臣访华,根据日程安排,CEO大人和瑞典驻华大使及商务参赞将短暂访问大连,为大连路尔公司取得营业资格斡旋。因为时间紧迫,他在瑞典只待了两天就飞了回来,目的是想早些和有关方面接洽,做好各项准备工作。 斯文森向我布置完任务,然后给了我一只精致的小礼品盒,打开一看是一盒瑞典火柴。那盒火柴的包装和印刷都很精美,正面的图案鲜艳夺目,一方碧空,一轮红日,一个孩子正快乐地向着太阳奔跑。图案下端是SOLSTICKAN字样。这种火柴看来历史非常久远,不知是不是彼得罗芙娜用过的那个牌子。打开火柴盒,一排修长的火柴杆映入眼帘,暗红色的火柴丰满如女人的乳房,散发着火药的清香。望着这盒瑞典火柴,我仿佛看见童年的自己坐在自家的院子里,一边暖暖地晒着太阳,一边翻看一本叫《瑞典火柴》的小人书。我没想到,二十多年后我真的拿着一盒瑞典火柴,只是孩时的疑惑依然没有答案。

  斯文森问我情绪为什么低落,我坦陈自己婚姻不幸,想离婚却下不了决心。斯文森笑道,瑞典人将离婚看得很淡,不象你们中国人搞得那么沉重。我说,婚姻几乎是中国人生活的全部,不论从情感上还是从经济上,建一个家不容易,拆一个家也不容易,拆完再建一个家更不容易。所以,除非走投无路,谁都不会迈出这艰难的一步。斯文森显然没听懂我的话,但他没再追问,我正好也不想多说。 斯文森邀请我共进晚餐,我说我吃过了,接着向他告辞。一出酒店大门,我觉得胃都快饿没了,在小铺买了五根双汇火腿肠,没怎么嚼就吞了下去。

  八点多了,黑夜开始散发出放荡不羁的光芒。我不想回家,也不知该去哪里。我在发情的城市中穿行,专往灯火灿烂的地方走,从一个灯火灿烂走向另一个灯火灿烂,脚越走越疼,心越走越冷。 我在五一路的超级嗨吧门口停下来。我已经走不动了,也正想到这样的地方麻痹一下。黑夜凶猛,心情凶猛,我只有靠凶猛的酒精和凶猛的音乐,才能抵挡片刻。我以前和朱旗来过这里,知道里面很适合麻痹和躲藏。

  我从门口的一堆姑娘里挑了个貌似清纯的带了进去,在一张最低消费三百元的台子边坐下。她穿着短裙和圆领紧身衫,棕色的长发上别着一只紫色蝴蝶结,看上去青春灵动娇媚可人。这间迪吧不太大,却富有层次感,到处都是吧座,灯影迷幻,人乱如蚁。一层和二层之间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个半圆的小舞台,上面有个长发男人在演唱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唱一段就举起啤酒瓶灌两口。

  我开始猛烈地喝酒,不看演出,也不说一句话。带紫色蝴蝶结的女孩说,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就说出来听听啊,这么喝下去非把人闷死不可。我看了看她,没有回答。她说,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啊。我说,别走,等我一会儿,我喝醉了再说。 半小时后,我如愿地醉了。我告诉蝴蝶结,我多年来一直都想在老婆和情人之间做个选择,却始终摇摆不定。如今情人走了,我已没有选择的机会。我现在只想做个要不要离婚的决定,可依旧前后矛盾左右为难。 蝴蝶结说,看不出来,你一个大男人,做事这样优柔寡断。 我说,今晚我肯定要有个决定,否则天亮前我会崩溃。 蝴蝶结将一个啤酒瓶盖抛向空中,然后一把抓住,笑着问我正面方面。我说反面。她张开小手,瓶盖正面朝上。我明白她的意思,会心地一笑。她说,那就让老天决定吧,最简单的就是最好的,你试试。

  大约十一点时,迪吧里的人骤然增多,清一色都是二十岁左右小逼崽子,打扮前卫怪气,神情疲塌随意。高处的小舞台上,一位自称DJ的家伙和三个穿着暴露的领舞小姐闪亮登场。在他们一阵港味十足的煽情之后,劲爆的迪士高舞曲山崩地裂般炸响开来。一群群男女涌向中间狭小的空地,在DJ声嘶力竭的吆喝声中疯狂摇摆。更多的人原地起立,胡喊乱舞,不少人甚至站在桌凳上张牙舞爪。三个领舞小姐各自占据一个制高点,时而抱着竖杆动作撩人,时而玉颈频摇长发纷飞。

  蝴蝶结叫我离座跳舞,我说我一头老牛,就不丢那个人了。她说,那我也不下去跳了,就地扭扭得啦。言罢取下头上的蝴蝶结夹在胸前,跳上凳子扭了起来。她的身材很好,腿长腰细,臀圆胸满。她的舞姿也好,腿腰臀臂连动协调,体态曼妙。她模仿港星陈慧琳和韩星李贞贤的劲舞动作,很象也很美。她摇头时,棕色碎发随着舞曲节奏左右狂甩,象棕色的火焰。 我冲着她喊,我喜欢你那个紫色蝴蝶结。 她冲着我喊,你真是个呆子。 蝴蝶结跳累了,就坐下来接着喝酒。我觉得她很可爱,心情舒畅了许多,喝酒的力度也随之加大,不久就醉得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我醒过来时已是凌晨两点。舞场里依旧一锅沸腾,巨大的音响震得我内脏发痒,头疼欲裂。棕发女孩已然不见。我右手里有一个紫色蝴蝶结,还有一个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条。 我醉意深重地把蝴蝶结和小纸条收好,心里一阵轻松愉悦。可几秒钟后,心痛去而复返,我又重新陷入迷茫和沉重。天快亮了,我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我有些害怕,我不能再等。冥冥之中,我忽然想把决定权交给老天爷。既然这个混蛋把我的命设计得这么苦,那就叫他包办到底吧。我他娘的要让他知道,老子干不过他,但不惧他。 我想起早先的美国西部牛仔用打火机赌博的事儿,就慢慢从兜里摸出那盒瑞典火柴,痴痴地盯着它看。我为什么不能用火柴赌一下呢?我不在乎赌的方式,我只需要一个结果。 我强压酒劲儿,从火柴盒里取出八根火柴。结婚八年了,那我就用八根火柴给我指路。假如它们全部一次划着,我将和冯筝好好过下去,直到老死;假如有一根不能一次划着,我就和冯筝离婚,去寻找新的生活。结论一出,立即执行,今生今世,永不反悔。

  疯狂的串烧声中,我的手和心都在颤抖。我长出一口气,缓缓拿起一根火柴,庄严地一划。呲---,第一根火柴着了,一股青烟腾空而起,一团美丽的火焰绽放开来。我觉得自己就是那根火柴,终于等到了这快乐的一划,终于要燃烧了。

  五分钟后,我摇晃着离开超级嗨吧,心情复杂地打车回到家中。家门后空可乐罐的响声依旧吓了我一跳。冯筝在特特屋里听到动静,紧张地问了声谁。我答应了一声。冯筝穿着睡衣出来说,跑哪去了,打了两次电话都不接,吃饭吗,吃的话我给你热。我说不吃,你睡吧。 我到厕所里吐了两次,把五根香肠和一肚子酒全盘吐出,之后忍住饥饿上床睡了。进入梦乡前,我迷迷糊糊地听见冯筝从特特屋里回来了,轻轻地躺在我的身边。 我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时分。特特在客厅里看动画片,冯筝不在家,厨房里的午饭只做了一半,切好的菜都在案板上放着,一大盘蛋炒饭还冒着热气。我大声问儿子,特特,妈妈哪去了?特特说了声不知道,又去专心看他的电视。

  我回到客厅,猛然看见谭璐给我买的两条裤子被人随意扔在地上,上面落满了白色的碎纸片。我恼火地走过去,弯腰捡裤子时瞥了一眼那些碎纸片,身体顿时象被电了一下。纸片上分明是谭璐的字迹。我脑袋嗡了一下,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谭璐在装裤子的购物袋里放了一封信,我没注意到,却被冯筝发现了。 我呆若木鸡地把纸片拾起来,心慌意乱地往一起拼凑,却怎么都拼不整齐,上面的字句因此也读不通顺。我索性将纸片收好,如坐针毡地思考对策。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对策没想好,冯筝也没回来。我再也沉不住气了,把特特锁在家里,出去找她。我跑遍了附近的超市和饭店,又在街上转悠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她的影子。 我怀疑冯筝跑到海边哭去了,就惶恐不安地沿小街往海滨公园走。这时候,几个年轻人象赶着看热闹似地往公园里跑,从公园出来的人都在唏嘘地议论着什么,大意是说海边捞上来了一具女尸。我脑袋呼地大了,心也倏地凉了,赶紧抓住一人问那女的多大穿什么衣服,对方说年龄不知道,衣服是白衬衣兰裙子。 我惊出一身冷汗,几乎站立不稳。

  我象一支离弦的箭,拼命往海边狂奔。为了抄近路,我从一人高的铁栅栏上一跃而过,重重地摔在地上。我一骨碌爬起来,跑过如茵的草地,掠过茂密的灌木丛,象一只受伤的狼,向着海边扑去。 我看见海边围着一群人。一只蓝白相间的海鸟在他们的上空缓缓盘旋。 伴着耳边呼啸的风声,那个叫“哭”的东西终于从我的眼睛和口腔里喷射出来。我喊了一声冯筝,泪雨倾盆。 冯筝,我划着了八根火柴,你听见了么?

(2003年9月16日 * 大连) (转载于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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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 07: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1

  林丽晨没给岳子行留任何情面,很快给谭璐打了个电话,说她无意间发现岳子行在外面花心。谭璐问到底怎么回事,林丽晨说还是见面再谈吧。林丽晨知道这对谭璐是个打击,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既然这一刀她早晚要挨,那就越早越好。 两人在碧姿堡女子俱乐部见面后,到二楼茶吧喝咖啡吃点心。茶座靠着宽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九月的日暮街景,一株槐树的几梢枝叶贴在窗角,似在偷听女人间的秘密。林丽晨三言两语把岳子行的事儿讲完,然后痛心地说,我早就说他不地道,你偏不信,这下可好,麻烦大了吧。

  谭璐一直沉着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桌面发呆。虽然她来之前已有了思想准备,但还是感到悲愤难当。林丽晨的话句句都象钢钉,被无形的铁锤深深砸入她的心头,将她对岳子行的最后一线希望无情摧毁。 林丽晨说,我允许你难过,但不许你哭,他不值得你哭。 谭璐说,我不信,所以也不会哭。 林丽晨说,不信?难道非要亲眼看见人家上床你才相信? 其实谭璐信不信又能怎样呢?岳子行早就变了,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面孔越来越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后再没见面,她也随之陷入巨大的矛盾,不知该彻底离开岳子行还是维持现状。女人的心是一只爱情的天眼,容不得半粒虚情假意的沙尘。她之所以拖泥带水到到现在,与其说是由于麻木而放弃了抗争,不如说是因为心中尚存一丝幻想。这幻想象漫过残雪的春风,孱弱而坚定,即便是在最伤心绝望的时候也不曾动摇。然而现在,幻想终于破灭了。她能容忍冯筝,但决不会容忍其他女人。她能容忍岳子行的冷淡,但决不容忍他的背叛。

  谭璐怔望窗外,好一会儿才说,怎么会是这样呢。声音若有若无,象是被人榨干了最后一分力气。林丽晨想起鲁迅笔下那个可怜的女人,她总是说:我知道春天有狼 ,谁知冬天也有狼?林丽晨见谭璐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竟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心里难过得想替她哭出来。她轻声问谭璐,你打算什么办? 随便他去,我无所谓。 我不是说你如何对他,我是说你以后的打算。 我可能要离婚。 什么?你疯了吧,老何这么好的粮票你也撕? 丽晨你不懂,我已经没办法强迫自己和他在一起生活了。 那你岂不是忙了两头,结果一头也没落着? 不,我落着了,那就是我自己。我不需要饭票,我能养活自己。 林丽晨拍了拍谭璐的手,心疼地说,宝贝儿,你要是真这样想就好了,爱过了,痛过了,就把一切都放下吧,象我一样,没有爱了,也就没有痛了。 说得对,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亲爱的,不说这个了,去喝点儿酒吧,麻醉一下。 谭璐摇头,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看,象是在思索,又象在寻找,半晌才说,你告诉我,人世间是不是真的没有爱情? 林丽晨撇嘴笑道,爱情,你想看爱情吗?等会儿我领你上三楼看看,那儿的小伙子又帅又壮,出五百元他们就会从你的脚尖舔到发梢。五百元,这是我看到的最昂贵的爱情了。 谭璐象是打了个寒战,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不行,你这样出去我不放心。 这点事儿都挺不住,还是谭璐吗? 那好吧,我去三楼待会儿,你别乱跑,我会给你打电话,然后去接你找地方吃饭。说完,喊来服务小姐将帐记在自己的会员卡上。

  谭璐离开碧姿堡,漫无目的地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走着走着眼泪便如决堤之水汹涌而下。灯将黑夜照亮,却照不亮她的心。这是一个无情的夜晚,颠覆的夜晚,曾经的一切仿佛是海滩上用沙子堆起的城堡,一个浪头打来,就什么都不复存在。林丽晨多次说过,感情都是泥捏的,快乐都是纸糊的,她一直不信,可是现在,她终于信了。 谭璐走到人民广场就走不动了。她本想用身体的疲惫减轻内心的痛楚,可不知道体力透支后心理跨掉得更快。她瘫坐在广场的草坪旁,觉得自己正在被人伤害却不知去哪里躲藏,觉得自己太傻了太亏了白活了白爱了。

  谭璐想起了远在上海的周闯。那个让岳何二人挂在嘴边的男人,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她智慧和力量。她象溺水者抓住船板一样,立刻用手机给他打电话。以前她一不顺心就给他打电话,打完电话心情总会有所好转。 周闯刚下班,正开车行驶在成都路上。他听谭璐话音很消沉,就让她先把电话挂了,他下高架路后找个地方停车,然后马上打给她。十分钟后他把电话打回来,关切地说,一听声音就知道你刚才哭鼻子了,快说谁惹你生气了,我帮你出气。 谭璐和周闯是多年的交情,相互间非常信任,几乎是无话不谈。可谭璐一直对他瞒着她和岳子行的事儿,现在真是有苦难言。周闯听谭璐言语迟钝,以为她和何铁犁闹了矛盾不好意思说,就笑道,两口子又吵架了呀,这事儿我可管不了,最好去找居委会老太太给评个理。 谁说我们吵架了?我打电话是想问问你找女朋友了没有。别偷偷摸摸把婚结了,我连块喜糖也吃不上。 还没有呢,我不说过嘛,找女友先要有你把关。结婚?这辈子是不想了。头一回把我结个半死,再结一回就是记吃不记打了。 周闯,我感觉你去上海后变化挺大的。 说实在的,不变是不行的。不开玩笑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就说吧。 感情上的事,电话一通又不知该什么说了。算了,还是不说了吧,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已经好多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挺苦,但不知道你在等待什么。如果等待是有希望的,我赞成你等下去。可如果等待是徒劳,那你又何苦呢?人生苦短,你我都等不起了。世界上最难迈过的坎就是心理上的坎,感情上的坎,如果你觉得这道坎必须迈,那就闭着眼睛咬着牙迈,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当你迈过去以后回头再看,会发现那道坎很简单,自己的胆怯很可笑,而你所面对的将是崭新的生活,就象你重新活过一回。 我知道了,我会试着迈过这个坎。 慢慢来吧。我一会儿还有个约会,就不能多说了,明天我再打给你。谭璐,如果不开心,就找个出差或休假机会来上海散散心吧。 谢谢你的好意,看看再说吧,你也多保重,有空常回大连看看。

  和周闯通完话,谭璐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忽然发觉自己就是自己的那道坎,而曾经深爱的岳子行只是那道坎的一部分。谭璐站起来往西走,脚脖子虽疼,却有了力量。电话响了,是林丽晨。她说,走到哪儿呢?我打车接你去吃饭。 算了,你挺忙的,快回去陪你的大导演吧。 不行,今晚不但要和你同吃同喝,还要到你家和你同榻同眠呢。 2

今晚特特又有游泳课。冯筝下午后两节没课,早早就到美发店做头。理发师说冯筝的头发有点儿沙,动员她做个负离子直板烫,并拿出发型效果照片给她看。冯筝看了以后非常喜欢,可一问价格,打折竟还要五百多,就当即表示不做了。美发师给冯筝做了个电夹直板,说你看头发又垂又坠又顺又滑,你多夹几回就知道烫一次物有所值了。

  冯筝兴冲冲地领着特特赶到彦年游泳馆时,却发现特特游泳班的教练换了。她问新教练鲁教练怎么没来。新教练说他不知道谁是鲁教练,反正以后这个班都是他带。冯筝心里一沉,难过得就象丢失了宝贝。特特上课的时候,她没去陪练,而是在休息室呆坐良久,黯然想着那个英俊的大男孩。 冯筝近来总是不知不觉地想起鲁一捷。上班的路上、课间休息时、晚上入睡前她都曾想起过他。她有时想,自己要有这么个弟弟多好,有时又想,世上总有一个女孩会和他恋爱,最后成为他的新娘,而那个幸运的女孩会是谁呢?她长什么样?她哪里讨他喜欢?她对鲁一捷的情愫很复杂,想见他又怕见他,怕他觉着自己老,怕自己和他在一起年龄显得相差太多。为此她在去游泳馆之前,总是要将自己精心装扮一番。如果不是怕岳子行责怪,她都想把自己的头发染了。每次上课前,她的心情总是轻松飞扬的,而每次下课后,她又郁郁寡欢。她知道自己这样想着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孩太可耻,也曾为此深深自责和忏悔,可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特特快下课的时候,冯筝再也坐不住了,找到一个老教练问鲁教练怎么回事。老教练说,小鲁让人给辞了。她惊问为什么,老教练没好气地说,你去问他自己吧。她又找别的教练问,可都说不了解情况。在游泳馆经理的帮助下,她得到了他的传呼号,可一连呼了四五遍也不见回。

  下课了,冯筝领特特走在回家的路上,有点儿失魂落魄。她乘车投币时,拿一张五元币当一元币投了,到住宅楼下时还走错了门洞。她很担心鲁一捷,怕他出了什么大事。可是他离开得太突然,没留下电话号码和学校信址,冯筝连他的专业和年级都不知道。她好难过,怕他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消失,从此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冯筝和孩子回家时已近九点。特特睡下后不久,岳子行微有醉意地回来了。再过几天程辉就要走了,今晚又难得有空,运营部两男一女就去必胜客撮了一顿,灌了不少啤酒。为了给二人留出“啃”谈时间,岳子行打算买完单后告辞。程辉争着掏钱,岳子行说,你去澳洲以后,咱们这辈子再见面的概率几乎为零,我今晚放点儿血,就当为你送行了。离开必胜客,岳子行觉得无处可去,就闷闷不乐地回家。同事要走了,他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抛弃了。那东西,是他向往的,也是他难以企及的。

  岳子行到家时,冯筝正在网上看小说,翻动网页的鼠标小轮在她指下发出清脆的嘀嘀声。电视开着,放着连续剧《手心手背》。他进了特特的房间,轻轻打开灯,怜爱地看着酣睡的孩子。天凉了,冯筝早把特特的毛巾被换成了小薄被。特特的小桌上放着一幅彩笔画,画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大人和一个小男孩儿,还歪歪斜斜地写着:爸爸妈妈和我。看来这画是孩子今天新画的,人物造型显然受了动画片《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的影响。看着眼前的情景,岳子行油然生出愧疚。他爱孩子,却很少予以关心,就连必胜客也从未带他去过。

  冯筝把电脑让给岳子行,自己去看电视。岳子行发现冯筝的头型变新潮了,心里隐隐不悦,但嘴上啥也没说。冯筝满心希望岳子行能夸她一句,可他仿佛没注意她头型变了,令她非常失望。

  岳子行上网看了会儿体育新闻,觉得脑袋有些迷糊,就想早点儿睡觉。他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回到客厅时发现电视里放着“重头再来”节目,冯筝正斜依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岳子行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站在沙发后面跟着看。冯筝说,想看就坐下来看嘛。岳子行说,不用,随便扫两眼。冯筝说,炒作了那么长时间,没想到今晚才演,不过感觉还可以。岳子行不再说话,继续全神贯注地看电视。屏幕里女嘉宾正在做自我介绍,很快就轮到倪婉了。岳子行有点紧张,急切地想看到她,又想从电视机前逃开。

  倪婉出现了。她很上镜,显得比真人还要漂亮。望着电视里的倪婉,岳子行心中隐隐作痛,失落和屈辱几乎使他站立不稳。他正想逃到卧室去,忽听冯筝说,女九号挺好的,长相和气质都不错。他听罢立刻走到茶几边,拿起遥控器将频道换成央视五套。他很少看电视,也很少跟冯筝争频道,在冯筝正看节目时不打招呼就换频道对他来说还是头一次。

  央视五套在放保铃球比赛的实况录像。为了表示自己确实要看这档节目,岳子行坐到了沙发上,然后对冯筝说,我看看这个。

  冯筝有点生气,但啥话也没说。岳子行很少看电视,今晚想看保铃球,她就让着他。平日里,她多么希望丈夫能陪她看会儿电视啊,象刚结婚头两年那样,在床上搂着看,在沙发上偎着看,初冬来暖气前,两人在沙发上一人躺一头,再盖上被子看电视。那时,看电视不仅是乐趣,也是体验幸福的过程。可是后来,丈夫不再陪她看电视了,甚至连电视也不看了,让他陪着看电视成了她的奢望。每天晚上看电视,宽大的沙发上只坐着她一个人,觉得沙发上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电视成了她驱赶孤寂和空虚的工具,已看不出多少乐趣。今晚岳子行抢频道,她甚至有些高兴。他坐在沙发上,和她有几十公分的距离,但她觉得他已经离她很近了。她虽然看不懂保铃球比赛,也不感兴趣,但她还是鼓励自己看下去。这是一个姿态。

  冯筝在一旁安静地看保铃球比赛,令岳子行很不自在,觉得自己太霸道太过分了。他把频道换成大连台,对冯筝说,我睡了,你看吧。说完起身进了卧室。冯筝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面什么滋味都有。

  岳子行用手机给刘大昆和朱旗分别打电话,告诉他们大连台正在播出“重头再来”节目,要他们赶紧收看。朱旗问冯筝看没看,岳子行说她正看着呢。朱旗说,小心点儿啊,你有可能出现在观众镜头里,别让她问趴下了。岳子行说,无所谓了。 岳子行躺下以后难以入眠,伤感地想着倪婉。她仿佛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触摸过去却发觉隔着千山万水。

  冯筝看完“重头再来”节目睡下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面一会儿是鲁一捷的突然离去,一会儿又是电视节目里的悲欢离合。岳子行问她,节目好看吗?冯筝说,看完心里挺难受的。沉默了一会儿,冯筝忽然问,子行,将来有一天你会不会不要我?岳子行心里一阵惶恐,正寻思着如何回答,忽觉冯筝偎到身边,右手紧紧抓住他的左臂,好象害怕他马上跑掉似的。他抽出右臂搂住她,轻轻拍了她后背几下说,别乱说了。他不清楚他说这句话和拍这几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让她放心自己不会不要她呢,还是叫她别提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呢?

  摸索了一会儿,冯筝有了做爱的意思。他一点都不想做。每和她做一次,那平淡的感觉就会扼杀一次他对性事的兴趣。可是今晚,他觉得自己该做一次了,再不情愿也要做一次。他们夫妻间最近的一次功课是三周以前做的,对三十岁左右的小夫妻来讲太不正常。三十岁的女人对性爱的渴望如日中天,自己这样冷落她,终究有违良心。

  岳子行调动起所有的情绪,翻身压住冯筝。冯筝反应很热烈,嘴和手都在他身上用力。岳子行没有任何前奏就进入了冯筝的身体。冯筝湿得厉害,在岳子行身下不停地扭动,岳子行象征性的亲吻和抚摩都会引发她的呻吟的颤栗。她的表现让岳子行感到新鲜,也使他有了久违的兴奋。他感觉自己一扫往日的颓废,变得强硬了,很快将冯筝推到了浪尖之上。冯筝满足了,岳子行却没有射,喘了一会儿就翻身睡了。

  冯筝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惆怅的夜。她看到很多幻象,有岳子行、鲁一捷、高老师和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还有各种漂浮在黑暗中的圆形光斑。那光斑象萤火虫,美丽而飘忽,就象鲁一捷给她的生活带来的那一点光亮。  3

  岳子行工作不力,俩礼拜也没从外经局探出个口风,被斯文森狠狠料理了一顿。其实这不能怪他,王处长很忙,又老出差,很难约出来。岳子行被训后疯狂骚扰王处长,恳请他出来吃顿便饭,说是有朋友想打听去美国留学的事儿。王处长说,私事儿好说,公事儿就免了。岳子行一口咬定是私事儿,王处长这才答应出来见面。 岳子行申请了一万元公款,准备好好和王处长腐败一下。菜菜说,皮特啊,别拉拢国家干部不成,自己先腐败了。岳子行说,为了麻痹敌人,自己适当腐败一下也是少不了的。没听说那个笑话么,我一地下工作者被俘后,遭受严刑拷打终不能屈,最后敌人使出了美人计,于是他将计就计……说完,自己先大笑起来。

  岳子行和王处长敲定后天晚上吃饭,然后来到电梯间给一个女孩打电话。她是他和刘大昆洗澡时认识的一个施姓按摩小姐,好象是外语学院的学生。施小姐已经忘了岳子行,听他说起三八广场原来叫朝日广场的典故才记起他。岳子行想让施小姐和自己一同陪王处长吃饭,吃完饭再搞一搞别的节目。施小姐起初不同意,说她从来不跟客人出去。岳子行说,我们都是有些脸面的人,不会坑你,实在害怕,见面后先把身份证压给你。施小姐问他能出多少钱,岳子行说连吃带玩五百元。施小姐要一千元,岳子行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嘱咐她道,见了客人就说是我同学的妹妹,想去美国留学,向他请教留学的问题,别的话不用说,吃完饭我先走,你想办法陪好他。施小姐听后笑道,我正想出国留学呢,那人要真懂行,我少要你二百元。俩人最后约定,后天岳子行下班后到外语学院东门等她,然后再同王处长会合。打完电话,岳子行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儿。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要想这些烂点子,和拉皮条没什么两样。想想吃的这口窝囊饭,他就有点儿垂头丧气。

  岳子行回到办公室时,菜菜正在和程辉通电话,表情严肃得象要吃人。程辉从昨天开始就成了自由人,不用来公司上班了。他和菜菜及岳子行定好今晚吃最后的晚餐。菜菜打完电话后对岳子行说,死戴卫,说好了今晚出去happy的,说取消就取消了。岳子行说,过两天happy也是一样的。菜菜黑着脸说,什么呀,他今天已经到了沈阳,走之前再不回大连了。岳子行很意外,觉得程辉这么干欠点儿火候,但口头上安慰菜菜说,他肯定有急事提前走了,算了,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撑死了也是个散。菜菜气道,就是,他以为谁稀罕他呢。岳子行知道菜菜心里难过,自己也为她难过。看来,她是真的爱上程辉了。

  下班后菜菜说,皮特,今晚你哪儿也别去,陪我。岳子行本来想去看看刘大昆,可现在见菜菜情绪很低落,就答应了。在菜菜的提议下,两人先去进步电影院小厅看了《哈利--波特》,然后去胜利广场吃帕帕斯,接着又去卡萨布兰卡喝酒。卡萨布兰卡位于人民路中段,在泡吧族里很有些口碑,不少老外和白领都喜欢到这间酒吧喝酒。这里是大连的华尔街,又守着两家五星级酒店,生意想不好都难。只是老外们大多领着中国小姐进进出出,其中不乏外语学院的女生,让岳子行这些愤怒中年看了添堵。

  两人在卡萨布兰卡要了不少酒,打算一醉方休。菜菜整个晚上都没说几句话,好象一直在很不服气地思考着一个久无答案的问题。看着她强压痛苦的模样,岳子行再一次意识到感情这玩意儿真不是个东西。他想安慰她,却不好张口。她和程辉属于地下恋情,从来也没有公开,她不说,他就不能提起。 两人闷头喝到十点多,都有了醉意,菜菜的话也慢慢多了起来,说起她的童年,说起她的大学,说起她的几任老板,但不提她的感情,更不提程辉。岳子行很少打断她,觉得她多说些心里的痛苦就会少些。

  十点多时来了一支乐队,一个长发青年唱起了《卡萨布兰卡》,颇有些帕蒂·希金斯的意思。这首经典情歌优美而伤感,象一个善良的姑娘,在半个多世纪里收留和安慰了无数颗破碎的心。 岳子行说,百听不厌,我最喜欢它朴实无华的歌词,尤其是最后一段。 菜菜轻声吟道,I guess there are many broken hearts in Casablanca, You know I have never been there so I dont know, I guess our love story will never be seen on the big wide silver screen, But it hurts just as bad when I had to watch it go. 岳子行等菜菜吟完,也学着她的声调低诵这段歌词的中文译词:卡萨布兰卡有多少破碎的心,我从未去过所以难以说清,我们的爱情故事不会被拍成电影,但你离我而去我一样会断肠伤情。 菜菜说,我一听这歌就想哭。 岳子行借着酒劲儿说,我一听这歌,就希望自己有辆雪佛兰,高兴时拉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去赏月,吃爆米花喝可乐,然后在温暖漫长的夏夜里,在车后座上和她做爱。他这是在借用歌曲里的故事情节抒情。 菜菜嗔道,色鬼啊你,都能麻死一头牛了。对了,making love不该直译成做爱吧,我看就是谈情说爱的意思。 岳子行说,应该译成做爱,字面是这意思,再说歌曲里的男女主角坐在雪佛兰车里,又是在汽车影院的后排,按西方人的德性,哪能不整事儿呢。 菜菜笑道,你啊,就爱往歪处想。

岳子行还想说下去,猛然想起那天海归博士带着倪婉绝尘而去时开的就是雪佛兰车,心里不禁一阵绞痛。他大口地喝着啤酒,象喝着止痛的汤药。 两人将桌面上的啤酒和红酒扫光,又喝了一瓶加利安奴,终于大醉。菜菜醉熏熏地说,快十二点了,我去方便一下,然后走道。说完站起来,打着晃去了洗手间。迷离的灯光下,她腰枝轻摆,现出几分娇媚。

  岳子行付完帐,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就跑到洗手间吐了,漱完口出来发现菜菜已经归座。菜菜说,你有病啊,帕帕斯你买单,这儿你也买单,装大款啊。岳子行嘿嘿一笑,扶她起来往外走。 两人相互依偎,沿人民路跌跌撞撞地走。九月底了,夜已经很凉。菜菜打了个寒战说,好冷,还是早点回家吧。两人上了出租车,在依然喧嚣的大街上穿行。 菜菜自己住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得挺豪华,屋里却凌乱不堪,床上地上满是衣服、胸罩和丝袜。两人酒劲正猛,头痛欲裂,一进屋就相继倒在床上大喘粗气,象两条离水的鱼。 岳子行脑袋迷糊,心里却很清醒。他后悔今晚不该陪菜菜出来疯,花了不少钱不说,万一趁酒劲儿整出点出轨的事儿,以后还怎么共事呢。想到这里,他咬牙爬起来,欲下床离开。哪知菜菜勾住他的脖子一用力,他整个人都压在了她身上。 菜菜说,皮特,想操我吗? 岳子行没有回答。他要说不想就是骂人,要说想就坏事儿了。 菜菜又说,你怕了?怕以后在办公室不好相处?怕我缠你? 岳子行表情木然,还是没有回答。 菜菜说,你个混蛋,戴卫操过我你知道吗?你说我让她难堪过吗?你看我缠过他吗?说完开始抽泣,泪水横飞。 岳子行挣脱菜菜下了床,摇摇晃晃往外走。菜菜歇斯底里地哭喊,Fuck you,Peter, get out, get out here!(皮特,你混蛋,滚,滚!). 岳子行在菜菜的叫骂声中出了门,反手把门锁好,然后扶着墙下了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午夜的街头,象一匹独行的病狼。

4

岳子行在外语学院东门等到了施小姐,见了面才想起来她长什么样。施小姐穿着靴子短裙紧身夹克,显得青春毕现性感撩人。岳子行想,那天没彻底“消费”她一次是个失算。

  两人打车到了友好电影院门口。王处长事先叫他们在此等他。闲谈中施小姐说她叫施海玲,大三,正在准备明年一月份的托福考试,刚好想咨询出国留学的事儿。岳子行得知她家在全大连最穷的庄河步云山区,就觉得她干这行有情可原,只是可惜了一个好姑娘。岳子行说,在桑拿做不如去歌厅和酒吧。施海玲说,在歌厅和酒吧不跟客人走挣不了多少钱,跟客人走安全又是个问题。岳子行说,我看你以后别做这个了,当家教也能养活自己的。施海玲冷笑道,钱那么少,累得要死不说,还要让学生男家长占便宜,是你你干呀。

  王处长开车来了。岳施二人上了车,朝虎滩方向驰去。路上,岳子行把施海玲介绍给王处长,说她是自己同学的妹妹,准备出国留学,想打听一下有关情况。施海玲聪颖乖巧,很快就王哥长王哥短地聊上了,夸王哥年轻有为,崇敬之情溢于言表。王处长情绪很高,和施海玲说笑了一路。岳子行暗想,找施海玲作陪真是找对了。

  饭局安排在岳子行偏爱的酒店八仙酒店,海参鲍鱼龙虾全上了。王处长说,太破费了吧,想想失学的孩子吧。岳子行唏嘘道,哎呀,现在象王哥这样的官儿太少了,到底是“海归”,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上菜的时候,服务小姐打开一瓶五粮液,给三个人倒上,施海玲也不推辞。岳子行悄悄踩踩她的脚,她立刻会意地说,我不会喝酒,面前这杯给王哥攒着。岳子行说,你王哥呼风唤雨,要什么没有,哪里稀罕你这杯酒。王处长说,施小妹的酒我稀罕,我要慢慢地品。谈笑间,施海玲问了一堆留学的问题,怎么考试怎么联系学校怎么申请奖学金怎么找人担保怎么不被拒签等等等等。王处长对这些轻车熟路,逐一耐心解答。 岳子行一直盘算着怎么把话题引到公司的事儿上去。又喝了一会儿,王处长有些高了,零零碎碎说了不少自己的烦事儿。他老婆孩子全在美国,不愿跟他回来。老哥自己在中国单挑,也不是事事都顺心。中国的官场太黑,他这样的海归很难杀出血路。岳子行说,王哥说的是,在中国活着太难,拿我们打比方吧,公司万事具备,却开不了张,一旦关门,我们就失业了。

  王处长离开座位,推开包房的玻璃门走到阳台上。天色尚未黑透,墨蓝的大海上渔火点点,海风频吹,送来阵阵涛声。岳子行跟到阳台上,假装欣赏夜海,实则准备递话。王处长轻声说,你公司的事儿我本来不想管,可不管又对不住老弟你。我只和你说几句,说到哪算哪,就当我啥也没说。岳子行应了一声,轻轻掩上了玻璃门。

  王处长说,国家尚不允许外资经营油品,但根据中国入世承诺,外资可逐渐并购或参股港口及其它相关行业。你们的业务是船舶燃料供应,可以列入港口相关行业,因此有望获批,关键要瑞典政府相关部门出面协商。说心里话,我对你们持赞成态度,可我们大老板太顽固,压着不放,为此我还和他辩论了几次。他这种行为宏观上有违国家政策,有碍改革开放。唉,现在有些领导啊,光想着求稳保官儿,不想着开拓进取。 听完王处长的话,岳子行如获至宝,同时也明白了王处长的心计。怪不得他一个大处长,只见过一面就能请出来,原来他是想让路尔公司给他的上司上眼药。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就不言自明了。他一个外来人,被一帮官僚压着,也不容易。

  王处长说完回到酒桌上,被施海玲缠着又喝了两瓶啤酒,嘴里开始云里雾里地唠叨,一会儿说回国是步臭棋,一会儿说他心肠太软不适合当官儿。岳子行见他再喝就倒了,就点了几样主食,胡乱吃了几口,然后买单撤离。出了酒店,岳子行说,王哥喝多了,还是我来开车吧。王处长没说话,迷迷糊糊把车钥匙给了岳子行。

  岳子行酒壮熊人胆,一口气将车开到了海天白云大酒店。他没敢走滨海路,从八一路绕了一圈。路上王处长似乎睡过去了,倒在施海玲怀里悄无声息。岳子行泊好车,和施海玲一起将王处长搀下来。 岳子行开了个海景房,然后半搀半架着王处长进了房间。王处长似乎清醒了一些,坚持要回家。岳子行说,咱们晚上吃饭中了奖,赠了一间酒店客房,你回家也是一个人,不如就在酒店歇息了。王处长嘟囔了一句,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岳子行把施海玲叫到走廊里说,好好陪王哥,别动歪心眼儿,否则我就把你轰出外语学院,赶回庄河,到时别怪哥哥心狠手辣。施海玲说,看岳哥说的,我是那样人嘛。岳子行从兜里掏出点好的一千元钱塞给她说,只要王处长满意,明天我再给你五百。另外,王哥的皮包和车钥匙在我这儿,明早让他给我打电话。施海玲高兴地收好钱,在岳子行脸上亲了一下。岳子行觉得恶心,看也没看她就转身走了。他听到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了。走廊里灯光朦胧,地毯散发着暧昧的气息。

  岳子行把王处长的皮包和车钥匙寄存在了酒店前台,嘱咐只有王处长本人才能领取,然后出了酒店。他在酒店门口站了一会儿,不想这么早回家,就打车到了星海广场,在书雕前的海岸上坐着看海。周遭显得有些凄凉和恐怖。灯光幽暗,沉静地照耀着稀疏的游人。防波堤下面是黑咚咚的大海,风很大,涛声也急促响亮。

  岳子行有了尿意,起身摸下防波堤,站在犬牙般的石桩上临风排泄。劲风卷着海浪拍过来,打湿了他的皮鞋和裤角。他打了几个喷嚏,爬上岸台,走到巨大的书雕上。他想离开这里,却依旧不想这么快回家。海边虽然阴冷孤寂,但这份自由和超然的感觉却很受用。

  岳子行开始想着他心目中几个重要的女人,思绪在冯筝、谭璐和倪婉之间飘荡了很久。倪婉是一处遥远的风景,他心向往之却永远无法抵达。而谭璐是他曾经拥有的美景,最终被他无可奈何地抛在了身后。有时候他也想把她找回来,却又觉得力不从心。再说,她愿意回来吗?就算回来又能怎样呢?感情是一条不归路,不可能回头,也不可能重新再走。至于冯筝,他不愿多想,想多了心会破碎。她无疑是一幅美丽的山水画,但他从未真正欣赏过她,而且几乎将她毁掉。

  岳子行沿广场步道往会展中心走,空旷冷清的广场让他体会到了一种深刻的孤独,感觉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正在苦苦寻找活路。走过会展中心,岳子行眼望前方愣了一下。不远处就是“星海人家”住宅区,谭璐的新家就安在那里。他忽然间有了给谭璐打电话的冲动,于是掏出手机,慢慢地按她的手机号。他以前很喜欢按她的手机号,那感觉就象抚摩她的身体。可是现在,这感觉没了,象被风刮跑了,所以他按到第十个数字时就停下了,直到那十个数字从机屏上自动消失。

  岳子行上了出租车,从“星海人家”住宅区旁驶过。那里是一片黑暗,却有一团光亮腾在夜空中。黑暗和光亮在相互抗拒,又在一起纠缠。他的胃部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他搞不清是胃疼,还是心疼。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 07: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1

  天黑了,下雨了。雨幕使黑夜更稠,黑夜使雨幕更密。初秋的雨夜是凄冷寂寥的。在无边无际的雨夜里,大连象一个忧郁的人,漠然蜷缩在世界的角落,思量心事,品味孤独。

  “星海人家”住宅区的一户人家里,一个女人孑然伫立在弧形落地玻璃窗前。家里只开着壁灯,柔弱的灯光将女人的影子淡淡地映在窗玻璃上,显出几分落寞和怪异。 就在一个小时前,这家的男人冲出了家门。女人有些担心,虽然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走到窗前往庭院里张望。然而窗玻璃上水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她没有将脸贴在窗玻璃上张望,因为她不想让男人发现她在看他。男人出走前,摔碎了一只茶杯,茶水都溅到了天花板上,还几乎将茶几踢翻。女人听见男人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沉重地轰响,然后听见他发动了他的捷达车,驶离的时候油门似乎踩到了底,引擎声象疯狂的咆哮。她看见一束光亮牵引着一团黑影,从朦胧的窗玻璃上迅速消失,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知道,他们已经彻底完了。 这个女人就是谭璐。

  谭璐和何铁犁今天下班后回家都挺早,何铁犁做饭,谭璐打下手。饭做到一半,两人开始为生孩子的事情激烈争吵。起因是何铁犁旧话重提的时候,谭璐不再编撰拖延的理由,首次明确表示不要孩子。 何铁犁啪地将煤气灶上的火头熄灭,把炒菜的铲子往不锈钢水槽里一扔,阴沉地说,谭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能不能再给我说一遍。口气又冷又硬,象刺客的剑。 谭璐倔强地说,我不要孩子。 何铁犁的胖脸有些扭曲,打着官腔说,谁惯了你这个毛病?我看你是头脑发热,根本就没考虑后果。 谭璐没有接话,擦擦手回到客厅。她当然考虑过后果,任何后果她都愿意接受。对她来说最理想的后果是,何铁犁同她离婚,再娶一个愿意给他生孩子的女人,而她则重获自由。何铁犁年轻有为,事业如日中天,缺什么都不会缺女人。“我不要孩子”这句话她早就想说,却一直说不出口。丈夫给了她舒适的家和优裕的生活,而她却一直在暗中伤害他,再说出这样无情的话她于心不忍。今晚,她终于铁下心说出了这句话,果断,决绝,毫不留情。何铁犁怎会想到,他豢养的女人在漫长的蛰伏之后,今晚终于奋力跃起,给了他沉重一击。对谭璐来说,蛰伏是痛苦的,出击别人也会殃及己命,就象蜜蜂。可她已经被命运逼到了死角,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

  何铁犁震怒地跟到客厅。虽然谭璐没有说话,但他还是读懂了她的表情。他怪笑两声,不无恶毒地说,好啊,谭璐,你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啊。你先不要得意,有你哭的时候。别忘了,世界上不光你一个女人会生孩子。 谭璐说,你的意思我懂,你没必要提醒我。 谭璐的冷静进一步激怒了何铁犁。他觉得脸热口干,胸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烈火。他抓起一杯昨晚的剩茶水,胡乱喝了两口,然后将茶杯狠劲砸在地上。一声爆响,茶杯粉碎了,乳白色的瓷片迸射了一地。 谭璐的心咯噔一下。她不是害怕这样的暴力,她只是在茶杯爆裂的瞬间猛然意识到,这个家,注定会有茶杯这样的结局。 何铁犁怒道,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意思。 谭璐说,你要是想离婚的话,我没意见。 何铁犁说,我要是不想离呢? 谭璐说,那咱们就分居,我回老房子住,或者回我妈家住。 何铁犁高叫,谭璐,这可都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别后悔。谭璐说,是我说的,我不后悔。 何铁犁气急败坏地“嘿”了一声,照着茶几猛踹了一脚,然后疯牛一样抢出家门,又狠命地把门摔上。

  何铁犁和他的汽车被雨夜吞噬后,谭璐长舒了一口气。她一直害怕捅破这层窗户纸,更害怕夫妻反目的恐怖场面。今晚,该来的都来了,她已经无所畏惧,感觉好悲壮好畅快。这对她是个解脱,她一直都在等待。

  长久以来,谭璐深爱着一个男人,却天天要睡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这种灵肉割裂的痛苦让她度日如年。她默默忍耐慢慢等待,盼望有一天能和所爱的男人修成正果,弥补当年无心之错造成的遗憾。但是,生活就象法律,并不因为你承认了错误,就给你一次改正的机会。岳子行曾经说过要和冯筝离婚,和她重新开始。可事过境迁,他不但背叛了他的诺言,也背叛了她的爱情。岳子行的背叛摧毁了她的爱情梦,也给了她挣脱何铁犁的勇气。她拖到现在才想跟何铁犁离婚完全是为了岳子行。她不想比岳子行早离婚,以免给他太大压力。她愿意等他,但不愿逼他。可现在,他俩的爱情奄奄一息了,她对这个暂栖之地也不再留恋。如今,她成了一朵情感天空的流云,回不到大地,也找不到依靠。痛定思痛,她宁愿流浪,也不愿无谓地停泊。

  其实,谭璐在她和岳子行的爱情帆船搁浅之后,也曾试着说服自己认命,守着现有的生活一直到死。可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忘记岳子行她做不到,跟何铁犁过下去她也做不到。然而,感情是一副越挣越紧的镣铐,等熬到想砸开它的时候,她却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今晚的摊牌,她仿佛豁出了身家性命,使尽了浑身最后一丝力量。她强迫自己必须果断、冷酷和绝情,否则她会很容易向何铁犁屈服。他是她的丈夫,优秀而且没有什么过错,她对他并非没有一点感情。在离婚这道巨坎面前,任何一点软弱和温情都会使她望而却步。

  周遭死一般的静寂。谭璐雕塑一样站在窗前,目光无法穿透淋雨的玻璃。雨滴密集地打在玻璃上,然后曲曲折折的滑落,象纷飞的眼泪。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伸出一只手,在玻璃窗上来回地擦拭。她想看清窗外,就象要看清自己的过去和将来。

  雨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停了,窗外显出由一粒粒灯盏勾勒出的星海湾的轮廓。谭璐不清楚自己在窗前站了多长时间,反正站得太久太久,腰腿都已经十分酸痛。她慢慢走回厅中,木然倒在沙发上,象一个失去知觉的病人。 窗外传来午夜有轨电车的声音,轻得象孩子的梦呓。她终于喃喃地自言自语道,铁犁,对不起,你不要恨我,我真的没有办法爱你……。这句话发自肺腑,同样在她心里憋了很多年。 天上的雨停了,谭璐的脸又下起雨来。 2

岳子行将王处长的建议向老板作了汇报。斯文森喜道,皮特,你个信息非常重要,下个月瑞典工商大臣恰好要访华,我准备在国庆节期间回去活动一下,设法让他出面为我们说话,如果奏效你就立了大功,我会好好奖励你。 岳子行说,我做的工作实在微不足道,所以不敢接受您的礼物,不过,如果您能给我带一盒瑞典火柴,我将非常高兴。 斯文森笑道,是因为小时候看过的那本叫《瑞典火柴》的小人书吧。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带回来。

  从斯文森办公室里出来,岳子行和菜菜聊了一会儿国庆节的打算。菜菜准备去西藏旅行,岳子行却打怵过节,害怕待在家里和冯筝大眼瞪小眼。岳子行在菜菜面前有些放不开,那晚两人酒后险些乱性,搞得他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可菜菜只字不提醉酒的事儿,自然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岳子行知道菜菜很要强,她不可能不恨不辞而别的程辉。

  下班后,岳子行和菜菜去天津街一家古玩店买了一对花瓶,又在天百买了一个做工精美的大号中国结,作为送给斯文森夫人的礼物。他俩把礼物送到斯文森所住的希尔顿酒店,可他不在房间,只好让前台转交。 离开希尔顿酒店,岳子行要请菜菜吃饭,想借吃饭之机开导开导她,让她尽快忘掉程辉。因为他知道,她越是装得满不在乎,心里可能就越是痛苦。 菜菜说,我想去左岸吃法国大餐,你银子够么? 岳子行拍拍皮包说,有的是公款,就当请王处长了。正好我还没吃过法国大餐,这回跟你沾个光。 菜菜说,闹了半天用公款请哪,没诚意,不去。说完大笑,又说,逗你玩儿呢,我还有个约会,得马上走,改天我请你,让你尝尝巴黎美食。

  岳子行见菜菜真的要走,就半开玩笑说,珍妮,十一谁陪你去西藏玩儿呀,你要是在公司内部招聘护花使者,我头一个报名。 菜菜说,一个追了我好多年的笨蛋要陪我去,我正考虑带不带他玩儿呢。 岳子行说,有一首歌叫《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你好好听听。 菜菜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我看你更要好好听听。 岳子行一愣,红着脸说,我有机会听,但没机会想了。 菜菜打车走了。岳子行从长江路拐到上海路,准备乘公汽回家。等车的时候,赵茜给他打手机,问十一休息几天,想不想去黑龙江看倪约。岳子行说十一休息五天,到时家里脱不开,恐怕不能去黑龙江了。其实他早就打算好去呼兰探望倪约,但不想让赵茜跟着,嫌她碍事。 赵茜不满地说,你是真关心她还是假关心她?哼,你不去我自己去。 岳子行怕赵茜万一真去,在倪约那里碰上了不好,只得答应和她同去。两人决定十月二号晚上乘火车去哈尔滨,岳子行负责买票。

  岳子行紧接着给倪约家打电话,可半天无人接听。他这阵子往那边打过两次电话,倪母说倪约的状态一直都不好,医生怕她住在医院心理压力更大,就让她回家修养。岳子行想和倪约通话,倪母说她去江边了,就算在家也不会接任何人的电话。倪母还说,倪约现在老说自己是抢劫杀人犯,杀了人却什么都没抢到,整天想着去死,替被她劫杀的人偿命。岳子行听了以后非常害怕,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 倪约家没人接电话,岳子行心中隐有不祥之感。他临时改变了主意,没乘车回家,而是步行到火车站买车票,可各条路线十月十号前的票都已售馨,令他非常沮丧。他想,到时来买高价票吧,买不着再说。

  岳子行上了一辆公汽,忧心忡忡地往家走。车到希望广场时他突然发现,广发银行前面的人行道上慢慢行走着一个女孩,白衣蓝裙褐色短发,俨然就是倪约的模样。他正欲仔细辨认,女孩已被甩到车后看不见了。 岳子行怔了几秒钟,飞速冲到车前部,告诉司机他要立即下车。司机说没到站点不能停车。岳子行说自己的手机和钱包不小心掉到车窗外了,晚下去一会儿就完了。司机信以为真,赶紧停车。 岳子行下车后拔脚往回狂奔,跑至广发银行时那女孩已然不见。他急切地举目四望,但见人影纷乱车驰如梭,哪里还有那个蓝天白云般的身影。

  回到家中,岳子行仍在想着那个人行道上的女孩。她从衣着、体态和相貌上看都酷似倪约,使岳子行心中悸动不已。虽然他已记不太清倪约的容貌,那个女孩在车窗外又仅是一闪,但他还是狐疑她俩是同一个人。冯筝做饭的时候,岳子行躲在卧室再次给倪约家打电话,可仍旧无人接,使他心中的忧虑又多了一层。 岳子行吃完晚饭洗了个澡,出来后冯筝告诉他朱旗来电话了。岳子行马上致电朱旗,结果被要求以光速赶到波斯特酒店康乐中心去。岳子行等人以前没少去那里玩耍,这次肯定又是一番胡闹。

  岳子行赶到地方时,见朱旗在跟一个陌生男人打桌球,刘大昆和赖世强等六七号人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大包房里摔扑克杀围棋,玩得昏天黑地。这些人都是各方神圣,见岳子行到了,都热情地招呼着。 朱旗把岳子行叫到桌球室,把那个陌生男人引见给他。那家伙叫朴正贤,鲜族人,在一家韩国贸易公司做事。朴正贤提出和岳子行打三局,一个子儿一百元。岳子行也不推辞,和他打了三局,赢了九百元。 朱旗说,老岳,朴先生想找你谈生意,我先回避一下。朱旗走后,朴正贤说,我们公司有一艘两千吨的加油船,想租给路尔公司。如果岳先生肯帮忙促成这笔生意,每租用一年我们给您提二万美金。 岳子行心里一动,口头却说,海供局自己有船,怎么可能用外人的船。 朴正贤说,没有难度我也不会找您了。我找过斯文森,连他都怕海供局。我想让您说服斯文森,顶住海供局的压力和我们签约。 岳子行立刻想起廖国刚弟弟的咨询公司坑害瑞典人的事儿,觉得完全可以以此事为突破口搞臭海供局,然后踢开他们租用外人的加油船。于是爽快地说,我先考虑考虑可能性,之后再给你回话。

  朴正贤谈完后就去游泳了,岳子行回到包房找大部队。朱旗一边炒棒子,一边探讨搞到女人后如何快速甩掉的经验。好几个人都取笑他,说他现在被欣然死死地栓在裤腰带上了,还敢在这里吹嘘。岳子行说,朱旗炒股炒成股东,不见得是坏事儿,股票要是好,分红派息,一辈子也够吃了。朱旗笑道,还是老岳明白,哥们儿的股票,质地优良,成长性好,这次准备捂着不出手了。听得大家吃笑不止。 刘大昆说有事要和岳子行商量,请求中途退场。大家阻拦未果,就嚷着散伙。岳子行用朴正贤的钱结了帐,跟着大伙来到街上。朱旗和赖世强都要开车送岳子行和刘大昆,被二人谢绝了。

  大家鸟散后,刘大昆对岳子行说,我打算把欠蓝青的钱一次性还清。 岳子行说,太便宜她了吧,不过也好,从此和她彻底划清界限。我说,你怎么又想通了呢?不打算拖黄这俩野鸟了? 刘大昆说,我猜她一定是有急用,否则也不会求我。 岳子行说,我看你是善良过头了。算了不说了。你现在手头紧,可以从我这儿拿些,但不多。我可能很快会离婚,你知道,钱是我俩的,我单方面借给你不好,而且离婚也需要钱。 刘大昆惊道,你想离婚?傻逼吧你!钱不用你操心,朱旗会给我出,苏舞柳也愿意借给我。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听着,你要和冯筝离婚,咱俩就不再是朋友。 岳子行恼道,你管得太宽了吧。 刘大昆说,没法不宽,别忘了,当年是我领着冯筝去找你的。你跟谭璐就已经很对不起她了,现在又想离婚,还让不让人活? 岳子行忍无可忍,却又不好意思和刘大昆翻脸,只好拂袖离去。初秋夜凉,寒意透过衣服渗进他的心里。他踩着星星点点的落叶,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象无休止的叹息。  3

  冯筝先后给鲁一捷打了十几遍传呼,但他一遍也没有回。她不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被人辞退,现在又一连几天联系不上他,就不免有些担心。十一放假的前一天下午,她终于沉不住气了,跑到理工大学去找他。可她既不知道他的院系,也不知道他的专业,只凭着名字打听,半天也没个眉目。在打听的过程中,不少学生都喊她老师或阿姨,令她羞愧不已。她困惑地想,自己已做人妻,已为人母,究竟应不应该惦记这个大男孩呢?有人叫她去学生处查查,她经过一番犹豫,最后还是悄悄地离开了。

  冯筝闷闷不乐地乘公汽回家。经过星海公园时,她透过车窗眺望美丽广袤的大海。整日在学校和家庭之间奔忙,她已经很久没有看海了,今日得见,虽然是在车上,心胸也开朗明快了许多。她想起热恋时和岳子行到星海公园游玩的情景,脸上不禁微微发热。就在这一瞬间,她决定将记忆中的鲁一捷当成自己的弟弟,把对他的那份眷恋深藏心底,永不再提。

  冯筝接了孩子回家不久,岳子行就回来了。他今天约了朱旗和朴正贤,继续商谈租用加油船的事,回家是想换身干净的衣服。他仔细考虑了一天一夜,觉得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应该努力促成和朴正贤的合作。他现在需要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需要钱。他想和冯筝离婚,离婚的时候想多留些钱给她,用来弥补内心的愧疚。

  冯筝正辅导特特学英语,见岳子行回来得早,就赶紧洗手做饭。岳子行说,我一会儿出去办事,不在家吃饭。冯筝听了没有应声,默默地在厨房忙碌着。岳子行换完衣服,见时间尚早,就接着教特特英语。教了一会儿,岳子行忽然把儿子抱在怀里说,宝宝,如果有一天,爸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你会不会想爸爸? 特特说,会想啊,那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还回来吗? 岳子行说,嗯……可能不回来了。 特特听完,哇地一声哭了。

  冯筝听见孩子的哭声,跑过来问怎么了。特特哭道,妈妈,爸爸说他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不回来了。冯筝惊问岳子行怎么回事。岳子行一脸窘态地说,没什么,跟他说着玩的。 冯筝回到厨房越寻思越不对劲儿,就把岳子行叫到厨房问个究竟。 岳子行说,真是说着玩的,谁知道特特当真了呢。 冯筝说,我不是傻子,你是不是动歪心了? 岳子行半开玩笑说,我要是真动歪心了,你可别象儿子那样哭鼻子呀。 冯筝愣了愣问,你是不是想离婚? 岳子行也是一愣,随后笑道,真想离的那一天,希望你能签个字。 冯筝正在洗菜,听完将一把菜摔在水盆里,悲愤地说,我早就知道你的勾勾心眼儿,今天你把我的话记好了,想让我签字,除非我死!

  冯筝的话象一梭子子弹,每一粒都射进了岳子行的心脏。他呆望着冯筝冰冷的侧脸,一句话说不出来。他无声地走出厨房,把玻璃门轻轻拉上,心中暗想,好歹今天提到了离婚二字,过了这道门槛,以后的话就好说了。

  岳子行回到客厅,耐心地辅导孩子英语,直到约会的时间过了,朱旗打电话来催才停止。他对孩子如此用心,是因为觉得以后和孩子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如果离婚,冯筝肯定要带走特特,而且很可能会带着他回扬州,那样就很难再见了。其实他也想要孩子,一是舍不得,二是为冯筝再嫁创造便利条件。不过他会首先考虑冯筝的要求,孩子是她的命根子,他不想做得太绝。 岳子行亲了亲特特,然后急忙出门赴约。在门口换鞋时,他扭头看了看在客厅玩耍的孩子,心里一阵绞痛。这个家一旦没了,孩子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可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不想为孩子放弃自己的原则,也不甘心为孩子委屈自己半辈子。不管未来怎样,孩子都会长大,会理解他的爸爸。

  岳子行打车到了波斯特酒店,在一间KTV包房里见到了朱旗和朴正贤,但没想到欣然和任紫月也在场,心中便稍有不悦。他谈正事时从来不愿无关的女人在场,更何况他不想当着任紫月的面和别人谈钱。 吃饭时,朴正贤很快把话题引到了租船一事上。岳子行只顾喝酒吃菜,不肯深谈。肚皮填得差不多时,岳子行把朴正贤叫到走廊说事儿。朱旗和两位姑娘开始唱歌取乐。 岳子行上次见了朴正贤之后,对这个能够迅速来钱的路子特别用心。他反复考虑了操作可行性,觉得有五成机会玩海供局一把。他约朴正贤面谈,主要想看他是不是真的要玩。 朴正贤拍着胸脯说自己绝非胡泡,如果岳子行真感兴趣,他可以提供一份该船的相关材料,并在适当时候安排路尔公司的人去天津看船。 岳子行说他有七成把握促成这笔生意,希望将来在签定租船合同时,朴正贤能够按租船年限一次性付清全部佣金。最后补充说,如果对方做不到这一点,他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朴正贤说他需要向上面请示,然后才能答复是否能满足岳子行的要求。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问题,然后回到包房喝酒唱歌。

  朱旗和朴正贤轮番吼歌,还时不时地请两位姑娘跳上一曲。岳子行不善歌舞,又见任紫月被朴正贤缠着,甚觉尴尬和无趣,就提前告退。朱旗看岳子行坚持要走,就招呼买单,一起撤离。 众人出了酒店,在停车场上说了会儿话,然后一一道别。岳子行不想让朱旗和朴正贤开车送,非要自己打车走。他上了辆等在酒店门口的出租车,驶离时看见欣然上了朱旗的车,任紫月上了朴正贤的车,接着听到四扇车门沉闷的关门声。

  出租车开出去几十米,司机问岳子行去哪里。岳子行说还没想好。司机哼笑了两声,不再言语。岳子行问你笑什么。司机说没笑什么,顿了顿又说,怎么,不能笑么?岳子行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无名火,说你马上给我停车,我下去。司机说你这人怎么了,我笑一笑你就下呀。岳子行说你别瞎鸡巴罗嗦了,快停车!司机嘟囔着在路边停了车。岳子行往车座上扔了十块钱,开门下去。

  已经夜里十点多了,街上景物肃杀,路灯透着寒意。岳子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象一只空虚无助的兔子。 走累的时候,睡意也跟着袭来。岳子行很想回家睡觉,可一想起几个小时前和冯筝的那一幕,心里就滋生出莫名的恐惧,非常害怕回到那个叫家的地方去。他站在街旁想了想,上了辆出租车奔往桂林路。很久没去那个和谭璐的小家了,也许它四处都已落满了灰尘。他今晚打算在那里过夜,而且忽然间非常想去那里,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一进小屋,熟悉而甜美的气息扑鼻而来,有谭璐的体香,有她喷的空气芳香剂,还有一种嗅觉无法捕捉的温暖的味道。岳子行打开厅灯,见屋里非常干净,地板一尘不染,门口的方垫上只有一双拖鞋。他激动了喊了一声璐璐,没有换鞋就冲进了里屋,可开灯一看空无一人。

  一只淡蓝色的塑料购物袋静静地躺在整洁的床上。购物袋上有一把金黄色的钥匙。岳子行象被人推了一下,半晌才走过去,把钥匙紧紧抓在手中。钥匙的饰物从他指缝里漏下来,在空中轻轻颤动。那是谭璐亲手做的十字绣,上面有一座山,旁边是英文LOVE字样。他略微掀开购物袋,发现里面装着两条崭新的裤子,一条西裤,一条休闲裤。 岳子行咬紧牙关,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他知道,谭璐走了,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小屋来了。

4

凌晨五点左右,黑夜开始悄悄隐去,一抹清辉爬上了窗楞。岳子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把手里的烟掐灭,起身下床时头发晕,脚下也站立不稳。他在小屋的床上合衣斜躺了一夜,眼睛一刻也不曾闭过,加上抽了整整一包烟,所以觉着有些虚弱。 岳子行想了一夜,感叹日子就象变魔术,短短几年就已物是人非。他想得最多的当然是谭璐,为这个挚爱过的女人深深痛苦,也为自己辜负和伤害了她深深自责。他也想试着挽救谭璐的爱情,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切实际,就算挽救回来又能怎样呢?爱的过程就是伤害,爱的结局就是不爱,重新开始等于重新失败,与其费尽心机地留住一段感情然后再无奈地看着它死去,不如将它放逐任其自生自灭。

  天快亮的时候,外面的夜最黑暗,岳子行的头脑也最清醒。他告诫自己,谭璐的梦碎在你手上,谭璐的爱死在你手上,你只有闭着眼睛往前冲了,因为你没有赎罪的机会,更没有回头的余地。 岳子行打了一个激灵,想立即离开小屋,一刻也不想久留。 岳子行打开灯,将床头柜和地板上的烟头收拾干净,把床上的被褥卷起来堆在床头,又用废报纸遮盖在上面,然后拉下电闸拧紧水阀关好窗子。他在家里很少劳动,所以忙活了这么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 岳子行坐在席梦思上歇息片刻,然后拎着装有两条裤子的购物袋离开了小屋。古旧而笨重的木门砰地一声关上的时候,他的心颤了颤。这里曾经是爱情的天堂,如今成了爱情的坟墓。他伤感地想,我也不会再来了,可我把钥匙还给谁呢?

  岳子行下楼时天已经大亮,街上有很多晨练的老人,不知谁的小半导体唱着《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他想起今天是十月一号,明天就是和赵茜动身去黑龙江看倪约的日子,心里潮水般卷过一阵惶恐。明天真的去吗?真的有必要去吗?他这样反复地问着自己,同时对自己的品行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他从包里掏出手机,打算给赵茜打个电话,只要她表现出一丝犹疑,他就会放弃这次探视旅行。 手机屏幕显示有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倪婉,一个是家里。昨天下午他将手机设成了震动,忘记改回来。家里的来电是凌晨一点打的,不知道冯筝打电话时是什么心情。他看到倪婉的来电,心头生出一丝酸楚和怨恨。他已经强迫自己忘掉这个女人,而且正在平静地忘记。他喜欢她,但毕竟还没到可以受伤的地步。 才清晨五点多,给谁打电话都太早。岳子行把手机放回包里,茫然地在街旁站了一会儿,然后乘最早一班公汽去青泥洼桥,打算从那里倒车回家。他昨晚头一次没打招呼就擅自外宿,又没接家里的电话,不知道冯筝和孩子怎么样了。冯筝胆子小,他以前出差或晚上不在家时,她就会跑到特特小屋里,早早地关灯睡觉,连厕所都不敢上。想到这些,他竟然有些着急回家。

  岳子行开门进家时,里面门锁上挂着的两个空可乐罐咣当作响,吓了他一跳。这是他晚上不在家时冯筝总弄的小把戏。他轻手轻脚在家里转了一圈,发现冯筝果然不在卧室,特特的小屋门反锁着,绕到南阳台上一看,小屋的窗子也紧闭着,透过玻璃往里看,只见冯筝和孩子正挤在小床上酣睡,门上顶了一把餐桌椅,椅子上放了一把菜刀。冯筝睡觉一向很轻,现在睡这么死,说明她也是一夜没合眼。

  岳子行一阵揪心,惴惴地回卧室,一头栽到在床上。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鼓足了离婚的勇气,好不容易凝聚起决裂的力量,却被刚才令人心碎的一幕击溃。他想起了冯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那是特特过一岁生日的时候,他骑自行车去九州饭店西饼店取订好的生日蛋糕,回家时被一辆货车刮倒,蛋糕废了,幸亏人无大碍。事后冯筝含着泪说,子行,你是咱们家的天,你塌了,砸死的是我和儿子。如今三四年过去了,这话说得少了,威力却越发强大。这个家,这个女人,这个孩子,加起来就是一颗巨大的星球,如果能摆脱它的引力他早就摆脱了。他骨子里是软弱的,矛盾的,迷茫的,无助的,因此多年以来始终无法超越现有的生活轨道。他还想起了冯筝昨天傍晚说过的那句“想让我签字,除非我死!”的话。这两句话,前一句是条温柔的绳索,后一句是把冰冷的钢刀,将他困在当中动弹不得。 岳子行太累了,身体累,脑袋更累,所以很快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鞋子已被脱掉,身上盖着薄毯。他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肚子饿得正猛,就起来找吃的。家里没有人,餐桌上放着冯筝给他准备的早餐,面包,牛奶,切好的香肠,还有一个煎鸡蛋。旁边有一个字条:我领儿子去面试小演员了。他知道一家大连影视公司为濮存昕的电视连续剧《公安局长》招募小演员,冯筝早就说要带特特去试试。

  岳子行吃完早餐,准备给赵茜打电话,掏出手机又看见一个倪婉的未接来电。他觉着倪婉可能有急事,就赶紧给她回电话,一问才知道倪约已经失踪了好几天,据可靠分析是跑到大连来了。 岳子行大吃一惊,忙问倪约失踪时是不是穿着白衣兰裙。 倪婉说,是啊,她妈说她就喜欢那套衣服,穿上就不脱下来。咦,你怎么知道? 岳子行说,我瞎猜的,你放心,我尽最大努力帮着找人。 倪婉道了谢,矜持地说,岳子行,我想今晚在国际酒店对面的天天渔港请你吃饭,一是想商量商量倪约的事儿,二是想向你道歉。 岳子行说,有事儿电话里商量就行了,还有,好好的道的哪门子歉呢。 倪婉认真地说,那天在香格里拉停车场,我对你有些过分,伤了你们男人最宝贵的自尊了吧。 岳子行苦笑道,算了,都过去了。 倪婉说,我在你等过我的那张台子等你吧。 岳子行说,谢谢你,我很高兴受到你的邀请,但我肯定不会去。

  和倪婉通完电话,岳子行立即向赵茜通报了情况。赵茜吓哭了,说倪约疯疯癫癫跑出来,不出事才怪呢。 岳子行说,别说不吉利的话,你发动保险公司的人帮着找,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打完这两个电话,岳子行照着自己的脑袋就是一拳。他现在可以确信那天在公汽上看见的女孩就是倪约,如果他下车再早点儿,跑得再快点儿,也许就能找到她,就能避免诸多波折和不测。她是个有自杀倾向的抑郁症患者,万一这回真的出事儿,他会抱憾终生。

  岳子行正为倪约着急上火,冯筝带着特特回来了。他刚想问问孩子面试得如何,猛然发现冯筝穿着前阵子新买的白衬衣兰裙子,就沉下脸说,冯筝,不是叫你别穿吗,咋又穿上了呢? 冯筝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回来呀,这衣服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能穿? 岳子行无言以对,吞吞吐吐地说,这样搭配不好看,我不喜欢。 冯筝脸色稍缓,幽幽地说,你眼里不是没有我了么,咋还管我穿什么呢?结婚这么多年,你好象很少关心我的衣着吧。 岳子行不耐烦地说,叫你别穿你就别穿,哪来这么多废话。 冯筝瞪了岳子行一眼说,从今天开始我天天穿,你看不惯就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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