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情深
邓四平/文
母亲离我而去已8年有余了。夜阑更深之际,思念漫上心头,总想寻点什么,聊作慰藉。翻箱倒柜,竟一无所获。倒是在不经意的高组合柜的最角落,觅到一双布鞋,掸落灰尘,捏在手里,仿佛掂着沉重的往事。
我穿过多少双母亲亲手做的布鞋,怕是难以尽数了。其中有单鞋,有棉鞋;有浅口的,也有深帮的;有样式拙扑的,也有形式俊俏的。每次穿上布鞋,那种轻 松、踏实和温馨,是现在的城里人远远无法体验的。每每吟咏孟郊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诗句时,我心里总有一种别样难过的感觉。
记得23年前我在蓬安县城读师范那年,年迈的母亲在灯下连夜赶制,然后一大早就将一双崭新的布鞋塞进了我的行囊。我只看见母亲满布血丝的眼,心中说不出的酸涩。 穿上母亲缝制的精致的布鞋,走在学校校园林荫小径间,踯躅在当时蓬安县城大街小巷的水泥路上,步履轻健,了无声响。不像城里的学子,一双油光滑亮的皮鞋,沿途敲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感觉踏实而温馨,一点儿也不张扬。我喜欢这样的生活,脚踏实地的生活。
记忆中,那时老家蓬安兴旺区乡下的妇女们几乎人人都是会做布鞋的。会不会做布鞋,会不会打袜底,那时候也是老家的婆家衡量一个媳妇能不能干的一个重要标准。母亲命苦,我的外公是当地一个著名的裁缝,同时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阴阳先生。
母亲是家中老大,很小年纪便跟着外公学会了裁缝手艺。做鞋子也是母亲的必修课程,童鞋,成人鞋;男鞋,女鞋;单鞋,棉鞋;应有尽有,装满整整针线笸 箩。村里的大姑娘,刚过门的小媳妇,邻里婶子大妈,常到我家索取鞋样。用我母亲剪的鞋样做的布鞋,总是俊俏俏的,穿出去惹来一大串羡慕的目光。 初冬飘雨飞雪时,母亲夜夜坐在火炉边,为新鞋上线。外面雨打瓦檐,雪扑窗棂。母亲对着昏花的油灯,长一针,短一线,手冻僵了放在火炉上烤一烤,继续忙到夜阑。有时鸡打鸣了,才上床休息,而我们早在梦里走过好几回了。
一进腊月,在裁缝铺子里忙碌的父亲,在济渡高中读书的大哥、二哥、三姐还有最小的我,全家人的新鞋做好了。为使新鞋不夹脚,母亲给新鞋一一上栓,且放到阳光下晾晒。新年,我们穿上新鞋访亲串友,无论走到哪家拜年都免不了受到夸赞。
穿着母亲做的布鞋,行走在蜿蜒的田埂路上,攀爬在崎岖的山道间,穿越过狭长的人生旅途,漫步于霓虹灯闪烁的街头,没有炫耀的足迹,没有夸张的足音,步履轻轻,行云流水,不滞不涩,划过乡村,划过都市,只留下淡淡的飘逸的足迹。 如今,母亲离开我们兄妹四人8年有余了。我常常生活在一种刻骨铭心的思念里和泪水中。仅剩的一双布鞋,我也洗净了,贮藏起来,这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 物。我只能让回忆穿上它,在遐想中,在思念里,走回梦里依稀的永兴乡村的老家,于黄昏灯前,在烟气腾腾的灶旁,在老屋繁荫的洋槐树下,在满园青绿的菜畦 边,在波光粼粼的池塘岸,去看一看我那一生勤俭而瘦削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