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壮远小说《牛老汉的丧礼》何壮远小说《牛老汉的丧礼》

《牛老汉的丧礼》根据诗人何壮远诗歌《风挥洒着世间苍白的粉尘》改编

      牛老汉的丧礼

           何壮远


牛家庄是一个偏僻的山村，距县城近一百五十公里。在牛家庄，牛老汉的名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早年丧妻，生活的重担就像一座大山，无情地压在他的肩上。他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儿女们拉扯大。

如今，大儿子在县城里担任某局副局长，平时总是西装革履，发型一丝不乱，举手投足间威严尽显。他和人相处的时候，尤其面对职位比他低的人，眼神里总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疏离；二儿子是县中学的校长，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衬托出他文质彬彬的气质，透过镜片，他的目光里满是学者的深邃，但那份矜持让人难以亲近；小儿子在城里经过多年打拼，成了房地产大亨，他体态肥胖，腕上的名表闪闪发光，说话时中气十足，财大气粗的模样仿佛能掌控一切；大女儿在一国企担任高管，妆容精致，一身职业装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走起路来，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有力，犹如她果断干练的性格；小女儿则是省城某知名餐饮店的老板娘，打扮时髦，浑身散发着自信与魅力，让人一眼就能记住她。

牛老汉不缺钱，毕竟儿女们都有出息，一直都是他的骄傲。但他在山村的日子过得十分孤独。每当夜幕降临，清冷的月光洒满庭院，他都会独自坐在那张老旧的木凳上，双手紧紧地握着拐杖，那是他多年的老伙伴，已经被磨得光滑无比。他会时不时仰望满天繁星，思绪飘回到与儿女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嘴里嘟嘟囔囔，声音低得像蚊呐。他多么希望儿女们能像归巢的鸟儿一样，回到他身边，一家人围坐在炉火旁，聊天拉家常，享受温馨的时光，哪怕只有一天时间。每当他满怀期待地拨打儿女们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总是那句冰冷而遥远的“爹，我忙……”“爹，我给你寄点钱，你吃好点……”这些话像一把尖锐的匕首，一次次刺痛他的心。在漫长的黑夜里，这声音常常如同魔咒，将他从梦中惊醒，让他满心痛楚与失落，多少次，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白天，他偶尔会颤颤巍巍到妻子的坟前，一坐就是半天。

终于，在一个朔风凛冽、大雪纷飞的夜晚，牛老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结束了他 92 年的漫长人生。

这次，他的儿女们像听到集合哨声一样，齐刷刷地赶了回来。风雪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久违的团聚，愈发猛烈地刮着。原本寂静的山村因为他们的归来而瞬间变得热闹非凡。他们穿着上等的黑色礼服，脸上努力装出悲伤的样子，可那表情怎么看都有点假。大儿子站在院子中央，像一位将军一样指挥着众人：“一定要把丧事办得体面风光！不能让别人看笑话！”二儿子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着大哥的话：“对，大哥说得对，咱们不能丢了面子。”小儿子则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钱不是问题，要最好的！只要能把这场丧事办得风风光光，花再多钱也值得！”

丧礼现场，雪花在空中一个劲地飞舞，越来越密，越来越猛，仿佛在为牛老汉的离世而哭泣。寒风呼啸，树枝摇曳，发出阵阵呜咽声，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悲伤的故事。院子中央，搭建了一个宽敞的灵棚，白色的布幔随风飘扬。灵棚内，牛老汉的遗像挂在正中央，他面带微笑，眼神慈祥，仿佛还在注视着这个世界。遗像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鲜花和供品，香烟缭绕。灵堂四周，纸房子、纸车子、纸家电、纸手机、纸童男童女、纸金山银山、纸衣服、纸家具，各类纸扎供品应有尽有。

宾客们来回穿梭，村里有几位和牛老汉关系较好的人，年龄都在七十岁以上，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对牛老汉的怀念与不舍。眼神中也透露出深深的哀痛。大多数的人却是有说有笑，有的还聚在一起聊天和打扑克。牛老汉毕竟活了92岁，算高寿，这在农村，名副其实的喜丧。

在忙碌的人群中，大女儿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套裙，妆容精致却难掩眼中的疲惫。她轻轻地走到遗像前，双手合十，深深地鞠了一躬。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在低声对她爹说着悄悄话。猛然间，她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决绝：“爹，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把这场丧事办得风风光光的，让您体面地走”。说完，她转身吩咐来帮忙的邻居：“去，准备最好的酒菜，一会我们要好好招待客人”。

小女儿也走了过来，虽然也是一身黑色套装，但她妆容更加精致，浑身散发着自信与魅力。她走到遗像前，默默地注视着父亲的照片，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与不安。她轻轻地抚摸着遗像框，仿佛要去感受到父亲生前的温度。随后，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爹，我一定会让您的名字在村里永远传颂下去。”说完，她转身吩咐身边的人：“去，把省城里最好的乐队请过来，爹一辈子积德行善，才有如此高寿，我们要为爹演奏最美的音乐。”

宾客们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仿佛被她们的孝心所感动。然而，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这些话语和举动背后隐藏了多少无奈与自责。她们曾无数次想要回到父亲身边，陪伴他度过晚年，但生活的压力和工作的忙碌却让她们一次次错过了这个机会。如今，她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弥补自己的遗憾和愧疚。

哀乐响起，如泣如诉，在这冰天雪地中回荡，宾客们有的低声交谈，有的默默垂泪。哀乐过后，礼炮轰鸣，大地剧烈颤抖，空中雪花被震得四处飞溅，黑烟与白雪交织，形成一幅诡异而又悲凉的画面。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乐队突然奏响了欢快的曲调，那旋律与葬礼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宾客们有的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有的则习以为常。而牛老汉的儿女们仿若未闻，依旧忙碌地指挥着一切，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眼神却空洞无神。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一位女歌手浓妆艳抹，在乐队伴奏下卖力地唱着，也不管有没有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