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日夜,以爱为尺:晏肆和的白发守望
张正友 谭孝仕 张琳鑫
有一种时间,不是以分秒计算,而是以刷洗、喂饭、按摩的重复动作来丈量。晏肆和,用四千多个日夜,将“丈夫”二字,写成了山村陋室中最坚定的守护,写成了医学传奇背后最沉默的诗行。
一场令人不安的宴请
2025年冬日的营山县木顶乡,寒气已深。我们受邀到银水村做客,午饭时偶遇了久未谋面的晏肆和。这位年长于我、被我尊称为“肆和哥”的老人,执意要在街上订一桌席,请所有人吃晚饭。
我的内心异常发慌——他只是一个普通村民,无固定收入,靠儿女接济,还要照顾中风十一年的妻子。我怎忍心让他破费?推辞再三,终究拗不过那份质朴的盛情。
傍晚的小饭馆里,菜肴丰盛,我却食不知味。席间,兴旺村民郭晓军端着酒杯,声音微颤:“肆和老人家,我走南闯北,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好人。侄女中风十一年,你一人端屎端尿,擦身喂饭,这种恩德,我们娘家人永世不忘。说实在的——一般人做不到,我也做不到。你是男人中的男人。”
另一位邻居肖松林接过话头,细数起这十一年来的日常:每天清晨,替妻子取出假牙清洗;烧一锅温热的水,轻轻扶起妻子的身体,用热毛巾一点一点地擦拭肌肤,换好尿不湿,穿好衣服,把身体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再转身又扎进厨房,炖一锅她爱喝的排骨汤,煮她爱吃的鸡蛋;遇到晴天,便把妻子抱上轮椅,推到院坝晒太阳;到了夜里,他握住妻子的手,一遍遍讲述儿女们在外打拼的故事,讲着年轻时那些有趣的故事……“2019年8月8日,”肖松林顿了顿,眼睛泛红“瘫痪卧床四年的郭碧英,竟突然能认出来看望她的人。儿女哭,我们这些邻居也跟着掉泪——这不是医学奇迹是什么?这是你一口饭、一口汤、一天天守出来的奇迹。”
我坐在桌边,如遭雷击。我早听说肆和哥照顾妻子尽心,却不知这“尽心”二字,竟是用十一年、四千多个日夜一笔一画写成的。
没有异味的房间
饭后,我们执意送他回家。穿过侧门,走进那间不大的卧室。郭碧英坐在轮椅上,腰背挺直,眼神清亮。面前的碗里,还剩几块炖得软烂的排骨。
我问:“排骨谁煮的?”
她手指缓缓指向晏肆和:“他。”
“洗澡谁帮你?”
她扯了扯肆和哥的衣角,吐字缓慢却清晰:“肆——和。”她笑了。我们也笑了,眼眶却湿了。
我在房间里站了十多分钟。没有异味——这在中风卧床十一年的患者房中,几乎不可思议。衣物洁净,被褥清爽,地板光亮。一切都沉默地诉说:这里有一位守护神,用最原始的坚持,抵御着疾病带来的所有不堪。
善良是一种遗传
那夜,我拨通了村支书的电话,才拼凑出晏肆和完整的人生轨迹,幼年丧父,与善良的母亲相依为命;八九十年代,背相机走乡串户,勉强供三个孩子读书;九五年后赴雅安打工,省吃俭用撑起全家。
2015年正月初十,妻子郭碧英突然中风昏迷。那时她64岁,他已67岁。子女和村干部都劝:“请人照顾吧,你也老了。”他摇头:“我是她丈夫,该我服侍。”
所有人都在观望:一个常年在外奔波的男人,真能耐得住这日复一日的琐碎与艰辛?时光不语,却给出了动人的答案。四年后,妻子能开口说话了。
十一年后,她依然穿戴整齐,眼神有光。
爱是具体到每一块排骨的温度
在这个崇尚速度与变化的时代,晏肆和的故事像一首古老而坚韧的歌谣。它不煽情,不悲壮,只是将“不离不弃”四个字,溶解在每一天的刷洗、喂饭、翻动、擦拭之中。
爱在这里,不是誓言,而是具体到每一块排骨的温度。
医学或许可以将妻子的好转称为“奇迹”,但我们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奇迹,不过是有人不肯放弃,用血肉之躯与时间对峙,硬生生从命运手中抢回一点光。
晏肆和今年78岁了。按常理,他本应是需要被照顾的人。但他依然说:“我和郭碧英是夫妻,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应该永远在一起。”
这话太朴素,朴素到让人忘记——它背后是十一年如一日的躬身实践,是一个男人从青丝到白发的全部担当。
他以白发为尺,丈量爱的深度
从晏肆和身上,我们看到一种即将失传的品格:责任不言,爱在行动。
他的善良,源于早逝父亲留下的缺失,源于母亲温柔的滋养,源于生活给予的捶打,最终升华为对另一个生命无条件的守护。
这个时代不缺感天动地的故事,缺的是晏肆和这样——把感天动地活成日常的人。
他或许不知道什么是“道德模范”,但他用十一年时间,给出了关于“丈夫”、关于“人”最本真也最崇高的定义:爱不是烟花一瞬的绚烂,而是柴米油盐里的不退场;陪伴不是情话绵绵,而是当世界转身离去时,我还在你身旁。
四千多个日夜,从未松开的手——
那不是毅力,是信仰;
那不是牺牲,是选择;
那不是传奇,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用白发为尺,一寸一寸,丈量出爱的真正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