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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故事] 借我三千铁甲 复我浩荡中华 长篇小说连载《铁血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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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4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937年,国难当头,卢沟桥事件爆发,淞沪会战打响,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新25师师长张一鸣率领全师官兵,斗志昂扬地开赴上海战场,将士们以低劣的武器,不惜与敌人性命相拼,以牙还牙、以命偿命。此后,张一鸣率领他的精锐之师,在卫国的烽火硝烟中,用鲜血和生命演绎了一个又一个悲壮惨烈的传奇故事。
第一章
  1935年。
  春季的武汉山清水秀,风光绮丽。洪山宝塔东侧那一株株岳飞手植的岳松虽历经风雨,依旧挺拔英武,生机盎然,一副“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气概。
  在武昌行营陆军整理处有一间宽大的房间,天花板很高,顶上装着一盏式样朴素的吊灯。室内陈设简洁,枣色的松木地板,窗前挂着厚重的深色帷幔,屋子的左右两端整齐地摆放着沙发椅、茶几,正中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桌,上面有一盏台灯和一叠厚厚的文件。正面墙上悬挂着一幅孙中山先生的半身大照片和一幅蒋介石的戎装照,还有两幅字,一幅为孙中山的“天下为公”,一幅是蒋介石的“亲爱精诚”,另外两面墙上挂有名家以及政界要人的亲笔题字,此外就没有什么装饰了。
  这是1935年5月的一天,中华民国陆军整理处处长陈诚就坐在那张办公桌前,低头翻看一份文件。他是浙江青田人,个子矮小,外表清瘦,平时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他是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的宠将,不仅性情与蒋相似,连走路姿势、说话语调也很像。生活方面他在国民党军政要员中是比较清廉的,而且学蒋不吸烟、不饮酒、不喝茶、不吃肥肉,加之对蒋忠心耿耿,所以深得蒋的信任,视他为心腹。因为身材比蒋矮一截,国民党内的军政要员们幽默地称其为“小委员长”。
  “报告处长,张一鸣师长求见。”副官推门进来。
  “请他进来。”
  副官打开门,对等候在那里的张一鸣说:“张师长,处长有请。”
  张一鸣进来了,黑亮的皮靴在松木地板上踏出了清晰而有节奏的声音。他29岁,高个子,一身合体的少将军服使他那匀称的身材显得更加挺拔。他的皮肤白净,长着一张轮廓分明的国字脸,浓黑的剑眉,明亮而好看的眼睛略带凹陷,眼光犀利、敏锐,仿佛还有点冷酷,脸上则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他是浙江嘉兴人,出身于官宦世家,由外祖父把他抚养成人。他的外曾祖父是清朝的大将,曾随左宗棠平定新疆,官至兵部侍郎,外祖父也是文武双全,受其影响,他学文之余,也喜欢习武。高中毕业后他考入清华大学学习机电工程,有次去北海公园游玩,跟两个无礼的日本浪人发生争执,被狠狠打了一记耳光,血气方刚的他哪咽得下这口气,当即还手,双方打成一团,闻讯赶来的警察不分青红皂白将他抓进监牢,后来是他舅舅托关系,花了一笔钱把他保释出来。经过这件事情,张一鸣深感靠软弱的书生无法实现强国的梦想,愤而投笔从戎到广州考入黄埔军校第二期,此后参加过北伐战争、中原大战、“一•二八”淞沪抗战,由于英勇善战,屡建战功,深受上级嘉许,一帆风顺地由低级军官升为少将旅长。
  1932年8月,他被派往德国柏林陆军大学研究战略战术。他专心攻读所学课程,不仅认真做好笔记,而且对每门课程皆能背诵。最终,他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令一向瞧不起东方民族的德国人大为赞叹。1935年5月,他回到国内,被任命为教导总队副队长,可还未来得及上任,他又接到命令,调任新25师师长,并速去武汉陆军整理处。
  见到陈诚,他双脚一并,行了个漂亮的军礼:“陈处长,张一鸣奉命前来,聆听教诲。”
  陈诚合上文件,站起身来:“远卓,你来了,怎么样,路上辛苦了吧?”
  “多谢处长关心,路上还好。”
  “那就好。来,坐下说话。”
  张一鸣在沙发上坐了,副官端了一杯茶给他:“张师长,请用茶。”
  他欠身接过,“谢谢。”
  “不客气。”
  副官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陈诚开门见山地说道:“远卓,我请你来,是想推心置腹地和你谈谈。我知道,把你调到新25师,你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确实,新25师是由以前的暂5旅和安徽的保安部队整编而成,兵员素质差、战斗力不强。正因为如此,我才决定让你去。远卓,我相信你的能力,相信你一定会带出一支强悍的部队来。”
  陈诚说这番话是有原因的。1935年3月,蒋介石在武汉设立陆军整理处,任陈诚为处长,对编制和装备杂乱的部队进行整编。新25师就是由他亲自整编而成,下辖两个旅,装备全部更新,步枪一律改为中正式,轻重机枪、火炮、迫击炮大幅增加。陈诚决定用黄埔系的人任师长,把这个师变为中央的嫡系部队。他选中了自己一手提拔起来、善于带兵的张一鸣。他知道这个师虽然按甲种师编制,装备也不错,但远不如教导总队,所以他特地把张一鸣叫来,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以示抚慰。
  张一鸣最初接到调令时,心里确实不愿意,但一来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二来他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认为越是困难越能展现自己的能力,所以并没有反对。现在听了陈诚的话,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朗声说道:“请处长放心,卑职一定不负您的期望,把新25师带成一支雄师!”
  陈诚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下高兴:“好,好,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远卓,此去新25师,你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可以跟我提出来。”
  “处长,恕我直言,新25师的两个旅都不是我带出来的,我就这么接手,很多工作恐怕不好开展,您是不是可以再调些人过去?”张一鸣不假思索地回答。
  “当然可以。”陈诚点点头,
  “这一点我已经考虑到了,我决定调你的老搭档武天雄任副师长,再调孙翱麟任参谋长,他是你的黄埔同学,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听了这个消息,张一鸣大感振奋,“不过,处长,我还有一个请求。”
  “说吧。”
  “处长,这两个旅的作战能力您都很清楚,尤其是暂5旅,屡战屡败,去年在江西剿共,一上战场就被打得溃不成军,其战斗力之差,难以形容。卑职以为,军队的战斗力决定于军官的素质,要想带出一支过硬的队伍,不撤换掉能力差的军官恐怕不行。所以,我请求您能够同意我带一些军事素质好、作战经验丰富的军官过去。”
  陈诚听了他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好吧,只要你能给我带出一支好的部队,你这些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就放手干吧。”
  “谢谢处长。”
  陈诚思索了一下:“这样吧,过两个月我再从中央军校要一些毕业生给你,以作为预备军官。”
  “那太好了。”张一鸣见自己的顾虑全都得到了解决,不觉信心倍增。
  “处长,您就放心吧,我要不把这支队伍带出来,您只管撤我的职。”
  接受任命后,张一鸣带着他的心腹、上尉副官赵义伟坐客轮赶到了安庆。两人决定身着便装,先对部队进行暗访,以便更深一步了解。第二天上午11时,客轮缓缓地驶进了安庆码头。一靠岸,早已守候在甲板上的旅客如潮水般地向岸上涌去。张一鸣和赵义伟从大菜间出来,不慌不忙地走在了最后。张一鸣穿着一套米色西服,打着黑色领结,脚上的皮鞋乌黑锃亮,看起来很像个风流倜傥的贵家公子。赵义伟跟在他后面,提着两口皮箱,穿着一套深蓝色西服。他23岁,身材高大,脸庞宽阔,粗眉毛,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脸上的表情率真、豪放,是个典型的北方大汉。他出身于武术世家,父亲是个有名的武师,自幼随父习武,练就了一身好武艺。18岁那年,父子得罪了当地的帮派老大而遭到追杀,结果父亲被乱刀砍死,他也被砍伤,时任团长的张一鸣正好路过,见这些人如此猖狂地持刀追杀两个手无寸铁的人,一时性起,拔枪就把领头的几个打死了,剩下的吓得一哄而散。赵义伟是江湖中人,讲的就是义气两字,张一鸣救了他的命,又替他报了父仇,他就留在了军中,忠心耿耿地跟着张一鸣南征北战,还曾舍命相救。张一鸣也很信任他,回国后依然把他调来当自己的副官。
  两人上了岸。码头上几个等候拉客的黄包车夫见他俩衣着不俗,知道是有钱人,纷纷围了过来。两人随便坐了两辆车,张一鸣对车夫说道:“到这里最好的旅馆去。”
  车夫答应了,把他们拉到了一家名叫“客如归”的旅馆。老板娘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虽然又矮又胖,但五官俏丽,皮肤白嫩,一张圆圆的脸上满是笑容,让人油然而生亲切之感。看到他们在门口下车,她赶快热情地迎上来,问道:“二位先生要住店吗?”
  张一鸣问道:“我们要一间上房,你这里还有吗?”
  “有。”
  “带我去看看。”
  老板娘把他们带上楼,来到左手的第一间房,推开房门:“二位先生请看吧,这间房是店里最好的一间房,被褥、床单全是刚换的,绝对干净。”
  张一鸣看了看,房间宽敞、明亮,打扫得还算干净,床单、被褥也确实是换过的,点了点头:“好,这间房我们要了。”
  老板娘眉开眼笑:“两位先生还没吃饭吧?我们店里的饭菜味道不错,菜是早上才买的,都很新鲜。你们要是不想下楼,就在房里吃也行,我叫伙计给你们送上来。”
  “不用了。我们出去吃,顺便转一转,打听一下行市。”
  老板娘有些失望,但和气生财,还是笑着问了一句:“先生是做生意的?”
  张一鸣“嗯”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分明是不愿再谈。老板娘很知趣:“两位先生休息吧,我不打扰了,有什么事跟伙计说一声就是。”
  放好行李后,两人走出旅馆,顺着街道往前走了一阵,见路旁有一家饭馆,招牌上写着“经营各式鲁菜”的字样,赵义伟“咦”了一声:“这里居然有山东馆子。”
  张一鸣看了他一眼:“想吃鲁菜了?那就进去吧。”
  两人走进店里,挑了一张干净些的桌子坐下。赵义伟叫了一声:“老板,你这里有什么吃的?”
  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长得很富态,圆脑袋,剃着光头,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他回答说:“有德州扒鸡、松鼠鱼、扒肘子、五香酱肉、红烧牛肉、葱爆羊肉、九转大肠、山东丸子、糖醋排骨、滑溜里脊。”
  赵义伟问张一鸣:“经理,您想吃什么?”
  “松鼠鱼。其他的你点吧,鲁菜你最清楚。”
  赵义伟对老板说道:“来一个松鼠鱼,一个扒肘子,一个葱爆羊肉。你有什么汤?”
  “有羊杂汤。”
  “好,就来碗羊杂汤,另外炒个素菜,再来一斤饺子。”
  这时,从外面进来了一个军官。那个军官是个少校,约摸有二十七八岁,生得高大魁梧,四方脸,浓眉大眼,样子相当威猛,颇有燕赵之风。老板显然认识他,一面让他坐下,一面说道:“吕营长,好久没来了,我还以为你换防了。”
  “出差去了,刚回来,这不,连营部都还没回。”
  赵义伟突然插话:“这位长官是山东人吧?”
  吕营长一愣,随即笑了:“听老弟的口音也是山东人,是山东哪里的?”
  “济宁。”
  吕营长大喜:“我们是老乡,我也是济宁的。”
  赵义伟也很高兴,
  “既然是乡亲,兄弟我想请长官过来一块儿坐,不知肯不肯赏脸?”
  吕营长是个豪爽的人,又见两人不像普通人,尤其是张一鸣衣着华贵、气宇轩昂,也有心结交,笑道:“我是个当兵的,粗人,承蒙老弟看得起,赏脸两个字可不敢当。”
  他走过去坐下,摸出香烟分别递给两人,赵义伟接了,张一鸣却摇了摇头:“少学。”
  赵义伟拿出火柴替他点燃烟,他吸了一口,说道:“老弟,真高兴碰到你,我已经离开济宁快十年了,能够碰到家乡人,听到家乡的口音,真的很高兴。”
  张一鸣说道:“异地遇同乡,确是喜事啊。我来做东,给二位庆祝一下。老板,再加一个德州扒鸡,一份红烧牛肉。”
  吕营长:“啊哟,这怎么好意思?”
  “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不过便饭而已,长官何须客气。”
  “这已经很好了。”吕营长客气道。
  “听老兄的口音是江南人吧?”
  张一鸣点了点头。
  吕营长又问道:“请问尊姓大名?”
  张一鸣递了一张名片给他,他接过去低头一看,精美的纸片上面印着:上海大胜五金公司,吴名。
  他抬起头来,说道:“原来吴经理是从上海来的,失敬了。这位是?”
  “这是我的助理赵义。”
  “久仰!”吕营长说完,也掏出两张名片,分别递给两人。
  两人接过一看,上面印的是:国民革命军新编第25师少校营长,吕德贤,山东济宁。
  张一鸣说道:“吕营长原来是新25师的,我有一个同乡叫曲武,好像也编到了这个师,我们多年未见了,正想去拜访他,可又不知道他住哪里,不知吕营长是否认识他?”
  “曲武?”吕德贤想了想,摇摇头说,
  “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新25师是才整编的,很多人我都不熟。你那个同乡以前是哪个部队的,职务是什么?”
  “他在保安2旅,以前在军需处干过。”
  “难怪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我是暂5旅的,保安旅的人不熟。不过我手下的一个连长有个哥哥在保安2旅当营长,我可以让他帮你打听。”
  “那就先谢了。”
  “小事情,你留个地址给我,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好。”张一鸣取出自来水笔,就在自己的名片后面写下了旅馆地址,递给他。他看了一眼,郑重地把它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然后问道:“两位到安庆,是来玩呢还是做生意?”
  张一鸣回答说:“我打算在这里开一家新公司,先来摸摸行情。”
  老板端上菜,笑容满面地问道:“几位要不要酒,我们店里有真正的景芝白干,陈年的。”
  赵义伟听见有平时难得一见的家乡酒,不觉酒瘾大起,看了张一鸣一眼,见他点头,当即说道:“先来二斤。”又对吕德贤说,“兄弟我一不好色,二不好赌,生平最爱的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咱俩一见如故,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
  吕德贤见他一开口就要二斤,心想初次相识,酒未免太多,打算推托。但他后面的话正合他的喜好,顿生知己之感,不觉豪兴大起:“老弟如此爽直,是条汉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今天这酒,你说怎么喝就怎么喝,我奉陪!”
  “好嘞!”老板大声答应,连忙去把酒拿来,还拿了三个酒杯,一一放在三人面前。
  赵义伟拿过酒壶,给吕德贤斟了一杯,他知道张一鸣酒量不大,而且除了特殊时候和特殊场合,平时滴酒不沾。他不敢替他做主,问道:“经理,你要不要喝一点?”
  张一鸣微微一笑:“能遇到吕营长这样的豪杰,实乃幸事。我平时不喝酒,今天也要破例了。”
  赵义伟忙给他倒了一杯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张一鸣端起酒杯,说道:“为我们的相识,干了这杯!”
  三人举杯相碰,然后一饮而尽。吕德贤等赵义伟倒完酒,举起杯子,说道:“我今天有幸结交到两位朋友,真的很高兴。我借花献佛敬两位一杯!”
  他说完,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照了照杯子,真诚地说道:“我吕德贤是讲义气的人,既然认了两位做朋友,两位在这里开公司,日后地方上遇到什么难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我决不含糊!”
  张一鸣笑了:“有吕营长这句话,我可就高枕无忧了。为了我们的友谊,再干一杯!”
  酒喝了约有一斤的时候,他说道:“我量浅,酒不敢多喝。赵义,你陪吕营长好好喝。”
  “好。”赵义伟嗜酒如命,酒量又惊人,巴不得有他这句话,又给吕德贤倒上酒,“吕营长是咱性情中人,对兄弟的脾气,兄弟我敬你一杯。”
  “吴兄,赵兄弟,”吕德贤喝完酒,说道,“你们要真看得起我,别叫我吕营长,叫我一声德贤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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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5 19:5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好,我就叫你德贤兄。来,兄弟我再敬你一杯。"

  这杯干完,赵义伟说道:"这杯子太小,喝着没劲,不如换成碗,德贤兄以为如何?"

  "好。"

  两人你来我往,酒很快就喝完了。张一鸣见两人面色如旧,没有丝毫醉意,笑道:"贤弟好酒量。赵义,你今天可碰到对手了。"随即叫道,"老板,再来一斤。"

  又一碗酒下肚,吕德贤的黑脸膛上终于透出了红色,看了看倒酒的赵义伟,说道:"说句实在话,赵兄弟你可不太像个生意人。"

  "兄弟我以前是走江湖跑码头的,最近才跟着吴经理学做生意。我只上过小学,没什么文化,看到那些账簿就头痛。说不定哪天想改行了,来投奔德贤兄,在你手下混碗饭吃,老兄可不能不要啊。"
吕德贤哈哈一笑:"放着赚钱的生意不做,来当个吃不饱、饿不死的穷兵,老弟可真会开玩笑。我是没本钱,要有钱,谁干这不要命的差事,早做生意去啦!"

  "做生意并不都赚钱,也有血本无归、想跳黄浦江的时候。"张一鸣说道,"还是当兵好,吃穿不愁,每月还有俸禄,而且军队不像公司,不用担心它哪天会倒闭,没有失业的风险。"

  吕德贤摇摇头说:"吴兄,你没当过兵,不知道当兵的苦。从道理上讲,你说的没错。可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上面把军费拨下来,经过一层一层的盘剥,到底下根本就剩不了多少。低层官兵的伙食差,能保证填饱肚皮就不错了。连吃的都保证不了,军饷就更别说了,经常克扣,就这有时还几个月都拿不到。"

  赵义伟听了,愤愤地说道:"这些当官的也太缺德了,就没人管吗?"

  "谁管啊?从上到下都是这个样,上行下效嘛。"吕德贤端起酒碗,刚要喝,发现酒没了,又放了下来。赵义伟忙拿起酒壶,给他倒上。

  张一鸣看着吕德贤,若有所思地说:"我是商人,讲的是哪儿损失从哪儿补。你是营长,上头扣了你的钱,你从下面补回来就是了。"

  吕德贤的脸已越来越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不瞒吴兄说,我没钱的时候也确实打过这主意,可实在是狠不下心啊。我是穷人出身,了解弟兄们的苦处。要不是家里太穷了,谁愿意来当兵卖命。再说平时待弟兄们太刻薄了,大家心里怨恨,到了战场上就不会拼命,队伍就没有士气,没有士气的军队是打不了仗的。"

  张一鸣微笑道:"看来贤弟深谙带兵之道啊。"

  "深谙谈不上,不过上过几天军校,这点道理我还懂。"

  张一鸣很感兴趣,问道:"贤弟可是黄埔生?"

  "我是黄埔四期的,至今一事无成,惭愧!"

  "贤弟既是黄埔出身,又会带兵打仗,必受重用,将来定会飞黄腾达,富贵不可限量。"

  吕德贤苦笑:"要真如吴兄所说倒好了。我这人性子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也不懂溜须拍马,加上很多事情又不愿意跟别人同流合污,更是被当成异类。要不是以前立过战功,又救过旅长的命,恐怕早就被赶出去了,升官就不要想了。"

  赵义伟替他不平:"你们旅长也太不仗义了,你救了他的命,他正该用你,怎么倒恩将仇报?"

  "他倒没有恩将仇报,只是不喜欢我。这都怪我自己,看不惯的事总是忍不住要说,这不顺耳的话听多了,谁都烦,再加上旁边的人一挑拨,他嘴上不说,可慢慢地就把我疏远了。"

  张一鸣摇了摇头,"见贤若不及,从谏如顺流。你那位旅长看来不懂得'知人善任'的道理。"

  吕德贤此时又喝完了一碗酒,已经有了醉意,说话变得大胆了:"他懂得什么道理?他这个旅长是花钱买来的,又不是从战场上拼出来的。带兵打仗他不懂,克扣军费、倒卖军用物资、吃喝嫖赌倒是样样在行。他身边的人大多是他提拔起来的,尽是些阿谀奉承之徒,旅长带头,他们跟着学,整个旅弄得乌烟瘴气,底下的官兵怨声载道。这样的军队能打仗吗?上次江西剿匪,一上战场部队就被打了个七零八落,要不是我拼死把他救出来,他不死也得给共军当俘虏。本来以为经历过败仗,他会有所醒悟,哪知道还是老样子,唉!"

  "德贤兄,"赵义伟说道,"不管你那旅长了。来,喝酒。"

  把这碗酒喝完,赵义伟刚想倒酒,吕德贤已是醉意朦胧,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好在神志还清楚,他摆了摆手,说道:"兄弟好……好酒量,我佩服,我……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下次我请,咱……兄弟再好好喝。"

  赵义伟也有了几分酒意:"老兄的酒量也不赖,能跟我喝这么多的人没几个。兄弟我不劝酒,咱们就把这点酒喝完,行不?"

  "老弟,不是……我不耿直,我……我确实不能再喝了。"

  张一鸣听他话都说不清楚了,说道:"好,酒就到此为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喝。来,喝点汤,再吃点东西,消消酒。"

  "不……不吃了,兄弟我酒足饭饱,吃不……下了。"

  赵义伟有点失望,他正喝到兴头上,这时结束,心里颇不得劲,但不敢违拗张一鸣,又记得自己的使命,只得放下酒壶,拿起筷子,把剩下的饺子如风卷残云般吃了个一干二净。

  张一鸣结了账。三人走出饭馆,吕德贤脚步已经不稳,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张一鸣伸手扶住他,说道:"贤弟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的营部就……就在前面,二位去坐坐,喝……喝杯茶。"

  三人出了饭馆,等了一阵黄包车没等着,只得步行。赵义伟扶着吕德贤,张一鸣替他拿着皮包。走完这条街,向右拐上了一条大街,走了不到一百米,正好经过一个大院,大门右侧挂着"国民革命军陆军217旅"字样的牌子,院内建有一栋两层小楼,楼前是一个很大的操场,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影儿。门口一个站岗的卫兵无精打采地站着,手里的枪像拐杖一样拄在地上,他本人就斜靠在上头。这时,从里面出来了一个士兵,门口那个见了,老远就把手里的枪扔给他,嘴里骂骂咧咧:"你他娘的干啥去了,现在才来。老子下次跟你换岗,也迟他娘的半个小时!"

  另外那个接住抢,摸出香烟,递了一支给他,笑道:"昨晚打牌打了个通宵,中午想打个盹,没想到睡死了。老弟,别生气了,来,抽支烟。"
两人就蹲在门口吞云吐雾起来。张一鸣看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吕德贤的营部位于城的最南端,三人走了二十多分钟,穿了几乎半个城,这才到了。吕德贤的营部离市区较远,静悄悄的没几个行人,远远地就听到了士兵们训练的声音。门口站岗的士兵见到营长,忙立正行礼,吕德贤虽然醉了,却也没忘了还礼。进了大门,顺着一条林阴道往前走,只见左面是几排排列整齐的平房,房子前面晾着的军衣在随风飘舞,右面是个大大的操场,士兵们有的在练习正步走,有的在练习格斗、刺杀。整个营区看起来干净整洁、气派庄重。走完林阴道,前面又是一排平房,一个中等身材、模样清瘦,配有上尉军衔的军官正从右侧的一间房里出来,见到他们,说道:"哟,营长,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醉成这样了?"

  吕德贤含含糊糊地回答:"我碰到这两位朋友,一高兴,多喝了两杯。没醉,就头有点晕。"

  张一鸣对上尉说道:"他的房间在哪儿?先让他进去再说吧。"

  上尉忙将左面的一间房门打开,又帮着把吕德贤扶进去。他的房间不大,也很简陋。左面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窗前摆着一张书桌,上面整齐地放着笔墨砚台,一个暖水瓶,一把茶壶和四个茶杯;右面墙上钉着一个木架子,按照大小摆放着两排书,旁边的钉子上挂着军用望远镜以及水壶之类的东西;屋中间是一张小方桌,还放着四把椅子。众人本想扶他上床,他不肯,只得让他在椅子上坐了。他倒还记得有客人,一个劲儿地招呼:"吴兄,赵老弟,请坐,快请坐,我给你们泡茶去。"

  上尉忙说:"我来。营长,你陪客人坐,其他的就别管了。"

  他又对张赵二人说道:"两位请坐一坐,我到我房里拿开水。营长这几天没在,他的水瓶里没热水。"

  他刚走,门外进来了一个士兵,中等身材,身体壮实得像头牛,外表憨厚,像是刚从乡下出来的。吕德贤一见他就说道:"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我不在,该你溜达了。"

  原来这是他的勤务兵金满仓,跟了他不到一年。听了他的话,金满仓说道:"营长,俺可没出去。你不是让俺多练习格斗吗?俺刚才跟二连的几个弟兄过招去了。"

  "练得怎样了?"

  "营长,你教的那几招还真管用。俺今天连赢三场,连李排长都输给了俺。"

  "好小子,有长进。"吕德贤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张钞票递给他,"去给我买点花生、瓜子,还有点心,跑快一点。"

  张一鸣说道:"贤弟就别张罗了,我们还有事,坐一坐就走。"

  "那可不成,既然到了我这里,说什么也得把晚饭吃了才能走。嘿,你小子站着干吗,还不快去。"

  金满仓一溜烟跑了。那个上尉提着一个暖水瓶走了进来,他把水瓶放在桌上,又把茶壶、茶杯拿过来,找出茶叶泡上,一面说道:"营长,你回来就好了,我都快急死了。"

  "出什么事了?"

  "你现在别问了,等酒醒了我再告诉你。来,两位请喝茶。"

  "卫大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喝得再多,头脑照样清楚。快说吧,出什么事了?这两位是我朋友,只要不是军事机密,就在这里说也无妨。"

  "营长,我听人说,有人趁现在整编之际给上头写了一封匿名信,告咱旅长,说他结党营私、任人唯亲、倒卖军备、贪污军饷,致使军中怨声载道。旅长在上面有人,把这事告诉了他。据说旅长大发雷霆,说不把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找出来,他就不姓余。"

  "既然是匿名信,要找出写信的人,恐怕不容易。"

  "正因为没找出来,所以现在谣言很多。"卫大海望着吕德贤,顿了一下,说道,"营长,据我所知,旅长身边有很多人认为是你干的。"

  "什么?"吕德贤火了,"他们怎么怀疑我?我吕德贤向来明人不做暗事,我有什么不满,从来都是跟旅长明说,这背后捅刀子的事我可干不来。"

  "问题就出在这里。营长,你平时跟旅长提的意见,虽没有明说针对谁,但矛头分明指向了他身边的红人,甚至还有旅长本人,他们早就对你不满,这件事情,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啊。依兄弟之见,你最好去找旅长,跟他好好谈一谈,让他打消疑虑。"

  "我不去!"吕德贤愤怒地说道,"他们要排挤我,我走就是了。这样的军队,我他娘的早就不想待了,大不了回老家去种地!"

  "营长--"

  "不要说了。我今天交了两个朋友,心里高兴,扫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倒真是拿得起,放得下,说不提就不提,只谈些安庆的风土人情。随着酒精给他的兴奋逐渐消失,他的话越来越少,精神也越来越不济,到最后终于支持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赵义伟和卫大海一个抬头,一个抬腿,把他抬到了床上。卫大海给他脱掉鞋,拿被子给他盖了。把他安顿好后,张一鸣和赵义伟向卫大海告辞。卫大海替营长向两人道歉,客气地把他们一直送到了大门外。

  二

  离开军营,两人也不回旅馆,只在城里的几个兵营附近或坐坐茶馆,或慢慢地闲逛。他们见到不少在街上溜达的官兵,大多军容不整,吊儿郎当,看到漂亮女人就评头论足,甚至轻佻地吹口哨、出言挑逗,吓得那些姑娘、少妇避之不迭。更为恶劣的是,竟有人对商贩强拿强要,商贩们敢怒而不敢言,待他们走远了,才恨恨地骂道:"强盗!"
赵义伟实在忍不住了,对张一鸣说道:"这算什么军队,一点军纪都没有,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如此看来,吕德贤所说确实是实话。你想想看,上面的军官无德无能,底下的缺乏管束,能不扰民吗?"

  到了傍晚,张一鸣远远看见前面有四个军官进了一家酒楼,对赵义伟说道:"走了半天,我还真有点饿了。"

  赵义伟会意地点头:"我们到那家酒楼去。"

  两人故意在附近转了一阵,然后慢慢走进酒楼,伙计把他们迎上楼。张一鸣见那四个军官也在,就在他们旁边一张临窗的桌子旁坐了。点好菜后,伙计端上了茶。张一鸣漫不经心地端着茶杯,神态悠闲地望着窗外,似乎在欣赏楼下的街景,其实耳朵却在仔细听着旁边一桌的人说话。

  那一桌坐着的四个军官军衔都不低,三个上校,一个中校。他们叫了一大桌菜,一边吃喝,一边旁若无人地又说又笑。大概刚从牌桌上下来,他们谈的不过都是有关打牌的话题。谈笑一阵过后,那个中校说道:"军法长,听说新师长这几天就要到了,咱们的牌怕要打不成了。"

  被称做军法长的人身材粗壮,皮肤黝黑,猪泡眼,橘皮一般的脸上满是横肉,很像菜场上卖肉的屠夫。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仰脖子,把酒倒进嘴里,"咕嘟"一声吞了下去,然后抹了抹嘴巴:"你怕什么?我告诉你,旅长现在心里不痛快,你少提新师长几个字,小心让他听到了,不骂你才怪。"

  "这也难怪。"另外一个上校说道。

  "我们暂5旅虽说只是旅的建制,可三个团有一个是加强团,还外加一个独立大队,比一些杂牌军里师的人数还多,旅长享受的待遇跟师长差不多。现在倒好,把加强团的一个营和独立大队划给218旅。这暂5旅可就真成了一个旅,旅长心里有一种官降一级的感觉,他能好受吗?"

  军法长说:"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上下打点,以为师长宝座非他莫属,没想到在陈诚那里卡住了。这一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能不一肚子的火?"

  "说实话,这新25师大部分是原暂5旅的人,弟兄们都是余旅长带出来的,谁不听他的?新师长初来乍到,有些事情怕还得听听余旅长的意见。余旅长可是喜欢做方城之戏的,禁赌他第一个就反对,有他提头,我们怕什么?"

  "话虽这么说,还是谨慎点好。"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模样精明的上校说道。

  "别忘了这新来的师长可是张一鸣,此人心狠手辣,杀起人来眼都不会眨一下。他是黄埔出身,又是陈诚的爱将,后台很硬,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可不要闯到这把火上,还是看看形势再说吧!"

  另外那个上校点点头:"李高参言之有理。张一鸣这个人我也略有耳闻,据说对军纪要求很严,他带的部队,不准赌博,不准嫖妓,谁要违反军令,他动辄就批复'枪决'两字。"

  "何团长有所不知,岂止是枪决,连砍头都有过。"李高参说道。

  "他在福建的时候,手下的一个军官和当地的一个女人发生了关系,事后又不肯娶她,那女人一气之下跳了河。这事被告到了他那里,他二话没说,大笔一挥就签署了三个字:斩立决。"

  "真的是砍头吗?"

  "那还能有假,据说还是当众砍的,斩首示众。"

  "这也太残忍了,这种事情虽说有伤风化,但也罪不至死啊。让这样冷血的人当我们的师长,这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这几个军官做梦也没想到,未来的长官就在一旁,肆无忌惮地谈论着他。张一鸣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听了也是面不改色,好像与己无关。赵义伟却有点忍不住了,他知道砍头事件的真相,是那个军官强奸了当地的一个女学生,那少女羞愤之下,跳河自尽,张一鸣为了严肃军纪、平息民愤,这才下令"斩立决"。此刻,他听这几个人歪曲事实,对师长恶意攻击,不由得怒从心起,虽然没有当场发作,但脸色已相当难看了。

  张一鸣怕他暴露身份,急忙暗示他克制情绪。好在四个军官对他俩并没怎么注意,继续着他们的谈话。何团长愤愤地说:"兄弟我不好色,他禁不禁嫖与我无关,可要禁赌就不行,我就这点爱好。当兵的人,生活本来就枯燥,他什么都不准干,这不是想把人憋死吗?"

  军法长听到这里,脸有不屑之色,哼了一声:"行了行了,人都还没到,你们别吹得这么吓人。我就不信,他人生地不熟的还敢这么做。大家都不听他的,他还能把人都杀光了?真要这么着,大伙儿还不反了?"

  那个中校说道:"军法长,你是旅长的红人,经常和他在一起,他现在有什么想法,你说给弟兄们听听。"

  军法长笑了一笑,"旅长这几天正和怡香院新来的小桃红打得火热,一天到晚人都见不着。不准嫖妓,他能答应吗?"

  三人都笑了起来,张一鸣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跑堂把张一鸣点的一道鱼端来了,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尝了尝:"嗯,这鱼味道还不错。"

  那个跑堂听张一鸣夸鱼好,忙接口道:"这位先生好口感。我们'临江仙'做的鱼是安庆出了名的,这鱼可是地道的鲥鱼,肉质细嫩、味道鲜美,下酒很不错。先生要不要来点酒,我们这里有不少好酒,花雕,竹叶青,连贵州茅台都有。"

  "酒就不要了,给我们把饭盛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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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小说?还是写剧本?
手机网友  发表于 2015-9-6 14:05
更新噻,一次多发几章嘛
 楼主| 发表于 2015-9-6 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伙计,"军法长听说有鲥鱼,叫道,"那种鱼也给我来一份。"

  "好,您稍等一会儿,就来。"

  过了一会儿,伙计把鱼端了上来,军法长看了一眼,顿时大怒:"混账东西,怕老子吃饭不给钱吗?他们的鱼那样大,老子的就这么小,看不起老子啊?"

  伙计急忙解释:"对不起,长官。今天送来的鱼少,吃的客人又多,实在是没有大的了。"

  军法长把桌子一拍,骂道:"放屁!别人吃就有,老子吃就没了,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长官,真的是没有了。您要不信,我带您去厨房看看。"

  "老子才懒得去看,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跟老子说清楚。"

  伙计还想解释,话没说完,军法长不耐烦了,"啪"的一记耳光,伙计捂着热辣辣的脸颊,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你怎么打人啊?"

  军法长摸出枪,顶在伙计的头上:"打你?你再啰嗦,老子还毙了你!"

  伙计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再说。掌柜的早已听到楼上的吵闹声,慌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上来,一个劲儿地道歉:"长官,这个伙计是新来的,不懂事,得罪您的地方,您多包涵,多包涵!"

  军法长蛮横地说道:"你来得正好,你给老子说清楚。大家都是来吃饭的客人,凭啥他们的鱼那么大,老子的就这么小?是不是觉得穿洋装的有钱,咱们几个当兵的就是他妈的来讨饭的?穿洋装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在这块地方,还没有谁敢看不起老子,别说穿洋装的,就是地方上的官,见了老子也得让三分,你他娘的别狗眼看人低。"

  他骂的虽然是掌柜的,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番话已把张、赵二人牵扯了进去。赵义伟是习武之人,向来不肯示弱,平白无故地受人欺负更是他无法忍受的。

  "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怒道:"掌柜的,你这店里的苍蝇怎么老是嗡嗡叫,还让人吃饭不?"

  张一鸣虽有涵养,也实在厌恶那军法长的为人,所以没有阻止赵义伟,只冷眼看着,静观事态的发展。

  军法长听出赵义伟的话是冲自己来的,登时转过头,一双混浊的眼睛瞪着他:"小子,你他妈说什么?"

  "我说这店里的苍蝇讨厌,你没听见吗?"

  军法长在这个小城一向威风惯了的,平时除了旅长,谁敢这么跟他说话,他看着赵义伟,突然哈哈一笑:"你小子从哪儿来的,敢跟老子撒野,胆子倒不小,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赵义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我是从山东来的--"

  一旁的掌柜急了。他们要闹起来,店里生意就别做了,而且他认识那军法长,知道他的为人,杀个人对他不算什么,自己恐怕就得关门大吉了,慌忙打断了赵义伟的话,对他直央告:"先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您看在我这张老脸的分上,就原谅我这次,好不好?算我求您了,啊?"

  赵义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见掌柜好言相求,又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就没有再说下去。

  掌柜又对军法长赔笑道:"长官,这事是由小店引起,都怪我对伙计管教不严,让您受了委屈,是我的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就别生气了。这样吧,这鱼我叫人到其他店里给您买大的重做,账就不算了,当我给您赔礼了。您就消消气,消消气。"

  几个军官中李高参受过高等教育,在政府机关当过官,因为贪污被开除职务,这才托关系来到军队,混了个高参之职。他的头脑灵活,又是在地方官场上打过滚的,善于察言观色。一般的老百姓是不敢和军官作对的,赵义伟的行为已经让他颇觉意外,再看一旁的张一鸣衣着华贵、气宇不凡,自己的人和一个高级军官起了冲突,他不仅丝毫不慌,神色如水般的平静,而且唇边还隐约带着一抹高傲的冷笑。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绝非普通人,肯定是有家世背景的。他认为不管二人是什么来头,这事也别再闹大了,就此下台最好,因此劝道:"军法长,算了,犯不着为个小伙计生气,影响了心情。来,继续吃饭,吃完了我们再打十六圈,我今天输了这么多,还等着翻本呢。"

  何团长也急着吃完饭好打牌,并不想为这点小事纠缠不休,跟着劝道:"是呀,军法长,心情不好可要坏手气的。"

  还没等军法长开口,只听木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一个中尉跑了上来,叫道:"军法长,你在这里呀,旅长正派人到处找你呢!"

  "旅长找我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他只说让你马上去见他。"
军法长跟着中尉走了。一场风波终于消了,掌柜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悄悄地用袖子擦了擦脸。

  吃完饭回到旅馆,张一鸣背着手,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来踱去。虽说来新25师他有心理准备,但今天的所见所闻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要整改这样的部队,不仅费力,还得费心,不亚于打一场战役。赢了自不必说,输了也就输掉了自己在军中的前程,可千万马虎不得。

  赵义伟知道师长的习惯,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是要走动。他不敢打扰,悄悄打开皮箱,拿了一本《孙子兵法》出来,躺在床上看。他小时不爱读书,小学都不曾毕业,很多字还是跟了张一鸣后,由他亲自教出来的。张一鸣倒是一心想把他培养成能带兵打仗的人,不但教他军事理论,还让他背诵兵书。可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不到十分钟,他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两人天一亮就离开安庆赶往怀宁,对驻扎在那里的218旅进行了一番暗访。张一鸣觉得他的军纪虽比217旅要好些,但训练不到位,官兵都很懒散,军事素质不高,很多地方都亟待改进。了解了这一切,他反倒心安了:好吧,既然都差不多,正好一起整改,省得说我一碗水端得不平。

  两人在怀宁待了一天,于第二天下午返回安庆。一到旅馆,老板娘就找来了,还带了张条子:"有个军官来找了你们好几次,你们不在,他叫我把这个给你们。"

  张一鸣接过条子,跟她道了谢,等她出去后,展开一看,上写着:"吴兄,赵兄弟,数次来见,皆未相逢,甚为挂念。吴兄所托之事,弟已着人探明,令同学于年初调往省保安司令部,今在合肥。两位返回,请务必来营一聚,弟备薄酒一杯,聊表寸心。"

  张一鸣当然知道这个人已调走,不过是试试吕德贤而已。他把条子递给赵义伟,说道:"此人倒是个诚信之人。"

  赵义伟看了,也说:"看得出来,他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师座,这个人可以用。"

  张一鸣不置可否。

  "他这杯酒,我倒是要喝。"

  两人来到吕德贤的营部,张一鸣递给卫兵一张名片,叫他进去通报营长。很快,吕德贤出来了,脸上满是笑容:"吴兄,赵兄弟,你们可来了,兄弟我望眼欲穿啊!"

  张一鸣说道:"我们出去办事了,刚回来,一看到你留的条子,立即就赶来了。"

  "来了就好。兄弟我昨天就叫人买了鸡鸭,现在还喂着,就等着两位来了好杀。"

  "贤弟太客气了。"

  "哪里,军营里没什么好东西,二位别嫌弃才好。"吕德贤热情地把他们接到房里坐了,吩咐金满仓倒茶,自己把前日买的瓜子、糖果抓了两碟,放在桌上。

  "这麦陇香的糕点是安庆的名产,来尝尝。"

  等金满仓泡好茶,他吩咐说:"去跟厨房里说一声,我的朋友来了,叫他们赶快准备。再跟卫营副说一声,晚上到我这里吃饭。"

  他又对赵义伟说:"老弟,你喝酒是海量,我陪不下来,所以叫了个兄弟来。"

  赵义伟笑道:"德贤兄,你这话可要把兄弟我吓跑了。"

  "老弟说笑了,既然把二位请来,当然要尽兴。在我这里喝酒,醉了也不要紧,住在这里就是了。"

  这一顿酒喝下来,赵义伟果然在这里住了,他已喝得酩酊大醉,吃完饭就倒在床上睡了。吕德贤和卫大海轮番敬酒,他又要帮张一鸣喝,当然禁不起。不过卫大海比他更醉,已经人事不省,是由他的勤务兵把他背回去的。吕德贤要好一些,他叫金满仓把桌凳搬出去,在房里加了两张行军床,铺上新的被褥,又陪着张一鸣说了会儿话,这才倒下睡了。

  他二人睡得香,张一鸣可就惨了。两个醉鬼鼾声如雷,此起彼伏,他根本无法入睡。他既睡不着,屋里的酒味又难闻,索性披衣起床,打开房门,站在门口呼吸新鲜空气,心里苦笑:好嘛,我这师长倒成了站岗的了。

  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快天明时他才勉强打了个盹。他是职业军人,时间性很强,虽然晚上没有睡好,但一听起床号响,依然翻身就起来了。紧跟着吕德贤也醒了,他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对张一鸣说道:"吴兄,我得去出操,你再睡一会儿,待会儿我来叫你吃早饭。"

  他说完就出去了,只听得外面一阵小跑的声音由近而远。这时,赵义伟也醒了,见师长已经起床了,他慌忙起来,习惯性地去找衣服。张一鸣说道:"别找了,你昨晚没脱衣服。"

  他低头一看,衣服果然在身上穿着,不觉羞愧地笑了笑。他的酒已醒了,只是喉咙干得难受,找了一杯昨晚剩的凉茶,一气灌了下去,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张一鸣问道:"你觉得怎样?"

  他摇摇头:"没事。"

  "走,我们去看看出操。"
操场上,士兵们并没有操练,而是整齐地摆列着。两人悄悄地走过去,站在队伍后面。队列前,吕德贤笔挺地站着,正在听一个军官说话。那军官满脸横肉,正是他们前天晚上遇到的军法长。吕德贤听完他的话,表情严肃地对士兵们说道:"弟兄们,军法长今天来,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调查清楚。昨天晚上,有个姑娘在我们营区附近被人强奸了,人家告到了旅长那里,说是我们的人干的。我相信我们一营不会出这种败类,所以我让大家集合,叫那位姑娘来看看,证明我们的清白。"

  军法长说道:"弟兄们,我当然也不希望是我们的人干的。可是,人家闹到了旅长那里,一口咬定是个当兵的人干的,旅长责成我来处理这事,我不能不秉公办理。如果真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干的,那就敢作敢当,自己出列,省得给人家揪出来,更丢人!"

  队伍一片沉默,谁也不曾动一动。军法长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说道:"好吧,不是我们的人干的,那就最好。"

  他挥了挥手,远处过来了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穿着白衣黑裙,用手绢蒙着脸的女学生。她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拿手绢擦着眼睛,好像还在流泪。不知是羞涩还是害怕,她走到队伍前面,依然低着头。军法长对她说道:"姑娘,人都在这里,你可要看清楚了。"

  吕德贤说道:"姑娘,我这一个营的人都来了,你仔细看看,千万别认错了。"

  她听到他说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惊叫起来:"是你?"

  吕德贤愣住了。

  她跑到军法长身边,一手抓住他的胳臂,一手指着吕德贤:"是他,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坏蛋--"

  吕德贤大吃一惊:"姑娘,你说什么?你看看清楚再说,你肯定认错人了!"

  军法长说道:"是呀,姑娘,你可能看错了。这是我们一营营长,他怎么会干这种事?"

  "不会的,我不会看错的。这张脸,这张脸我就是死也不会忘!"她说完,用双手捂住脸,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吕德贤,有怀疑,有惊讶,有鄙视。吕德贤急了:"姑娘,你可不要冤枉人--"

  女学生大哭道:"你这个畜生,你害了我,倒怪我冤枉你。我又不认识你,平白无故地跑来冤枉你干什么?"

  军法长虎着脸命令:"把他的枪下了,给我捆起来。旅长有令,这件事不管是谁干的,一律执行枪决!"

  跟他来的几个人拥上前,把吕德贤捆了起来。吕德贤大叫:"军法长,我真是冤枉的。我昨晚连营门都没出,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有人可以给我作证。"

  "军法长,我作证。"卫大海急忙出列。

  "我和吕营长昨晚在一起喝酒,他喝醉了,不可能出去。"

  军法长耸了耸鼻子:"他喝醉了?看你这昏头昏脑的样子,是你喝醉了吧?现在都还是一身的酒气,只怕昨晚在哪儿挺的尸都不知道。老子告诉你,别为了兄弟一场你就包庇他,人要有良心,人家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就这么让他给糟蹋了,叫人家今后怎么做人哪。"

  女学生听了这话,哭得越发伤心了,惹得一些同情她的士兵忍不住对吕德贤侧目而视。吕德贤想起了张赵二人:"军法长,昨晚和我在一起的还有两个人,他们也可以作证。"

  "谁?"

  "我们。"张一鸣大声说道,然后和赵义伟一起走到了吕德贤身边。

  军法长看了看他们,眼睛落在了赵义伟身上:"原来是你小子,老子前天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跑到这儿来了。看你这样子就不像个好人,你能作什么证?"

  "我来作证,这总可以了吧?"张一鸣说道,

  "我们三个昨晚吃饭、睡觉都在一起。他们两个打鼾太厉害,闹得我一夜没有睡着,所以我完全能够证明吕营长整晚都没出营。"

  "你是他的朋友,你说的不算。"

  "我和吕营长不过才认识三天,没必要帮他说谎。"

  底下的官兵们已觉得事情蹊跷,开始窃窃私语,整个队伍像一个被捅的蜂窝。

  军法长蛮横地说:"老子才懒得管你们认识几天。反正这姑娘就在这里,她说是谁干的,就是谁干的。我是军法长,我得严格执法。"

  "严格执法当然好,"张一鸣见他蛮不讲理,有点不高兴了,"但也得把事实真相调查清楚。军法无情,一旦出错,岂不枉杀好人。"

  "老子用不着你来教训!"军法长破口大骂,"你他妈是什么东西,敢到老子面前指手画脚?看你这小白脸样子就他妈的不是好人,你再多管闲事,老子连你一起抓了。"
 楼主| 发表于 2015-9-6 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手机用户 117.136.82.x 发表于 2015-9-6 14:05
更新噻,一次多发几章嘛

白天上班 晚上才有时间哈 多多见谅
 楼主| 发表于 2015-9-6 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呵呵嘿嘿 发表于 2015-9-6 11:42
写小说?还是写剧本?

小说哈  看着有意思吧
 楼主| 发表于 2015-9-6 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伙计,"军法长听说有鲥鱼,叫道,"那种鱼也给我来一份。"

  "好,您稍等一会儿,就来。"

  过了一会儿,伙计把鱼端了上来,军法长看了一眼,顿时大怒:"混账东西,怕老子吃饭不给钱吗?他们的鱼那样大,老子的就这么小,看不起老子啊?"

  伙计急忙解释:"对不起,长官。今天送来的鱼少,吃的客人又多,实在是没有大的了。"

  军法长把桌子一拍,骂道:"放屁!别人吃就有,老子吃就没了,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长官,真的是没有了。您要不信,我带您去厨房看看。"

  "老子才懒得去看,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跟老子说清楚。"

  伙计还想解释,话没说完,军法长不耐烦了,"啪"的一记耳光,伙计捂着热辣辣的脸颊,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你怎么打人啊?"

  军法长摸出枪,顶在伙计的头上:"打你?你再啰嗦,老子还毙了你!"

  伙计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再说。掌柜的早已听到楼上的吵闹声,慌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上来,一个劲儿地道歉:"长官,这个伙计是新来的,不懂事,得罪您的地方,您多包涵,多包涵!"

  军法长蛮横地说道:"你来得正好,你给老子说清楚。大家都是来吃饭的客人,凭啥他们的鱼那么大,老子的就这么小?是不是觉得穿洋装的有钱,咱们几个当兵的就是他妈的来讨饭的?穿洋装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在这块地方,还没有谁敢看不起老子,别说穿洋装的,就是地方上的官,见了老子也得让三分,你他娘的别狗眼看人低。"

  他骂的虽然是掌柜的,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番话已把张、赵二人牵扯了进去。赵义伟是习武之人,向来不肯示弱,平白无故地受人欺负更是他无法忍受的。

  "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怒道:"掌柜的,你这店里的苍蝇怎么老是嗡嗡叫,还让人吃饭不?"

  张一鸣虽有涵养,也实在厌恶那军法长的为人,所以没有阻止赵义伟,只冷眼看着,静观事态的发展。

  军法长听出赵义伟的话是冲自己来的,登时转过头,一双混浊的眼睛瞪着他:"小子,你他妈说什么?"

  "我说这店里的苍蝇讨厌,你没听见吗?"

  军法长在这个小城一向威风惯了的,平时除了旅长,谁敢这么跟他说话,他看着赵义伟,突然哈哈一笑:"你小子从哪儿来的,敢跟老子撒野,胆子倒不小,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赵义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我是从山东来的--"

  一旁的掌柜急了。他们要闹起来,店里生意就别做了,而且他认识那军法长,知道他的为人,杀个人对他不算什么,自己恐怕就得关门大吉了,慌忙打断了赵义伟的话,对他直央告:"先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您看在我这张老脸的分上,就原谅我这次,好不好?算我求您了,啊?"

  赵义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见掌柜好言相求,又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就没有再说下去。

  掌柜又对军法长赔笑道:"长官,这事是由小店引起,都怪我对伙计管教不严,让您受了委屈,是我的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就别生气了。这样吧,这鱼我叫人到其他店里给您买大的重做,账就不算了,当我给您赔礼了。您就消消气,消消气。"

  几个军官中李高参受过高等教育,在政府机关当过官,因为贪污被开除职务,这才托关系来到军队,混了个高参之职。他的头脑灵活,又是在地方官场上打过滚的,善于察言观色。一般的老百姓是不敢和军官作对的,赵义伟的行为已经让他颇觉意外,再看一旁的张一鸣衣着华贵、气宇不凡,自己的人和一个高级军官起了冲突,他不仅丝毫不慌,神色如水般的平静,而且唇边还隐约带着一抹高傲的冷笑。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绝非普通人,肯定是有家世背景的。他认为不管二人是什么来头,这事也别再闹大了,就此下台最好,因此劝道:"军法长,算了,犯不着为个小伙计生气,影响了心情。来,继续吃饭,吃完了我们再打十六圈,我今天输了这么多,还等着翻本呢。"

  何团长也急着吃完饭好打牌,并不想为这点小事纠缠不休,跟着劝道:"是呀,军法长,心情不好可要坏手气的。"

  还没等军法长开口,只听木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一个中尉跑了上来,叫道:"军法长,你在这里呀,旅长正派人到处找你呢!"

  "旅长找我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他只说让你马上去见他。"
军法长跟着中尉走了。一场风波终于消了,掌柜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悄悄地用袖子擦了擦脸。

  吃完饭回到旅馆,张一鸣背着手,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来踱去。虽说来新25师他有心理准备,但今天的所见所闻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要整改这样的部队,不仅费力,还得费心,不亚于打一场战役。赢了自不必说,输了也就输掉了自己在军中的前程,可千万马虎不得。

  赵义伟知道师长的习惯,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是要走动。他不敢打扰,悄悄打开皮箱,拿了一本《孙子兵法》出来,躺在床上看。他小时不爱读书,小学都不曾毕业,很多字还是跟了张一鸣后,由他亲自教出来的。张一鸣倒是一心想把他培养成能带兵打仗的人,不但教他军事理论,还让他背诵兵书。可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不到十分钟,他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两人天一亮就离开安庆赶往怀宁,对驻扎在那里的218旅进行了一番暗访。张一鸣觉得他的军纪虽比217旅要好些,但训练不到位,官兵都很懒散,军事素质不高,很多地方都亟待改进。了解了这一切,他反倒心安了:好吧,既然都差不多,正好一起整改,省得说我一碗水端得不平。

  两人在怀宁待了一天,于第二天下午返回安庆。一到旅馆,老板娘就找来了,还带了张条子:"有个军官来找了你们好几次,你们不在,他叫我把这个给你们。"

  张一鸣接过条子,跟她道了谢,等她出去后,展开一看,上写着:"吴兄,赵兄弟,数次来见,皆未相逢,甚为挂念。吴兄所托之事,弟已着人探明,令同学于年初调往省保安司令部,今在合肥。两位返回,请务必来营一聚,弟备薄酒一杯,聊表寸心。"

  张一鸣当然知道这个人已调走,不过是试试吕德贤而已。他把条子递给赵义伟,说道:"此人倒是个诚信之人。"

  赵义伟看了,也说:"看得出来,他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师座,这个人可以用。"

  张一鸣不置可否。

  "他这杯酒,我倒是要喝。"

  两人来到吕德贤的营部,张一鸣递给卫兵一张名片,叫他进去通报营长。很快,吕德贤出来了,脸上满是笑容:"吴兄,赵兄弟,你们可来了,兄弟我望眼欲穿啊!"

  张一鸣说道:"我们出去办事了,刚回来,一看到你留的条子,立即就赶来了。"

  "来了就好。兄弟我昨天就叫人买了鸡鸭,现在还喂着,就等着两位来了好杀。"

  "贤弟太客气了。"

  "哪里,军营里没什么好东西,二位别嫌弃才好。"吕德贤热情地把他们接到房里坐了,吩咐金满仓倒茶,自己把前日买的瓜子、糖果抓了两碟,放在桌上。

  "这麦陇香的糕点是安庆的名产,来尝尝。"

  等金满仓泡好茶,他吩咐说:"去跟厨房里说一声,我的朋友来了,叫他们赶快准备。再跟卫营副说一声,晚上到我这里吃饭。"

  他又对赵义伟说:"老弟,你喝酒是海量,我陪不下来,所以叫了个兄弟来。"

  赵义伟笑道:"德贤兄,你这话可要把兄弟我吓跑了。"

  "老弟说笑了,既然把二位请来,当然要尽兴。在我这里喝酒,醉了也不要紧,住在这里就是了。"

  这一顿酒喝下来,赵义伟果然在这里住了,他已喝得酩酊大醉,吃完饭就倒在床上睡了。吕德贤和卫大海轮番敬酒,他又要帮张一鸣喝,当然禁不起。不过卫大海比他更醉,已经人事不省,是由他的勤务兵把他背回去的。吕德贤要好一些,他叫金满仓把桌凳搬出去,在房里加了两张行军床,铺上新的被褥,又陪着张一鸣说了会儿话,这才倒下睡了。

  他二人睡得香,张一鸣可就惨了。两个醉鬼鼾声如雷,此起彼伏,他根本无法入睡。他既睡不着,屋里的酒味又难闻,索性披衣起床,打开房门,站在门口呼吸新鲜空气,心里苦笑:好嘛,我这师长倒成了站岗的了。

  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快天明时他才勉强打了个盹。他是职业军人,时间性很强,虽然晚上没有睡好,但一听起床号响,依然翻身就起来了。紧跟着吕德贤也醒了,他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对张一鸣说道:"吴兄,我得去出操,你再睡一会儿,待会儿我来叫你吃早饭。"

  他说完就出去了,只听得外面一阵小跑的声音由近而远。这时,赵义伟也醒了,见师长已经起床了,他慌忙起来,习惯性地去找衣服。张一鸣说道:"别找了,你昨晚没脱衣服。"

  他低头一看,衣服果然在身上穿着,不觉羞愧地笑了笑。他的酒已醒了,只是喉咙干得难受,找了一杯昨晚剩的凉茶,一气灌了下去,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张一鸣问道:"你觉得怎样?"

  他摇摇头:"没事。"

  "走,我们去看看出操。"
操场上,士兵们并没有操练,而是整齐地摆列着。两人悄悄地走过去,站在队伍后面。队列前,吕德贤笔挺地站着,正在听一个军官说话。那军官满脸横肉,正是他们前天晚上遇到的军法长。吕德贤听完他的话,表情严肃地对士兵们说道:"弟兄们,军法长今天来,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调查清楚。昨天晚上,有个姑娘在我们营区附近被人强奸了,人家告到了旅长那里,说是我们的人干的。我相信我们一营不会出这种败类,所以我让大家集合,叫那位姑娘来看看,证明我们的清白。"

  军法长说道:"弟兄们,我当然也不希望是我们的人干的。可是,人家闹到了旅长那里,一口咬定是个当兵的人干的,旅长责成我来处理这事,我不能不秉公办理。如果真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干的,那就敢作敢当,自己出列,省得给人家揪出来,更丢人!"

  队伍一片沉默,谁也不曾动一动。军法长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说道:"好吧,不是我们的人干的,那就最好。"

  他挥了挥手,远处过来了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穿着白衣黑裙,用手绢蒙着脸的女学生。她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拿手绢擦着眼睛,好像还在流泪。不知是羞涩还是害怕,她走到队伍前面,依然低着头。军法长对她说道:"姑娘,人都在这里,你可要看清楚了。"

  吕德贤说道:"姑娘,我这一个营的人都来了,你仔细看看,千万别认错了。"

  她听到他说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惊叫起来:"是你?"

  吕德贤愣住了。

  她跑到军法长身边,一手抓住他的胳臂,一手指着吕德贤:"是他,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坏蛋--"

  吕德贤大吃一惊:"姑娘,你说什么?你看看清楚再说,你肯定认错人了!"

  军法长说道:"是呀,姑娘,你可能看错了。这是我们一营营长,他怎么会干这种事?"

  "不会的,我不会看错的。这张脸,这张脸我就是死也不会忘!"她说完,用双手捂住脸,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吕德贤,有怀疑,有惊讶,有鄙视。吕德贤急了:"姑娘,你可不要冤枉人--"

  女学生大哭道:"你这个畜生,你害了我,倒怪我冤枉你。我又不认识你,平白无故地跑来冤枉你干什么?"

  军法长虎着脸命令:"把他的枪下了,给我捆起来。旅长有令,这件事不管是谁干的,一律执行枪决!"

  跟他来的几个人拥上前,把吕德贤捆了起来。吕德贤大叫:"军法长,我真是冤枉的。我昨晚连营门都没出,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有人可以给我作证。"

  "军法长,我作证。"卫大海急忙出列。

  "我和吕营长昨晚在一起喝酒,他喝醉了,不可能出去。"

  军法长耸了耸鼻子:"他喝醉了?看你这昏头昏脑的样子,是你喝醉了吧?现在都还是一身的酒气,只怕昨晚在哪儿挺的尸都不知道。老子告诉你,别为了兄弟一场你就包庇他,人要有良心,人家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就这么让他给糟蹋了,叫人家今后怎么做人哪。"

  女学生听了这话,哭得越发伤心了,惹得一些同情她的士兵忍不住对吕德贤侧目而视。吕德贤想起了张赵二人:"军法长,昨晚和我在一起的还有两个人,他们也可以作证。"

  "谁?"

  "我们。"张一鸣大声说道,然后和赵义伟一起走到了吕德贤身边。

  军法长看了看他们,眼睛落在了赵义伟身上:"原来是你小子,老子前天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跑到这儿来了。看你这样子就不像个好人,你能作什么证?"

  "我来作证,这总可以了吧?"张一鸣说道,

  "我们三个昨晚吃饭、睡觉都在一起。他们两个打鼾太厉害,闹得我一夜没有睡着,所以我完全能够证明吕营长整晚都没出营。"

  "你是他的朋友,你说的不算。"

  "我和吕营长不过才认识三天,没必要帮他说谎。"

  底下的官兵们已觉得事情蹊跷,开始窃窃私语,整个队伍像一个被捅的蜂窝。

  军法长蛮横地说:"老子才懒得管你们认识几天。反正这姑娘就在这里,她说是谁干的,就是谁干的。我是军法长,我得严格执法。"

  "严格执法当然好,"张一鸣见他蛮不讲理,有点不高兴了,"但也得把事实真相调查清楚。军法无情,一旦出错,岂不枉杀好人。"

  "老子用不着你来教训!"军法长破口大骂,"你他妈是什么东西,敢到老子面前指手画脚?看你这小白脸样子就他妈的不是好人,你再多管闲事,老子连你一起抓了。"
手机网友  发表于 2015-9-7 09:05
哥哥,你这更新的太少了吧,还是多整两章在高头哟

发表于 2015-9-7 17:27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论坛中看小说,要好有耐心
 楼主| 发表于 2015-9-7 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这话一出口,官兵们一片哗然。赵义伟大怒:"你敢!"

  吕德贤心里明白了,这是有人在陷害自己,他怕连累张赵二人,急忙说:"吴兄,你就别管了,你的情,兄弟我领了。"

  张一鸣已经怒不可遏,决定公开身份,他从口袋中摸出自己的证件,往军法长面前一亮:"这事我今天管定了。"

  军法长接过证件一看,立刻傻了眼,待了一会儿,才"咔嗒"一声立了个正,举手行礼:"师长,对不起,卑职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您,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师长见谅。"

  张一鸣没理他,转身面对一营的官兵,威严地说道:"我是新25师师长张一鸣。现在,由我来查明这件事情的真相。"

  吕德贤又惊又喜,扭头望着赵义伟。赵义伟微笑着点了点头,靠近他低声说道:"这事兄弟待会儿再跟你说。"

  张一鸣走到女学生面前,说道:"姑娘,吕营长昨晚根本没有机会强奸你。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口咬定是他所为?"

  她的眼睛里现出害怕和慌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了军法长一眼。张一鸣看在眼里,心里雪亮,声音变得严厉了:"姑娘,你最好跟我说实话。你要真是认错了人,我不怪你,还要帮你查出真凶。但是,如果另有隐情,你现在不说,将来被我查出,后果可就严重了。"

  女学生更慌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张一鸣突然叫道:"卫营副!"

  卫大海连忙答应:"在!"

  "你派人守住营门,在真相没查明之前,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去!"

  "是。"卫大海大声道,"易安邦,你带你的排把前后门都守住,没有师长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去。"

  他这一吓唬果然有效,女学生哭了起来,指着军法长:"这不关我的事,是他叫我这么干的,我说不干,他--"

  "你这个婊子!"军法长大骂,"老子根本不认识你,你他妈先诬陷吕营长,现在又来咬老子一口,究竟安的什么心?师长,你别信这疯婆娘的,我看她是存心来捣乱。"

  张一鸣厉声喝道:"住嘴!是真是假,我会调查。姑娘,你继续说。"

  "我是戏班子里唱戏的,我叫红菱,是这里庆祥班班主的女儿。"她扯下了蒙在脸上的手绢,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庞。

  "昨天,他派人来找我们父女,说是唱堂会,去了才知道是要我做这事,我不干,他就把我爹抓了起来,说我要是不干,就别想再看到我爹。"

  说到这里,她扑通一声跪到张一鸣面前,哭道:"张师长,我真的是被逼的。我爹现在还关在军法处,求求你,让他们放了我爹吧!"

  "你先起来,你要说的是实话,我自然会叫他们放人。"张一鸣脸色铁青,望着军法长说道,"你有何话说?"

  军法长额上冷汗直冒,越是作威作福的人,往往越是怯懦,他说不出话来。张一鸣喝道:"把他捆起来!"

  低层官兵们早就对飞扬跋扈的军法长恨之入骨,听到师长下令,几个士兵立即上前将他捆了起来,下了他的枪。张一鸣看着他,冷冷地说道:"你是军法长,你犯了哪一条,自己应该很清楚吧?"

  军法长脸色灰白,犹豫了一下,说道:"师长,这事不能怪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旅长。"

  张一鸣说道:"把吕营长放了。"

  军法处的士兵忙给吕德贤松了绑,把他的手枪还给了他。吕德贤提着枪,走到军法长面前,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说,真的是旅长要杀我?我跟随他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忠心不贰,他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你给我说清楚,要有半句假话,我拼着挨军法,也要毙了你!"

  赵义伟忙拦住他:"德贤兄,不要冲动,这事师长会处理。"

  军法长一心要替自己开脱,急忙说道:"吕营长,这事确实是旅长下的令。你老是跟他唱反调,他忌恨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你救过他,他面子上过不去,早就下手了。这次有人写匿名信告他,他大发雷霆,认为是你干的,所以才下了决心干掉你,一来除掉后患,二来解心头之恨。"

  吕德贤如雷击顶,自己是旅长的救命恩人,一向对他忠心耿耿,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他要置自己于死地,心里又是难过,又是伤心,待在当地,作声不得。
赵义伟劝道:"德贤兄,别难过了。为这种薄情寡义的人伤心,不值得。张师长为人重情重义,赏罚分明,打仗那就不用说了,你肯定也听说过他的威名。你跟着他,才是跟对了人,你应该高兴才是。"

  吕德贤长叹一声:"谢谢你。对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赵兄弟。我叫赵义伟,是师长的副官。"

  "好兄弟,我吕德贤能和你相识,此生足矣。"

  说完,他转身面对张一鸣,立正行礼:"师长,我吕德贤这条命是你救的,从现在起,我跟着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张一鸣见他出于至诚,说道:"贤弟乃血性之人,我张一鸣能得到你这样的人才,幸甚!"

  吕德贤天性爽直,待人真诚,平时对待手下的官兵也很宽厚,打起仗来更是智勇双全,决不畏死,但处在这样的部队,不仅得不到重用,反而屡受排挤。张一鸣这句话,他从军这么多年,何曾听到过,不觉感激涕零,连眼圈都红了。

  三

  把这起"强奸案"调查清楚后,张一鸣据实向陈诚做了汇报。很快,217旅旅长余志宏被撤职审查,军法处根据以前那封匿名信所举报的内容,也对他贪污受贿等事情作了调查,竟又牵扯出一批涉案人员,217旅团级以上军官几乎全部被隔离审查。消息传出,218旅低层官兵们都纷纷举报218旅的各种黑幕。张一鸣趁此机会,在陈诚的支持下,一举把两个旅的旅长和团长全部换了。新任团长中,除了吕德贤以外,几乎全是他的旧部。

  高级军官撤换完毕,他又从中央军校请来教官给营级以下军官讲授战术理论和图上作业,提高他们的指挥水平,并下达通知,待授课结束,将对他们进行理论和射击、投弹等实际考试,前三名官升一级,凡理论考试不及格或实际考试达不到九十以上者一律撤职。这个命令一下达,军官们谁也不敢懈怠。一时间,新25师学习、训练蔚然成风。两个月后考试结束,张一鸣公布成绩,前三名当即升职,另外29名不及格的就地免职。

  军官整训完毕,他开始对士兵进行整顿。他的军纪严,训练要求高,使以前散漫惯了的士兵非常不满,暗地里抱怨、咒骂,但没过多久,埋怨声就慢慢减弱了。他们觉得新来的军官们要求虽严,但并不轻易训斥人,不像以前的那些军官动不动张嘴就骂、伸手就打、抬腿就踢。新师长更是给了他们全新的感觉,这位衣着整洁,皮靴雪亮,说话文质彬彬,外表像个公子哥儿似的师长喜欢到连队来和低层官兵们谈话,官兵们反映的问题,一经查实很快就能得到解决。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的军饷比以前多了,而且按时发放,决不拖欠。

  九月的一天上午,张一鸣在514团团长徐剑声的陪同下,来到一个连队观看士兵们射击训练,他悄悄来到趴在地上射击的士兵们身后,示意旁边的人不要声张,以免影响士兵的情绪。一阵枪声响过,报靶员开始报靶。这一批士兵成绩均不理想,有一个士兵竟然打出了一个五环,两个四环,两个三环的靶数来。

  连长见他在师长面前丢了脸,不禁气急败坏:"你怎么搞的?我不是告诉你要'左眼闭,右眼睁,缺口对准星','三点成一线'吗?"

  那个士兵低声道:"我是这样做的,是枪不好使。"

  张一鸣说道:"把枪给我。"

  他从那士兵手里拿过枪,在他的位置上趴下。五声枪响过后,报靶员报靶--五个十环。

  张一鸣站起身,把枪还给他,拍拍身上的土,说道:"你看,枪没有问题,问题在你自己身上。你的动作不规范,精神不集中,当然无法击中目标。我告诉你,打靶的时候,你不要想着面对的只是一个靶子,你要把它当做一个敌人,靶心就是敌人的要害,你的子弹打出去,非要击中他的要害不可。"

  靶子被扛来了,官兵们纷纷前来观看那个靶子,只见中间的靶心上,竟有两发子弹击中了红点,都暗暗心服。整个上午,张一鸣都守在训练场上,亲自指点要领,还不时趴下,手把手纠正士兵的射击姿势。

  中午,团长想设宴接待他,他坚决不肯,硬是到食堂和士兵们一起吃饭。

  下午,张一鸣坐着他的黑色雪佛兰返回师部。他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似乎是在养神,实际上却在回想连队观看训练的情形。车子向前疾驶,快到师部门前的时候,突然一个急刹车,他的身子随着猛地往前一栽,随即听见司机大骂:"你他妈找死啊?"

  他睁开眼睛往外看,只见几个警卫早赶过来,连拖带拽地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往旁边拉,那女人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放开我,我要见张师长!我要见张师长!"
 那女人还带着三个小孩,警卫拉她的时候,她手里抱着一个,另外两个一个拉着她的衣服,一个抱着她的腿,都是"哇哇"大哭,引来一些路人驻足观看。张一鸣看着这一幕,觉得不成样子,对赵义伟说道:"你去问一下怎么回事?"

  赵义伟下了车,上前对警卫说:"放开她。"

  警卫松了手,那女人向赵义伟哀求:"长官,求求你,让我去见张师长吧!"

  "你见师长有什么事吗?"

  "我要告状,我要他给我和孩子做主,我们已经没活路了。他要不管,我们真的只有死了。"

  赵义伟见她说得不明不白,皱了皱眉说:"告状该去找地方政府,找师长干什么?"

  "我告的是他手下的团副卫大海,地方政府管不了。"

  "你为什么告他?"

  那女人的眼泪流了下来,伸手擦了擦:"我是他原配妻子,他现在娶了姨太太,不要我们母子,家里穷得把东西都当完了,孩子们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长官,你看看他们吧,都饿成什么样子了?"

  赵义伟看了看这三个孩子,最大的是个八九岁的女孩,第二个是个四五岁的男孩,最小的男孩只有一岁多,都是面黄肌瘦,跟干柴棍似的。再看卫太太自己也是满脸菜色,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母子四人都衣着破旧,三个孩子全光着脚,连鞋都没有,他登时心下火起:"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师长。"

  他回到车旁,刚叫了声"师座",张一鸣就说:"我已经听到了,让她过来吧。"

  赵义伟打开车门,等张一鸣出来后,把卫太太叫过来对她说:"这就是张师长,你有什么委屈就说吧。"

  卫太太把抱着的孩子放下,交给女儿牵着,然后走到张一鸣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放声大哭:"张师长,你可千万要给我做主啊!"

  张一鸣说道:"有话起来好好说。你不是要告卫大海吗,说吧。"

  她站起身,一时哭得说不出话来。赵义伟怕师长不耐烦,倒替她着急:"你别只顾着哭啊,师长问你话呢,快说吧!"

  她拼命止住哭声,哽咽着说:"我是卫大海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已经结婚十年了,还有了这三个孩子。他娶了姨太太以后,就再也不管我们,家也不回,钱也不寄,给他写信也不回。我一个人实在养不起三个孩子,又想他这么久没音讯,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就跟我娘家兄弟借了点路费,带着孩子千里迢迢从老家来到这里。哪知道他--"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张一鸣问道:"他怎么样了?"

  她只是哭,没有说话,倒是她的大女儿开了口:"他赶我们走,还打妈妈,把妈妈打哭了。妈妈到树林子里去上吊,有个叔叔听到我和弟弟哭,跑过来把妈妈放下来。他还让妈妈来找你。"

  卫太太这时候平静一些了:"我那时候是气糊涂了,现在想起都后悔,我要死了,这几个孩子怎么办?张师长,我来找你,就是想请你主持一下公道。他可以不要我,可这几个孩子是他亲生的,他总得养吧?再说他要休我,也得给我个说法。这么多年,我哪儿对不起他,对不起这个家了?"

  她又想哭,但忍住了:"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只是个排长,成天在外面打仗,很少回家,我一个人在家里侍奉婆婆,照顾孩子。我在娘家的时候,也是爹娘疼爱的闺女,从没干过重活。可进了他家的门,屋里屋外,大事小事,全都靠我一个人,这么多年,不管多苦多累,我都没有抱怨过。那个时候,他对我很好,还跟我说他一定好好干,等将来做了大官接我出去享福。他当了营长以后,寄回来的钱够用了,我才没有再出去挣钱,心想这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没过几个月,婆婆死了。他不能回来奔丧,是我披麻戴孝给婆婆办的丧事。他回来给他娘上坟的时候跟我说,等他安排好了就派人来接我和孩子。可是男人的心说变就变,他这一走就再也没回过家,开始还按时给家里寄钱,慢慢地钱越来越少,后来一分也没有了。我那时怀着老三七个月了,我找人给他写了几封信,他一封也不回。我担心得很,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战场上给人打死了。没法子,我又出去当了小贩,可是带着两个大的,背着一个小的,我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一个月下来,赚的钱不够一家人喝稀饭。家里的东西,卖的卖,当的当,就只剩一张床和一些没人要的破东西。我想我一家四口反正都快要饿死了,不如去部队找他,他要真死了,我就把这几个孩子送人,自己跟着他死。我跟我兄弟借了点钱,千辛万苦找到这里,打听到他没死,还升了官,娶了个窑姐儿当姨太太,我当时就懵了。"

  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扯着袖子擦了擦,继续说道:"我找到他和姨太太的家,他们两个都在,他看到我来了很吃惊,还没说话,他旁边的姨太太不高兴了,他着急了,问我不在家待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我说你是孩子的爹,我不找你找谁。他发火了,要我马上走。我说我是你明媒正娶、给你娘披过麻戴过孝的媳妇,是你三个孩子的妈,你不能说赶我走就赶我走,他还劈头盖脸地就给我一顿打,我当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活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我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走出他的家,怎么走到那片林子,又怎么上吊的。那时候脑子里除了死以外,什么想法都没了。要不是遇到那位好心的兄弟,我现在已经死了。"

  张一鸣脸色铁青:"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楼主| 发表于 2015-9-7 20:42 | 显示全部楼层
手机用户 117.136.70.x 发表于 2015-9-7 09:05
哥哥,你这更新的太少了吧,还是多整两章在高头哟

:lol慢慢来嘛,好饭不怕晚噻,今天多了一章哈,以后慢慢越来越多。

发表于 2015-9-8 08: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更新
手机网友  发表于 2015-9-8 19:16
今天还是发2章哦
 楼主| 发表于 2015-9-8 20:51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哭道:"都是真的。我和他夫妻一场,还会红口白牙的来害他吗?我要有半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张一鸣勃然大怒,扭头对卫队长林飞龙说道:"马上去把这个王八蛋给我抓起来。"

  林飞龙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不敢怠慢,立即带了几个人去了。

  他又对赵义伟说道:"带他们去吃点东西,回头再来见我。"

  安排完后,他回到办公室,倒了一杯凉开水喝下,心里仍然气愤难平。他之所以大发雷霆,与他的身世不无关系。他的祖父张瑾礼是清朝的镇江知府,父亲张俊新是他最小的儿子,也最得他宠爱,因为张俊新能诗会画,他引以为豪,把儿子的诗画到处传看,替儿子赢得了才子的美名。张一鸣的外祖父白耀祖那时是两江总督,得知张俊新才貌双全,竟亲自提亲,把女儿白玉兰嫁给了他,这在当时传为佳话。白玉兰虽不美丽,但也眉清目秀,知书识礼,深得公婆喜欢。可张俊新偏偏不喜欢她,对她相当冷淡。结婚不久,他就开始在外酗酒,整天醉得昏天黑地。这时白玉兰已有身孕,为了孩子将来有个温暖的家,她苦苦劝他戒酒,却换来他的冷嘲热讽,她一忍再忍,终于同他大吵一场。张瑾礼知道后,把他痛骂了一顿,他就怪妻子不该在父亲那里告状,为了躲开家里的人,他开始往青楼勾栏走动,常常彻夜不归。第二年,他们的儿子出世,张瑾礼非常高兴,给他取名为荣宝。张家人都以为有了儿子以后,他会有所收敛,可他依旧我行我素。白玉兰没办法,只得要父亲给他找了个县令的差事,以为可以束缚住他。可他根本无心做官,县里的政务给他弄得一塌糊涂,他虽然没有贪污一文钱,可底下人却趁混乱大肆中饱私囊,不到三年,他就因亏空巨大而被人告到光绪那里,要不是白耀祖托李莲英在慈禧那里说情,他恐怕连命都没了。最后他的命是保住了,可却丢了官,还得出钱填补亏空,张瑾礼气得大病一场。清政府垮了以后,张瑾礼带着一家人回到老家嘉兴,不久就去世了。他一死,三个儿子就分了家,张俊新因为亏空太大,没分到多少东西,不过靠着妻子的陪嫁,他依然吃喝玩乐,常常十天半月才回一次家,回家必是拿钱。白玉兰早已对他心灰意冷,自然不给,他就拿家里的贵重物品去卖。过了几年,他在南京遇到了一个当红妓女,名叫云香,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竟把家里赖以为生的田地卖了给她赎身,娶她做了姨太太。白玉兰此时对他彻底绝望,毅然宣布不接受姨太太,以后也不再给他一文钱。他就偷走了她陪嫁的珠宝首饰,从此无影无踪了。他一走,白玉兰才发觉大事不好,他在外面负债累累,那些债主找不到他,就来找她,谁都不知道他怎么会欠那么多债,她把房子变卖了都没有还清,债主拿不到钱,就把她告到警察局,警察抓了她,要家里拿钱取人。张荣宝那时只有13岁,急得没办法,只好去找他的两个伯父,希望他们能帮他救出母亲。可是,他们不是推诿没钱,就是躲着不肯见他。那个时候,年少的张荣宝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世态炎凉、人情冷漠。他无可奈何,只得给上海的舅舅白敬文拍电报。白敬文接到电报,马上赶到嘉兴,交钱把姐姐接了出来。白玉兰是大家小姐出身,无法忍受坐牢的屈辱,当晚就上吊自杀。白敬文替姐姐办了后事,带着外甥回到家里,向父亲说清缘由。白耀祖悔恨交加,老泪纵横,因为他的两个儿女,女儿才是他亲生,白敬文是他堂弟的儿子,抱养过来的。张荣宝跟着他号啕大哭,小小的心里也把母亲的死归罪于他的父亲,因而非常恨他父亲,也恨张家的人。他到上海后,自己改名为张一鸣,字远卓,从此与张家断了一切关系。卫大海娶妓女为妾,再为她抛妻弃子,正好触动他的旧恨,怎不让他恼怒呢?

  副师长武天雄进来了。他是江西人,长得高大粗壮,皮肤黄黑,外表很像一个农夫。他出身贫寒,上过几年私塾,后来到当铺当了学徒,18岁时到广东,先投靠粤军,因不满军中的黑暗,离开粤军到广州参加革命,后被选入孙中山的卫队。因为精明能干,又好学,很快就被升为排长。1924年10月,他在随孙中山镇压商团叛乱时受重伤。孙中山对他厚加馈赠,让他回家休养。一年后,他辗转回到部队,但孙中山早已在北京逝世,他被送到张一鸣的连队担任连副。十年来,两人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建立了相当深厚的感情。

  赵义伟带着卫太太一家进来了,两个大的孩子手里还拿着未吃完的包子。武天雄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张一鸣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武天雄说:"该抓,这小子做得也太过分了。他要娶姨太太我们管不着,可把老婆孩子像破布一样的扔了就不行,不能让他在新25师开这个头。"

  再说林飞龙带人赶到512团驻地的时候,卫大海正和吕德贤在团部的院子里下象棋,一些官兵在一旁观看。林飞龙闯进来抓人的时候,大家的思想都还在棋上,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吕德贤说道:"怎么到--"

  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完,因为他已认出来人是谁了,马上转过话头:"林队长,这是怎么回事?"

  "吕团长,对不住,扫了你的兴了,兄弟我也是奉命行事,请多包涵。"

  "奉命?谁下的命令?"

  "这是师长下的命令,不然兄弟我也没那么大胆子来抓人。"

  众人面面相觑,卫大海挣扎着问道:"林队长,师长为什么抓我?"

  "你还不知道啊?你那原配太太跑到师长那里告你遗弃,惹得师长大发雷霆,你可得小心点。"

  卫大海脸色发白:"林队长,念在你我曾是一个班的兄弟情分上,请帮我在师长面前美言几句吧。"

  "卫兄,不是我不帮你。师长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谁敢去惹?不是我多嘴,男人嘛,娶个姨太太也没什么,可你别让后院起火啊。我看哪,待会儿你到师长那里,好好认个错,再给你太太赔个不是,态度一定要诚恳,要拿出悔恨的样子。你是师长亲自提拔的人,只要你太太的态度转过来了,我想师长最多骂你一顿也就了了。"

  当卫大海提心吊胆地站在师长面前时,张一鸣脸上毫无表情,只拿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卫大海被他看得心里发憷,嗫嚅着道:"师座。"

  张一鸣终于开了口,声音阴冷而低沉:"知道我为什么抓你吗?"

  卫大海埋下头,低声道:"知道--"
"你可真是个陈世美啊,升了官,有了钱,就要抛弃糟糠之妻了。妻子不要了不算,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认了,你可够狠啊!"

  卫大海辩解说:"师座,我不是不管他们,我只是让他们回老家,钱以后我会按时给他们寄回去。"

  "嘭"的一声,张一鸣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登时大怒:"给我抬起头来!"

  他只得抬起头,张一鸣指着卫太太母子说道:"看看你的妻子和孩子,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都快变成叫花子了,你还在这里狡辩。你的心是什么做的,石头吗?给我好好看看他们,看清楚点!"

  卫大海打量了一下妻子和孩子。他到这时才真正看清了孩子们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模样,良心突然被刺激了一下。其实他对妻儿也不是没有感情,只是姨太太年轻漂亮,又是妓女出身,很会讨他欢心,不久就把他迷得神魂颠倒,惟她是命。她不仅掌握了他的心,还掌握了他的钱财,他别说给妻子寄钱,就连自己要用点钱都难。最初的时候,他还悄悄把军饷扣下一些寄回家,后来让姨太太知道了,她又哭又闹,说他就顾着家里的黄脸婆,一点没把她放在心上,不如把她赶走算了,让他把黄脸婆接来过。他当然舍不得她走,只好狠下心来不管了。

  张一鸣继续说道:"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你在外当兵打仗,你妻子在家给你母亲养老送终,替你养育孩子,含辛茹苦 ,是个多贤惠的女人,你竟为了一个烟花女子抛弃她,你还是人吗?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重情重义的血性男儿,对你寄予厚望,没想到你对自己的妻儿都这样冷酷无情,完全是个毫无心肝之人,我真是看走了眼啊!"

  卫大海心中一凛:"师座,我知错了。"

  张一鸣冷冷地说道:"晚了。我新25师容不下你这等薄情寡义的人。"

  他说着,伸手开始掏枪。大家知道他今天动了肝火,但没料到他竟会动了杀机,都呆住了。林飞龙念及当年一口锅里吃饭的兄弟情,大着胆子说道:"师座,卫大海做得是不对,可他以前也为党国立过战功,请您饶他一命,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赵义伟也觉得卫大海虽然可恨,但罪不至死,也说:"师座,他已经知错了,您就饶他吧。"

  卫太太没听懂张一鸣的话,但林飞龙和赵义伟的话听懂了。她见张一鸣把枪对准了丈夫的前额,吓得大叫道:"张师长,我可没要你杀他,你不要杀他,不要啊!"

  张一鸣看着她,皱着眉头说:"他对你如此无情,你还护着他?"

  卫太太流下泪来,"他虽然对不起我,可他毕竟是我丈夫,是孩子们的爹,孩子们不能没有爹。张师长,请你看在这三个孩子的分上,你就饶了他吧。他要是死了,孩子们可怎么办哪?我求你了!"

  她说完,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哭了起来,三个孩子也跟着大哭。卫大海见此情形,悔恨交加,也忍不住掉下泪来:"阿珍,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孩子们,我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

  他跟着跪下,对张一鸣说道:"师座,我对不起您,我辜负了您的栽培,我该死!您要杀我,我绝无怨言。只是,求您看在我对您忠心耿耿的分上,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以前欠阿珍和孩子的,尽一下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武天雄深知张一鸣的为人,知道他不会为这种事情杀人,不过是警告卫大海而已,见此情形,明白该自己出场了,他说道:"师座,卫大海死不足惜,可这几个孩子将来怎么办?依我看,他既然知错了,就看在孩子的分上饶了他,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他以后要敢再犯,不用你动手,我就先毙了他。"

  张一鸣收回了枪:"好吧,我就饶他一命。但死罪可赦,惩戒不能免。传令下去,撤掉他的团副,降为营长。飞龙,你亲自带他们一家人回去,等他安排妥当了再回来。"

  众人都暗地里松了口气。卫大海说道:"多谢师座不杀之恩。"

  林飞龙给他松了绑,他向大家一一行了礼,满脸羞惭地领着妻儿出去了。林飞龙把事情办完后回来复命,带来了一条消息:卫大海的姨太太在他被抓之后,卷了他的钱财,不知去向。张一鸣听了,厌恶地说道:"青楼女子素来无情,有什么奇怪的,大家以后以此为戒吧。"

  这件事情传出后,师里狎妓、纳妾的风气得到了有效的遏制。据说当地的妓院对张一鸣不满之至,骂他坏人衣食。

  一年之后,陈诚到新25师视察,只见军容整齐,士气旺盛,完全找不着一丝"烂部队"的影子,不禁大为赞叹,自己都佩服了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1937年7月6日,张一鸣带着在512团当连长的表弟白少琛一起回到了南京,他是到南京办事,顺便看望舅舅,所以把表弟也带来了。白少琛是白敬文的第三个儿子,23岁,是张一鸣当初所要的中央军校学员之一。他自幼爱看《三国演义》、《隋唐英雄传》、《说岳全传》、《拿破仑传》,对书中的英雄人物崇拜得五体投地,梦想自己有一天也能血战沙场、建功立业,张一鸣的成功给他做了一个绝好的典范,所以高中一毕业,他就迫不及待地考入了中央军校,成了一名优秀的学员。他的外表相当英俊,有着白皙的皮肤,宽宽的额头,一双俊美的眼睛总是带着点笑意,好像含着什么情义,他的身材颀长呈"V"字形,两条长腿在军服和长靴的衬托下显得更加修长,使他的身材看起来非常的完美。和表哥深沉、冷峻的性格相反,他的性格开朗、洒脱,待人热情、豪爽,他周围的人,无论官兵都很喜欢他。

  一行人坐着张一鸣的雪佛兰,经过三天的长途跋涉,于6日下午到达了南京。他们驱车来到城北,飞跑的汽车在山西路的一所大洋房门前停了下来,汽车兵按白少琛所说按了三下喇叭,铁门上的一个小窗开了,露出一张核桃一般的老脸。白少琛把头伸到车外,叫道:"老胡,快开门!"

  两扇大铁门霍地开了,汽车慢慢驶进门,铁门就"砰"地关上了。汽车顺着沙砾铺成的小道继续往前开,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树木,枝丫在上面交错纠缠,形成了一个拱形,斑斑驳驳的阳光从密密的枝叶间投下,像洒了一地的碎金。车子在一个转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绿色的草地一直延伸到一座白色的法国式建筑前,草坪的中间有一个大渔池,渔池里放有一尊精美的喷水雕塑,左面花圃里各式各样的花卉正在怒放,空气里散发着醉人的香味。

  白敬文和他的长子白少飞尚未回家,接待他们的是白少飞的妻子姚紫芸。她长着一张俏丽的鹅蛋脸,皮肤细白,一双丹凤眼让她颇具古典味,虽然已经生育,腰身依然苗条。她的举止端庄,风度优雅,身上穿着淡紫色的绸旗袍,更增了几分高贵的气质。

  白少琛走进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叫道:"刘妈,快倒水来,渴死了!"

  姚紫芸忙拧开了房里的一台电扇,随着电扇摇头晃脑地送来一阵阵风,屋里顿时凉爽了许多。她又吩咐桂嫂拿来了湿毛巾,让他们擦脸。

  刘妈端来凉茶和一大盘西瓜,姚紫芸说道:"吃点西瓜吧,这是真正的马陵瓜,甜得很。我去给爸爸和少飞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们到了。"

  她到过道里打电话去了。张一鸣对赵义伟说道:"你也累了,坐下吃点西瓜吧。"

  白少琛也道:"义伟兄请坐吧,在我家里不用客气。"

  他想起司机还在外面,忙叫人把他带到下房里去,也给他吃些西瓜。

  这几个人本来又累又渴,又是军人风度,当下毫不客气地把一盘西瓜吃了个干净。刘妈看他们吃完了,忙递上手巾。他们擦擦嘴,又把手擦干净,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姚紫芸回到客厅,说道:"他们马上就回来。"

  这时,奶妈抱着她一岁的女儿白丽雯来了。白丽雯长得白白胖胖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红润的小嘴旁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身穿一条短短的白色缎子裙,像个洋娃娃似的,可爱极了。奶妈把她放到地上,她迈着两条小胖腿儿,摇摇晃晃地向她母亲跑过去,姚紫芸牵着她,笑道:"来见见你表伯和你三叔,你还没见过他们呢。"

  白少琛从沙发里一跃而起,上前把她抱了起来,笑道:"都会走路了,三叔参军的时候还没你呢。"

  姚紫芸笑道:"你想想你离家有多久了?都两年了。"

  "那倒是。"白少琛说着,把侄女往空中举了几下,逗得她格格直笑。坐回沙发,把她放在自己腿上,说道,"快,叫三叔!"

  白丽雯没理他,因为她已看到了他腰间的手枪,正好奇地伸手去抓。白少琛叫道:"啊唷,一见面就缴枪,可不得了。"

  大家都笑了。白丽雯没拿到枪,"哇"地大哭起来。张一鸣把她抱过来,笑道:"三叔不好,我们不理他。到表伯这里来,表伯给你。"

  他取出自己那把小巧精致的白朗宁手枪,退掉子弹,递到她手里。她双手抱着枪,登时破涕为笑。姚紫芸见他们如此喜欢她,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表哥,你别这么惯她,当心把枪给你弄坏了。"

  张一鸣看着她的小脸,仔细审视了一番,说道:"这孩子长得有点像她姑姑,简直和琳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姚紫芸笑道:"大家都这么说。"

  白少琛问道:"琳儿还没放假吗?"

  "已经放假了。她出去遛狗去了,大概要回来了。"

  "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呢。"张一鸣说道,"前年回国,我到南京来,她去了上海没见着,算起来我们有5年没见面了,真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了。我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白白胖胖的像个洋娃娃。"

  白少琛呵呵笑了起来,"她现在可不像洋娃娃了,淘气还是一样的淘气,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像个疯丫头一样。你呆会儿见了就知道了。"
"琳儿小时候就很活泼,谁都喜欢她。那时候她爱画画,家里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她的大作,还不许用人擦掉。"张一鸣想起他的小表妹白曼琳,也不禁莞尔。

  他觉得脚上吃痛,低头一看,原来是白丽雯手里的枪掉了,正好砸在他的脚指头上。姚紫芸忙向他道歉,一面叫奶妈把孩子抱过去。张一鸣连说不碍事。这时,外面传来汽车的声音,白少琛说:"可能是爸爸回来了。"

  白敬文进来了,后面跟着白少飞。白敬文虽说56岁了,看起来却只有五十来岁的样子,面容清癯,五官与白少琛十分相像。白敬文早年留学美国,现在是南京一所大学的校长,出过几本颇有影响的著作,在学术界相当有名气。他有着儒雅的学者风度,步态从容,神色和蔼,眼睛里总带着一点笑意,让人觉得亲切。白少飞28岁,哈佛大学博士,在外交部当科长。他长得像死去的母亲,非常俊美,只是带着一点女性的清秀,少了弟弟那种神采飞扬的气势,多了几分文弱书生的味道。

  白敬文一进来,三个军官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立正行礼。他含笑点头,说道:"不要这么多礼,都坐下吧。"

  三人等他坐下了,方才跟着坐下。寒暄了一会儿,张一鸣问道:"少飞,现在中日关系很紧张,外交部有什么消息?"

  白少飞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忧虑:"日本驻华大使川越茂到南京来了,现在正就中日关系问题在外交部进行商谈。据我们所了解,他来南京之前,先到上海同日本使馆高级官员和海陆军武官开了会,然后又到天津会晤了日本住屯军司令田代。他此行的目的说是要'调整'中日关系,还让日本驻华大使馆参事高信六郎和秘书清水也到外交部进行磋商。可是商谈毫无进展。日本军队仍在北平郊外演习,华北局势依然非常紧张,不能不让人担忧啊!"

  "听说孔财长去了美国,恐怕也与此有关吧?"

  白少飞回答说:"孔财长此行是为了会晤罗斯福总统和国务卿赫尔,希望能促进两国友谊,进一步推广中美商务。其实这只是官样文章,真正的目的是希望在中日关系问题上,美国能更多地支持中国。"

  张一鸣虽然知道舅舅一向潜心于学术和教学的研究,不大关心政治,但出于尊重,他还是问了一句:"舅舅,您看时局会如何发展?"

  "我觉得不容乐观。当年日本侵占东三省之前,不也是搞演习吗?演习演习,最后就演出战火来了。现在日本又在北平演习,我担心会是故伎重演。远卓,你是军界中人,懂得军事,说说你的看法吧。"

  张一鸣不假思索地说道:"依我看,中日开战已在所难免。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日本人的外交谈判不过是开战之前放的烟幕,以掩盖其后的军事行动,战争已经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白敬文叹了口气。他不怕死,却害怕儿孙们受到战争的伤害,尤其是老三,他是军人,一旦打仗,他就得面临战死的危险。再说他本人只是个大学校长,薪水有限,家里能够维持这样的生活水平,全靠父亲留下的房产和田地,而这些不能搬动的东西最容易毁于战火。他忧心忡忡地说道:"是呀,我也有同感。可是,不到真正开战,我还是希望能够通过外交途径解决。毕竟中国是个弱国,而日本又是世界排名第四的军事强国,一旦开战,胜败难料。何况打起仗来,又是生灵涂炭啊。"

  此时的张一鸣浑身血往上涌,仿佛回到了5年前的上海战场。1932年的"一·二八"淞沪抗战,他率部参加蕴藻滨一带的防守。那一仗打得很悲壮,他至今回想起来依然心潮难平。当年奉命撤退时,一向刚强的他也忍不住潸然泪下。现在日本人又在北方挑衅,他恨不得立即奔赴战场,报仇雪恨。

  "舅舅,依我之见,外交途径恐怕很难解决。日本的野心,绝不是通过外交手段获得一点在华利益,他们要的就是整个中国,即使这次我们让了步,下次他们又会在别的地方挑起事端。何况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日本人在华北大量增兵,明显已经进入战备状态,我们也应该做好准备了。"

  白少琛激动了,他年轻,血气方刚,没有老一辈那种受儿孙、家产拖累的顾虑,有的只是愿意为国捐躯的一腔热血:"表哥说得对,日本要的就是整个中国。这么多年,我们受日本的气受够了,也该还击了。"

  白少飞说道:"我也觉得该还击,这些天和日本大使打交道,看着他倨傲无礼的样子,我真恨不得把他赶出去。一个泱泱大国,竟受一个小国欺凌,实在让人难受。"

  赵义伟把行李陆续提了进来,两口皮箱加一个很大的帆布包。白敬文吩咐仆人阿贵把张一鸣的行李送到二楼他的房间去,他虽然在外多年,但家里一直保留着他的房间,赵义伟则安排在楼下的客房里。张一鸣留下了帆布包,他把包里的东西一一往外拿,一边说:"舅舅,这是我带来的安徽土特产,这是黄山毛峰,这是天柱灵芝,这是松兹板鸭,这是笋干……"

  他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包东西,一一放在茶几上,很快就堆满了茶几。

  白敬文说:"你看你,又不是外人,千里迢迢的带这么多东西,也不怕路上累赘。"

  "就是因为路远,我只带了这些。"张一鸣说着,拿出一个精雕细琢的木制盒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他,"舅舅,这是我特地给您买的,希望您像寿星一样长寿。"
 楼主| 发表于 2015-9-9 19:25 | 显示全部楼层
白敬文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尊精美的石雕,是用一块温润莹澈的黄色石头雕成--笑容可掬的寿星低头望着他的鹿儿,几只仙鹤绕着他飞舞。他看着这块贵重石头,惊讶道:"这是寿山田黄石呀,这么大还真罕见。"

  "这是我从一个败家子手里买到的,他的祖上是福建寿山人。他嗜赌,家产都快输完了,连这块石雕都拿出来卖了。他大概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又急需钱用,所以要价并不高。"

  "这是上等田黄石,你的眼力不错。"白敬文喜欢收藏古玩,张一鸣这份礼正好送到他心坎上了。他仔细观赏着它,简直爱不释手。

  张一鸣又送给姚紫芸一个玉镯,白少飞一个明代歙砚,他知道白少飞喜欢书法。他送的礼物都是投其所好,一家人都很高兴。

  这时,大门开了,一条白色的长耳狗蹿了进来,随后一个身穿粉色连衫裙,头戴白色草帽,身材窈窕的女孩子笑着进来了。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有着宽宽的额头,尖尖的下巴,未施脂粉的脸蛋十分白嫩,双颊微微泛着粉红色,就像刚刚开放的桃花瓣儿。她的眼睛又大又美,微微翘着的浓密睫毛下,一双乌黑的眼珠非常的灵活,仿佛能说话一般。她的鼻子线条优美,嘴唇红润丰满,一笑之下,露出了两排完美无瑕的细长白牙,更显得妩媚绝伦。

  长耳狗发现有生人,直朝赵义伟蹿过去,望着他狺狺大叫。那女孩子拽着它的皮带,说道:"莱丽,不要这么没礼貌,你要不老实,我就把你拴到楼上去,让你一个人待在那里。"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荡人心魄。

  白敬文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我到玄武湖遛狗去了,前几天忙着考试,没带它出去,它都长膘了。" 她说着,伸手取下了帽子,一头乌黑油亮的鬈发像瀑布似的垂落下来,拂在她修长的脖子上,越发衬托出她那象牙般细白的肌肤。

  "快来见见你表哥。"

  她看着张一鸣,双瞳里满是笑意,嘴角边的两个酒窝更深了:"表哥,看你这副吃惊的样子,一定不认得我了吧?我是琳儿,小时候你背过我。"

  张一鸣确实很吃惊,她已经完全不是记忆中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了,而是一个纤弱的、精灵般美丽的少女。她那不带丝毫矫揉造作的活泼与娇媚完全打动了他,当她笑盈盈地望着他时,他觉得自己快被她那双眼睛给吸进去了。

  "我真的认不出来了,5年不见,想不到你长得这么漂亮,我要在街上碰到你,还真不敢认了。"

  她俏皮地一笑:"表哥,你就说我以前是丑小鸭不就得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这在他是很难得的:"我可没这意思,你要是丑小鸭的话,那丑小鸭指的就是美女了。"

  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他很喜欢她这孩子气的脸红,使她在大方中带着一点娇羞。她翘了翘嘴唇说:"表哥,你取笑我,我不跟你说了。"

  "我说的是实话,并没有取笑你。好,我不说了,我有一件东西送给你,算我给你赔礼了,行不行?"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很大的纸盒子递给她,她问道:"是什么?"

  "打开看看。"

  她把狗拴好,然后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毛茸茸的一团,她把它拿出来,抖开。原来是一件豹皮大衣,豹皮光亮润泽,上面的一个个黑圈仿佛是用墨汁画就,笔酣丰润,显然是豹皮中的上品。

  "这豹子是我打猎的时候打到的,我叫人把皮硝制了,做成了这件大衣,剩下的拼成了帽子,也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适。"

  "太好了,我还没有豹皮的衣服呢。谢谢你,表哥。"她立刻穿上豹皮大衣,戴上豹皮帽子,黄色的毛皮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细白,一双眸子像黑宝石一般熠熠生辉,给了她另外一种美,一种略带野性的美。她走到姚紫芸面前,笑道,"大嫂,你看,我穿着合适吗?"

  "那还用问,妹妹穿什么都合适。"

  "你这话等于没说。"
姚紫芸还没开口,白少琛笑道:"依我说,你最适合穿了,穿起来就像一只小豹子,再长两颗獠牙就更像了。"

  话音刚落,白曼琳已向他跑过去,作势要打。白少琛右手在沙发背上一按,轻巧地跃到沙发后面去了,等她跑到沙发后面,他又跃到沙发前面。众人都笑嘻嘻地看着他们,连赵义伟都忍不住笑了笑。白曼琳抓不到他,嘟起嘴说:"爸爸,三哥他欺负我,您也不管管!"

  白少琛笑道:"是你追着我打,怎么倒成了我欺负你?"

  白少飞笑道:"你还不了解琳儿吗?她最擅长使耙,而且是倒打。"

  大家都笑了起来。白曼琳跺了跺脚:"你们都帮他,我不依。爸爸,您给主持一下公道吧。"

  白敬文摇头笑道:"瞧你们几个,都这么大了,还像小孩似的。琳儿还不把皮衣脱了,这么热的天,小心中暑。"

  白曼琳脱下大衣,把它放回盒子里,笑道:"热了我一身汗。"

  管家进来了,对白敬文说:"先生,可以开饭了吗?"

  白敬文说道:"好,那就去吃饭吧。远卓,你们跑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了,吃过饭早点休息。远卓,我已经邀请了一些客人明天晚上来家里吃饭,你就不要答应别人了。"

  张一鸣答应了。大家站起身,跟着白敬文走进餐厅。餐桌上的菜非常丰富,原焖鱼翅,干烧紫鲍,清蒸螃蟹,荷花铁雀,清炖蟹粉狮子头,醋熘鲤鱼,翠带虾,盐水鸭,鸡汁煮干丝--白少琛笑道:"大嫂真会安排,海陆空都齐了。"

  白曼琳笑他:"到底是当兵的人,一开口就是军事术语,别人不知道,还当大嫂在阅兵。"

  姚紫芸也笑了:"什么阅兵啊?你们别笑话我了,我不过是把你们每个人喜欢吃的菜挑几样出来,凑在一起就是了。"

  白敬文忍着笑,吩咐用人把冰镇的香槟打开,给每人倒上一杯。

  白少琛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笑道:"说起喝酒,我这里还有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说来听听。"

  "这是3个月前的事了。那天我们团长过生日,请我到他家里吃饭。吃完饭出来,天已经全黑了。从团长家到我们连要经过一条小巷,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巷子里昏暗极了。偏偏我又多喝了一点酒,手不太稳,把手电筒掉下去摔坏了,这下只能靠着人家窗户里透出的一点光来认路了。走了一半,前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我往前一看,乖乖不得了,只见一个黑糊糊的鬼影向我走过来,他的肩膀上没有头,手上却提着一颗--"

  姚紫芸啊哟一声:"别说了,怪怕人的。"

  白少飞笑道:"你信他胡说。我看他是酒喝多了,眼睛发花了。"

  白少琛说道:"刚开始我也认为是自己喝多了,看花了眼。可我的护兵没喝酒啊,他一把抓住我,吓得连声音都发抖了。我当时也有点怕,可是一来不相信有鬼,二来酒壮英雄胆,决定过去看看。我的护兵拼命拉着我不让我去。就在这个时候,有一户人家的大门开了,放了一片光出来,正好照着那个鬼影。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白曼琳问道:"是什么--"

  "是个驼背。驼背走路,头当然是往前埋着的,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就好像没有头一样。他手里又正好提了一个瓦罐,这不就像把头取下来提着吗?"

  众人哄堂大笑。白曼琳一边笑,一边说:"人吓人,真是吓死人。"

  白敬文慈爱地看着三儿子,更是开心。儿子和外甥双双回来,他确实很高兴,尤其是老三的性格乐观、幽默,有他在,家里的气氛都要活跃得多。四年来,妻子过世,老大经常陪部长出国,老二到英国剑桥大学留学,老三在外当兵,小女儿上了中央大学,只能周末回家,他不能不感到有些冷清。他也曾考虑过续弦,以减轻一点寂寞。在别人的劝说下,他偷偷见过几个。那几位女士其实都是知识女性,长得也漂亮,但他总觉得不尽如人意。要知道他的妻子是清朝翰林院学士的后代,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才女,气质高贵优雅,一般人是很难相比的。相过几次亲后,他有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反倒打消了续弦的念头。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白少琛诙谐幽默,白曼琳妙语如珠,席间笑语声不断,一向严肃的张一鸣受到感染,也变得有说有笑起来。

  "这样喝酒没意思,"白少琛说道,"不如我们来划拳吧。"

  白曼琳说道:"我不会划拳,还是行酒令好,每人说一句诗,必须要带'花'字,说不出来的罚酒。"

  赵义伟忙说:"白小姐,我没读过多少书,背诗是背不出来的,这个我不敢参加。"

  白曼琳改口道:"那我们掷骰子,数着谁就该谁喝,好不好?"

  大家都同意。

  白敬文说:"我就不来了,我明天一早还要参加毕业生典礼,喝多了可不好。你们年轻人慢慢喝吧。"

  白少琛把骰子拿来,放在一个木头盒子里,递给张一鸣,说道:"表哥,你先摇。"

  张一鸣接过盒子,摇了一摇,然后放在桌上,揭开一看,是个9点,正好数着白曼琳,忍不住笑着对她说:"请君入瓮。"

  大家都笑了。白曼琳喝了酒,拿过骰子一摇,摇了个5点出来,该着张一鸣,她得意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表哥,我回敬你。"

  他一笑:"回敬我?你是报复我吧?"

  他这次摇着白少飞,白少飞摇给了赵义伟,赵义伟喝了酒,随手摇了个11点,又数到了白曼琳。她正夹了一只铁雀在碗里,用手撕腿子吃,哟了一声,说道:"怎么又是我?"

  她拿毛巾擦了擦手,端起面前的酒喝了,拿起盒子摇了一摇,刚揭开就马上盖上了。还没等她又摇,旁边的姚紫芸已经按住了她的手,笑道:"想作弊啊?我都看到了,是个7点,该你自己。"

  她强行拿开她的手,揭开盖子,果然是个7点。白少琛笑道:"这可是人赃并获,得罚酒一杯,你摇着自己一杯,这次你得喝两杯。"

  白曼琳无话可说,只得喝了,然后摇了个8点,轮到了姚紫芸。这骰子仿佛长了眼睛,没过多久,又摇到了白曼琳。她喝完酒,学着电影里那些开赌场的庄家,把盒子在头顶晃了一阵,然后"啪"地放在桌上,笑道:"开!"

  盒子一开,她立刻嘟起了嘴:"这骰子有问题,我不来了。"

  白少飞笑道:"这是家里的骰子,哪有什么问题,你别耍赖。"

  姚紫芸也笑道:"是啊,你快喝了,我们还等着喝呢。"

  "大嫂,我知道你和大哥举案齐眉,什么都帮着他,可好歹也疼疼妹子啊!"白曼琳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喝了好几杯了,你让我歇歇好不好?"

  姚紫芸扑哧一笑:"说得好可怜,我就疼一疼你,帮你喝了这一杯。"

  白少飞说道:"你酒量小,还是我来喝。"

  白曼琳说道:"大嫂,你看大哥多关心你,我真的好羡慕。"

  姚紫芸笑道:"你羡慕我干什么?你聪明美丽、乖巧伶俐,将来的妹夫还不知道该有多疼你,只怕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满座都笑了。白曼琳呸了一声,说道:"你贫嘴,我不跟你说了,我摇骰子去了。"

  她又摇了个7。白少琛笑道:"你今天去买航空奖券的话,肯定能中头奖。"

  她端起酒一饮而尽,拿过盒子恨恨地说:"我不信又该我。"

  她这次摇了个13点,数了一下,还是自己,笑着把盒子一推,说道:"这骰子一定是被三哥念过咒语的,我不摇了。"

  白少琛笑着说:"你自己运气不好,怎么怪我?"

  张一鸣见她脸红红的,眉梢眼角像抹了胭脂一般,更增了几分风韵,心中说不出的爱慕,伸手拿过她的酒杯,说道:"这杯酒我替你喝了,你继续摇。"

  此后,摇着她的次数少一些了。虽说几个哥哥都在帮着她喝,但算起来仍然数她喝得最多。吃过饭,大家在客厅里闲聊。除了白敬文和赵义伟,其他的都多少有了一点醉意,白曼琳娇弱不胜,靠在姚紫芸身上,含糊地说:"大嫂,我头晕。"

  姚紫芸急忙叫用人端来一杯酸梅汁给她喝下,她勉强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说道:"表哥,对不住,我要去睡了,就不陪你了。"

  白敬文说道:"远卓,你们旅途劳顿,也早点去睡了吧。"

  张一鸣同意他的提议:"好。"
大家各自回房。白公馆里每间卧房都带有浴室,张一鸣洗了澡,披了一件绸袍,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仍然非常兴奋,脑子里满是他表妹那张盈盈的笑脸。他因为家境好,人又帅气,娶妻的要求非常高,所以至今还是单身。在他的心里,他自认为是英雄,英雄当然得由美人来陪,这个美人还得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这么多年,别人给他介绍过的小姐倒是不少,但和他恋爱过的只有一个。那是他驻地的市教育局局长的女儿,人长得很美,也很有才华,曾在报刊上发表过不少诗作,张一鸣最初非常满意,以为找到了理想的伴侣。可是交往不久,他就发觉不对,她会写诗,又爱看《红楼梦》,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多愁善感的林妹妹,所以爱哭,也爱使小性儿,而且她自视清高,看不起和他来往的军官们,嫌人家粗鲁。张一鸣不胜其烦,断然和她绝了交往。那个女孩其实非常爱他,只是自恃才貌双全,大学里追求者又多,养成了高傲的性格,不懂得有些男人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改变自己,尤其像他这样的铁血男人。他的分手对她的打击是不言而喻的,她甚至放下傲气去找过他,但他始终避而不见。伤心之下,她割腕自杀,幸好被家里人发现,救了过来。这件事使张一鸣获得了

  "冷血将军"的名号,让他懊恼不已。这次回来,看到天真可爱、活泼开朗的表妹,他才突然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既然承认自己已经爱上了表妹,他开始考虑该怎么做。他的舅舅是留学生,受美国文化的影响很深,在家里一向讲究民主,不干涉儿女的生活,尊重他们的选择,白少飞的婚姻就是他自己做的主,因此这桩婚事必须先征得表妹的同意,他才能向舅舅开口。而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身边肯定不乏优秀的追求者,想到她被一群男孩子包围的情形他心里泛起一阵妒意。

  他这一生还未对女人这样伤过脑筋,他知道得让表妹爱上自己,可怎样才能让她爱上自己,这显然是个问题。他一向瞧不起对女人卑躬屈膝的男人,这时却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大学里那些男生追求女同学的方式,但他那时一心想好好读书,然后出国留学,不屑去关注这些事情,所以想了半天,仍然毫无头绪。

  "这比打仗还费心。"他心想,"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见机行事吧。"

  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他终于睡着了。

  五

  第二天,张一鸣六点就醒了,多年的军旅生涯,他习惯了早起。他打开衣橱,找了自己以前的运动背心和短裤穿上,然后悄悄拉开房门,轻手轻脚地下了楼。这个时候,房子里的男女老幼都还在睡觉,公馆里一片寂静。他来到后花园,那里有一片小小的树林,里面有一条供人散步用的小径,他就在小径上跑步。

  清晨的树林格外的宁静,薄雾轻烟似的随风飘绕,弥漫了整个树林。他的脚步声惊醒了栖息在树上的鸟儿,开始唧唧啾啾地鸣叫起来。鸟叫声使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和几个表弟爬到树上掏鸟蛋的情形。那个时候白曼琳只有两岁多,迈着两条小胖腿儿,摇摇晃晃地也跟了来,站在树底下叫:"表哥,我要。"有一次白少琛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被树枝刺伤了头,结果让医生剃光了头发,几天都不肯出门。严厉的外祖父气得把他们狠狠训斥了一顿,又说:"我带了几十年的兵,千军万马都带出来了,怎么教你们这几个小鬼头就教不出来?"

  他心里暗想,假如自己将来有了孩子,会不会也是如此。

  跑完后,他又练了练拳脚,直到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他才回到房里,洗了澡,换上军服。他下楼来到客厅,白敬文和白少飞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姚紫芸抱着女儿在看用人插花。抬头看到他,白敬文道:"你已经起来了?旅途劳顿,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

  "我要到军政部去,去晚了不好找人。"

  白少琛和赵义伟一前一后地从门外进来了。赵义伟穿着背心,军裤,身上汗水淋漓,白少琛更是狼狈,一身蓝色的运动装上不仅沾着泥土,还沾着草,脸上也沾着一点草皮。白少飞了解三弟,明白他干什么去了,笑道:"今天技不如人,输了吧?"

  白少琛笑道:"根本我们就没打架,我是让义伟兄教我两招,平时我们没在一起,难得有机会请教他。"

  白敬文说道:"你们回房去洗洗吧,完了就下来吃饭。少琛顺便叫你妹妹一声。"

  白少琛答应了,先回自己房里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然后来到白曼琳的房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她睡意蒙眬的声音:"谁呀?"

  "是我。该起床了,懒丫头。"

  "这么早叫我干吗?扰人清梦。"

  "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快起来。"

  里面没有声音,大概她在说完了那两句话以后,又睡着了。他知道妹妹喜欢睡懒觉,摇头笑了笑,下楼到餐厅去吃饭。白敬文问他:"琳儿呢,你没把她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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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是叫醒了,可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大概还当她自己在说梦话吧。"

  "算了,就让她睡吧,她可能昨晚多喝了一点酒,起不来了,她以前从没喝过这么多酒。"白敬文最疼的就是这个女儿。在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之后,他和妻子一直希望生个女儿,但第四胎偏偏流产了,此后几年妻子都没有怀孕,两人都以为不会有孩子了,没想到快四十岁的时候终于怀上了,还真生了个女儿,夫妻俩对这个迟来的女儿爱如珍宝,好在几个儿子比她大得多,对这个小妹妹也很呵护,没有谁妒忌父母的偏爱。

  "爸爸,"白少琛说道,"我和几个同学约好了今天聚会,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你去吧,记得少喝点酒,晚上家里请客,喝醉了就不好了。"

  "我知道,你放心吧。"

  白少飞站起身,推开椅子,说道:"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爸爸,我到客厅等你。"

  白敬文说:"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远卓不是要去军政部吗,我坐他的车还顺路些。"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白少琛看了看桌上的早饭,不过是牛奶,三明治,牛油面包,果酱饼干,熏鱼,火腿煎蛋。他问刘妈:"有面吗?"

  "有。"

  "给我下一碗鸡汤面吧?光吃牛奶面包我可吃不饱,你们要不要?"

  赵义伟吃不惯西餐,更不明白白少飞怎么就几片面包夹火腿就吃饱了,听了白少琛的话,忙说:"我也来一碗。说实话,这洋东西,我还真没法享受。"

  "表哥,你要不要?"

  "我不要,很久没吃西餐了,偶尔吃一次觉得还不错。"

  赵义伟说道:"我就想不通,那外国人顿顿吃这个,吃得饱吗?可是看他们一个一个都牛高马大的,好像又不缺营养。"

  张一鸣说道:"其实,从营养学的角度来讲,西洋人吃的东西比我们的要营养得多。中国人的菜经过煎、炸、蒸、煮,营养早就损失了不少,而西洋人的肉食大多半生不熟,蔬菜又是生吃,营养几乎都在。我在德国三年,整整长了十斤肉,回来就瘦了。"

  刘妈很快就端来了两碗面,面条上面撒着鸡丝。她说:"钱嫂说,鸡丝是她洗了手亲自撕的,很干净,请三少爷和客人放心吃。"

  白少琛说道:"你告诉钱嫂,说我谢谢她。不过我当了兵,已经没这么多讲究了。当兵的挑食,是要饿肚子的。"

  刘妈笑着去了。张一鸣说道:"义伟,你稍微吃快一点,时间不早了,我们还得先送舅舅去学校。"

  赵义伟本来就是个豪杰,听罢,端起碗就稀里哗啦地把面条吞了下去,自己都觉得畅快。吃完,他抓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说道:"好了。"

  等他们走了,餐厅里就剩了姚紫芸和白少琛叔嫂两个。姚紫芸因为自己吃得太久,有点不好意思,也不吃了,对白少琛说:"三弟,你慢慢吃,我去看看奶妈把雯雯喂完了没有?"

  他刚咬了一口三明治,来不及说话,只"唔"了一声。吃过饭,他回到客厅,打开留声机,拿了一张李香兰的唱片放上去,屋子里响起了《夜来香》的歌声,他又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然后往沙发上一躺,翻看起报纸来。看完《大公报》,他换了《大美晚报》,还没看完,姚紫芸来了,他忙坐起来。

  姚紫芸问他:"你不是要和同学聚会吗?怎么还在这里?"

  "我们约的是10点钟,还有一会儿。"

  "沈小姐也在吗?"

  "也在,"他看了她一眼,问道,"大嫂还记得她?"

  "当然记得,她来过好几次。再说,像她那样聪明、漂亮,又有风度的小姐,谁见了都不会忘。"

  "大嫂今天怎么对她这么感兴趣?"

  "你对她不感兴趣吗?"

  白少琛笑了:"大嫂,你误会了,我和她只是同学而已。"

  "我看她可没把你只当同学看待。"
白少琛沉默了一下,说道:"也许,不过我现在不想考虑这种事情。"

  "大嫂今天有点多嘴,你别见怪。"姚紫芸说道,"我觉得沈小姐人很不错,家境也好,算得上门当户对,你完全可以考虑。"

  "匈奴未灭,无以家为。"白少琛眼睛里的笑意荡然无存,"现在中日关系这样紧张,战争一触即发,我是军人,随时都有上战场的可能。我不想在打仗的时候有太多的牵挂,也不想有太多的人为我牵肠挂肚。"

  "看来你确实不爱沈小姐,你要爱她的话,你会愿意为她牵肠挂肚。"

  他笑了一笑,又恢复了他的常态:"爱她也好,不爱她也罢,反正我不会去考虑这件事情。"

  "可你这辈子总得结婚呀。"

  "男人三十而立,等我30岁再说吧。你看表哥都31岁了,不是也没结婚吗?"

  姚紫芸微笑:"我看表哥恐怕已经打算要结婚了。"

  他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我有感觉,"她神神秘秘地说,"我暂时跟你打这个哑谜,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是个心细的人,已经感觉到张一鸣爱上了白曼琳,不用说别的,光是他的眼睛,一直都在跟着她转。她对丈夫说了自己的看法,白家兄弟是和张一鸣一起长大的,名义上是表亲,但在感情上却像亲兄弟。白少飞对妻子的看法不以为然:"你太多心了。表哥一直对琳儿很好,就跟我们对她一样,不过因为她小,多爱护她一点。我们小时候出去玩,琳儿偷懒不肯走路,全是表哥背她。你别胡乱猜疑了,真要有这事倒也罢了,要是没有的话,传出去算什么。"

  白少琛也不明白大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她不说,他又没多大兴趣追问,也就算了。两人不再说话,姚紫芸拿来了一本杂志看。

  没过多久,张一鸣回来了,白少琛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今天比较顺利,要找的人都在,我把事情交涉好了,具体的让赵副官去办。琳儿呢,还没起来吗?"

  姚紫芸看着他,笑道:"还没起来。周末和假期的时候,只要没事,她不睡到9点以后是不会起来的。"

  白少琛笑道:"真是头懒猪。"

  "说谁呢?三哥,背后说坏话让人抓住了,不害臊吗?"白曼琳出现在了楼梯上,她穿着一件装饰着浅蓝色镂空花边的白色衬衫和一条淡蓝如冰的裙子,头发编成了两条辫子,辫梢用蓝色缎带扎住,这身素雅的装束使她看起来显得更加清纯飘逸。

  "当着你我也是这样说,你本来就是头懒猪嘛。"

  "你还说,表哥你顺手给他一下。"

  "他又不是懒猪,我没理由打他。"张一鸣笑着说。

  "你们俩一个鼻孔出气,懒得理你们。"

  姚紫芸说道:"你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叫钱嫂给你做。"

  她想了想,说道:"家里的东西,我已经吃腻了。不如我们到夫子庙去,既可以吃小吃,又可以玩。"

  白少琛说:"我去不了,我已经跟别人约好了。"

  姚紫芸说:"我也不能去,今天家里请客,还有好多事要安排。"

  "表哥,"她转过头来望着他,"你该没事吧?"

  能单独陪她,他当然求之不得,很爽快地答应了:"我没事,我陪你去。我已经好几年没去过夫子庙了,早就想去看一看了。"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她一路跑上了楼,很快就拿了一个白色手提包和一把白底蓝花的绸伞下来,"走吧。"

  天虽然热,夫子庙还是非常热闹,这里是食客们的天堂,各地的风味美食不用吃,光看就已经让人眼花缭乱。在一家扬州小吃店里,张一鸣担心地看着他表妹吞下了不知道多少种食物:"够了,不要再吃了,小心不消化。"

  "没事,我的胃好得很,"她调皮地一笑,"表哥,不要以为女人的胃都小,其实大多数女人吃东西还是很厉害的,只不过在男人面前通常不会表现出来,尤其在自己想嫁的男人面前,更是表现得端庄、斯文,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笑了:"你呢?你也这样吗?"
她嗤之以鼻:"我才不会呢,谁想娶我,就得接受真实的我。再说我才17岁,还没打算嫁人。"

  "有男朋友吗?"他最关心这个问题。

  "没有。"

  "我不信,你身边肯定有很多追求者。"

  "不能说谁追求我,谁就是我的男朋友呀。"她的话当然是承认了她有不少追求者,使他心里一阵发酸。她把话题转到了他的身上,"那你呢?给我找到了未来的表嫂了吗?"

  "没有。"

  "我也不信。你身边一定也有很多出色的女人。"她学着他的口吻说。

  "一个也没有,你要不信,可以去问少琛。"

  "三哥说你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你把她甩了以后,她还为你自杀过。三哥听不少人说过,说那个女子很漂亮,也很有才华,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要她。"

  他想,这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这是我去德国之前的事了,我都差不多忘了。那时候我在苏州驻防,有个同僚跟我关系很好,他娶了当地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做了太太,那位太太知书识礼,端庄贤淑,夫妻感情甚笃,让人称羡。她听她丈夫说起我还是单身,就给我介绍了她的堂妹,我看她堂妹长得确实漂亮,人还算温柔沉静,以为她会像她的堂姐一样成为一个好太太,就同意和她来往。我们来往了大约半年,越到后来我越觉得我们不合适。她有才华,写得一手好诗,可是也有诗人的那种神经质,经常莫名其妙地哭,问她又不说,反倒怨我不懂女人的心,我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她说我不解风情,要我多看看《红楼梦》,好好学学里面的贾宝玉。我张一鸣是个军人,让我去学那个娘娘腔的贾宝玉,这不是笑话吗?要是传了出去,我将来怎么带兵啊?"

  "所以你就要求分手了 "

  "对。要我整天面对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我还不如单身。"

  "她真的就自杀了?"

  "也不是一分手她就自杀。分手之后,她来找过我几次,我当时是铁了心要分手,不想老在这上头纠缠不休,所以一直没有再见她,没想到她竟然会自杀。这事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几年之内,我都不敢去招惹女人。"

  "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这样的女人很少见,你只是运气不好遇着了。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保证又漂亮又温柔,好不好?"

  "不好。"他很想告诉她他要的是她,但又怕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

  "我不要介绍的,要找我自己找。"

  "那你今天就有机会了。"她歪着头,笑得有点顽皮,"晚上的客人里面有几个漂亮小姐,气质风度都不错,你自己好好看看,看中了哪个告诉我,我可以给你提点参考意见。有时候,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更准确一些。"

  他没有搭茬儿,而是抓住了她正要去夹点心的筷子:"你不要再吃了,再吃要伤胃了。"

  "表哥,我就吃你一点小吃,你不要这么肉痛吧。"

  "只要你愿意,就是吃我一辈子我也高兴,但现在不能再吃了。"

  她笑道:"到底是将军,令行禁止,我要是不听,你会怎么处置我?"

  他哭笑不得:"关你一个月禁闭。"

  她咯咯地笑:"真可怕,还好我不是你手下的兵。你那里有女兵吗?"

  "有。"

  "你对她们也是这么凶巴巴的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真想到我的部队去?"

  "我才不来呢。"她说道,"到你那里当兵,没准哪天真被关了禁闭,不但没人心疼,人家反而会称赞你铁面无私。现在这样多好,我不听你的,你也拿我没办法,连责备我只怕别人都会说,'张一鸣,别欺负你妹妹。'"

  他大笑,跟她在一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她终于推开了面前的盘子,说道:"不吃了,我的肚子还真有点胀了,得出去走一走,帮助消化。表哥,我们到哪里去玩?"

  "你说吧。"
"陪我去逛街怎么样?我想去首饰店看一看有什么项链可以配我的新裙子。"

  "可以。"

  "你真的愿意去?"他答应得太爽快了,出乎她的预料。

  "为什么不呢?"

  "男人通常不愿意陪女人逛街,我的三个哥哥可以陪我出去吃东西,或者出去玩,但就是不愿意逛街。大哥在和大嫂恋爱的时候还愿意去,一结婚就不肯了,偶尔被大嫂硬拉着去,那样子就像被押赴刑场。我想你肯陪我,不是因为愿意,而是不好意思拒绝吧?"

  "不是,"他坦白地说,"我要是不愿意陪你,我不会答应。"

  "你以前那个女朋友,你陪她逛过吗?"

  "逛过一次,还没逛完我就回去了。"

  "为什么?"

  "她想买衣服,三件衣服试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决定要哪一件。我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就把我的勤务兵留下来替她拿东西,自己回去了。"

  "你真这么做了,难怪她要抱怨你不懂得女人。"她笑道,"待会儿我们去逛鼓楼大街,我要是让你等久了,你不会把我也扔下跑了吧?"

  "那不会。要是等久了,我把那几件全买下来,你自己回去慢慢挑。"

  但这种境况并没有出现,他兴致勃勃地陪着她走了一家又一家店铺。在一个首饰店里,白曼琳看上了一串石榴石的项链,正戴在脖子上试一试效果怎么样,女店员为了做成生意,对张一鸣说:"长官,这条项链很适合您太太,她戴起来太漂亮啦。"

  白曼琳的脸一下就红了:"你胡说些什么?我是他妹妹。"

  "对不起、对不起,我弄错了。"女店员忙道歉,心里却说,骗谁呢,你不是他太太,肯定就是他的情人,哪有哥哥看妹妹用那种眼神来看的。

  张一鸣几乎从心里笑了出来,虽然白曼琳没要那串项链,他还是暗中记下了店铺的名字,决定自己另外抽时间把它买下来,等将来有机会送给她的时候,再好好跟她开开玩笑。

  六

  他们回到白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白少琛正在客厅里陪着一个年轻人说话。那个年轻人约有二十二三岁,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白色西裤,一张长条脸像女人一样嫩白,双目斜飞,头发上抹着发乳,颇像一个戏台上的小生。看到白曼琳,他的眼睛亮了,随即从沙发上站起来招呼她。她笑道:"林先生来了好久了?"

  "我来了快一个小时了,今天没什么事,想早点来跟你们聊聊,没想到你不在。"

  "我陪表哥到夫子庙去了,他很久没回来了,想去看一看。"她对张一鸣说,"这是中央信托局林处长的公子,林俊杰。"

  他彬彬有礼地说:"张将军,久仰大名,今天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客气了。"张一鸣说道,"林先生在哪里高就?"

  "我大学刚毕业,家父要我去美国哈佛大学深造。"他又对白曼琳说道,"白小姐,我堂妹也要和我一起去,不如你也去哈佛念大学,大家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让爸爸帮你,他有个同学是哈佛经济学院院长,以你去年的成绩,应该没有问题。"

  张一鸣心里明白,自己的情敌来了。他机警地看着白曼琳,注意着她的表情。白曼琳毫不在意地笑道:"我现在去美国,爸爸不会同意。再说我也不想去哈佛,我将来要去剑桥。我二哥在那里,他可以照顾我。"

  张一鸣心里一宽,而林俊杰的脸上显出失望的表情,他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她。他爱她爱得快要疯了,可她还是这么拒他于千里之外,无论他怎么努力,始终不能越雷池一步。

  白少琛打了个圆场:"林先生还是学经济吗?"

  "是的,家父想让我以后到信托局工作,不然去中央银行也可以。"他炫耀地笑道,"家父和宋行长私交不错。"

  白曼琳笑道:"听说美国的罗斯福总统是从哈佛大学毕业的,你跟他成校友了,将来可以去白宫。"

  这一箭正中靶心。林俊杰脸色尴尬,看了看她的脸,她一脸的天真。正好墙上的西洋挂钟当当当地响了五下,她说道:"已经5点钟了,我得去换衣裳。林先生,失陪了。"
该26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张一鸣也说:"我要去洗个澡,天气太热,身上全是汗水,衣服都湿透了。"他对林俊杰点了一下头,"对不起,我失陪了。"

  除了在战场打仗,他平时一向讲究军容整洁,现在更不用说,越发注重了。洗完澡,他仔细地刮了脸,换上一套熨得笔挺的军服,又用手帕把手枪和短剑精心擦拭一遍,配在身上。最后,他穿上连马刺都擦得闪闪发亮的长靴,走到镜子前照了一照。他照镜子不过是看看自己衣着是否整齐,并没有一丝顾影自怜的丑态。

  他按照请客的时间准时下楼,这时已经到了十几个客人,或坐或站,三三两两地在谈天。白家父子忙着接待陆续到来的客人,姚紫芸穿着一件绣有梅花的白色无袖旗袍,在陪着几个女客说话,但他没看到白曼琳的影子。

  来的客人大部分是他认识的,很快他就被几个正在讨论中日关系的客人拉了过去,当他听到中央大学政治系主任何崇大谈"中国和日本之间,一直都这么磕磕碰碰,大不了通过谈判,签个协议就完了"时,心里很不舒服,说道:"不打而求谈判,我想请教何主任应该怎么谈?"

  "我看只有牺牲小我而顾全大我,谁让中国是个弱国呢。"

  张一鸣冷笑道:"何主任的意思是让出北平呢还是让出华北?"

  "这……"何崇听出他话里有刺,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事情,当局知道该怎么做。"

  张一鸣不愿再和他谈下去,恰好他昔日的清华好友、现在交通部任职的黄可祥来了,两人亲切握手。黄可祥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昨天下午到的,还没来得及去拜访你。"

  "还是我来请你吧。明天我已经有安排了,后天怎么样?后天晚上在'一品香',我把南京的几个同学都请来,咱们好好聚一聚。"

  "行,我一定来。"

  "有太太了吗?有的话把太太也带来。"

  "没有。"

  "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吗?"

  "就是有打算也得要有结婚的对象啊。"

  "这还不好找吗?"黄可祥手一抬,正好指着出现在楼梯上的白曼琳,"令表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你何不娶了她,英雄美女,相得益彰。你们又是表亲,你老兄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呵呵,我开玩笑的啊。"

  张一鸣根本没听到他后面说的是什么,此刻他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白曼琳穿着用一层又一层轻薄透明的白色蝉翼纱做成的衣裙,紧身的上衣勾勒出了胸部动人的曲线和纤细的腰肢,腰部以下开始膨起的曳地长裙使她的腰看起来细得惊人,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梳到头顶,卷成一个漂亮的发卷,环绕着一个精致的银制玫瑰发圈,美得就像一个童话中的公主,不真实得像梦幻中的天使。

  她一只手提着裙子的下摆,像一朵白云轻快地飘下了楼梯。立刻,她成了年轻人的中心,林俊杰,不消说,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她;龙飞扬,白少琛的同学,教导总队的一名上尉,相貌堂堂,殷勤机灵,正抱着骑士精神侍立在她身边;明澜,外交官的儿子,一个和她年龄相当的年轻人,也在她周围编织着浪漫的罗网--张一鸣看着这一切,既感到妒忌,又感到自豪。

  晚餐非常丰富,吃过了龙虾和生牡蛎,喝了冰镇的法国香槟和15年前的绍兴酒,人人都变得兴高采烈了。吃过最后一道点心以后,舞会开始了。舞厅是由客厅改成的,乐队请的是南京最好的乐队,水果,点心,冰镇的香槟和汽水随手可拿,务必要让客人感到满意。白家兄妹坐在了一起,陪着姚紫芸的哥嫂谈话,张一鸣也加入了这个圈子。

  "嗒嗒嗒!"鼓手按照惯例先用鼓槌敲了几下,乐队随即奏起了舒缓柔美的华尔兹舞曲。张一鸣走到白曼琳面前,按照他在德国的规矩,给她鞠了一躬,伸出手问道:"可以吗?"

  她嫣然一笑:"不胜荣幸。"

  他搂着她的纤腰,随着舞曲的节奏慢慢地旋进了人群。他的头高昂着,心里非常的骄傲和得意。他知道她是晚会上最美貌的姑娘,她的清纯的笑容,优雅的举止,轻盈的步态,像磁石一样吸引住了每个男人的目光。他所有的心思全放在了她身上,根本没有想到他自己也是今晚引人注目的中心。他相貌英俊,年轻有为,又没有父母兄弟,对于肩负女儿出嫁重任的父母和待字闺中的小姐们来说,无疑是一个理想的人选。

  他挺着胸脯,头微微往下倾,注视着她的脸,脚步和着节拍滑动,舞姿英武、潇洒。

  她仰着头看着他,说道:"表哥,你的华尔兹跳得真好。"

  "这得感谢柏林陆军大学的老师维尔纳·冯·莱茵哈德将军,他是个典型的德国人,遵守纪律,做事严谨,还很讲究礼仪,他对学生的要求之一就是要会跳舞。"
 "要求学生会跳舞,这倒真是闻所未闻,我还以为德国人都很古板呢。"

  "当然跳舞不是主要目的,目的是要我们学会基本的社交礼仪,日常的行为规范,比如衣着要整洁,言谈举止要有礼貌,对待老人、妇女要客气,对待小孩要和气等等。"

  "听起来不像培养军官,倒像培养外交官。"

  "不过这对于提高军人的素质确实很有帮助,军队是一个群体,一个群体的表现能够体现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与国民素养。我不护短,我们有不少军人就缺乏这样的素养,一旦穿起军装就忘了自己曾经也是普通百姓,对待老百姓蛮横得简直没有道理可讲,实在丢军人的脸。"

  "中国不是有句俗话吗,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她一面说,一面望着他笑。

  "要是遇到将军会怎样?"

  他心想:你遇到我,这一生就要携我之手,与我偕老了。不过这话他现在还不能说,所以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一曲终了,他带她回到原来的座位,那个机灵的上尉军官龙飞扬也把姚紫芸送了回来,趁机在白曼琳身边坐下了。第二曲一奏响,他就迫不及待地邀请了她,张一鸣心里颇有些懊恼,忘记了出于礼貌,自己也该邀请姚紫芸的嫂嫂跳,结果是白少琛邀请了她。

  他正紧盯着白曼琳,忽然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形体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抬头一看,记得她是何崇的女儿何安娜。她是一个漂亮的摩登女郎,飞机似的烫发,精心修饰过的脸上长着一双勾人的杏眼,嘴唇上抹着猩红的唇膏,显得更加大而丰满。她的脸虽然算不上美丽,但有一副相当迷人的身材。她的个子高挑,身子丰腴而苗条,一件紧身的紫红色旗袍非常耀眼地突出了她高耸的乳房、细细的腰肢、浑圆的臀部,开到大腿的旗袍将她那白嫩、滚圆的大腿暴露无遗。如果说白曼琳的美是梦幻一般的,让人遐想却不敢轻薄,她的却是肉欲的,并且努力要展现出来,让男人血脉贲张。

  她低头看着他,脸上带着媚笑:"张将军怎么不跳舞?"

  张一鸣淡淡地说道:"我没有舞伴。"

  她心里暗恨他的冷漠,但更让她下了决心要把他勾到手,凭着她对男人的经验,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可能。她扭了一扭腰,给了他一个自认为富于魅力的笑容:"我不信,张将军会没有舞伴,在场的这些女士,不管你邀请谁,谁都会受宠若惊。"

  他看穿了她,脸上现出一丝嘲讽的微笑:"如果我邀请何小姐跳舞呢?你也受宠若惊吗?"

  她脸上没有丝毫窘态,一双眼睛大胆地、挑逗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邀请我?"

  他很想给她一记耳光,她的一切只让他看到一个拉客的妓女,但在舅舅的家里,她又是客人,他不能不敷衍她。他很不情愿地站起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她得意地往他身上一靠,几乎是扑进他的怀里。他勉强搂着她,面无表情地跳着。她紧紧贴着他,大腿不断蹭着他的大腿,身子像一只发情的母猫在他身上扭动,一双眼睛风情万种地盯着他,娇声媚气地说道:"听说将军至今未婚,难道不想找个太太来陪?"

  "我倒很想找个人来陪,可是谁愿意嫁个当兵的。"

  她在他怀里扭了一下:"那是借口。你身为将军,人又这么英俊,这么有男人魅力,哪个女人不愿意嫁?只怕是将军心太高了,不肯轻易俯就,难道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女人让你心动过?"

  她刺痛了他身上的某根神经,他有些恼怒了:这个婊子,她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好不容易跳完这一曲,他把她送回去,还没来得及走掉,她娇声说道:"张将军,我有点口渴,请你帮我倒一杯汽水好吗?"

  他忍着满肚子的不耐烦,倒了一杯递给她,她伸手要接,他却往她身边的茶几上一放,转身就走,留她在那里咬牙切齿。

  "表哥,"当他再次和白曼琳跳舞的时候,她突如其来地问他,"你知道何安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不知道,我今天才认识她。"

  "那你可要小心了,她是我们学校有名的交际花,最喜欢勾引男人,不知道有过多少男朋友。不要说只有男人玩弄女人,她可是以玩弄男人为乐。我看她现在又开始对你施展她那一套手腕了,你千万不要上当。"

  他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对他的关心和对何安娜的厌恶,但他没有看到他想要的东西,心里有些失望:"你认为我会上当吗?"

  "也许你不会,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再说我也不喜欢她,不想有个像她这样的表嫂。"

  "你放心,即使天底下没有其他女人了,我也不会要她。"他的表情严肃了,"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她这种类型的女人,别说女人,这种类型的男人我也讨厌。人活一世,最要紧的是感情,恪守的是忠诚,一旦做出了选择,就要义无反顾,决不能朝三暮四、反复无常。"

  白曼琳望着他,一双眸子闪闪发亮:"你将来对你的妻子,也是这样吗?"
"是的,在我的字典里,没有'背叛'两个字。"

  此后,出于礼貌,他先后邀请了姚太太和一个世家小姐。那位小姐姓廖,有二十七八岁,廖家和白家是世交,他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她叫他一鸣哥哥。她的相貌颇美,鹅蛋脸,一双乌黑的眼睛机敏灵活、顾盼神飞,她的身材高挑匀称,一件月白色的织锦软缎旗袍长齐脚踝,走起路来犹如风摆杨柳。她是个法国留学生,在一家报社当采访部主任。她那带着西方味道的风度无可挑剔,又很会说话,善于左右逢源,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所以年纪轻轻就当了主任。她对他很有好感,决心要给他一个机会,她在法国研究的是西方现代文学,一开始和他谈了一些欧洲的文学流派,得知他虽然也是留学生,但对文学的欣赏还是基于满腹的中国传统文化之后,立即和他畅谈起李、杜来,他对她卖弄才学和逢迎自己的做法并不欣赏,反而觉得她矫情、虚伪,一个年轻女人不该这样老于世故。她盼着他能再次邀请她,可惜他在跳完之后就把她付诸脑后了。

  他不耐烦敷衍这些人了,他们浪费了他太多的时间,而他还有关系自己一生幸福的大事要办理,他决定转移阵地。接下来的一曲仍然是华尔兹,他抢在几个竞争者的前头邀请了白曼琳。他带着她旋转着,开始转得很慢,渐渐地越转越快,她的长裙飘舞起来,身子随着他轻盈地转动,翩若惊鸿。他转得更快了,从没有人带她跳过这么快的华尔兹,她觉得自己快要飞了起来,周围的舞客、头上的水晶吊灯、脚下上过蜡的地板似乎都在跟着旋转。她感到头晕目眩,忍不住死死抓着他,生怕摔了出去。他牢牢把着她的腰,继续不停地旋转,只是速度慢了一些。

  一曲跳完,她已经气喘吁吁、站立不稳,他扶着她不敢松手。等她喘过气来,他说道:"累了吧?我们到外面去走一走,透透气,这里太闷了。"

  她的头还有点晕,也想出去吹吹风清醒一下,于是答应了他。他们走下台阶,穿过草坪,绕过一对絮絮私语的恋人,来到喷水池旁边。这时已是午夜,天空湛蓝如宝石,玉盘一样的满月被璀璨的繁星簇拥着,清凉的月光与柔美的星光给花园笼上了一层淡雅迷人的色彩。柔润的晚风吹过花丛,带来了一阵晚香玉的香味儿,也带来了凉爽惬意的快感。

  月色如诗,园林似画,身边还有佳人相伴,张一鸣心神俱醉,冲口而出:"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白曼琳扭头看着他,他的目光柔和,俊朗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清秀儒雅。此刻,他不像一个强悍的将军了,即使穿着那一身军服,腰间还配着军人魂。她觉得他如果像一个知识青年一样穿起灰绸的长衫,秋天围上白色的长丝巾,潇洒地往肩后一甩,丝巾与长衫的下摆随风飘拂,模样一定风度翩翩、卓尔不群。她想起了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廖家姐姐,灰色长衫,白色旗袍,多相配呀。

  他回过了头,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穿长衫的样子。"

  他的心陡然一紧,难道她不喜欢他是一个军人?

  "怎么会想起这个?"

  "我想廖姐姐的旗袍很典雅,你要是穿起长衫来,一定很相配。"

  "那太遗憾了,我从不穿长衫,将来也不会,看来和你那位廖姐姐不相配了。"

  "我看你和廖姐姐谈得很热烈,还以为--"

  "我们从小就认识,我不能不理她。事实上,从头至尾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说,我只是个听众。"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我记不起来了,她说的那些我实在不感兴趣。"

  "其实廖姐姐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人长得漂亮,处事又大方,在新闻界、政界、文化界风头很健,游刃有余。曾经有人说过,谁要娶了廖小姐,谁就给自己增添了一个得力助手,定会官运亨通。"

  "那我更不能选择她了,我可不想让人家说我张一鸣靠太太吃饭。"

  她笑了起来:"你会靠太太吃饭?说出去人家也不会相信。表哥,你的大男人思想很重嘛,你是不是喜欢那种柔顺的、只知道以丈夫为中心的女人?"

  "我没有大男人思想,也不喜欢那种软弱而无个性的女人。我之所以不喜欢廖小姐,并不是因为她个性强,而是因为她太圆滑、太有机心了。娶了这样的女人当太太会很累的,你不喜欢的事她也会想方设法逼你去做,除非你顺着她的意志,否则你永远也别想安宁。"

  "是吗?"

  "别怀疑我,琳儿。你太年轻,涉世不深,对很多人你还看不清他们的本来面目。等你再大一点,你会明白的。"

  "那,除了廖姐姐,还有其他的小姐呀。你一个也看不上吗?"

  "不,有一个我很喜欢。"

  她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是谁呀?"

  "等时机成熟了我再告诉你。"
 "你现在告诉我不行吗?我保证不说出去,我发誓。"

  他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还不到时候。等时机成熟了,我保证第一个告诉你。"

  一只不识趣的蚊子在他们身边嗡嗡飞舞,他瞅准机会,闪电般地伸出双手一拍,然后摊开手,手心里果然沾着一只蚊子的尸体。他把手伸进水池里洗了洗,掏出手帕擦干,又仔细地擦着左手手指上的一枚戒指。白曼琳见他对那戒指好像很珍爱,以为是什么稀世宝物,说道:"这是什么戒指?给我瞧瞧好吗?"

  他把戒指取下递给她,这是一枚精雕细琢的钻石图章戒指,由碎钻拼成的"忠"字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他说道:"这枚戒指是我去黄埔的时候,外公给我的。外公告诉了我戒指的含义,还说这是曾外公的心爱之物,是曾外婆送给他的。"

  白曼琳笑道:"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太奶奶向太爷爷表示她会对他忠贞不渝,抑或是要太爷爷对她忠贞不贰。想不到太爷爷和太奶奶还很浪漫呢。"

  "你猜错了,这个忠字不是忠贞不渝的忠,而是精忠报国的忠。这个戒指还有着不寻常的故事。"

  "说给我听听。"

  他想了一会儿,开始说起半个世纪前发生的故事。1865 年,位于新疆西面的浩罕汗国派阿古柏带领侵略军进入新疆,先后攻下喀什噶尔、叶尔羌、和阗等地。1867 年又攻占乌什、阿克苏和库车,宣布建立"哲德沙尔汗国",自立为汗。1870 年,阿古柏又占领了乌鲁木齐、玛纳斯等地,至此新疆大部分土地沦入匪手。1871 年,俄国趁火打劫,出兵侵占伊犁,宣称伊犁永远归俄国管辖。第二年,俄国与阿古柏订立《喀什噶尔条约》,俄承认阿古柏政权,阿古柏让俄国得到在南疆通商等权益。英国也不甘落后,于1874年与阿古柏订立了《英国与喀什噶尔条约》,承认"哲德沙尔汗国",也得到了在新疆的特权。1875 年,在主战派与投降派之间犹豫已久的慈禧太后终于采纳了左宗棠的建议,任命他为钦差大臣,率军平定新疆。他们的老祖宗白镇藩将军也奉命前往,踏上了光复新疆的征程。临行前,白夫人让工匠做了"忠"字戒送给他,要他学岳武穆精忠报国。白镇藩一生"忠"字当头,这枚戒指很合他的心,他戴着它转战新疆南北。"哲德沙尔汗国"被摧毁,阿古柏被迫自杀,残部四散溃逃。白镇藩在和阗打击残匪时受伤,被送回京师养伤。1882年,他因旧伤复发去世,临死前亲自把从未离过手的戒指取下来戴在儿子白耀祖手上,叮嘱他不忘白家祖训,为国尽忠。

  1884年,法国远东舰队向停泊在福州马尾军港的福建水师发起突然袭击,中国海军猝不及防,军舰还没有来得及起锚就被击沉两艘,重伤 4 艘。官兵们虽然奋勇还击,仍无法挽回败局而全军覆没。福建水师是左宗棠费尽心血创建的,得知这个消息,年已73岁的老人惊怒交集,坚决要求督师出战,清廷同意了。当时26岁的白耀祖已经是参将,他写信给左宗棠,表达了敬佩之情,并希望能追随他出战法军,左宗棠听白镇藩谈起过他,知道他文武双全,就把他调到了自己身边。左宗棠到福建后,首先加强了福建海防,然后用计暗渡台湾海峡,清军由台南成功登陆,在淡水和基隆两役中重创法军,保住了台湾。在淡水一役中,白耀祖被炮弹炸伤,浑身鲜血淋漓依然死战不退。左宗棠对这个年轻人大为赞赏,称他为"虎将"。

  法国侵略者在海上受挫后,又把进攻目标转向了中越边境。左宗棠以前创建的广西"恪靖定边军"会同清军浴血奋战,大败法军,取得镇南关大捷、谅山大捷和临洮大捷,导致了法国茹费理政府垮台。而清军将士们乘胜追击,越战越勇,决心一鼓作气把法军驱逐出越南。

  就在中国军队已经扭转战局的时候,李鸿章等投降派却和法国签订了《中法会订越南条约》,这个不平等条约使这场战争以法国不胜而胜,中国不败而败的奇特方式结束了。消息传到前线,白耀祖感到万分震惊和愤怒,和许多愤懑不平的将领们一起上书请战,并要求处死议和者。

  此时的左宗棠已是重病缠身,接到停战诏书之后,他悲愤交加,失望之下上书请求辞官养病。在他病逝之前,白耀祖赶到福州探望他,他谈起越南战役,依然痛心疾首,再三嘱咐他将来如有机会,一定要行铁路、矿物、船炮各政,以策富强之效,重振国威。

  白耀祖对左宗棠遗言念念不忘,可惜十几年一直无力实现,面对着列强的步步入侵和朝廷的腐败无能,他只有痛苦与无奈。出任两江总督后,他认为机会到了,开始创办书院,仿造西方模式办职业学堂,培养造就人才,还大胆上书朝廷,提出了一些富国强兵的方案。把握朝政的西太后重用保守派官员,保守派们一听革新就头疼,他们把他的上书拿去给西太后看,并对他妄加批评,甚至于暗示他是新党余孽。好在西太后还没忘记白家的功勋,也知道他为人忠诚,只将他痛斥一番,要他关闭职业学堂就没有再追究了。满腔热情被朝廷用冰水迎头泼下,白耀祖这时彻底绝望了。

  清朝垮台后,军阀割据,中国战乱不断。面对着国家的混乱局面,白耀祖自叹老而无用。眼不见为净,他索性躲进上海的花园洋房里,每天不是看书写字,就是种花养草,过起了隐士一般的生活。他从不谈自己的过去,也好像忘记了白家曾经有过的辉煌,表面的平静最终还是被打破了,当张一鸣告诉他自己准备报考黄埔军校参加革命时,他激动了,他似乎从外孙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强国的梦想他是实现不了啦,得把它交给年青一代了。他拔下手上的戒指给外孙带上,告诉他这个戒指的由来和它经历过的故事,并且要他牢记戒指的寓意--精忠报国。

  讲到这里,张一鸣沉默了。白曼琳没听过这段故事,连她父亲也不知道。白敬文喜文不喜武,这让白耀祖很失望,把这归咎于他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缘故。白耀祖的发妻很早就去世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续弦的夫人一直没有生育,为了有个儿子,他接连纳了几房小妾,可都一直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他怀疑是自己在淡水受的伤导致不育,所以抱养了堂弟的儿子。儿子不尚武,尚武的却是自己的外孙,这让老人有些感慨,所以他把自己一生的理想交给了外孙,却对儿子保持了缄默。白敬文不清楚,白曼琳就更不知道了,她9岁那年白耀祖就死了,爷爷留给她的印象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人,对几个哥哥的学业要求很严格,对她则宽容得多,大概因为她是女孩子。她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戒指,觉得很重,它不仅象征着对国家的忠诚,还承载着几代人的梦想,富国强兵的梦想。
 楼主| 发表于 2015-9-13 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张一鸣又开了口:"十几年了,这枚戒指一直跟着我南征北战,我就是要让它时时刻刻提醒我、鞭策我。"

  白曼琳抬起头看着他,大眼睛里闪动着感动、崇敬的光芒。

  "她理解我,她还赞同我。"张一鸣看懂了她的目光,心里狂喜不已。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何况是红颜知己。他更加认定她是自己理想的终身伴侣,决定加紧攻势,尽快捕获美人芳心。

  "表哥、表哥,快醒醒!"

  张一鸣勉强睁开了眼睛,跳了一个通宵的舞,他睡得正香:"少飞?出什么事了?"

  "29军和日本人打起来了。"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完全清醒了:"什么?"

  白少飞激动得脸都红了:"29军昨晚和日本人打起来了。起因是日本人说他的一名士兵在演习的时候失踪了,硬要进入宛平县城搜查,29军不干,就打起来了。"

  "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的同事刚打电话告诉我的,还要我马上回部里。"

  "你告诉舅舅他们了吗?"

  "没有,我接到电话就来跟你说。等会儿你告诉他们吧,我得走了。"

  他急匆匆地走了。张一鸣站起身,迅速穿好衣服,毫不迟疑地来到白曼琳的房门前,急切地叩了几下,一边喊道:"琳儿!"

  里面传出她瞌睡兮兮的声音:"有事吗?"

  "你让我进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一会儿,她把门打开了,请他进到屋里。她的房间非常漂亮,乳白色的织花波斯地毯,雪白的墙壁,落地的玻璃长窗,粉红色的纱质窗帘,靠窗摆着一张精美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一些化妆品、几个漂亮的香水瓶,一把精致的象牙发梳。房间正中是一张银色的金属床,床上铺着一条白色和粉红色拼成的缎子床单,上方还有一顶白色的蝉翼纱帐。整个房间的色调非常具有女性色彩,让他感到温馨。

  她请他在梳妆凳上坐了,自己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说道:"表哥,什么话非要现在说?我还没醒呢。"

  "我马上要走了。"

  "现在?你不是说要住一个礼拜才走吗?"她很惊讶。

  "我刚刚才决定。十分钟之前,少飞告诉我说北平的29军和日本人打起来了,我得赶回部队去。"

  "北平打起来了?你和三哥,你们要上前线了吗?"

  "现在还不会,得看战争如何发展。可是我得回部队做好准备工作,随时听候调遣。"他看着她,眼神变得柔和了,"琳儿,我这一走,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见面。有件事情我本来打算过一阵子再说,现在不能不说了。"他的声音非常温柔,"琳儿,我爱你,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她的嘴一下子张开了,他的话来得太突然了,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他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开口,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的话太唐突,太不够浪漫了,可能不符合你的要求。可我没办法,我这一走,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回来,你身边围着的毛头小伙子又多,我怕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答应别人了。"
她心里很慌乱,虽说追求她的人不少,但敢开口向她求婚的,他还是第一个。她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他,他们是表兄妹,感情上太亲近了,反倒不像两个互不相识的人更容易擦出火花,而且她毕竟只有17岁,对于一个17岁的女孩子来说,她喜欢花前月下的浪漫的恋爱,而不想轻易就踏入婚姻的殿堂。

  她始终不说话,他越发紧张了:"琳儿,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了解。我不会甜言蜜语,我只想说我会用我的一生来爱你、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伤害,这一点我还办得到。"他想了一下,又说,"你还年轻,可能不想过早结婚,没关系,我可以等到你大学毕业。"

  她依然没有回音,他有些着急了:"琳儿,愿不愿意你说句话吧。你要真不愿意也没什么,我一样会像以前那样对你。这样吧,我先去跟舅舅道别,待会儿再来找你,你好好考虑一下,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出去了,顺手关上了门。她坐在那里,慢慢地开始清理头脑中混乱的思绪。他爱她,她也喜欢他,这是可以肯定的,他的身上虽然缺乏一些浪漫,但重感情、不花心,是个能够托付终身的人,他又是在自己家里长大的,跟他结婚,婆家就是娘家,不用受翁姑的气。再说,他人长得漂亮,又有身份地位,嫁给他,也是能够让人羡慕的事情。

  半个小时之后,张一鸣回来了,见她还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琳儿,你考虑好了吗?"

  她的脸涨得绯红,声音非常低,但他听清楚了。

  "我,我答应你,我一定等你回来。"

  他喜不自胜,一张脸顿时容光焕发。

  第三篇 浴血淞沪

  七

  回到部队以后,张一鸣加强了官兵的射击、刺杀、投弹等训练,并针对对日作战的特点组织部队进行阵地战、夜间街市战和挖战壕、挖掩蔽部、挖防空洞的作业演习。忙碌之余,他最大的快乐就是给白曼琳写信,他的信写得热情洋溢,显示了一个热恋中的男人所能有的最大的激情。

  7月18日,他看到了蒋介石17日在庐山谈话会上的讲话内容,顿时心跳加快,激动得热血在全身奔腾,亢奋得气都快要透不过来了。

  "中国正在外求和平,内求统一的时候,突然发生了卢沟桥事变,不但我举国民众悲愤不止,世界舆论也都异常震惊。

  "此事发展结果,不仅是中国存亡的问题,而将是世界人类祸福之所系。诸位关心国难,对此事件,当然是特别关切,兹将关于此事件之几点要义,为诸君坦白说明之。

  "第一、中国民族本是酷爱和平,国民政府的外交政策,向来主张对内求自存,对外求共存。本年二月三中全会宣言,于此更有明确的宣示。近两年来的对日外交,一秉此旨,向前努力,希望把过去各种轨外的乱态,统统纳入外交的正轨,去谋正当解决,这种苦心与事实,国内大都可共见。我常觉得,我们要应付国难,首先要认识自己国家的地位。我们是弱国,对自己国家力量要有忠实估计,国家为进行建设,绝对的需要和平,过去数年中,不惜委屈忍痛,对外保持和平,即是此理。前年五全大会,本人外交报告所谓:'和平未到根本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

  "跟着今年二月三中全会对于'最后关头'的解释,充分表示我们对于和平的爱护。我们既是一个弱国,如果临到最后关头,便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国家生存;那时节再不容许我们中途妥协,须知中途妥协的条件,便是整个投降、整个灭亡的条件。全国国民最要认清,所谓最后关头的意义,最后关头一到,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惟有'牺牲到底'的决心,才能博得最后的胜利。若是彷徨不定,妄想苟安,便会陷民族于万劫不复之地!

  "第二、这次卢沟桥事件发生以后,或有人以为是偶然突发的,但一月来对方舆论,或外交上直接间接的表示,都使我们觉到事变发生的征兆。而且在事变发生的前后,还传播着种种的新闻,说是什么要扩大塘沽协定的范围,要扩大冀东伪组织,要驱逐第29军,要逼迫宋哲元离开,诸如此类的传闻,不胜枚举。可想见这一次事件,并不是偶然。从这次事变的经过,知道人家处心积虑的谋我之亟,和平已非轻易可以求得;眼前如果要求平安无事,只有让人家军队无限制的出入于我们的国土,而我们本国军队反要忍受限制,不能在本国土地内自由驻扎,或是人家向中国军队开枪,而我们不能还枪。换言之,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已快要临到这极人世悲惨之境地。这在世界上稍有人格的民族,都无法忍受的。我们的东三省失陷,已有了六年之久,继之以塘沽协定,现在冲突地点已到了北平门口的卢沟桥。如果卢沟桥可以受人压迫强占,那么我们百年故都、北方政治文化的中心与军事重镇的北平,就要变成沈阳第二!今日的北平若果变成昔日的沈阳,今日的冀察,亦将成为昔日的东四省。北平若可变成沈阳,南京又何尝不可变成北平!所以卢沟桥事变的推演,是关系中国国家整个的问题,此事能否结束,就是最后关头的境界。

  "第三、万一真到了无可避免的最后关头,我们当然只有牺牲,只有抗战!但我们的态度只是应战,而不是求战;应战,是应付最后关头,逼不得已的办法。我们全国国民必能信任政府已在整个的准备中,因为我们是弱国,又因为拥护和平是我们的国策,所以不可求战;我们固然是一个弱国,但不能不保持我们民族的生命,不能不负起祖宗先民所遗留给我们历史上的责任,所以到了逼不得已时,我们不能不应战。

  "至于战争既开之后,则因为我们是弱国,再没有妥协的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那时便只有拼民族的生命,求我们最后的胜利。
 "第四、卢沟桥事件能否不扩大为中日战争,全系于日本政府的态度,和平希望绝续之关键,全系于日本军队之行动,在和平根本绝望之前一秒钟,我们还是希望和平的,希望由和平的外交方法,求得卢事的解决。但是我们的立场有极明显的四点:(一)任何解决,不得侵害中国主权与领土之完整;(二)冀察行政组织,不容任何不合法之改变;(三)中央政府所派地方官吏,如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宋哲元等,不能任人要求撤换;(四)第29军现在所驻地区,不能受任何的约束。这四点立场,是弱国外交最低限度,如果对方犹能设身处地为东方民族作一个远大的打算,不想促成两国关系达于最后关头,不愿造成中日两国世代永远的仇恨,对于我们这最低限度之立场,应该不至于漠视。

  "总之,政府对于卢沟桥事件,已确定始终一贯的方针和立场,且必以全力固守这个立场。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决不求战。我们知道全国应战以后之局势,就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所以政府必特别谨慎,以临此大事;全国国民亦必须严肃沉着,准备自卫。在此安危绝续之交,唯赖举国一致,服从纪律,严守秩序。希望各位回到各地,将此意转达于社会,俾咸能明了局势,效忠国家,这是兄弟所恳切期待的。"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张一鸣的心头像巨浪一样汹涌翻腾,手不知不觉地紧紧握住了腰间的手枪,"我们只有牺牲,只有抗战了!"

  8月13日,淞沪抗战爆发。14日,国民政府发表自卫抗战声明书:"中国为日本无止境之侵略所逼迫,兹已不得不施行自卫,抵抗暴力--"

  满怀着准备抗敌的热情,他召开了全师大会,通报了战况,并宣读了这份声明书。为了鼓舞士气,他还用民族英雄岳飞和抗倭英雄戚继光的故事来激励部队。新25师士气振奋,斗志昂扬。

  在焦急的等待中,他终于接到了命令--火速开赴上海参战!

  他兴奋得脸颊发红,双眼放光,报仇雪恨的一天终于来到了。他立即召开军官会议,部署部队开拔的准备工作。在出发前的全师动员大会上,他激昂地说道:"日本人侵占我东三省,现在又攻打华北,攻打上海,想要灭亡中国,让我们当亡国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身为军人,应做好为国家流血牺牲的准备,守土抗敌。我师全体官兵皆应抱有我无敌之决心,洒尽热血,杀敌立功。"

  安庆的码头上,彩旗飘扬,锣鼓喧天,自发欢送军队出征的各界民众将码头围得水泄不通,嘹亮的歌声、高呼的口号声激励着将士们的心,军人的荣誉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在掌声和汽笛声中,满怀杀敌壮志的士兵们登上了江轮,顺水向东而去。船到镇江,改乘火车。在前往火车站的途中,沿途民众夹道相送,香烟、鸡蛋、水果不断地往士兵们手里塞,将士们都是意气风发、热血沸腾。

  一个老兵看着手里的鸡蛋,感慨万分:"打了这么多仗,受人欢迎还是第一次。"

  另外一个说道:"以前那是内战,自己人打自己人,赢了也没啥意思。现在是打日本鬼子,死了都光荣。"

  到了嘉定,张一鸣接到了第15集团军总司令陈诚的命令,新25师立即增援罗店。他在上海长大,又参加过"一·二八"淞沪抗战,深知罗店的重要。那里是交通要道,向南可达刘行、大场,威胁张华滨、蕰藻滨;向东则到川沙口、月浦,可接应长江运输;向北就是浏河、太仓;而向西到嘉定,则可以切断我军的后方交通线沪宁铁路。从战略意义上说,谁占领了罗店,谁就取得了淞沪战场的主动权。所以开战以后,这里一直是敌我争夺的焦点,双方在此都投入了大量兵力,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付出的代价都非常大。中国军队丢失罗店之后,曾奋力夺回,但很快又被日军强行攻下,现在蒋介石亲自到第三战区司令部坐镇指挥,命令重新组织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罗店。张一鸣明白这次战斗的重要性,马上召集团以上军官开会,进行作战部署。会议开得很短,一开始他就直截了当地说道:"诸位,现在罗店失守,67师、14师和11师奋力反攻,伤亡惨重,却未获成功。陈总司令命令我部协同友军,务必夺回罗店。我师将前往罗店外围,迅速构筑工事,等到天黑进行夜间袭击,强夺罗店。由137旅担任正面主攻,515团在左翼协同14师的两个团、516团在右翼协同11师的一个旅迂回包围,514团到余家浜,阻击敌增援部队。子宽,此次能否拿下罗店,你的正面主攻可是关键啊!"

  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137旅旅长陈子宽是四川人,黄埔三期,素来勇猛,是张一鸣手下的一员虎将。听了师长的话,他毅然说道:"师座放心,今晚我将亲自率队攻击,不攻下罗店,我决不回来见你。"

  "子宽有此决心,我当然放心。不过,此次战斗事关重大,我想在正面组织一支突击队,趁敌不备,迅速突破敌人的阵地,给后面的部队打开一条通道。德贤,这突击队就由你的512团担任,我再给你们增加两挺重机枪,5挺轻机枪,2门迫击炮。攻击的时候,我会集中全师的炮火轰炸敌人的阵地,替你们做掩护。你要像尖刀一样直插敌军的指挥所,在敌人的心上狠狠刺上一刀,动作一定要快,不要给敌人充分的准备时间,明白吗?"

  吕德贤的512团是个加强团,也是全师装备最好的主力团,张一鸣要选突击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

  吕德贤刷地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明白。"

  "这次反攻,大家一定要速战速决,必须赶在拂晓之前结束战斗。 否则,天一亮,敌人的飞机和榴弹炮就会增援,那时候我们的攻击就困难了。"张一鸣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大家,真诚地说道,"各位,新25师自改编以来,还未曾打过仗。在多数人眼里,我们是一支由地方军改编的部队,比杂牌军好不了多少。但是,我想诸位都很清楚,现在的新25师绝非两年前的新25师。为公为私,我们都要打好这一仗,打掉倭寇的嚣张气焰,让新25师成为一支新的雄师!"
他的话无疑给军官们心里燃烧着的火焰上又浇了一点油,当兵打仗,出生入死,大家希望的就是立功扬名。138旅旅长黄斌说道:"师座,我等来此,早已下定决心,不成功,则成仁!"

  "好,今夜之战,本师长也是不成功,则成仁!"

  部署完毕后,军官们各自率部进入预定地点,命令士兵们开挖战壕,修筑工事。上海市郊地势开阔,易于敌人机械化部队的进攻,不利于装备落后的中国军队的防守。张一鸣参加过"一·二八"抗战,深知日军炮火的厉害,命令部队要牢固工事,深挖战壕。八月的上海又闷又热,士兵们顶着烈日作业,很快汗水就湿透了衣服,有人干脆脱掉上衣,光着脊背干起来。

  "他奶奶的!"512团一营一连的一等兵孙富贵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骂道,"小鬼子真他妈缺德,打仗也不选个好天气。"

  班长马长顺跟他是同乡,当兵几年一直都在一起,平时关系很好,常爱开玩笑,听了他的话,笑道:"这是打仗,你当是娶媳妇啊,还挑日子。"

  提到媳妇,孙富贵来劲了。他是个孤儿,15岁死了爹娘,跑到军队找到当兵的叔叔,也跟着当了兵,混碗饭吃。当兵六年,他练就了一手好枪法,累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但也非常地油滑。他打趣道:"我在谈打仗,你咋扯到娶媳妇了,是不是想你那没过门的媳妇了?"

  "要说不想,那是假的。"马长顺承认了,"我告诉你,你小子可别妒忌。我那媳妇可是咱村最俊的,人勤快,手也巧,还特温柔。我本来打算……唉,算了,别想了,谁晓得还能不能活下来。"

  "还是我好,没爹没娘,光杆儿一个,死了就死了,无牵无挂。"孙富贵说道,"可有一点不痛快。听说上海是个花花世界,洋房汽车多得不得了,吃的玩的五花八门,你想都想不出来,上海的娘们儿个个都好看,那旗袍的叉开得,啧啧,连大腿都看得到。老子还以为到上海打仗,可以饱饱眼福。哪晓得是在这鬼地方,他娘的连上海的影子都看不到。"

  "等把小鬼子赶到海里去,我带你们去上海的大世界游乐场玩个够。"白少琛过来了,虽然汗流浃背,他的衣着仍然整齐,钢盔戴得端端正正。

  "连长,你别信他的。"马长顺笑了,"他哪是想看上海,他是想看上海娘们的大腿。这小子心邪得很,你带他去,不给你惹出事来才怪呢。"

  白少琛说道:"管他看什么,反正都得把鬼子打跑了才行。现在还是给我好好地挖战壕,其他的以后再说。把钢盔戴上,鬼子的飞机随时都会来空袭。"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没过多久,天上传来一阵马达声,五架日本轰炸机出现了。他大声吼道:"快!快进去卧倒!"

  "我不去。"一个从未见过飞机的士兵愣头愣脑地说:"我就是要让小鬼子知道,他的破鸟,咱中国人不怕!"

  "混蛋!"白少琛很少发脾气,这情急之下,也忍不住大骂,"你找死啊!你现在死也白死,没人当你是英雄。还不快给我卧倒,留着你那条命跟敌人面对面地拼!"

  士兵们纷纷卧倒,孙富贵也手忙脚乱地抓起钢盔戴好,趴在战壕里。只听得一阵呜呜声响过,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土地立刻剧烈地振动起来,好像要翻了过来。罪恶的日本铁鸟对着毫无防空能力的中国军队"轰轰"投弹,还不时俯冲扫射。整个阵地火光冲天,刺鼻的硝烟四处弥漫。白少琛趴在地上,两颗炸弹先后在他附近爆炸,掀起的泥土落在他身上,将他半埋在土里,幸运的是没有受伤。他懊恼地想道:我们要有防空火炮就好了。
 楼主| 发表于 2015-9-14 17:54 | 显示全部楼层
 日本飞机下完了蛋,扬扬得意地飞回它的窝里去了。几个士兵扒开白少琛身上的泥土,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了出来。泥土与他身上的汗水一和,使他看起来快成一个泥人了。他跳起来,正拍着身上的土,只听得不远处孙富贵在大吼:"卫生兵、卫生兵呢?他妈的死了吗?"

  白少琛忙跑过去,只见马长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双腿被炸断,肚子被弹片划了一条口子,连肠子都露了出来。白少琛是第一次上战场,见到这番惨景,心里说不出是惊悸还是愤怒,只是跟着大喊:"卫生兵!"

  卫生兵急匆匆地跑过来了,俯下身检查了一下,站起来对着白少琛摇了摇头:"连长,他已经牺牲了。"

  孙富贵急道:"你好好看看,我刚摸过,他还有气。"

  卫生兵一脸的悲哀:"他胸口中了一块弹片,那是致命伤。"

  孙富贵看着马长顺残缺不全的尸身,突然像疯子一般狂叫了一声,破口大骂:"小鬼子,老子操你十八代祖宗!"

  白少琛摘下钢盔,取掉帽子,低头肃立。这是他手下第一个阵亡的士兵,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时,连副将伤亡情况报告他:"牺牲5个,重伤9个,轻伤28个。"

  复仇的烈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起来,他抬起头来,对身边的士兵们说道:"弟兄们,记着这个数字吧。血债血偿,大家一定要努力杀敌,替死去的弟兄报仇。"

  孙富贵咬牙切齿地说:"连长,我懂。老子杀两个鬼子是报仇,杀三个就是赚。多杀几个,老子将来就是死,也够本了。"

  团部的一个参谋领着两个士兵提着几个麻袋过来了,白少琛迎上去,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毛巾。"参谋说道,"师长有令,全师人手一条。"

  "怎么想起发这个?"

  "师长说,这几天敌人对我方频频使用毒气,削弱我们的作战能力。昨天下午,98师的一个营就是因为敌人使用毒气,官兵们中毒之后,无力抵抗,导致阵地丢失。师长说,我们没有防毒面具,只有用这种土办法,敌人一放毒气,马上把毛巾弄湿,捂住鼻子,可以减小毒气的侵害。"

  一个士兵问道:"要是没有水呢?"

  参谋瞪了他一眼:"没水,撒泡尿也要把它弄湿。"

  把毛巾发放下去,白少琛靠着掩体休息。孙富贵倚在旁边,从衣袋里摸出烟盒,刚抽出一支,和他一个排的老兵柯有权冷不防伸手给他抢了过去,他骂道:"你狗日的老是抢我的,吃老子吃顺口了?"

  柯有权嘻嘻笑道:"不就一支烟嘛,你小子这么抠门。等仗打完了,老子还你一条。"

  "等仗打完了,你狗日的要活着才怪。"

  两人骂归骂,但并无恶意。孙富贵又抽出一支,柯有权摸出火柴替他点,这时,空旷的平原上正刮着大风,柯有权连划了三根火柴都被吹灭了,不禁骂道:"他妈的!"

  "你骂啥?没有风,热死你。"

  柯有权当然知道有风凉快,但两人一向喜欢抬杠,孙富贵说东,他偏要向西:"有风好个屁。一吹风,鬼子正好放毒气,毒死你小子。"

  "你长的是猪脑袋啊?这风明明是往鬼子那边吹,他毒自己啊?"

  柯有权不再抬扛了:"咱要有毒气就好了,顺着这风放过去,准他能毒倒一片。"

  白少琛听到这里,突然挺直了身子,眼睛望着远处的一个草垛,脸上显出了兴奋的神色。上海四郊水田纵横交错,农民多以种植水稻为生,割下的稻草就放在田边晒干,然后堆成一个个大大的草垛,作为烧饭的柴火。这时正值收获季节,一些农民赶在日本人进攻之前收割了稻子,田野上到处可见已被烈日晒干的稻草。

  一分钟之后,他接通了吕德贤的电话:"团长,我有个想法。现在风向是朝向日本人的阵地,我们没有毒气,放点烟气总可以吧?"

  "说详细点。"
"我的意思是,这里到处都是干稻草,我们可以收集起来,同时放火,让风把烟气吹到敌人那边,我们趁着烟雾弥漫,敌人看不清楚我们的时候,狠狠揍他一下。"

  "这个主意不错,"吕德贤大声赞赏,"我马上向师长报告,请求炮兵协助。"

  张一鸣批准了这个方案,派了一个炮营协助他。很快,一堆堆稻草悄悄在离敌人阵地不远的地方堆积起来。吕德贤一声令下,士兵们同时放火,这些稻草早已被连日的骄阳晒得发脆,顿时熊熊燃烧起来,一股股浓烟顺着风势,很快蔓延到日军的阵地。趁着敌人的视线被烟雾所挡,炮兵按照先前定好的目标,集中火炮对敌人的阵地猛轰。被烟雾和炮击弄懵了的日军不久就回过神来,也组织炮兵进行还击,可是黑烟中炮兵看不清目标,胡乱打出的炮弹并没有落在中国军队的阵地上,有几发反倒差点打中自己的阵地,只得停止轰炸。

  炮击过后,步兵开始向敌人阵地冲击。由于烟雾未散,中国士兵没遇到多少抵抗就冲到了敌人的阵地。被炸晕了头的日军抵挡不住,纷纷后撤。白少琛率他的一连最先到达,他一面射击一面大喊:"看清楚打,别伤着自己人,尽量打鬼子的官。"

  孙富贵看到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个胸前挂着望远镜的鬼子,他是个老兵,虽然看不懂对方的军衔,但知道能挂望远镜的不会是个小官,他迅速端枪瞄准了鬼子军官左胸,轻声说道:"长顺,我拿个鬼子官祭你。"

  说着,他右手食指一动,随着枪响,那个军官伸手一捂胸口,顿时倒地。

  "干得好!"白少琛大叫,"这是个少佐,你搜搜他身上,看看有没有有用的东西。"

  孙富贵踢了他一脚,发现他已经死了,就蹲下身,先取下他的望远镜和挎包挂在自己脖子上,把他的指挥刀和手枪插在自己腰间,然后逐一搜他的口袋。他的上衣口袋里有一块怀表和一张照片,照片是一个日本女人及两个日本小孩子的合影,大概是他的老婆孩子。孙富贵哼了一声,说道:"蠢货,有老婆孩子了还跑到中国来找死。"

  他把怀表放进自己兜里,随手把照片扔到地上,觉得不妥,又把它捡起来,依然放回日本军官的口袋里,然后搜他的裤袋,只搜出一包烟、一卷东洋钱和一些零碎东西。他顺手把烟和钱放进了自己的裤袋。

  战斗结束之后,吕德贤命令不要打扫战场,迅速撤离。果然不出他所料,部队刚刚撤出,敌人的大炮就开始猛烈轰炸,大有报仇雪耻的意思。官兵们回到自己的阵地,看着敌人对着空无一人的战场乱轰,不禁笑破了肚皮。

  孙富贵把缴获的东西一股脑儿地交给了连长,但烟和怀表留下了。白少琛打开挎包,只见里面有一张军用地图和几份文件,他不懂日文,把它交给了吕德贤。吕德贤也不懂,又派人迅速送到师部。日文翻译把文件翻译出来,张一鸣大喜,原来这正是日本人在罗店的军事部署文件,这给晚上的袭击提供了帮助。他又迅速把文件送到军部,好让友军也能清楚敌人的状态。很快,军部下令嘉奖有关人员。

  当天晚上,天色发灰,没有星星,深灰色的云遮住了月亮,只露出了一点月牙儿,一切看起来都像蒙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这样的天气日本飞机无法出动,对缺乏防空能力的中国军队十分有利。137旅按预定计划悄悄地行进到罗店镇外,埋伏到夜里12点钟,随着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新25师的火炮响了,一颗颗炮弹在敌阵中四处开花,一些日本人尚在梦中就做了异国之鬼。炮声一停,吕德贤乘着烟雾未散,率突击队如猛虎般冲到了日军阵地前,早已集中好的轻重火器一起开火,密密的子弹在黑夜里像流星般在敌群中飞射。日军猝不及防,没来得及抵抗就被打死了一片。陈子宽也率队跟了上来,一时间火光冲天,杀声四起。

  突击成功,战士们更是精神百倍,一面向前猛冲,一面扫射,身后一片日军尸体,很快就把敌人的阵地打开了一道二百多米宽的破口,一鼓作气地冲进了镇里。镇里的日军早被外面的枪声和爆炸声惊醒,迅速做好了防备,见中国军队冲进来,埋伏好的轻重机枪一起扫射,跑在最前面的士兵应声而倒。敌人的火力太猛,突击队员们不得不卧倒躲避,攻击一时受阻。吕德贤吼道:"迫击炮,快用迫击炮把鬼子的机枪给我炸了。"

  炮连上来了,他们迅速将炮架好,瞄准那疯狂吐着火舌的地方一阵轰炸,敌人的机枪哑了。吕德贤跳了起来,带头冲锋,叫道:"弟兄们,冲啊!"

  勇士们跳起身来,跟着团长向前冲击。跑了一百多米,躲在东北面一所民房里的敌人突然开火了,吕德贤身中五弹,鲜血染红了军衣,所幸没伤及要害,他的两个卫士,一个牺牲,一个急忙把他救了下来。紧跟着,在右侧冲锋的一营长李平也往前一栽,倒在了地上,白少琛疾冲过去,把营长救到隐蔽的地方一看,李平头部中了一颗机枪弹,子弹贯穿钢盔,已经阵亡。他悲愤地大吼道:"弟兄们,李营长牺牲了,大家为李营长报仇啊!"

  吕德贤坐在地上,救护兵正在给他包扎,听了白少琛的话,他怒道:"给我炸掉它!"

  炮连连长为难地说:"团长,那个位置不好炸。"

  "迫击炮不行就用手榴弹炸。"吕德贤叫道,"白少琛,现在一营由你指挥,你派人去把这狗娘养的给我搞了。"

  "是!"白少琛大声答应,随即命令,"孙富贵,你带上几个人,去炸掉它。"
营长的鲜血化作了复仇的怒火,已经升为班长的孙富贵带着班里另外几个士兵迅速爬了出去。吕德贤忙下令让机枪掩护。敌人发觉不对,机枪拼命扫射,两个士兵当场阵亡,孙富贵左臂也中了一弹。他匍匐到了墙根下,取出挂在腰间的手榴弹,拉掉引线,数着时间,然后顺着窗口扔进去,马上滚到一边。"轰"的一声,敌人的机枪再也不响了。

  "冲啊!""杀啊!"突击队员们呼喊着,一边冲锋,一边扫荡,摧枯拉朽般的挺进到了敌人指挥所附近的一条十字路口。日军利用工事和沙包作为掩体,轻重机枪交叉射击,喷射而出的子弹像一条条火龙将道路严密封锁。吕德贤命令炮兵轰击,为步兵扫除障碍。一时间枪炮声震耳欲聋,火光照彻夜空。炮击停止后,吕德贤下令冲锋,但日军剩下的火力依然强大,密集的子弹像火网一样拦住了道路,迫击炮也进行了还击,冲锋的队员前赴后继,始终不能突破敌人的防线,一名机枪手端着机枪边跑边射,被枪弹击中胸部,他向前冲了几步之后倒在了地上。参谋长宋清流捡起机枪继续射击,被敌人的一发炮弹击中,他倒下之前,仍然大喊:"前进!"

  双方相持不下。吕德贤损兵折将,后续部队又迟迟不能接应,眼看着快要天明,不由得心下焦急。这时候,张一鸣的电话打来了:"我是张一鸣,你的进展如何,打到敌人的指挥所没有?"

  吕德贤拿着话筒,一面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水:"报告师长,现在还没有,我们正努力向它靠近。"

  话筒里传来张一鸣的怒吼:"你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打到敌人的指挥所,我要你带的是突击队,不是观光团。"

  吕德贤哭丧了脸道:"师长,我们被阻在了离敌指挥所不到一百米的十字口,敌人的火力太猛,我们激战了一个多小时,伤亡很大,连参谋长都阵亡了,一时无法--"

  "行了,"张一鸣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来听你诉苦的。我再给你半个小时,半小时之后,务必开始袭击敌人的指挥所。不然的话,你别回来见我。"

  吕德贤为难地说道:"师长,我团现在已伤亡近半,你能不能再派人增援?"

  "少废话,你自己多动动脑子,想想办法吧。"

  张一鸣说完,"咔嗒"一声挂断了电话。吕德贤扔下手里的话筒,说道:"好,老子这条命不要了,跟小鬼子拼了。"

  "团长,"一旁的白少琛急中生智,说道,"敌人防守太严,这样硬拼我们的损失太重了。不如你在正面攻击,我带一营从右侧迂回过去,你看如何?"

  吕德贤赞成他的想法,说道:"好,你去吧。速度要快,师长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白少琛带着一营悄无声息地迅速没入了黑暗之中。吕德贤命令炮连掩护:"给我狠狠地炸!"

  再说张一鸣在电话里虽然给吕德贤下了死命令,但他了解自己这个部下,如果不是困难太大,吕德贤不会求援。所以,电话一挂,他就带着师预备队赶往217旅,准备亲临一线指挥。走到半路,他看到前面有人偷偷摸摸地往这边跑,借着一点月光,他认出是自己的人,好像还是个军官。他顿时起了疑心,轻声对林飞龙说:"去拦住他,问问怎么回事。"

  林飞龙带了两个人飞快地迎了上去,大声喝道:"站住!你是哪个部分的?"

  那人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是谁以后,回答说:"我是138旅的作战参谋曾越。"

  "138旅的,你不随部参加战斗,跑到这里干什么,想逃跑吗?"

  "不不不,我不是逃跑。我、我、我是--我是奉我们旅长的命令,去和137旅联络,我们和它失去联系了。"

  林飞龙见他神色慌张,说话吞吞吐吐,更加怀疑,说道:"联络有通信兵,用得着你去吗?我看你根本就是逃兵!"

  "不用跟他废话了。"张一鸣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他背后,说道,"捆起来,给我毙了!"

  曾越回头一看是师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叫道:"师长,我不是逃兵,我冤枉啊!"

  张一鸣两眼喷火,厉声道:"你现在走的根本就不是去137旅的方向,你不是逃跑是什么?你真给我新25师丢脸!"

  曾越知道无法抵赖了,只得哀求:"师座,我错了,你让我戴罪--"

  张一鸣理也不理,喝道:"毙了他!"
"不!"曾越听了他的话,自知活命无望,突然大叫一声,挣脱警卫的手,拼命奔逃。张一鸣举起手枪,对准他的头部就是一枪。随着一声惨叫,他一头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后不动了。

  张一鸣对林飞龙说道:"把这事通告全师,谁敢临阵脱逃,杀无赦!"

  他率队赶到的时候,512团经过几次冲锋,已经伤亡近半,攻击乏力,和防守的日军形成了对峙状态。师长亲自前来支援,这让全体官兵大为振奋。在一个掩体背后,吕德贤简单地向张一鸣汇报了情况,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说话比较费力。这个所谓的掩体,其实是将士们用自己牺牲了的战友的尸体临时搭成的,散发着一股由血腥味、焦肉味以及内脏的腐臭味混合而成的强烈味道。张一鸣仔细观察了敌人的阵地后,重新调整了主攻方向。部署完毕后,他大吼道:"弟兄们,报国成仁的时候到了!大家跟着我全力冲锋,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就是打到最后一个人,也要给我冲过去!"

  "师座,"吕德贤说道,"你不能去,太危险了,你还是在后面督战吧。"

  张一鸣不耐烦道:"废话少说,你把号兵全部给我集合在一起,准备吹冲锋号!"

  他又回头叫道:"卫队长!"

  "到!"

  "你带着警卫排守在后面,谁敢后退,就地枪决。我要是后退一步,也照此办理。"

  说完,他命令号兵一起吹冲锋号。嘹亮的号声使已疲惫的士兵犹如注入了强心针一般,精神为之一振,跟着师长像猎豹似的冲了出去。关键时刻,白少琛也带着一营赶到了,他让士兵们对着日军的掩体同时扔手榴弹。从天而降的手榴弹宛如天女散花一样落进了日军的一个个掩体里,当真是血肉横飞。这一着奇袭效果惊人,毫无防备的日军被炸死过半,剩下的受到两面夹击,再也抵挡不住,纷纷往后撤退。担任阻击的日军指挥官山田少佐见势不妙,急匆匆地站起身,挥舞着指挥刀高声叫嚣:"不许退!不许退!谁敢再退,就是对天皇陛下不忠,就是帝国的叛徒,我要对他执行战场纪律!"

  但他的疯狂没能止住溃退,他大怒之下,刀劈了一名后退的士兵,睁着血红的双眼,杀猪般地号叫道:"给我回去,继续战斗--"

  他话还没说完,早已盯上了他的白少琛举起枪,瞄准射出,子弹正中他的左胸,他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天皇万岁"就倒地而死。这一下,日军更无斗志,竞相后退。一个上尉军官慌慌张张地跑进指挥所,对联队长青木健一大佐说道:"大佐阁下,山田少佐已经为帝国尽忠了,我们现在挡不住了,为了阁下的安全,请下令撤退吧!"

  青木健一47岁,是个狂热的军国主义者,参加过多次侵华战争,为"皇军"立下过不少"战功",是日本人心目中的"帝国英雄",也是双手沾满了中国人鲜血的刽子手。这次来上海作战,他野心勃勃地幻想要再建"奇功",让自己登上梦寐以求的将军宝座。他缓缓地走到上尉的身边,一双冷酷无情的小眼睛怒视着他,说道:"谁叫你退回来的?"

  "大佐阁下,"那个上尉慌了,"支那军人多势众,两面夹击我们,我们伤亡很大,实在抵不住了。我请求您,快下撤退命令吧!"

  "八嘎!你这个帝国的败类!"青木大骂,抽出刀来,对着上尉的脑袋狠狠地劈了下去。一股鲜血喷出来,溅了他一身。

  他摸出手帕,擦了擦刀上的血迹,对身边的人说道:"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怎么能在支那人面前逃跑。我们一定要坚守住,只要守到天亮,形势就会对我们有利,到时候,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飞机和大炮的厉害。现在,全体人员拿起武器,跟我去杀这些支那军。"

  但是,中国军队没能让他看到天亮。他刚领着手下走出指挥所,还没来得及进入掩体,一阵"哒哒哒"的机关枪响起,登时将他周围的日兵打倒了一片。他刚想躲避,又是一阵急骤的机关枪扫了过来,数颗子弹打在他身上,将他打得像一个蜂窝。

  "日本指挥官被打死了,弟兄们,冲啊!"张一鸣见打死了日军指挥官,不禁大喜,率队冲了上去。日军没了指挥官,哪里还顶得住,纷纷向后逃窜,队伍一片混乱。中国军队的士兵们像撵兔子似的,呐喊着在后追逐、射击--137、138旅以及友军听见打死了青木,也是士气大振,加快了攻击速度。战至天色微明,日军的飞机赶来支援,但这时双方已经胶着在一起,飞机无法投弹,只得对镇外的中国军队阵地轰炸一阵了事。此时守镇的日军已被歼灭大半,残敌无力还击,只得退出镇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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