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客家人的年夜饭 文/sunfly辛夷
上世纪八十年代,小孩子的喜悦与幸福,可能就只是一点肉,一点香肠,一件花衣服,一条红头绳,她们就会觉得幸福。
成都东郊的客家人历来重视春节,所以过年的仪式感特别强。那时候,记忆中最为深刻的印象当是年夜饭。大年三十一大早,父亲和母亲到鸡圈挑选出个子最大,鸡冠最红的大红公鸡,然后让小孩们回避,用先磨好的菜刀一刀封喉(敬神之鸡,不能杀二刀)。
吃过午饭,母亲就在灶房里张罗起来,我负责烧火,锅里煮着公鸡,腊肉,香肠,满满当当一大锅。白色的烟雾开始在灶房里弥漫,香气逐渐蔓延开来,水逐渐变成浓汤,咕嘟咕嘟的冒着乳白色的汤泡。土鸡皮质焦黄,可久煮而皮不裂,待到用筷子可以穿透鸡身,就差不多可以了。这个时候,母亲会掐一寸许的香肠下来,直接放在我的嘴里,犒劳我烧火之功。就为了这小半截香肠,当时我是如此盼望并喜欢过年。刚煮好的香肠入口能香出油来,还很嫩,肉有嚼劲,肥肉格外的香酥,瘦肉格外的化渣,一时间芳香四溢,整个口腔都是满满地幸福,感到非常非常的喜悦。
乡人习俗,过年是大事,被扰年不吉利,所以大年三十我和梨娃就互不串门了,安心各自在家里为年夜饭做准备。 煮好的雄鸡以跪拜地姿势盛在一个大盆里,放在祖先的牌位下,让祖先先吃。煮好的猪肉则分成很多小块,放在猪神,财神,天神,灶神,土地神,路神,,,等等神的当口,燃蜡烛,烧钱纸,敬祖先与诸神,希望来年养猪顺利,家人顺利。这种仪式至今尚在延续,神圣,庄严,满满的仪式感。
待红彤彤的蜡烛完毕,就可以先作揖(中华传统礼仪)然后把鸡、肉撤下,送往厨房。母亲和我开始忙碌起来。她负责宰鸡,切菜,炒菜,我负责杀鱼,理菜,打杂,烧火。因常年在田间劳作,挑水担粪,挖土种田,练就了母亲极好的臂力与肩力(号称当年的铁姑娘)。所以,只听得菜板上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噼里啪啦声,手起刀落,一个黄澄澄土鸡公被母亲干净利落宰成合适的小块,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用眼睛无限深情地望着那些标致的鸡块,白色,上面带着黄澄的鸡皮,油亮的质感,我能想出那鸡块吃起来是一丝一丝的,鸡皮嚼起来是柔韧中带香的,,,口水快流出来了。母亲好像每次都能知晓我的心思,快宰完的时候,专门留一块个大大的,鸡皮黄油油的鸡块放进我的嘴里。我舍不得一把咀嚼下去,每每会先欣赏一下,再小口小口的咽下,真的是一丝一丝的肉质,嚼在嘴里唇齿生香,淡淡的土鸡的清香,鸡皮油而不腻,吃起来感觉特别好,一直到现在,我还特别喜爱吃土鸡的鸡皮。
不管时日再艰难,大年三十家家都要做满桌的菜,这是喜庆,是仪式,是希望,是一年的盼。这一大桌菜中最受欢迎的还是客家姜汁热味鸡,家家户户都会做这道菜。我最喜欢吃的还是母亲做的,总是觉得母亲做出来的客家热味鸡味道才是最正宗。柴火土灶大铁锅,我用上了平时舍不得烧的木材,把那灶火烧得红旺旺地。只见母亲先放油,待油温起来,放郫县豆瓣,花椒、姜蒜,用油爆香,下鸡块爆炒,加点酱油,略微翻炒后加水,然后盖上锅盖,中火继续煮开,煮得差不多入味的时候加上大葱,起锅时候加盐加醋,然后就做好了。用土瓷大碗盛上,鸡肉带皮,肉白皮黄,大葱青白相间,极其入味。肉质鲜香四溢,就连那碗中的汤加在白白的大米饭中,也会让米饭香溢四方,让味蕾经不起这极味的诱惑。
过年了小孩们可以添新衣。那个时候还没怎么到街上买成衣,一来成衣贵,二来上街赶集远,总觉买成衣偏奢侈。大家一般都是到村里的幺店子找裁缝做衣服。先选花色,再看料子,选好后裁缝用软尺量尺寸。女孩一般都是花布衣服,男孩一般是深色或浅灰。样式都差不多,圆领上衣,扣扣子。裤子则是加松紧的筒裤。料子一般是棉布,后来有了灯草绒要厚实些,记得当时母亲为我选做了一条墨绿色的灯草绒裤子,没到过年我就拿来穿了,快要过年时,赶紧洗了,未想,天冷,灯草绒不像棉布干得快,初一早上起来还湿哒哒的,让我懊恼得不行。
春节总是喜庆的,各家都要赶场采买,需要买的东西太多母亲往往需要背上竹背篓。记得每年母亲都会给我买两根红绸带,扎在头发上,大人觉得喜庆,小孩觉得这就是美。少不了的还有春联,门神,土地神,财神,年画。没事的时候我总爱端详门神和年画。门神总是画着秦叔宝和尉迟恭,他们一个持锏,一个持鞭,一个静穆,一个怒目,所以我一般看秦叔宝多点。至于年画,最喜欢那红通通的大鲤鱼,一个胖娃娃手肘浑圆,脖子上戴着银项圈,肉嘟嘟手臂上戴着银手镯子,眼睛发亮,乐呵呵地笑,谁看了都想跟着他笑。
三十晚上,吃过年夜饭,大人开始给小孩发压岁钱,给老人发红包,我的压岁钱一般好像就几元钱,最多的时候有十元,用来买铅笔本子之类。到了初一那天,食朝(客家话:早餐)和食昼(客家话:午餐)都要吃素,到了食夜(客家话:晚餐)才能开荤。早餐吃汤圆,还是要先敬神,祖先牌位和诸神当口都要摆上,以示对神灵的敬意。吃完汤圆我就可以去找小朋友玩了,这一天什么活都不用干,地也不能扫(扫帚在吃过年夜饭后就藏起来,动了扫把就是扫财),真的可以纯玩一天,简直不要太幸福。
我的头上会扎上一根母亲新给我买的红绸带,一身新衣服,包里放着瓜子花生胡豆之类。邻居梨娃很早来叫我出门了,她也类似打扮,花衣服,红头绳,手里拽着两个柑橘之类,到时候我们分着吃。然后我俩一起到村上幺店子看闹热,一般都是男孩子们在那放鞭炮,路上不时传来一声声噼噼啪啪地炸响,转了一圈好像也没什么好玩地。直到后来我们学会了骑自行车,才开始走得远一点。去得最多的就是昭觉寺与动物园,一般先去寺里拜菩萨,然后直接从昭觉寺的后门过到动物园那边去。
中午因须吃素就在昭觉寺外吃素面,从来不敢在动物园内吃东西,原因呢,一是贵,二还是太贵,压岁钱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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