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云卷天道苍 晚饭的时候,大雪封了门。诚实的土元代大家从面馆买回烙饼和夹馍,大家用电热器插在水瓶中,烧开水将就了夜饭。老乡们难得清闲,都躲在被窝里聊天,大家到咸阳这么久了,有的彼此尚不认识,这回都做了自我介绍,彼此称兄道弟,烟来烟往,传递着亲情。远离故土在异地他乡,为了钱,为了城市的建设,一双双沾满泥土的手,如今沾满了水泥灰,一幢幢楼房,就是这些质朴勤劳的民工矗立起来的。透过结满冰花的窗玻璃,他们有点不相信,自己来来回回千百次上下的楼梯,是一块砖一坨浆扶植起来的。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亩丰收的庄稼,一棵长大了的树。 连续三天的鹅毛大雪之后,天终于放晴了,冰雪消融,房檐滴滴答答地下着雪水,染了尘土的雪泥化成一滩滩污水淌在行道上,树上的雪欲化未融,晶莹剔透地在阳光下闪着晶光,有些刺目。雪水顺树干沐浴下来,在树头堆成黑泥,树痛快地洗了雪澡,展露一树亮丽。市民又还以新鲜的色彩,点缀着都市,似乎都从迷茫中回来,朝着太阳深深地吸了口气,白雪就绕在出气口,人人都喷气似的推波助澜,活了一城的朝气蓬勃。 工地上冷冻板结了的砂浆须敲掉。老泉正安排工人钻进搅拌机敲打。架管上结了一层雪水,大家要小心注意安全,白术和树根在下面向架上的工人打招呼。办公室带信叫白术去一下。保卫科的人反映了一个情况:下雪天有工人偷了工地的扣件,卖到废品站,人赃俱获关在城区派出所,小偷自供是白术的人。白术打电话给树根,让他清查谁没有上班。过了片刻,树根打来电话,只有“绵羊”没来。下雪天没有上工,自由活动,他们疏忽了。 白术和保卫科的保安来到城区派出所,不出所料正是“绵羊”,正拷在楼梯的栏杆上。警察解拷带他下来时,还嘴犟,被警察踢一脚:“你龟儿,他妈的还敢跟老子扯犟拐。” “绵羊”见了白术低下头,一言不发。带到办公室,“绵羊”的供述书上说他前后干了五次,赃物价值好几千元,前四次的赃物已销售无法追回,已追回的就是最后一次的三口袋扣子。一旁保安说:“早就缀到你小子了,没有证据,不敢下手,工地上前前后后被盗物资,包括电缆、热气阀,价值好几万,老实交代,还有同伙没有?” 白术连襟带过,无话可说。回到工地,叫穆延安给“绵羊”送饭。保卫科说要把这笔被盗的亏损算在白术的头上。白术说: “认罪伏法,最终的结果还是由公安局认定。来的都是民工,我也不敢保证每个人的品质,决定他们的行为。民工违法,有法律制裁,不要一竿子掺倒一坝。” 出了办公室,白术心头恼火,觉得这辈子坐了一件倒霉事,收留几个甘肃人,叫来老泉,查穆延安等人的工资,平常预支得多,已所剩无几。抬头看见几个穿得破烂的甘肃人,心又不忍叫他们走,只得等候下落。 眼看已进腊月,年关将至,工期在雪天拖后几日,时间紧迫。白术给杨西舟打电话,问抽出去的人能否回来几个赶工。杨西舟说他也紧啊,再宽限十天,就有松动。白术顺便问了一下前期20%的款啥时候结,杨西舟讲,你在公司,该明白噻,公司清账我就给你了结。白术心情不爽,这几天霉运当头,也没有心思打理自己,胡髭头发老长,便从后门出去,到丽人发廊理发。街沿台阶上,老太婆抬了桌椅靠墙晒太阳,几个小囝不怕冷在檐边弹玻璃球,一珠滚到白术脚下,来不及躲避,一脚下去,差点滑倒。白术捞开塑料门帘,长发妹在炉子旁边烤火,靠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长发泻到地上,叭儿狗在那里打玩,见来了人吼了一声,她吓了一跳,睁眼看是白术。 “昨夜跳舞,回来迟了,眼睛好眠啊。”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让白术坐:“好久没见你了,稀客啦。”说着,把围布围在白术的脖子上。 白术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一下颓废了好多。他不知道“绵羊”的结局,不晓得最后的结果,这些事在他的心头绕来绕去成一团乱麻,心智都逼糊涂了。突然想起在这里认识的警察,长发妹的朋友。便问: “你那警察朋友是城区派出所的吗?” “咋了?是的。” “只是问一下。” “有事找他吗?我打电话叫他过来。” “有点麻烦事。” 长发妹拨通了电话,警察跟倒就过来。 “遇到了啥子事?” “等会再说。” 警察来了,长发妹说:“兄弟的事要搁平,难得求你一回。” 白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警察讲了。警察说那小子挺牛的,几天下来已经炖软了,正在老实交代。 “怎样的处理结果?” “处理有两种方式。一是看受损方的态度,深追的话已够刑法,判二三年。二是积极退赃,有人担保,罚点款也可以出来。” “如果罚,要罚多少?” “从偷盗的行径和危害来说,是属于小偷,盗窃的财物不属贵重物品。处理意见尚未最后确定。” “他是我的工人,出门在外,贪图小便宜,他家境贫穷。你给通融一下,从轻处理,我也好对人有个交代。” “唉,白老弟的忙是要帮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长发妹抢过话头说。 “不是我说了算的,尽量吧。好,就这样,我还有事。” “喂,晚上喝酒哈,帮忙了。” 警察出去了。长发妹说:“放心,他有能耐的。” 白术悬着的心落了一半,感激地看着长发妹,脸上显出过去没有的沧桑,平素对长发妹戒备的心里这回解了困,心里软软的惆怅。男人脆弱的时候,低落的情绪需要软垫来承接,护他一颗自尊的心。这回白术发现长发妹的诸多优点,全是她的品质决定的。对过去为自己好,以为包藏着企图,深为自己的心机而惭愧,他想今晚要好好款待她。有了这种心境,长发妹的一举一动都让白术觉得温柔可爱,久违的依靠浮在他无助的脸上。长发妹给白术修面,看他的眼里溢出少有的温柔,四目相对,各自心里砰然的动了一下。长发妹的目光移开,白术直直的追着她的余光,看长发从她光洁的面颊上垂下来,仿佛吊岩草,心就像鸟一样挂在上面,荡着秋千。琥珀一样光洁的耳朵,白术看来像隐在黑发丛中的仙洞。他为自己的想象而拍案叫绝,不禁笑从面生,长发妹也乐在其中,其意各表。 白术修整了脸面,没有离去的意思,俩人便围着炉子烤火。有人来按摩,白术便在堂里帮她照看生意,偶听得按摩房内的说笑声,白术心里酸酸的有了味道。 黄昏的时候,警察来到发廊,长发妹便关了门,去“满堂红”吃火锅。其间碰到杨西舟,和警察称兄道弟,白术见了他人生得意的样子,分明是对自己的霉运幸灾乐祸,心里便有锥心的痛。席间,杨又过来敬酒,却被长发妹洗涮了一盘:“杨总,发财了也该把欠我的那点渣渣钱还我了噻,别眼睛长在额头上,认不倒人了。” “哪里,小妹,咋忘了你呢,改日一定还上。是我离你那里远了,才没来。生意上哥子们还高矮是要搂起的。好,隔桌慢陪。” 警察告诉白术:“处理意见已经下来了,孰轻孰重看你跟公司的关系勾兑。” 白术想,李总方面问题不大,便决定明天到派出所再作计议。 回去的时候,路过一家电器商铺,白术见长发妹手生了冻疮,进去买了一个电热暖手器送给她,长发妹感激,目送着白术远去的背影,面生春光。 白术去办公室找到李总,谈了“绵羊”的事。李总说,就照派出所的意见处理算了,以后多长个心眼。白术和树根到城区派出所交了罚款2000元,把“绵羊”取出来。怕他再生事,又给了500元路费,让他走人。 借给杨西舟的工人给白术打电话,要他过去一下。白术“打的”去了东城区工地,下车惊人的一幕,让他莫名的恐怖: 那家钉子户的房子遭火烧了,老太婆也被烧死,丧棚就搭在坝子上,几朵花圈围着一个黑漆的棺材,没有哭声,只有几个人木然的坐在那里。这大概是几天前的事了,被烧的残楼还有残雪存在房架上,篷布上贴有一幅白纸黑字:天地良心。 有人说太婆怕冷在上面烤火,不小心点燃了汽油引起火灾,也有人说是有人放火,事情已报到公安局,等着最后的结果。 白术在工地找到工人。工人告诉他,他们过来后,杨西舟除了生活费,一分钱都没有预支过,昨天就到了月底,工资全部都没有给,问他要,他说:“你们去找白术,工资由他给你们付。”当初来时也是这样定的,我们只有找你过来问个究竟。 白术给杨西舟打电话,杨西舟告诉他在洗脚房洗脚,叫他去那里再说。白术安抚工人几句,又去了“木桶”洗脚房。白术进去,看见除杨西舟和滑头,还有一位工地穿制服的保安。杨西舟见了白术嘻嘻哈哈,忙叫老板再上一盆。白术拒绝,就坐在躺椅上问工人发工资的事。杨西舟说: “白老弟,咱也不是一天才钻拢的,你也知道上头的款没拔下来,钱也不是草尖尖捡得到的,我也没有办法,只有等。” “工人还是要拖起走噻,总不能干缠。” “我是吊起的乌龟,四肢无靠,你给我垫一脚,下来好说。” 白术听了火起:“你的意思就是要赖倒我了?” “小伙子,想想自己是咋个到今天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让你放点血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你起的是这样的打猫心肠,但是不要忘了我们还有一纸之约。” “牛皮子都可以嚼来吃,合约算揩屁股的废纸一张,跟我斗,你娃还嫩了点。” 白术怒火中烧,猛然站起抓着杨西舟的头发,把他支在沙发上:“人不要脸,鬼都害怕,我今天就不信邪。” 邻座的保安站起来帮忙,杨西舟趁机扭过白术的手,反背过来。白术喊道:“滑头!” 滑头忙赤脚过来劝解,双方这才罢了手。 “白术,你先走,下来商量。”滑头向他递了个眼色。 “滑头,那里的人都是你的兄弟伙,你看着办吧。” “我晓得,你放心,我回去跟他们说清楚。” 白术愤然离开。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觉得自己太软弱了,像这场雪,看似洁白,却经不得一点儿温差和污浊。他急切地找到树根和老泉商量对策。三人在外吃了饭,来到长发妹的发郎,在火炉旁烤火,就前期20%的余额和借调工人一月的工资怎样与杨西舟结算。老泉的意思是把工人抽回来,给杨西舟一个釜底抽薪,逼他就范。树根说,假如他仍然不结账,又咋办?告他!不能解决问题,拿他的什么来执行,一拖再拖也耗不起。 白术想想也没有万全之策,闷闷不乐地搓手长吁。长发妹在一旁听了倒有一条下策。三人听了觉得行!老泉便给滑头打电话,叫他过来有事商量。滑头虽不愿意。白术为他三番五次的解困,也托不过人情,便背着杨西舟过来了。老泉见了滑头,手就痒,想锤他的肉:狗日的白眼狼,吃里扒外,狗都不如。 滑头坐下,心头忐忑不安,有点入虎穴的警觉。见白术面无表情,问: “白术,什么事?” “这是给你一次机会,事情办好,啥事都没有,整砸了,小心你的狗头,你娃儿的底细我们都一清二楚,要想在咸阳混下去,这会就看你的了。” 老泉正说着话,这时警察走适来,拿他遗留在店里的包,见了滑头贼眉鼠眼的样子,盯了他一眼。滑头着实吓了一跳。因为钉子户烧房出事那天,到现场询问他的就是这个警察,他脸上不禁冒出一阵冷汗。这会听了老泉的指令安排,唯命是从。见白术冷眼看着他,忙说: “白术,吃甘蔗分节节,我知道轻重,放心。” 白术拿了一包烟给他,这使他想起过去,只有白术把他当人看。 “随时给我们通消息。”白术说。 滑头去了,同乡三人就具体的细节作了安排。 却说杨西舟这天当众将了白术一军,白术也没能把他怎样。回去后,便对工人说,按先前的约定,工资已结给了白术,让他们去找白术。滑头回去听这一说,便觉杨西舟这人太可耻,为了不给白术添麻烦,便骗他们说10号就关工资,大家这才散了。 滑头刚要去找杨西舟,见白术过来了,给了他5000元,让他把工人的工资发一部分,等和杨西舟商谈后再结清。工人知道真相后纷纷要求回秦隆工地,不给杨西舟干了。白术说:“你们说走就走,剩下的工资咋办?!放心,白术叫你们来,就保证你们的工资到手,那边现在的人手不缺,大家坚持到年底,一起回去。” 临走,叫过滑头,让他带好弟兄们,大家同在江湖,有难同当。刚说完,接到穆延安的电话,叽里咕噜,好像说“绵阳”走了。忙打电话问树根,树根说:正跟老婆在找春芝,听说她跟“绵羊”私奔了。白术让他在小十字等他,一路打的去火车站。 等他们心急火燎赶到火车站,从候车室到站台上都不见了“绵羊”和春芝的影子,到窗口看到火车行程时刻表,才发现火车已在一点半走了。只好打转回去问穆延安的具体情况。穆延安说,他们肯定是回“绵羊”的老家了。白术听了无可奈何,躺在床上说不出话。 穆延安劝慰道:等二十天他回去一定把春芝找回来。二十天之后又有怎样的变故呢,白术当机立断,要树根结清穆延安的工资,让他老婆一道跟穆延安回甘肃找春芝。白术安排好树根到火车站,买好俩人的票。白术交代穆延安,务必把春芝和树根家表嫂带回来,差旅费全报,工资照给。老穆说: “白老板好人,我延安死活也要把事做好,让白老板放心,保证带人回来。” 白术拍拍他的肩膀,泪花盈眶:“我要对得起老乡。他老婆交给我,我就要完好的还给他。“ 第二天,白术送树根家表嫂和穆延安上火车,千叮万嘱,叫他们平安来去,把春芝找回来。 北方的天气,一旦晴朗起来,便连续几天的好天气,久不露面的太阳终于在渭河大桥东端的村庄上空升起来,平伏的麦苗翻梢起势,进城的农民骑车在干燥的回沙土路上,撵起一路的黄尘。白术在等新来的几个民工,他们是赶汽车来的,在高速路口下车。本来三点钟到的车,结果五点才到。大家提了大包的行李,一时没有班车,大家只好在路边等车。 白术远远看见一辆白色的车子过来了,见是一辆新闻采访车,失望地看了一眼同乡,他们还没有吃午饭,干着急。采访车突然在白术面前煞了一脚,车头伸出乔雨招呼他,问白术进城吗?白术疑了一下说,进城。并指了指身旁的民工。乔雨便下车让民工一起上,白术坐到驾驶前座。白术致谢,递给乔记者烟,乔记者便反敬他一支小熊猫。白术虽对乔记者有误解,这会心里还是很感激的。乔雨问哪天在东城区工地见到白术,问他是不是就在东城区工地。白术说在秦隆。 “哦,那你去东城区做啥?” “也有工人在那里做工。你在东城区采访谁啊?” “呵,就是你哪个同乡,白鹭。” 白术转头看着乔雨,乔雨也侧面笑看他,不明白他的眼神。 “你不知道啊,步行街、东城区、还有丽景苑都是文总的工程。” “唔,我不知道的,只是听说了。” “你和白鹭是同乡?那女子挺能干的。” “不是,她是青山县的,一个学校读过书。” 车已进了城。到了工地,白术再次要了乔雨的名片。目送着采访车上一行醒目的红字,心动了一下,一种莫名的释然,轻松了许多。 工地上,工人为了早些完工回家过年,都在加紧赶工,一片忙碌的景象,几乎一天一个样。树根欣慰地告诉白术,近了腊月中旬,工期内完成任务没问题。听见老泉高声武气的在楼上吼,指挥着吊灰浆的塔吊,喝叱小工赶上技工进度的材料配备。白术叫他下来抽根烟,老泉抱着钢管一下滑到了地上,拍了拍手,接过白术的烟。三人边抽烟边望着架上抹灰的工人,叫他们务必系好安全带,注意窗框靠尺掠直,山墙的勾缝要上下匀称。 白术见了明华吃力地拖着斗车,叫其他工人扶一下。明华满脸挣红地笑望白术,白术还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白术兄弟让开点,嫂子胯下的小叔子不肯长。” 白术听了,抬头望见提灰的嫂子,在架上大叉着两腿,自己正好在她胯下,忙走到一边,无言以对。 白术来到搅拌机旁,河沙夹了不少的瓜子石,全都翻筛了一遍。土元忙着上水泥,脸上,身上全是水泥灰,手忙脚乱还是赶不上。一双脚成了水泥柱子,沾水带泥的胶鞋,早分不清里面。白术叫老泉从架上调一个工人来协助,免得累的累死,耍的耍死,要安排合理,老泉便叫刚才说怪话的“花鸡婆”嫂子下来搅灰。白术见抽了口长气的土元,连眼窝都盖了灰,递支烟给他。土元双手接过,把烟叼在嘴上,又忙着上水泥、河沙。白术跟站在身边的树根说:给土元买双胶鞋,帐算在我名下。 甲方的施工从办公室走过来,告诉白术,有人在办公室找他。 白术去了办公室,见是白鹭。俩人上了车直驰到咸阳的机场。机上下来的是文总,刚从青岛工地过来。文总上车坐到了驾驶座上,眼里似乎没有后座的白术,泰山压顶似的稳坐在前,仿佛大气被压缩,白术有点出不开气。白鹭也没有说话,轻车熟路地玩转着方向盘,偶尔的对反光镜看一眼后坐的白术,白术得到鼓励,一时坦然多了,把自己当作了乘客。 到了“大帝”宾馆酒楼,白鹭要白术一起吃饭,白术谢过,坚持不就。白鹭只好让文总先上楼,送白术回工地再回来。路上白鹭逗白术高兴,白术总提不起情绪。白鹭告诉白术她住在“大帝”806号,有空过来。白术点头,发现白鹭已上了云端。 白术走进工棚的时侯,老泉告诉他接到滑头的电话,晚八点有行动,到时以短信联系。白术一时忘了白鹭来了精神,二人来到“丽人发廊”。 长发妹正在热水器下洗头,露出白嫩的颈子,黑发像水草一样吊到面盆边。听了白术的声音,忙招呼坐。二人围在炉边烤火,逗玩叭儿狗,叭儿狗认亲似的,就跳到白术的怀里,把他吓了一跳。狗儿睁着大眼,像个乖儿子,让白术怜恤起来。长发妹洗完头,用吹风吹干,黑发飘飘扬扬的飞舞起来,屋里生发一股香波的味道。她见白术从镜里望着自己,不免脸红耳热,一脸粉红抑不住春光四溢。她梳洗完毕坐到炉火边,老泉便把滑头打电话的事说了。叭儿狗见了长发妹,急忙从白术的怀里跳到她的怀里,前爪玩着她的长发,她一甩头把发拢到后背便说:“那就等滑头下一个电话。” “走,一起去吃饭。” “算了,叫‘大吉利’快餐送些菜过来就行了。” “也好。” 三人吃过饭,老泉正说要洗个头,就接到滑头的短信:“望乡”。 长发妹给警察朋友打电话说了。 三人便静候下文。 老泉洗了头付钱,长发妹说:“免了。”拿出一副扑克:“生意孬,来,打牌斗地主。” 老泉问:“斗四川地主,还是陕西地主?” “还分地区?” “四川地主是大小王加2是死主,连兵5张起连。陕西地主,大小王和3是死主,四张可连。” “那就斗四川的。” 于是长发妹发牌,每人十七张,三张底牌。斗起了一二四的小地主。 白术边打牌心头敲起了小鼓,露出担忧,怕滑头穿帮。 长发妹讲:“放心,到头来不由他说。”看来她深谙此道,白术便觉她城府深的可怕。 一小时过后,长发妹赢了,高矮要办招待,请二位到舞厅去跳舞。老泉不去,白术便抓住他别装怪。长发妹怕他没有舞伴,便带了店里的的一个妹子同去,老泉这才忸怩一路去了。 走过广场,白术不免往后街的“望乡”看了一眼,心里咕咚了一下,心怀鬼胎的有些惶然。 一行人上了二楼舞厅,长发妹抢先在吧台点了座位,啤酒、薯片,怪味胡豆、牛肉干。四人坐在沙发,静享了一曲轻音乐。接着是快三、慢四和迪斯科。 慢四的时候,白术便邀长发妹跳舞,老泉也牵了舞伴同上。灯光一时暗淡下来,只有歌女被一轮月华照着,她的深情并茂把舞者的情绪引入温柔之乡,甚至孤独悲苦的人生境遇,渴盼一种和煦,求予一丝拯救。于是人格的面具剥落,人性的软弱,浮生一世,草木一秋,及时行乐的思想螺旋地升起,忘记了现实,坠入汪洋。踢踏踩过不平,而后忘乎所以了。 长发妹勾着白术的脖子,把身子贴在白术的身体,娇喘吁吁,长发垂过腰际,扑面的热息让白术昂起头,他搂着她的腰,闭上眼晴,在音乐的海洋里像一条鱼,游离了岸边任风生水起,任她摇船远去,出没风波里。 突然,太阳出来了。迪斯科雷鸣般的震动了一池平静,下一轮的疯狂,摇头摆尾,如鱼落入沸水,蹦跳起来。 白术牵着长发妹坐在雅间。长发妹的手机信号闪亮,查看后告诉白术,大功告成!老泉和白术举杯祝贺。 长发妹的头靠在白术肩头,白术随她倚着,杂乱的灯光晃过,迷离了他的表情。老泉见了,不觉心生外意,不由自主的去抱洗头妹,洗头妹挡开他的手,他便抓着这只手,小妹无法挣脱,便任由他握着,只是眼睛不看他。 白术撑起身,举杯邀喝,气氛这才松活了。 喝过酒,白术想起白鹭,便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白鹭回信,半小时后在“大帝”楼下等他。 白术一时心不在焉,长发妹也兴趣索然,四人便退出舞厅。四人在广场分手。白术握过长发妹的手,有“云水无拘”的歉意,长发妹双手握过他的双手,也有“江天任去”的洒脱。 白术打的去了“大帝”。天寒地冻,“大帝”门可罗雀。白术望着806的灯亮着,便在不远的邮亭翻看着报纸。一会儿玻璃电子门走出文总和白鹭,俩人牵着手走到停在车库的小车旁,文总双手在白鹭的肩上拍了一下,为她围好围巾,白鹭莞尔一笑,为他开门。小车轻轻滑下了台阶,文总伸出手,向白鹭挥手致意。白鹭轻扬纤手,目送着小车远去。 白术站在树影下的报亭看白鹭,高靴皮装,身姿绰约,卷发烫直剪了时髦的沙宣BOB,更显颀长娉婷。他掏出手机拨电话,白术的电话响了,白术忙按拒接,给她发了短信,推诿有事。白鹭转身上楼去了。 白术等到806室的灯光亮了,这才徒步回去。穿过立交桥,看见桥洞里有人影晃动,他大步流星地上了路边的行道。这是一条冷街,几乎没有行人,偶尔的冷风夹着渣滓打在人的脚上,搅来一阵寒彻。白术裹紧身子,只有走到大街才有的士,昏黄的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无影无踪又交给了下盏路灯,最终他站在灯杆下招呼过往的车辆,好不容易上了一辆的士才回到工地。他走进工棚,大家都聚在屋里吹牛、打牌、看报纸。外面的风吹得篾巴墙叭叭作响,树根便拿了钉锤去钉牢。白术问树根,表嫂来消息没有,树根说还没有。已经过去五天了,还没有春芝的音讯,他怕放狗撵羊,一去无归更不可收拾。树根给他鼓气,表嫂是个聪明人,不会犯糊涂的。 同乡见了白术进来,都起身让座,有人递过来烟,白术便掏出烟,散给工人。老泉说白术会“日壳子”,要他讲一个故事来听。白术说:“乌龟打屁才‘吹壳子’,大家吹,我来听。” 大家坚持要求白术先吹,白术见一屋子的哥兄老弟,难得这点气氛,便讲了一个《屋漏》的故事: 山上有新婚之夜的两口子。席散人去,小两口上床闲话,男的问女的: “你最怕啥? ” 女的答:“屋漏!老虎我都不怕,就怕屋漏。 ” 老虎听了女的答话,连我老虎也不怕,怕屋漏。想那屋漏是何等凶猛,这般厉害。 又有小偷闻之偏僻户新婚之夜,必有新衣新物可偷,也赶来起砍。刚近草屋,借朦胧月光,见窗下有一活物,以为是新娘陪奁的一条黄牛,在窗下索索有声。牛是农家宝,想那主人呵粗心大意,把牛放在窗下。小偷是瞌睡遇到枕头,遇圆了。一个猛子骑上虎背。虎一惊,以为是“屋漏”,奔命的朝山上跑。小偷在虎背上抓紧皮毛不敢松手。 翻过了千山万岭,天见亮,小偷才发现自己骑在虎背上,骑虎难下。见了一棵树,忙跳下虎背就往树上爬,老虎也不看屋漏是何方凶神,失魂落魄跑回老巢。召集百兽商量对策: “猴子会爬树,猴子去看看。”猴子不敢。 老虎便说:“要不用葛藤系在你我腰上,你上树看清了,如果是屋漏就眨下眼,下树我背起你就跑。” 众兽说好。 猴子上了树,小偷忙往上爬,一时吓心慌,尿都吓出来了。 尿滴到猴子的眼睛里,猴眼使劲地眨,老虎闻讯,拖起就跑,猴子从树上掉下来,结果被老虎拖死了。 “白术,你牛吃笋子屙背篼,牛肚子里乱编的。” “该你们了,请讲。” “我讲。”一个裹着叶子烟的老兄接过话头。 “我们社上一个老头家有四个儿子,都外出打工了,家里只有四个媳妇,分成了四家。 全劳力外出,家里犁田耙地的重活就只有找老人公干。老公公里外为难,帮老大得罪老三,帮老二又怄了老四。只有四媳妇聪明,刚过门几天,初尝了快活的甜头,心慌慌,见了寡居的老公公竟然逗唱起来: ‘天干水旱二十年,周转的油草已生满,哪个小伙来施个闲? ’ 老人公在茅房里听了也没分老小,戏谑: ‘一犁操得你干涩涩,二犁操得你水汪汪,三犁问你心慌不心慌。’ “吹牛皮,肯定是你给媳妇干的好事情,说出来眼气我们啊?” “听到,好话还在后头。” “且说四媳妇和老人公对的高兴。老头的毛根朋友走过来,打断了他们。 ‘今天的太阳好大呦,烧火大爷出来了’ ‘去你的,出山墙下打灶,这边烧火。’ ‘我问你在整啥子。 ’ ‘唉,我在给鸭儿俩说话,咋整嘛,四个媳妇帮哪个? ’ “去你的坨坨坨。” 众人反应过来,按到讲骚壳子的人就捶。 “你那,我讲一块更安逸的。” 打牌的也收了牌,裹在被窝里,听摆龙门阵,吹壳子。 “……我们村上有个老光棍,四十三岁上娶了个痨病婆娘,不经实,半年后就死了。光棍气惨了,好耍不过人重人,好日子还没有过安逸。痨病婆在堂上凉了三天,久了也不是办法,总归入土为安。左思右想,说白了,男人喜欢女人,就是喜欢女人下头那坨柔,他就割了那坨柔,风干了放在一个木盒子里,想的时候就拿出来过干瘾。 有一天,他外出,家侄在树上摸麻雀窝,逮了一只麻雀。找不到家伙装,东寻西找,在幺爸抽屉里找到一块盒子,见了一块长毛的柔,以为是牛皮,扔给了狗吃。把麻雀装在盒子里。 光棍回来,想起那玩意儿,便拿出来看,打开盒子,柔变麻雀飞了,他长叹一声: ‘我活了四十三年,还没有见过,干柔飞上天!’ “哈哈哈……,龟儿子,亏你编得出来。” 给大家起了兴头,白术把老泉叫出来。 老泉告诉白术,他回来碰到滑头,说杨西舟现在笼起在东城区派出所。下一步,看长发妹的警察朋友了。 白术告辞回到寝室。打开电脑,挂上QQ,便见白鹭留了短信,问他在哪里,还关了机。白术拿出手机,不知无意间什么时候关了机。心事泛起,长夜辗转反侧。 一早起来,长发妹电话里告诉他,杨西舟被人保出来了。杨西舟是昨晚到“望乡”去逍遥被警察抓了现场。白术听了,一脸的无奈与沮丧,他觉得自己似乎走到死胡同出不来了。很想问下白鹭杨西舟的帐,又怕降低了自己的智商。如今只有单刀直入去找杨西舟,径直到了东城区。 工地上正在举行奠基仪式。就在钉子户原有的地基上,四围彩旗飘飘,临时搭成的舞台上红地毯铺地,着装整齐,步调一致的仪仗队奏着高亢的乐曲,领导讲话刚下台,下边便炮火齐鸣,一群孩子在地上抢氢气球,不时听到踩踏的爆破声。白术来的时候正逢一个陕西汉子吆高调唱秦腔。 打竹板,笑开颜, 听我给咱说闲传—— 秦腔吼起来, 辣子一道菜; 姑娘不对外, 锅盔像锅盖; 面条像腰带, 房子一边盖; 白手帕头上戴, 凳子不坐蹲起来, 这就是咱老陕的八大怪。 远处三五一堆的市民在小声议论。白术寻视了一圈没有看见杨西舟,便朝左边的工地项目部去问。见到张施工,张施工忙避讳说不知,问及其他人也不知他在什么地方。白术只得给滑头打电话,滑头说好像从警所出来后就回家了。 白术到工地上看了滑头的哥们同乡,大家还认真地做工,见了白术过来,忙说:“快过年了,白老板工资好久兑现啊?” 白术说快了,不超过腊月二十,保证大家的腊肉钱。 滑头从那边的厕所出来,生怕白术怪罪,忙赔不是。白术不语,只是要他待好兄弟们,有事找他,杨西舟来了务必给他打电话。 白术走过已散场的戏台,权贵和商贾已坐车去赴盛宴,留一些工人正在拆台。台子的后面,挖掘机正在挖掘钉子户的一颗百年冻青树。冻青树根盘地角紧紧地抓着故土不放,铲车机头几乎昂起来了。白术看到树就想到自己的山村,童年自由自在的撒野。树一生都没有选择过,随遇而安。一位搞文字的老先生告诉过白术,“树”是“木”和“对”组成的,因此树总是“对”的。灾难毁灭了木,但毁灭不了树所代表的真理。还在另一本书上,一位红学专家曾经说过,曹雪芹欣赏的艺术是木石姻缘,拒斥金石良缘,木代表人间正道,树为人提供适宜的诗意栖居。 听说被烧死的太婆是一位旧时代的才女,想她年轻时,多半和情人在树下约会,树下有花有草,随手拔起一根春生的小草,赠与情郎:“匪女之为美,美人之怡”。树下才有令人心醉的单纯朴素。佛祖为什么选择在树下坐化呢,释迦牟尼是怀着对树的敬畏之心坐到树下的,七祖惠能说:“菩提本非树”。 树是站着的魂魄。在老家,一个年老的农民弥留之际总是求他的儿子不要砍倒窗前的老树来为他做寿木(棺材)那树便不会倒,只要他的儿子见到树就回忆起父亲,充满着慈爱。树就是靠山,树就是站着的脊梁。 占有即是走向丧失。当我们觉得长大的时候,不再爬树却失去了童年,想用财富去换回纯真,却永远也还不回了。白术猛然听到身后“吭哧”一声,冻青树倒下了,夹着一股风,撕下一片云翳,卷起地上的垃圾,匍匐在地上成一滩绿殍,还听到一只狗的惊叫,跑得远远的。 白术不忍回身,想到白鹭,生存是痛苦的,思想是痛苦的分泌物。有人说:穷人需要财富,富人渴求自由,可是有谁见过有自由的富人? 白术穿过老街陋巷,一个老叟拿着收音机,里面传来黛玉葬花的歌。有位老农民走过他的身旁,长长地吆喝: “有破烂卖莫得。” 老叟并不理会,收荒匠提高了声音,拉着架架车,敲着他的破锣,掩盖了世风的蔓延。 “当……当……” 石板街上就有小孩拿了啤酒瓶、易拉罐围着了收荒匠,数着壳壳响的硬币,小孩子便拿着去换了糖葫芦、羊肉串,呼哧呼哧跑开了。 瘦骨嶙峋的老叟把收音机贴在耳边,生怕遗漏了一段,痴痴的听入了骨。白术走进,才看清老叟坐的地方是一家禅院,朱漆大门,铜钉饰板。门口两边一朵云石,老叟就坐在一把老黄的斑竹椅上,见他的妆容不像出家人。白术心苦困惑,进院烧了一炷香,出来,老叟依然故我,只是不再听收音机,而是在看一本发黄的书。白术窥得书名:《本来面目》。出于好奇,便近前叨谈,老先生抬起头,老光眼镜在鼻梁上盯着他,扁嘴一语:“坐”。白术便坐在他对面的矮凳上。白术以为要给自己算命,倒也借闲听他一派胡言,眼睛不离他手中的书,老先生把书递给白术。白术翻看了一下,是竖排的繁体禅书。便摆手告老先生看不懂。老先生便给白术讲解《本来面目》所说的故事: 香严智闲禅师是百丈禅师的弟子,饱学经纶。后来和师兄为山灵佑禅师一起学习。一天,灵佑对他说:“听说你一向博学多闻,现在我问你——父母生我之前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智闲禅师一时语塞,回到住处,看遍书本也找不到答案,再回来对禅师说:“和尚慈悲,请你开启我,什么是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 灵佑禅师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告诉你答案的话,那仍然是我的东西,与你不相干,我告诉你,你将来会后悔,甚至会埋怨我的。” 智闲禅师一看师兄不指示他,伤心地把所有的经书烧毁。从此到南阳的白崖山去看守慧宗国师的坟墓,昼夜地思考这个疑团。有一天,他在田园除草,忽然锄头碰到石头“咔哒”一声,顿然身心脱落,从而大彻大悟。于是沐浴焚香,对着为山遥拜着说:“和尚你实在太慈悲了,假如当初告诉我,我就没有今日的喜悦了。” 禅悟并不是别人给我们的,而是要我们去心领神会的。身体力行之中,更能窥见本心。 一个人如果舍弃别人都有的,便得到别人所没有的,放下是一种境界,无为是一种更积极意义上的进取。 老先生窥破白术心思似的说道。白术虔诚地听着,这些老师没教过,教科书上未闻的见解,身心有了破茧的触动。 世人崇拜英雄,却只看到了风光,不知道风光背后的苦楚。 世人鄙视懦弱,却没有看到无能,不知道无能后面的安逸。 白术谢过,掏了10元钱给他,老先生拒收,白术一步三回头地告辞。走过沿河长街不觉天色已晚,站在渭河桥头,一颗笔直的杨树枝节上长满了眼睛。人和自然是相对的,梁启超云:“静观人我成双缱”。沿河而下,人在看山水之妩媚,殊不知山水在看人世之丑陋。杨树叶己随秋风走了,风许下一个承诺,竟让痴情的大树苦苦等候在冬季。 白术无心回去,就在桥头堡一家饭店吃了一碗羊肉泡馍,游手好闲的满大街游荡。“黑夜,你让路灯拉长了许多矮子的身影”他想到这句,觉得夜景的虚妄,正如白日的梦想。 天渐渐阴沉下来,有零星的细雨挟着风吹在人的脸上,街上的行人纷纷被卷进楼房,一地的清光,被雨水濡湿了,似乎有些雪影在上面滑走,跌如一滩。 不知不觉白术走到了“大帝”。抬头看见飞雪里806的灯光亮着,面对飞雪,他觉得自己的心灵脱化飘零,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他捧着雪片,看它在手心渐渐消融,凝成一滴泪珠,他相信就在806的窗口同样有一张眼睛望向雪夜,只是他们相望的时空交错,才变成漫天的雪花。 今天是周末,许多大专院校的学生都已考完试,放假了。街上随处可见学生模样的人,在华灯初上的傍晚感受雪景,迷蒙的飞雪,亮丽的服饰,在灯光下格外的注目。白术在广场的雕塑下迎面碰到寒霜和秦露,互道寒喧,秦露说,明天他们放假了,寒霜道:一別之后不知何时能相见。白术感觉倒言语里的依依惜别,相约去了金海岸舞厅。 三人走进舞厅。舞厅的装潢有皇家贵族的气派。他们迟来一步,好的位置已占满了,只好在右厢的位置坐下。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凑响,白术静心感受着旋律。寒霜移动了一下位置靠近白术,向他耳语。白术循着她指的角度看去,刚才投过来的目光消失了。白术觉得她敏感,在人生地不熟的咸阳没有人认识他的,由于灯光黯淡,他也无法探究,也许是她的同学。 “明年还在咸阳吗?”寒霜问。 “在,完工还早。” “春节回四川吗?” “要回的。” “想约你去茂陵玩的。” “明年春天去吧,我也想去的。” 寒霜看着白术有心事的样子,便邀他去跳舞。 舞池里,寒霜又无意间发现那双明亮的眼睛,这会她看清了是个女生,让她惊奇的是那女生和自己很相像,仿佛孪生的姐妹,只是对方的眼神多了几分傲气。她故意拥着白术往她的方向转过去,她却舞到灯影的暗处。寒霜看不清她舞伴的脸面,只感到是有钱人的体面。 一曲完罢。白术看到了坐在前排的白鹭,他想起身去打招呼。这时白鹭去了点歌台,返身便和文总退出了舞厅。白术只得坐着,听歌手讲:一位小姐为白术先生点唱一首邓丽君的歌《谁来爱我》: 你曾经对我说过/永远爱我/……想起心里难过/我对你不错/我的心为了你/没有放下过/怕你冷,怕你热/怕你渴,怕你饿/谁爱我,谁爱我/谁来爱我/不知谁来爱我。 白术买了单,与寒霜和秦露匆匆告辞。撵到楼下,大街上只有几个人影和飞驰而过的车。他忙给白鹭发了一条短信:“我要见你。”但一直没有回信。拨号码过去,对方称不在服务区。他站在路灯下,觉得自己犯下了这一生不可饶恕的罪过。雪啊,我没有忘记过你曾经的美丽,尽管你寒酷、冷峻,你依然飘在我的天空,证明你的纯洁,你的真心。“起舞不辞弄清影,哀君吹玉笛”。白术念着这句,不远处,寒霜在后面跟着他。直到他消失在秦隆杂乱的工地阴影里。 腊月初十,步行街工程暂告一段落,公司忙着与各班组结算。白术把树根累计起来的清单看过,由树根和老泉与公司施工测算已完工程方量。他忙着去东城区工地了结与杨西舟的帐。杨西舟和张施工是接手的东城区一期工程的扫尾工程。白术去的时候,张施工说杨西舟回去还没来。工人已停工守候张施工的办公室。问过甲方,甲方推给杨西舟,说是工人只能找杨老板要钱给工程方没有关系。白术打通了民工维权电话,劳动监察部门已给工程方打了招呼却迟迟没有确切的消息。民工轮番打电话,回答都是一样,这样僵持了一天,民工守着张施工,屙屎屙尿都跟着他,生怕他跑了。滑头和工人寸步不离,晚上也抱了被盖在办公室过夜,这样僵持了两天,还不见杨西舟的影子。张施工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滑头火起,缴了他的烟发给工人抽,他带着哭腔喊皇天: “杨西舟,我日你的先人板板,你丢死耗子给我,整人也不是这样整的嘛,吃人嘛还要吐骨头嘛。” 骂完甩脱膀子就想走人,工人忙拉着他,滑头说: “我们也不是为难你,众多兄弟伙,家里都等着回去过年。” “兄弟,我也是白手没拿一分钱,替人办事啊。” “大家一路去找甲方,问个究竟,不行我们就肇他的皮!” 甲方主管在售房部展厅,见几十个工人齐涌进来,忙叫保安将他们赶出去,保安过来,有工人就扯着保安拥堵了大门,展厅里的购房者见势,便议论纷纷。 甲方便叫过张施工,张施工说:“我没的抓拿,拿钱消灾。” “还得等杨老板来了才能结账,桥归桥,路归路,一码归一码。” “他不来,我们的钱就不给了?!” “不是不给,工人工资肯定给,我们给杨西舟有约在先,还得遵守规矩。” “你们的规矩就是不给钱?”有人走过来说:“昨天还看见杨西舟。等我们走了,杨西舟就来结账了,金蝉脱壳。挽个圈圈来套我们啊。” 胆小怕事的民工妇女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几个民工爬上了吊塔和新修的顶楼,准备跳楼讨钱。 白鹭下午回青岛。刚送白鹭到机场,就接到滑头的电话说出事了。 他忙赶到东城区,愤怒的工人砸坏了展厅玻璃。有的人手划破流着鲜血,被赶过来的110控制了事态的扩大。白术见了,劝大家冷静,尽量心平气和的解决。几个妇女哭哭啼啼地围着他:“你站在干坎上,不知水深火热,倒可以心平气和,你叫我们过来做的,我们只找你要钱。” 白术不想一句话引火烧身,百辨莫是。 滑头也被工人围着,要他咋来就咋去,早先来的时候吹的是莲花现,如今发了母猪疯,装憨卖傻,梭边边向糠头火。 工人还没有吃午饭,白术带着张施工,叫大家先吃了午饭再说。 趁大家吃午饭的时候,白术到“文书房”找先生写了《民工苦》的帖文,贴到工地办公室的门口: 民工苦 民工好比混泥土 层层压迫 风光在上头 砖石重 高楼高 彩屏气球天上飘 新楼开盘真热闹 有谁知 高楼下 工棚里 七尺男儿气倒工房 人道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 谁知咸阳咸 民工苦泪涟涟 想起家乡 病妻身子殃 老父白发垂 腾出劳力到咸阳 为了几个钱 吃的黄米饭 喝的是馊米汤 臭胶鞋,水泥袜 半夜三更起 七八点钟还 衣单肚饥透骨寒 北风吹,黄尘漫 手麻脚冻腰又酸 为钱呀 多么艰难 高楼幢幢起 民工鞋袜烂 商贾脸上笑 民工泪两行 一年辛苦钱 好似水中月亮圆 犹如太阳挂得高 家中千封催命钱 万道电讯化云烟 温总理讲述民工权 咸阳莫非变了天 忆昔年,秦始皇 东征南北筑得长城长 莫非让四川孟姜女来 哭断! 钱未到手 夫不能还 誓将血泪谢咸阳! 老泉也闻讯赶到,把想溜走的甲方经理堵在办公室,红眉毛绿眼睛的不让走。经理在保安的护送下想突围,老泉咬破食指在墙上大书: 血汗钱,命来换。 围观的群众堵断了一条街,树根带着六七十号工人赶过来,城区派出所来人也无济于事。他们要上前撕掉贴在墙上的《民工苦》,被民工团团护卫着。白术给乔记者打了电话。咸阳报社的摄影记者也都赶到。派出所的警察这才退到一边。乔雨找到经理,问清事由,便拨通劳动监察大队的电话。半小时左右,有人过来找到经理,在办公室商量,工人趴在玻璃窗外等候。 时间到了六点半,杨西舟终于出现在工地,被蜂拥而上的工人拉到办公室。一会经理出来宣布商量的结果:“杨老板因为有其它事由没有和公司结算。但工人工资先垫付,最后再与杨结算,现各班组的工资与张施工核实后,明天中午到公司领发工资。” “不行,少来这套金蝉脱壳计,跑了我们找谁去啊?” “各位,听我说,现在时间银行已下班,你们的帐也未结算出来,马上发工资是不现实的。” “那大家就马上算清,大家都不走。” 劳动监察大队的人出来说话了: “经理讲的也是监察大队的决定,大家要相信,明天上午发工资。” 乔记者和白术说:“你说句话。” 白术说:“大家就相信他们一回,但杨老板不能走,今晚把帐算清楚。” 大伙儿围向白术。老泉一直缀着杨西舟和张施工,等公司领导和监察大队的人走后,各班组到办公室开始算帐。白术跟树根、老泉和滑头交代了一番,坐上乔记者的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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