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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市井小说】白鹭 你去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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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11 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白鹭  你去何方
 
    
                                                                      
     第一章 白鹭烟中客

       打完谷子的一场洗河水,接连下了五天雨,岷江涨水了。
    河中涨了水,平常时节东门外河滩上临江茶园的生意就格外的冷清。这正好给老板一个修整的机会。为了防洪,盛夏时撤除的雨棚这会顺着秋雨最后的余势,缤纷的从草坪和柳树下再生起来。湿漉的草皮上还踩得出水,蚯蚓拱起的泥沙延接到高墩上,像土行孙的城堡。一汪一汪的烂水坑里,几块卵石还在洗澡,干净处可以领略江河的图案,忽然被摩托车的轮子辗跳起来,给没有惹犯的柳树一击,撞脱了一块皮,柳树痛得抖了一下,在树上调试琴弦的秋蝉噤喏止声。几条走狗从堤下的棚屋里走出来,开始在草地上撒欢,追着刚落地的白鹭向江心飞去。
    下江口摆渡的船走下进城赶场的农民,背着家禽或红海椒以及刚刚从菜园地摘下的鲜蔬。自行车和摩托车在流线的人群中像跳动的音符,越过五线谱,一拍二拍按响高音先一步在前,溅起的泥水难免飞到乡亲的身上,引来一声责骂:“鬼在追你!”
    秋阳这时已然透力,可以听见水蒸气在草叶上爬动的嗞嗞声。白术搭了同乡老泉的车,在柳树林下了车。老泉递了张名片给白术,老泉在县城柳树街的OK厅当吧哥,很扯得起把子。白术望着老泉骑着太子车昂地绝尘而去,名片上堂而皇之地印着:〖冰火娱乐公司 〗客房部经理的头衔。白术揣进包里,顺手掏出手机给白鹭打了个电话,问她到了哪里,白鹭告诉他快到了,白术说在河边柳树林等她。茶庄老板见有客人来了,忙过来招呼,白术要了杯素茶,在临江的水边坐了下来。顺手拿起茶客遗留的旧报纸晃眼看起来。眼睛看着报纸,心头想着白鹭。字只是思想河床上标点,看过一篇文章的最后,已然不知读过,于是又重新读。认真看过几行,又被思想荡开来,仿佛三维立体图,全然虚化了目前。他有些心情浮躁,搁了报纸,摸出一根香烟抽。香烟在静谧里袅袅直上,婀娜多姿,他觉得香烟是一支亭亭玉立的美女,慢慢的嚼着男人的骨髓。他向鬼怪的烟图吹了一口,烟消云散。往江对岸看,是自己刚路过的对岸,这会觉得陌生。江心一只白鹭在鱼船的棚上立着,静如一了百了的“了”草字。河滩上的石头在太阳下白晃晃地铺摆着,偶有白火石晶光闪耀在柳树上,给蝉某种暗示,声嘶力竭地唱着秋天的挽歌。声光色铺天盖地,只有江水的声浪在江滩上自言自语,汩汩地泛起满江的波鳞。
    茶馆的停车场来了一辆小车,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带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下了车。在隔白术两三张茶桌的一角坐下来。上了茶,中年和少女谈笑着,少女不时的晃一眼白术,白术觉得少女秀气,还以一个浅笑,中年似乎有所察觉,表现不满,少女忙正视他的胖脸,露出娇媚的神情。白术捡了报纸随意的复读,觉得那少女的眼神好象白鹭,不觉借报纸的遮掩偷看少女,少女已然忘了他,已和中年谈笑风声,白术顿时感到一种旁落。河坝草坪的野萝卜花白星星的开着,几只蝴蝶在摇晃不定的花朵上躲闪不迭,于是翩翩起舞。白术想白鹭该到了,便打电话寻问一下,对方已关机,再拨,照样,他便心慌起来。似乎心头的一些预兆正一波一波的上来,给半年来侥幸的心里一个证实。他起身走到水边,捡了一块扁石向江心漂去,石头点水没入,一去无踪。
    白术沿河滩往上游走着,不知不觉走过柳树林。猛听到一声喊:“你的茶还喝不喝?”他才想起还没有付茶钱,忙返身回茶桌付了茶钱。时光己是中午。中年和少女吃着“呱呱叫”火锅,少女正拈了一块蛙腿往中年的碗里放。中年说:“美人腿,我最喜欢了。”白术走过少女身边的时候,看少女的眼神有些哀怨,这让正啃着美腿的少女脸色有些凝重,一直目送着白术消失在柳树林,好生奇怪。
    中午过后,白术喝了几瓶啤酒,已扑在另一家馆子的桌子上睡着了。躺在桌下的棕丝狗望着白术,不知是泪水还是垂涎滴落在狗的鼻梁上,喷然的打了一个响嚏。白术从梦中惊醒,汗湿了手臂,揉了下惺忪的睡眼,看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了。忙拨白鹭的手机,依然关机。按理白鹭该到了,即便手机没电了,也该去公话亭给他打一个电话,不会出什么事吧?
    白术又起身回到柳树林茶馆,他生怕白鹭回来,说过在柳树林等她的,怕一时错过了时机。中年和少女早已走了,留了一地的蛙骨,几只走狗正在桌下嚼着,发出很响的碎声。白术看着少女坐过的位子,总觉音容尚在,听见已陆续上座的小车乌壳虫般停在草坪上,心里锥心一般。白术和白鹭生活在乡下,他们是同学,白鹭本不姓白,因为白鹭的妈妈姓白,因为妈妈白活了一世,所以她改名换姓跟白术共同姓白,既是纪念妈妈,也是为了一种干净。他们读书毕业原可以在城里生活,白鹭为逃避噩梦坚持要回归乡下,甘愿同白术一起回到白术的老家,一个贫穷的小山村。他们在山村承保了一座荒山,种树,在山坪塘养鱼,过得充实而乐意,劳动之余看书写诗,已经淡忘那些耻辱和惶恐。不想这一切都在春节时,因白鹭的同学的造访而改变。白术不知道白鹭的同学文琼她们一夜说了什么,春节过后白鹭执意要外出,这让白术很意外,但逆来顺受的白术很听白鹭的话,她要外出就由着她的性,只要她快乐。这一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明明说过今天要回来的,突然就失去了音讯,这让白术恐慌起来。他坐不住了,茶水无味,他就在河坝头走,,踩着有些发烫的河石,寻找着那些失落,汗水浸出来,好像可以挥发自己的情绪。累了他又回到茶桌上,一口喝干满杯的茶水,填补空虚的心情。他记得白鹭的家就在这个县城,她和父母就住在县政府的大楼上。三年前,她父亲在开发新区时,因行赂受贿,东窗事发,判了无期。母亲一时受不了颜面扫地的打击,投江而去,留下尚在读高中的白鹭。社会的冷眼,世俗的唾沫,从高高在上的高干子弟跌落为贪污腐化分子子女。所有人即使不说一句话她也感到身后的鄙视,别人的欢笑也是刺入她心脏的匕首。她已无心读书,在所有人都不理她的时候,是白术挽救了她。白术苦口婆心说着老话:出生不由己,道路自己选择。然而稚嫩的心背负不起那份沉重。她只想逃离这个家和社会。出生农家贫寒的子弟白术,放弃升学的机会,毅然辍学回家,带着白鹭在偏远的山村落脚为农。农民出生的父母生性善良本分,欣然接纳了白鹭,他们不知道白鹭的由来,认为儿子能找上如花似玉的媳妇,是他们的福份。意外的是,白鹭变卖了城里的房产,带上一屋家产,把白术家的房子重修了,又承包了荒山和鱼塘,在山村已是够风光的了。白术在荒山上种上果树,在鱼塘放养白鹅,和白鹭过着田园牧歌似的生活。诗意都是灵感的瞬间,复归平淡后的寂寞单调,让白鹭唉声叹气,她同学的到来把潜意识里向往富贵的思想重新放生。文琼的父亲是一个房地产老板,曾受过白鹭父亲的恩惠。文琼告诉白鹭,她父亲不忘旧情,要搭救白鹭脱离苦海,请白鹭到公司去工作。白术听了自然为白鹭高兴,白鹭一去远赴青岛,现在已是九月,秋天了,北雁也该南飞了。
    到晚上的时候,还没有白鹭的消息,白术连晚饭也无心吃,便漫无目的地进了城,穿过游人如织的江堤,从广场上载歌载舞的人群中,白术感到陌生,一种流落天涯的孤独骤然降临,走过103省道的时候,差点被汽车撞到,司机骂道:“你瞎了眼,找死啊?”他朝疾驰而去的车辆瞪了一眼,“大路朝天,各人半边。”他知道争辩已没有意义,借以阐实心头的块垒。走拢县政府大楼,望着以前白鹭家的位置,想象白鹭在里面,但黑灯瞎火的什么也没有,只有几片银杏树上飘落下来的叶子打着漩儿,偶尔的飘落到院外来。
    手机突然响了,白术激动地拿起手机接听,听到的是一个男的声音,仿佛还带着酒意。他仔细一看号码是老泉打来的,问他找到人没有,他说没有。老泉叫他去一个叫杨柳街的地方喝酒。他叫了个三轮,三轮边踩边向他介绍杨柳街哪家的小姐巴适,什么地方的服务一流,话还未完,已到了杨柳街。下了三轮,杨柳街在柳树的掩映下,灯火明亮,歌舞升平,气象热闹。喧然成了夜市,门面大开的理发店,小姐们正在梳妆打扮,洗发香波的味道和着香粉的胭脂飘过来。粉红色的玻璃窗里,若隐若现地可以看见穿得很少的小姐和先生逗猫搭爪,不时从窗口飞出一坨口香糖的橡皮泥,叭地掉到地上,成一坨白屎,嫖客踩上,粘筋搭糊,差点把塞片儿鞋扯脱。望一眼窗口已人去无踪,忙用手扯起拖鞋在地上擦了又擦。眼尖的吧哥忙走上来拉他:
    “先生,有请,小姐巴适得很,服务一流,实行三通。”
    “啥子三通?”
    “即口交,前庭后门,三开。”
    “是不是啊?”
    “先尝后买,免得扯拐!”
    话毕,拖片儿鞋已被吧哥拖到客厅,小姐一排坐在凳子上,装淑的,献媚的,抛眼波的朝拖片儿鞋射过来,拖片儿鞋很地道地打量一番,拿不定主意,吧哥说:
    “穿裙子的少妇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老熟人了,不整冤枉。”
    被点中的小姐不由分说,挽了拖片儿鞋的手半推半就的上了“炮房”。
    吧哥说成了生意,复又到门外揽客,不忘了叮嘱在座的小姐,坐有坐像,站有站姿,不要搞小动作。一群小姐把话当耳边风,挤眉弄眼朝吧哥吐舌头。掏出烟来向在座洒一轮,也拿一根点燃,塞到吧哥的嘴上。小姐对于老板是摇钱树,吧哥声色俱厉之外,还得和颜悦色地诓着,这里有些还是刚下海的生手,得慢慢调教。吧哥吸着小姐的香烟,洋洋得意地吐着烟圈,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街上的三轮和小车已经开始打涌堂,白术找不到“冰火娱乐公司”,忙给老泉打手机,老泉拿腔拿调的把白术当嫖客,白术骂他“狗眼看人低”,他才醒眼说:“啊,白术老弟啊,我在喝酒呢,快过来,我在<快活林>烧酒店等你。”
    白术转身一看,<快活林>烧酒店就在侧边,老泉正在向他招手,白术走过去,老泉正跟一个先生和小姐喝酒。老泉介绍说,这位先生给小姐破处办招待,先生忙给白术掺了一杯啤酒,“来,都是嫖友,好花大家采,好酒尽都喝。”
    白术碍着老泉的面又不好意思拂意不睬,笑着坐下来。先生这边的小姐,不过十五六岁,如果比作花的话,还是花骨朵儿,生涩得不懂人情世故,脸腮还挂着泪痕。先生见白术看着小可怜,斗胆从拉丝皮包抽了半墩钱出来,塞到小姐低眉含泪的怀里:“乖,拿去买衣裳。”
    小姐拿着钱,眼泪叭叭地掉到地上,哭声即刻就要出来,老泉断喝一声:“妈卖麻批的,哭丧啊。”
    小姐便不敢做声。
    烧烤架上的刚火正旺,烤肉滋滋地发着肉香,孜然粉末和辣椒呛人的刺鼻让白术打了个喷嚏。先生看来对眼前的小可怜兴趣索然,聊白扯晃说是有个朋友约他,先辞了,临走,莫忘给老泉二百小费说:“有新瓜的时候莫忘了我来破瓜。”
    老泉打了个嗝儿:“拜拜”。先生上了小车,鸣了一声喇叭,消失在杨柳街的街尽头。
    老泉见小可怜还闷坐在那里,夺了她手中的钱,叫她进去。强拽着去了客厅。回来,笑着陪白术喝酒。
    白术无心喝酒,责问老泉,刚才为啥夺了小姐的钱,老泉说:“这是规矩,小姐在没离开之前是不能给钱的,有了钱还不跟跑球了。不过,老板要放她走的时候,钱还是要给她的。”
    白术明白,小姐卖身到这里是软禁着的。
    老泉问白术接着白鹭没有,白术摇摇头。
    一个胖小姐过来,端了老泉的酒就喝,“泉哥。”便一皮腰坐到他的腿上。老泉赤裸着上身,肚脐的阴毛也窜到了胸脯,小姐便扯他的胸毛,说:
    “泉哥好聪明哟,花毽子高过了小肚皮。”
    “放你妈的屁,你老爸的花毽子才高。”
    “你们妈的床铺矮,狗日出来的骚棒。”
    老泉不恼在小姐的大波上捏了一把,小姐痛得咬了老泉的肥头大耳,老泉痛得呲牙裂嘴,双方收了手口才善罢甘休,老泉无所谓的说:
    “老弟,这婆娘骚得很,要不要尝一下?”
    白术装作没听见,只管喝酒,他此刻正在想白鹭,又拿出手机拨了一下,仍然没有回音。他干脆关了手机,向老板再要了两瓶啤酒,弹掉盖子,一口气灌了一瓶。
    半夜过后,白术已不省人事。老泉把他安排在西厢室。OK厅是通宵服务的,到了凌晨四五点钟已是行人已少车马稀。老泉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睡着了,因为怕生粉子偷跑,晚上都关在西厢的大房子里,由老泉看守着。最近的新粉子少,大房子里就只有白术和小可怜睡在里面。天刚稀眼的时候,白术被人摇醒了,半梦半醉中他认得出是刚破处的小可怜。
    “哥哥,我下身好痛啊,让我去拿点消炎止痛片,哥哥,我好痛。”小可怜可怜巴巴地喊着白术,白术误认为是白鹭,忙抱着她,小可怜浑身发抖,泪眼婆娑地望着白术。
    “哥哥,我还在读书,我要读书啊,你救救我,我会记着你的好,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哥哥,哥哥……”
    等白术完全清醒了,看清头发散乱的少女跪在床边上哀求他。翻身起来,少女抱着他的腿瑟瑟发抖,嘤嘤恸哭。白术忙扶起她,拂开她的乱发,捧着她的脸说:“别哭,吵醒了别人,你更走不了。”
    少女不哭了,眼里充满了感激。白术忙从包里搜了100元给少女,少女也不推让,忙藏了钱跟在白术身后,白术橇开封死的后门,后面是一块南瓜地。少女跑过南瓜地又折回来,在通往河堤的后面还有一道墙院。白术护送着少女到了院墙,墙高足有二米,白术忙蹲下下身让少女踩着他的肩上去,少女上了院墙,迟疑了一下,向白术挥挥手,跳了下去。白术听到咚的一声,一直看到少女的身影已穿过夹竹桃上了河堤,这才返身回屋。忙用砖头封死后门。但是迟了,老板听到响声,已和老泉守在门口,虎视耽耽地盯着他。老板走过来,劈胸给了白术一拳把他打倒在地,吼了一声:“还不快去追!”老泉打着电筒在南瓜地找了一遍,没人。知道回去交不了差,便翻墙逃跑了。
    嘴角流血的白术正要起来,老板在南瓜地里喊老泉,知道小子已跑了,忙回屋里对白术拳打脚踢,并喊来几个帮凶,轮番对他殴打,直打得白术鼻青脸肿,奄奄一息。他们搜走了白术身上的所有钱物,脱光他的衣裤,把他吊在梁上,向清早起来的小姐们展览。还说那逃跑的小姐已被抓住强奸死了,就埋在后面的南瓜地里。吓得小姐都不敢作声。白术吐出口中带血的咸口水,已被人放倒在地上,浑身火辣辣的疼,眼睛已眯成一条缝。他担心小可怜的生死,透过门缝,果真看见南瓜地里有座新坟,只是已被踏平,想那少女是被抓住打死了。心里不由一阵悲哀,眼泪顺着耳根流到伤口上,钻心的痛。
    下午的时候,他已能爬起来,忙穿了衣服从后门缝里看着那堆新土。心里刻骨的想念白鹭。
    天见黑的时候,老板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警察。白术见到警察,象见到了救星。“警察叔叔,他们是黑社会,救救我。”
    老板过来劈面给了他一拳,顿时鼻血长流,待要还击申诉,看见警察冷冷的眼神阻止了老板的暴行。另一名警察说:“你嫌疑嫖娼,被拘留了。”
    一副手铐锁着了白术,被带上了警车。
    到了派出所,白术正要向警察申诉,不由他分说,登记,被关进了收容室。收容室里关着几个人,不知是小偷还是抢劫犯,对他的到来并不友好,冷冷的看着他。到了吃饭的时候,狱警送来了一碗白饭,饭上一坨生盐蛆的豆瓣。白术狱饿极了,干呕着吃下一天一夜以来的第一顿饭,嗓子干得冒烟,连口水也吐不出来,嘴皮的伤口裂开渗出血。好不容易捱到提审他的时候,
    “白术,出来。”
    他从铁门走出来,头有些晕眩。征得警察同意,他到水池边的水龙头咕咕咕地喝了个饱。他被带到审讯室,坐在木椅子上,解了手铐。
    审他的警察很和气,警察说,要讲实话,我们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白术正要申诉,警察说,你莫开腔,我问一条,你答一条。
    籍贯:……
    姓名:白术。
    出生年 月 日。
    为什么被拘留:
    “我是冤枉的,我是去找老乡老泉,他们强迫一个学生卖淫,我因为救学生,放跑了她,遭到他们的诬陷……
    他们还打死了那个小姐! ”
    “题外的话你莫讲,我问你为什么被拘留,要实话实说,你要对你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任。”
    白术又重述了一遍经过。
    审讯完毕,警察把笔录让白术看了一遍,如果属实,签字画押。
    白术看过,签了字。强调:“他们打死了小姐!”
    “好了,你回去好好反思一下,我们核实清楚后,以事实论罪,无罪释放的原则,再通知你。”
    白术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到了警所还在喊着:“他们打死了小姐”,审讯的警察说:“我们会调查的。”
    警察要他解下皮带,搜出口袋里所有的物品继续把他关进收容室,“我已说清楚了,为什么还关我?”
    “你说清楚就清楚了?老实点,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白术再次关进了几个人聚居的收容室。
    监狱里有两个几进几出的老滑头,有个皮包骨头,一脸奸笑地问白术:“你咋进来的?”
    白术不搭理,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噫,还装正经,进来的都不是好东西,有啥好东西拿出来孝敬孝敬。”
    白术哼了一声。
    “死鸭子还嘴硬,兄弟伙给我整。”
    三五人上来把白术按倒在预制板上,没有搜到什么东西,挨了老大一脚。
    “听说你日晃皮挨抓了,你娃儿工夫不浅嘛。”
    “放你妈的狗屁。老子们是冤枉的。”
    老大也不恼说:“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说他不是冤枉的,收拾一回你就老实了。”
    几个人上来脱光了白术的衣裤,轮番给他打手冲(手淫)叫你骚,叫你日,直到他泄了。又抬起他筑夯,四肢举起来重重的落到预制板上,尖锥骨钻心的疼。几起几落白术已受不了,连喊告饶。
    众人收了手,老大拖过白术让他横躺着,把头枕在他肚皮上说:“这个枕头不错。”
    白术看见窗外有巡警走过,忙喊冤,肚皮上重重的挨了一击,痛得他脸色发白。
    “不要吵,皮子肇痒,喊什么喊。”
    老大压低声音叫白术说:“要一包烟。”
    白术复述了一遍,狱警过了片刻果真拿了一包烟从窗口丢了进来。大伙有了烟抽,便忘了白术。老大也递了支烟给白术,刚才敌对的情绪已烟消云散。大家有说有笑,要白术讲他嫖的体会,白术说:
   “我真的没有嫖。”众人也不再追究。那包烟不到天亮已没有几支了。烧后剩下的烟头被老大收集在烟盒里,烟瘾发登了又拿出来,回口,剩下的两根烟再没有抽。他们偶尔拿出来放在鼻上嗅嗅,打呵欠。白术想,瘾君子在什么环境下都是革除不了的。他昏昏的,盼望明天警察调查核实清楚放他出去,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希望自由。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警察提审了白术。白术到审讯室的时候,看见和老泉打闹的胖小姐也在场。小姐见了他还打招呼,白术没有心情理她。
    警察开始审讯,问白术:
    “你昨天的话属实?”
    “属实。”
    “她,你认识吗?”
    白术迟疑了一下:“不认识。”
    “真的?!”
    “我只知道她是‘冰火’的小姐。”  
    “你们咋认识的呢?”
    “我是去见老泉喝酒时看见了她。”
    “老泉是谁?”
    “我的老乡。”
    “你认识老泉吗?”警察转头问胖小姐。
    “认不倒,只认得他叫白术。”
    “你冤枉好人!”
    “莫吵,问胖子,你们咋认识的。”
    “前天晚上,他到冰火来唱歌,要我陪唱,后来他就强奸了我。”
    “你也不是好人,母狗不翘尾巴,公狗就干了?!现已查清楚,你是个卖淫女,鉴于你认罪态度好,从此滚出这个城市,不再做污染人的事,你走吧。”
    胖小姐走了。警察拿出胖子的口供,让白术看。白术看罢,目瞪口呆,胖子小姐不但指证白术的犯罪事实,连细节都写得巨细无遗。但白术拒不签字。
    警察说:“我们不以强奸罪论处,以治安管理条例,违背道德风化来处罚你,已是够轻的了,你不要执迷不悟。”
    白术还是拒不认罪,看着警察头上的国徽,坚持正义。
    白术再次关进监狱。昨天五个人已经放出去了三个,老滑头向他嘲笑道:“年轻人,太嫩,你狡辩是没有用的,黄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我没有。”
    “拿出证明来。”
    “我的良心可以证明。”
    “良心,龟儿子球没名堂,傻瓜!”
    白术望着高高的窗外,已无力申诉,看见屋角的尿桶发着骚臭,心想,今晚又要供蚊子了。心头绝望的情绪油然而生。他问老滑头假如认罪,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认罪不过罚几千块钱就放了,象我没钱就一直关着。兄弟见你单纯,也不是坏根子,吃一回亏,长一次记性,舍财免灾,何必受皮肉之苦。出去后记得哥们的好,买包烟进来。”
    白术见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心生恐怖,向外喊话:“我坦白。”
    巡警听到喊声,走过来,问他要坦白吗?他答是,狱警来开了门。
    老滑头见白术出了门说:“兄弟,记倒给我买包烟,谢谢了。”
    狱警咣当一声关了门,留老滑头孤魂一样的呆在黑屋里。
    白术再次到审讯室,警察拿出卷宗,让他签字。他望着警察头上的国徽说:“我真是冤枉的。”说着,委屈的泪水流下来,还是签了认罪的字。
    警察说:“免去刑事处罚,根据治安管理条例,罚款5000元。”
    白术说:“我没有钱。”
    “通知你的家人交罚款。”
    “叔叔,我认罪了还不行,我真的好冤枉啊。”
    “你不交罚款就回牢里等,交了罚款才出去。”
    “……”
    “考虑好了吗?”
    “那我打个电话。”
    “白术拨了白鹭的电话,竟然通了,他先哭了。
    “白鹭快救我。我在河边拘留所,带5000元钱来。”说着已泣不成声。那头白鹭安慰他,莫急,等她来了再说。
    警察要白术回监狱等候,他再不愿回去,愿意戴着手铐在审讯室等白鹭。警察把他铐在桌脚上,面对白鹭的到来,他感到无地自容,无比的羞辱。
    白鹭打的来了,警察认识她,径直把她带到白术面前,为白术解了铐,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好自为之吧。”白鹭低着头,要是在以前你会说这样的话吗?
    白鹭对白术没有说一句话,交了罚款一起上了的士。
    他们到了倚梦宾馆的楼下,乘电梯上了五楼。
    白鹭开了房间。在灯光下凝重看了一眼白术,走进浴室里放了热水,一件一件为白术脱衣服,把他扶进浴缸。脚下一滑,白术呻吟了一声。白鹭抚着白术的伤口,眼泪潸然而下,白术用手去揩白鹭的眼泪,白鹭泪如泉涌,泪水顺着白术的手流下来,损伤的皮肤发麻,针一样刺在白术的心上。白鹭给白术打了沐浴露,把喷头开得细微一些,洗净他的身体,一寸一寸抚摸着她心疼的爱人。
    洗好出来,白术换上白鹭为他买的新衣,脸上的青紫让他很狼狈,他已忘了责怪白鹭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关机。他十二万分地说:“我是冤枉的。”
    “别说了。”
    白鹭愈不让他说,他愈觉得冤,他说他要找到老泉为他证明。
    “我相信你。”白鹭只有心疼。
    白术抱着白鹭,几天的屈辱与伤心全泄出来,象孩子见到了失散的母亲,忘情的嚎啕,滂沱四溢,天涯孤旅,绝处相逢,两颗苦难的心完全被屈辱淹没了。
    白术哭过,躺在床上,白鹭拿云南白药给他消炎,眼泪盈眶。白术不看她,眼望着天花板出神。
    “他们打死了那个学生。”
    “你少管闲事。”
    白术看一眼白鹭不再说话。
    第二天,白鹭要走,她说是和老板一起出差回来的,原可以陪白术两三天的,因为耽搁了,她要赶回青岛。临别,白鹭拿了两万元钱给白术,要他好好回家经佑好山林和鱼塘。白术目送着白鹭上了的士走了。
    白术走在大街上,早上的大街还有些冷清,女桢树上的麻雀闹林,几家小吃店的卷帘门已开了,他去吃小笼包子,牙巴还有些痛,油然想起昨天的事,心头愤愤不平。吃了早饭,他一人走进公园,坐在还有些冷浸的水泥凳上,看着几个老头太婆在那里打太极拳,提龙架鸟的几个闲佬把画眉挂在树枝上,向茶馆要了杯早茶,顺手翻阅今天的都市早报。这些让白术想起读书的日子。
    白术的学习本是很好的,因为白鹭他才放弃了学业,现在白鹭远去,心生一丝后悔,不该放弃读书,尤其在这都市的一角,好像墙边野生的竹节草,苟且在那里。他摸到包里的钱,心里似乎踏实了些,白鹭是真诚的,我应该回去看管好树林,重要的炎热天气,鱼塘该增氧。想到这里,白术已起身站起来,到银行存了钱,又在对面的新华书店买了一本贾平凹的新书《我是农民》。便过河回去了。
     过了三天,白术碰到老泉,问他为啥跑了不管他,老泉说,你不知道老板有好凶,你也不该管闲事。害得他丢了饭碗,连屋都不敢落。还白白损失了一辆摩托车。那小姐逮倒没有呢?老泉也不知道。白术说那小姐被捉住打死了。老泉说也不奇怪,以前也有小姐死过,还是不了了之。白术想到一向横行霸道的老泉这么窝囊,冷了他一眼,又觉得这种人很可怜,如狗靠虚张声势来吃坨屎,他不愿再理他了。往鱼塘里撒饲料,鱼儿翻波涌浪来抢食。
    老泉说:“白术,借点烟火钱。”
   “没的。”老泉只得走了。
    白术又喊着他,过来,借了一百元钱给他。 
    白术喂了鱼,躺在鱼棚子里。先是想白鹭,想通了,又想往几天的事,那个十五六岁的学生,还有监狱里的冤屈,想不通,心中一种狭气陡生,一种报复夹着怒火在胸口燃烧起来。
    太阳落山的时候,白术到了青山县县城。他想起还蹲在号子里交不起罚款的老滑头,便去探监,拘留所里的人已不认得面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小伙子了。
    老滑头见了白术,喜出望外,白术给他买了烟,还给交了一千元的罚款。当下就出来了。走过了清江路,白术先在馆子里给滑头洗尘,滑头对他俯首帖耳,说:“以后兄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白术看他吃完饭,又在地摊上给滑头买了一套秋衫。
    俩人来到岷江河堤上往下走,到了杨柳街背后。白术指着那块南瓜地,告诉滑头帮他办一件事。要他趁晚上带上铁锹去掘坟。滑头有些害怕,白术说:
    “你看,刚才说的话就忘了,又不是叫你去偷尸,你看确实了,原封不动。”   
    “我有啥好处呢?”
    “我招待你日X。”
    滑头点头。
    是夜,酒饱饭足。白术在堤埂上望风,滑头猴子一般进了南瓜地。白术守在河堤的夹竹桃树丛里观察动静,此时正是柳树街上生意的时候,粉色的灯光反映在天空,形成一条光河,浮荡着车辆的喧嚣,暗潜着打情骂俏的细声,“冰火”二字跳荡着媚惑的闪烁。白术好象听到胖婆娘的嗲声在吆喝着先生。牙根恨得痒痒的。一刻功夫,滑头一个反扣从院墙翻了出来。俩人迅速穿过夹竹桃到了河边上。
    “怎样?”
    “球都没一根,只是一堆浮土。”
    “怪了。”白术想这只是老板吓唬小姐的伎俩,想那女学生已跑了。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
    “兄弟,说话要算话,江湖人不打诳语。”
    白术摸出100元递给滑头,滑头伸手来拿,白术发话:
    “只准去耍那个胖婆娘,尽你的花招耍,那婆娘太可恶。”说罢,又再给了一百给滑头。滑头已是穷头饿虾的早痨了。也不多话,径直的去了。先在醪糟店买了个鸭蛋揣上,脸上阴损的笑了一下。
    滑头到了冰火,吧哥问:“有没的相好?”
    “要那个胖妹。”
    胖妹出来,样子不错,果真有点骚,揽了滑头风扯扯似的就上了“炮房”。
    滑头猴急,胖妹要他洗澡:
    “看你风米机,光架架,怕把你抖垮。”
    滑头说:“瘦是瘦,筋骨够,瘦长瘦长,战斗力强。好久没有沾油晕了,就喜欢肥的。”
    “老娘把骨油给你榨干!”
    说着,滑头已洗了澡。爬到床上仰着。胖妹老手过招拿出一瓶什么水,喝了“卟”地喷到滑头的枪杆上,滑头顿时有火剽的感觉,枪杆子嗖嗖的挺立起来,胖妹急着往上套,滑头说:“慌个鸟,心慌去爬皂角树,先给老子们吹萧。”
    胖妹不肯,滑头一把抓着她的长发硬往胯下掼。枪在胖妹的脸上乱戳。胖妹发飚火起:“吃你妈的X。”
    滑头挺起身将胖妹扯翻在床上,抬腿跪在她的肥奶上,“咣”地给了她一耳巴,“你晓得老子们是干啥吃的不?装疯迷窍,不把老子服侍巴适,红脸白脸要你好看。”
    胖妹久经沙场,知道遇上了刚下山的饿痨子,一下褪了神光,乖乖地衔着口交。滑头抓着她的头发,使劲掼,差点闭了胖妹的气。弄得眼泪长淌,鼻流口水的嗝气。
    滑头笑看着:“你鸭儿吃多了,打肉饱嗝啊”再又一挺插到胖妹的喉咙,胖妹一股酸水涌上喉,差点呕出来,滑头的冰痰已射了她一脸。
    胖妹见滑头泄了,完事大吉到卫生间漱口。滑头脸上红光一闪,亢奋过后,下边像焉了的茄子,死球。
    等胖妹出来待要穿衣,滑头说:“皮都没撞到就跑嗦,过来。”
    胖妹不肯,滑头一把扯着长发挽在手上,双手把她从地上提到床上。一手支着她的头,另一支受抠着胖妹的下穴。胖妹惊风活扯的叫起来,滑头忙抽出下穴的手捂住她的嘴,差点把她闭死,不等胖妹缓过其来,滑头摸出一个鸭蛋,塞进了她的下穴,胖妹感觉什么东西进去有坠胀的感觉。滑头穿了衣裤也不理她,胖妹往下穴抠,鸭蛋滑动不出,在穴里面上窜下跳发出灌肠的声音。
    滑头说:“记到,鸭蛋是我白术老弟送你的。”说完扬长而去。
    滑头在杨柳街,走路都掺得起风,转到河堤上找白术,已无踪影。
    白术看见滑头进了冰火,转身进了城,一个人在公园的林子下暗笑。正在他得意的时候,背后有人拍了他一巴掌,不是别人,是老泉。老泉尾随白术,知道今天没有好事情。想不到白术结识了牢房里的二混混。既然老泉知道了底细,白术也不瞒他,他是利用滑头出气。
    俩人说着话,穿出林子,刚拢牌坊下,正撞上了滑头。三人便朝南街的鬼饮食走去。滑头边走边讲了他收拾胖婆娘的整法,二人看一眼滑头,很下流阴毒。三人坐下来吃冷啖杯,你一杯我一杯,不知不觉已日斜西天。店家也准备打烊了。
    三人喝得麻儿晃晃的,走在大街上,打了开夜车的的士去了柳树街,街上几乎没有人,打扫卫生的清洁工扫着一地的卫生纸和烧烤骨头,昏黄的灯光在晨曦中灰蒙蒙的亮着,把最后的一点光彩奉献给昨夜。
    三人在冰火下了车。老泉敲着卷帘门喊张娃开门,张娃听出他的声音,门刚稀一点缝,白术和滑头挤了进去,别看滑头干精腊棍,一把卡了张娃的脖子说:“打劫的,动就整死你。”
    张娃听了,知道来者不善,只好装猪。老泉进了炮房,向屋里的小姐喊道:“要走的快跑。”
    后门已被他整开,大胆的几个小姐已经跑出去了。白术和滑头已将张娃绑在柱子上。老泉打开卷帘门,骑上他的太子车,三人连更晓夜去了新津。
    到了新津已天亮,老泉这一去已是不归路,他是再也不敢落屋了。这正中滑头的下怀,二人眉来眼去盯着白术,你就是大哥,一切看你的了。白术是性情中人,脱不了这份情意,招待他们在新津呆了两天。
    白术说:“我要回去了。”
    “我们咋整呢?”
    老泉和滑头耍赖皮赖倒白术了。白术猫抓蓑衣脱不了爪爪,又找不到脱身的机会和理由。走到虹桥职介所门口,白术灵机一动,跨了进去,挨个的看了介绍的职业,指给俩人看,俩人都摇头,中介老板走过来,问他们找什么样的工作?看了三人,大概按相符的职业介绍了一番。会客室里有个招工的老板走出来,问他们愿不愿意搞修建,老泉和滑头指着白术,问他。
    白术说:“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人越多越好。”
    “工资怎样算?”
    “记件,月薪都可以。”
    建筑老板四五十岁,看一眼白术说:“如果你能组织四五十人,除记件外,每月给5000元管理工资。”
    “我们社上有十多个泥工耍起在家”老泉说。
    “你找得到人吗?”白术问滑头。
    “我回去找一下才晓得”
    “老板,这样,你留个电话,我们回去三天后给你回话。”
    “要的,一言为定”老板握住白术的手。
    职介老板过来说:“噫,老板,打擦边球啊?”又看看三人“我做的是介绍人生意,找工作是要交钱的,体外循环要不得哟。”
    “我们又没说就要去上班”白术分辨。
    “钱,钱,钱,锤子掉在眼前,火钳要不要嘛?”老泉甩给老板一个话头子。
    “你娃儿想咋子?”
    “算了,我给50元,八字还没有一撇,哪有收钱的道理,走。”
    三人跟着老板在金三角的花园边上坐下来,给三人撒了一些零烟,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白术。白术看了一眼,老板是仪陇县的包工头叫杨西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 下一章   雁飞残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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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11 21:20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本土原创作品,期待后续......

发表于 2008-9-12 12:24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是有点好看,明天有没的?

 楼主| 发表于 2008-9-13 10:32 | 显示全部楼层
    真实的东西很可怕,所以人宁愿回避,不愿面对。正如地球是人类的母亲,它哺育我们慈祥的同时也有凶恶的一面。真人敢于正视内心的真实,君子总有道貌岸然的虚伪。道德是一棵大树,小草也照样生长。凌驾于高尚的风气,同样吹折峥嵘的人生的本质,一切都隐蔽起来表现美好,往往如地球之地震包藏着祸心。

    透过社会表象,明白了人是怎么坠落的,天良是怎么泯灭的。


发表于 2008-9-14 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君子总有道貌岸然的虚伪。

大哥说的好,人总有两面性,没有一味的好,同样也没有一味的坏,君子可以有虚伪的一面,小人也可以有君子的一面,生活亦是如此,有巅峰亦有低谷,这才是真正的人与人生!

 楼主| 发表于 2008-9-26 19:03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我们看见了蛆在烂肉里涌动,但是没有人扶伤,认为蛆是富有营养的活体蛋白,并端上了餐桌。于是蛆就这样繁殖成苍蝇。

       蛆一样的蛋白营养了我们,蝇一样的基因让我们与臭共享,已分不出好歹,辨不清事非。

 楼主| 发表于 2008-10-7 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白鹭 你去何方 第二章 雁飞残月天

 双方事先说好便分了手。临走,滑头没钱又向白术要了100元。白术和老泉赶车从华阳回到仁寿。
    老泉搭着白术在全村访了一下搞建筑的民工,大家刚回家秋收还没有出去。听了白术的介绍,开的工资也理想。其中一位是施工,是白术的远房老表树根。初步统计有二十多人,平素民工都是跟着老表树根在干,树根又晓得白术找的女朋友有点来头,深信不疑。一听说要五六十人,树根说“先打电话联系一下,其他还有亲戚老表,怕莫得好大问题。”
    晚上树根留白术在家吃饭,同社的民工聚在一起谈了一下,当即打电话征询了另外的情况,有树根在大家也就放心。
    大家谈到十二点过,白术从树根那里知道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东西。以后全靠仰仗树根老表。树根是个实心人,具体的施工预算、决算他都在行。
    第二天 ,杨西舟打电话询问民工组织的情况,白术如实告诉杨老板,已组织了四十人,其余的还在组织。杨老板说,人员到齐,于九号到火车北站集中买票,短途的白术先垫上,过后到公司报销。挂了电话,白术忙给滑头打电话,滑头答复有二十几个人,去后还有七八个跟着来。要白术先把车费给他打过去。白术说,要的。
    九号的时候,白术包了两辆中巴,直接把人拉到北站,滑头的人已到了。正要给杨总打电话,他已从候车室走到广场来了。杨总清点了一下人数,问了有多少技工,多少小工,按五比一的搭配,不足部分在当地去找小工。大家背包提兜的跟在杨西舟的身后进了候车室,坐下来后杨西舟挨零撒了一通烟,人数六十五。大家准备在车上吃的东西,都把背包行李堆在过道上,由老泉几个人看管,分头去买饮料和吃食。
    大部分人没有出过远门,都有些激动和兴奋,三五一群的熟人在一起交头接耳,想不到他们的老板这么年轻。几个妇女主动把白术的行李带上。一会杨老板买好票过来,白术把车票分发下去,交代说,捡好票,上车要查票的。
    大家扛着大包的行李上了火车,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足足占了大半截车厢。
    火车启动了,渐渐的离开了成都,穿过秦岭后,窗外是另一番景象,一望无垠的中原大地展现在眼前,远丘推在了天边,浮动的白云像羊群一样滑过人们的眼光。大家不再高声议论,都把头转向窗外。隐隐可见红柿子在人家的土坯墙上张望,土岩垂直的呈现新裂断痕,川内的花岗岩和灌木不复存在,土坷垃上的干枣树,伸着它的利爪,抓破了青天,血色的晚霞在天边燃尽它最后的热情,给冷淡的大地批上了一件灰衣。
    大家收回目光的时候,餐车开始供应晚餐。大家买了矿泉水,拿出事先买好的熟食吃过了晚饭。杨西舟走过来叫白术去餐车吃饭,白术谢过,在杨老板的再三要求下白术脱不过人情,过了三节车厢才是餐车,餐车的饭菜比外面贵一倍,味道也差,各人喝了一瓶啤酒,没有吃饭。杨西舟说,给民工敲下警钟,晚上睡觉的时候警防扒手。白术点头。这时工程方打来电话,杨说已过了广元,快到宝鸡了。
    白术和杨总分了手回到座位上,老乡已啄瞌打睡了,白术传达了杨老板要大家互相照看警扒手的话。窗外的夜已黑沉了,偶尔的远处灯光一闪而过,仿佛鬼火,冷风从窗外灌进来,白术忙合了窗匣,靠在后背上昏昏欲睡。这时候他才想起该给白鹭打个电话,拨过去,对方无法接通,想白鹭已关机睡觉了。便置之度外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中听到车厢口在吵。白术猛然惊醒,过去一看一个民工还是遭了小偷,连裤子也划烂了。白术问:
    “遭了多少钱?”
     “200元,幸喜得好,多的钱放在行李内的。”
    大家一时没了睡意,就这事议论开来。
    到陕西咸阳已是早晨八点半。大家下了车,赶公交直接到五里铺。工地就在往渭河大桥的秦隆步行街。围墙上新鲜的广告十分醒目。一行人在杨西舟的带领下进了工地。安排在用钢管搭好的的工棚里,铺陈楼上楼下两层。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大家很困乏了,随手把被卷扔在铺上,躺倒下来。白术说:“大家简单收拾一下,吃了饭再来铺床。”
    大家把重要的东西揣在身上,锁好门到街上吃饭。工地在市中心,是集贸商场,建筑面积一万多平方米,建筑基础已打好,有几幢楼的框架已浇铸完毕,等着装砖,他们的任务就是砌砖抹灰。其它还有外工地的三支建筑队,都是四川的。出了工地,左边是闹市区,有座立交桥,通往四面八方的车川流不息,人在桥下的地下室通过,过了桥是一个大的批发商场,人气兴旺。往左是渭河大桥,直接通往河西。工地周围的小吃,理发,按摩店应运而生,白术他们走过的时候,就有人过来招呼。咸阳的主食以面食为主。进了面馆,每人要了一碗,面不论斤两,分大小碗。面一上桌,是海海的一大碗,没有辣椒,只是酱油和酸白菜,还有每桌上一碟生蒜。大家拈了几口都觉得不对胃口,吃惯了辣椒,没有辣味吃得打耳根。白术学着隔桌本地人的吃法,剥了几瓣生蒜,刺激了胃口,勉强吃了半碗。第一次不习惯,只好将就了。
    大家吃了早饭,并不慌着摆铺陈,几个人要到市区去逛,白术说,先整铺陈,休息一下,下午再去看,明天一早就要开工。
    床只是铺了竹胶版,还得去买草垫。每两人一铺,被子就盖一床垫一床。中原的天气与盆地的天气,白天区别不大,晚上却要冷一些。
    白术叫老泉和滑头拖了工地上的斗车到工地后门的农贸市场买了草垫回来,三下五除二铺好,大家都躺下休息。到了中午大家也没吃饭的打算。白术接到公司通知:下午是开动工前的安全会议,要求每个民工到指挥部安全办公室登记,领取安全帽,照相,发出入证。
    杨老板带白术到伙食团,向司务长介绍了情况,每人预支20斤饭票,50元菜票。晚饭就可以在伙食团就餐。白术问杨能否预支零用钱。杨说零用钱要半月后才能领取。
    白术出了伙食团,民工已安排在安全科的门口登记。大家逐一登了记,领了安全帽在门口照好像,等第二天发放出入证。白术趁大家都在,把饭票分发给了大家,告戒大家从家里带来的钱要节约用。工地的小卖部饭菜票可以换烟酒,大家尽量在工地吃。完后按技术力量的搭配自由组合成八个小组,由一人任组长,负责质量安全人员调配,树根负责总施工、质检。老泉和滑头协助树根负责工具及浆砌材料供给,保证施工的顺利进行。事毕,大家都去赶街了。白术一个人到工棚,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给白鹭打电话,告诉了白鹭他的情况,白鹭说:知道了。
    老泉和滑头买了两个大石榴回来。白术说:
    “哥们,大家要撑起,做什么事要通商量。”二人点头称是。
    白术吃着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石榴,心里甜甜的,呆在被盖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工棚里没有一个人。他锁好门,一个人走出工地,往西走一公里处,就是渭河。渭河水没有浩荡的气势,只有水筋上一脉水流,两岸边的河泥已吞并了三分之一的河面,推土机正在施工。白术靠在河边的柳树下想起杜牧的《阿房宫赋》:
    ……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複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想始皇帝的妃嫔媵嫱,就在渭河公园内黑耸耸的古树下: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是怎样的一派奢靡景象,而今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的辉煌,已如渭河流水,枯为浅滩,残留的古迹已被夜色掩埋了。
    白术下了桥头,走到河堤,渭河公园隔着围墙,公园内大树的枝叶伸到堤上,已掩隐了路。桥灯把河水染成一脉流金,桥上的车辆一晃而过,流星一般闪烁。坐在石墩上,白术的心夜一样平静下来,已无暇顾及昨天的往事,想着今后的一些打算。面对陌生的局面,心里没有底,想到这里,他给树根打了一个电话,树根没有接,给他回了一个短信,看来长途话费是用不起的,明天该换卡了。他给树根回了短信,慢慢的往工地走。走到小十字口,白术发现去渭河公园的街上就是咸阳市政府,那里正在展销瓷器。他无心去观赏,给杨总打了个电话,杨西舟叫他明天一早到工地办公室签合同,白术觉得自己好象已是栓上槽的牛,只有任听使唤了。这该是先前该做的事,现在才补救,心里未免怆惶,不过他心头已有打算。
    白术走进工地,树根和十几个人已回来了。白术把树根叫出工棚,走后门是一条街巷,是卖小吃的居民区。树根刚才走过,向白术说了附近的情况。
    白术说,树根你的想法。树根常年在外做工,具体给白术说了想法。白术点头称是。树根给白术点上烟,白术抽了一口,想起老泉和滑头,问,他们呢?树根不知道。树根说,这么多兄弟全仰仗你了。白术说,相互搂起。说着迎面碰见老泉和滑头,二麻二麻的,刚从酒店出来,白术心紧,叫着了他们。
    “老泉,你明天早起带五六个人先到南幢楼下搅好灰,打到二楼。”
    老泉说:“好的。”
    第二天已是十一号了,白术一早和老泉起来,安排妥当。找到杨老板,领取了斗车和铁锹,灰桶交由滑头管理,收发。大家吃了饭,各个班组分派在南幢和三楼和西幢二楼,一部分摆基础。
    咸阳的河砂不比四川的青砂,较粗,砌体又是加气砖,工人做起来不习惯,较慢。在框架构造柱上打了孔,每隔三四层砖加插一根辅助横筋,这便使速度快不起来,工人有些怨言。白术和树根来到办公室,杨西舟也在。杨西舟说,白术的人马壮大,可以吃四五栋楼。树根插言,先做两栋再说下一步,白术也赞成。白术看了一下合同,条款都是套用甲方的,于实际情况有出入。杨西舟说,我们是这样接下来的,没的谈头。工期呢,暂时按总工程的进度而顺延。白术撤漂是不可能的,勉强应承下来。
    工人干了一天下来,进度欠佳。初验看了一下,还有待修改,树根向甲方施工交换了一些意见。    万事开头难,十天下来总算纳入了正轨。白术松了口气,工人已无当初的紧张,收了工都闲散地四处游荡。
    这天下午白术坐在床铺上,整理这几天来的票据,带出的钱所剩不多了。开头大抛铺张的开支要收紧了,他把短途车费结算好后给杨西舟打了一个电话,杨西舟说,等开工资的时候一起结。他只得作罢,收拾好账务,锁上门出去。工地的行道乱七八糟堆满了砖块和沙石。
    钢筋作坊内,树根正在轧钢筋,白术走过去,树根告诉他:隔断承重墙的构造柱没有支模,甲方施工说由我们自己做。这需要木工、钢筋工。本来给你说的,问了其它施工队亦是如此,幸好我还支过模。白术说,辛苦老表了,递了支烟给树根。需要锯子,白术便到后街的五金铺去买。一边走,白术想光构造柱支模,又要多耗几十个工,当初合同上只是说装砖,怎么钢筋工的活路也要干,他把情况给杨西舟讲,杨西舟说,北方施工就是这规矩。
    把锯子拿到树根手里。碰到杨西舟从办公室出来,有意躲他似的大步流星的走了。
    白术走出工地大门,街上行人熙攘,梧桐树下,几个摆地摊的书贩靠在树下,边看书边谋生意,很逍遥的样子。地摊上的杂志和旧书铺满了灰尘,两三个书虫蹲在摊边嚼着文字。白术过去晃了一眼,书虫手里拿的书是黄书,眼睛像钉子一样盯着。书贩见了白术,忙从书箱里拿出一本封面打眼的书,白术接过来,是晦淫狗盗的乱文章,看书贩倒像个正经读书人,瓶子底的眼镜后面全写着钱字。白术还了新书,在旧摊上拿一元钱买了一本《读者》,便向渭河的方向走。一幢名叫“金海岸”的海鲜楼刚开张,彩旗飘舞、花团锦簇,礼仪先生、小姐着装整洁的列队排在两旁。这档次和规格,小老百姓只能望而却步。白术想到白鹭,她应该是出入这种地方的人,心里的隐忧便浮出来,目光投向熙来攘往的人群,全是陌生,一种秋凉的心境弥漫了他孤独的心。
    过了小十字往东是渭河公园,白术看了一下手机才三点钟,他便径直的进去,门卫叫他买票,他忙买票,就顺利地进去了。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园林工人在布置菊展的花坛。白术无心赏花,绕过硕大的声光水池,来到一座土山造的树林。白术很奇怪这里的山都没有石头,就连工地很深的基础也不见一块石头。记起旧书上读过说:三秦大地是皇天厚土,这厚土倒是名副其实。
    爬上高高的土山,坡上浮土很厚,无法立脚,要不是路旁树木的借力,是根本上不去的。上了山,俯览渭河公园,是由两个大湖组成的,中间一座虹桥贯通。湖边林下零星的钓鱼人,垂杆弯弯的放着长线,这是川内不常见的,公园的雨是禁捕的。白术站在一株老柳下,柳条已垂及水面。就在老柳的旁边,一块朴实的石碑后面有一土堆。石碑上记录着九五年一个十五岁的女学生,救落水儿童牺牲的事迹。想她的青春化作了尘土,那救起的小孩是否还记得她?白术摘了支柳条插在十五岁学生的墓前,一声叹息,多一份崇敬。一只白鹭从高树飞到湖岛上,掉了一片白羽摇摇地滑过白术眼前,他想起白鹭。白术坐在老柳下,其心完全不在树下,湖中白鹭的远去,他觉得自己就是掉在水里的羽毛,完全没有分量。
    公园里的人渐渐散去,白术还守在老柳树下女学生的墓旁。他总觉得少女前世和他有过约定似的,多少年了,他就这样怀念,终于有了实际。其实他是在守候白鹭,他觉得白鹭会投宿到这里。他等得苦的时候,老天给他的是一无所有空荡荡。隐隐觉得那女学生就在咫尺的林间轻诵,正是白鹭读书时的声音: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
                            
                            
    当园丁发现白术的时候,错认为他是当年女学生救起的儿童。园丁向他说起十年前的这一天,女学生如花的青春就陨落在湖中,白术仔细地听老园丁的讲述,把自己当作少女救起的儿童。儿童的年龄算来年龄正是十八九岁,他情不自禁地跪下去,园丁当然不知道白术的泪寄托着怎样的哀思。此后每当想白鹭的时候,他就会到这里,看林梢的白鹭,缅怀女学生青春。
    白术回到工地的时候,还没从心境里走出来,工友都逛街去了,只有滑头一个人在工棚里。滑头说,哥们烟酒钱没得了,要预支一点。白术见长了肉的滑头有了精神,一点不体谅他的心情,口头不是心头无奈地说:
    “滑哥,再坚持十天,预支款就发下来了,没烟酒可用饭菜票去服务部换,将就一点,我也是山穷水尽了。”
    白术递给滑头一根白沙烟,滑头接过,一口吸了小半截。白术拿出只有两根烟的烟盒:“你拿去烧。”
    滑头见盒里只有两支,拿了一支出去了。
    白术躺在床上,眼里含着忧郁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那头很自豪,要白术放心,家里的一切他照顾着呢。
    白术带四十个人走的那一天,村上的人都是看见了的,有些想来而没来的人都去找白术的父亲打探消息。这让父亲眉毛都高了三寸,自己的儿子就是个大大的老板,梦里他睡着了都笑醒。白术受了感染,散杂的思绪集中在工程上。他走出工棚,在服务部拿了一包烟,给树根打了个电话。树根坐在工地外人行道的栏杆上和几个人在聊天,老泉也在其中。白术和大家打过招呼,坐到树根身边。拿出烟给大家洒了一零。问树根的施工情况,树根说,基本上了正轨,就是滑头的那帮人有点不受管束,吊儿郎当,手脚快,质量差,打了几次招呼都不听,已给滑头说过了。树根就是一个帅才,自己能解决的事都撑着,从不给白术找麻烦。当白术说起工人缺零用钱的时候,树根说,他还有一千元,先拿去用。白术拍着树根的肩膀说,好老表。白术忙给滑头打电话,生怕他出意外,叫他过来拿钱。白术环顾像落雁一排坐在栏杆上的老乡,心里有种流落天涯的感觉。
    滑头来了,还有两个人。白术拿出三百元给他,要他节约用。三人接过钱穿过柳树的林荫,消失在夜色中。
    白术到咸阳这么久了,还没有到市中区走过。他和树根穿过梧桐掩隐的一条小巷,不远处就是广场,广场的右边是农贸市场,左边是超市,广场楼上的舞厅霓虹灯字幕闪烁不定,踢踏踩的乐奏震撼着地面,摇曳着惯于夜生活的人们心旌。
    树根说:“老表,进去喝杯茶。”
    他们上了二楼。舞厅装饰豪华,容纳好几百人的舞池,带设了雅间,像珠玑散着各色的光彩。浓郁的印度香洋溢着温馨的气息,一曲《夜来香》舒缓的情调有几分暧昧。歌女一袭素白的长裙,歌声缠绵悱恻,浓妆的眼睫有泪光闪烁,声情并茂的演唱感动了白术 。他默默地坐在白净的软皮沙发上,紫色的灯光扫在他的脸上有些恍惚。他想起了在学校的一次晚会上,白鹭 也是穿了这么一件白裙, 云鬓高髻,纯洁得如白天鹅。就从那一刻,他暗恋上了白鹭。然而她是绝壁上的花。
    那时候白术在紫藤文学社担任社长,在学校小有名气。时常见他在学校的小树林里走着,一副孤芳自赏的样子,他生性安静,并不引人注目,像一只枯叶蝶,只有在人们注意花的时候,才注意他的姿态,感到他朴素的思想。就是在那次学校的联欢晚会上,白鹭朗诵了他的诗《白鹭 你去何方》
            ……
            秋天,瘦了岷江
            白鹭,你去何方
            ……
    白术写诗的时候,并没有如此感动,当白鹭朗诵这句的时候,他感动得泪光闪闪。白鹭独立的标姿独秀,卓尔不群,舞蹈表现得淋漓尽致,生动感人。白术觉得这诗就是为白鹭写的。白术把这首诗工整地抄在一本精美的硬抄上送给了白鹭。他成了男同学中那些富家子弟羡慕的对象。少年白术在童话里享受着诗意的青春。
    歌女唱完一曲《夜来香》,接着唱《茉莉花》。树根叫了两瓶啤酒,俩人就瓶喝起来。一曲完罢,舞池人尽,华灯明亮,坐在池边的雅间,情侣舞伴,在浪漫的灯影里怡人温馨的气氛中,耳鬓厮磨。白术和树根有几分寡默。白术望着还没有卸妆坐在吧台边的歌女,到吧台买了一束玫瑰送给她。歌女礼貌地莞尔一笑,说声谢谢,目送着白术走过长廊。
    俩人下了楼,走过农贸市场,树根说走工地的后门回去近些。这是一条老街,属于待拆迁的旧城,理发店和按摩院集中在这带,他们走过的时候,不时有老板招徕生意。白术一见按摩院中粉红色的灯影,便有一种本能的反应,迫使他记起不久前的故事,他想起那个逃跑的女学生。听说这里的生意人,大都是跟四川挨邻的岭南人,口音与乡音相近。树根常年在外,走南闯北,已经习惯这种流离的生活,他告诉白术,这里的消费很低,不像四川很黑。俩人闲聊着,转过一家卖糊辣汤的面饼店,看见滑头和老泉正从一家按摩院出来,见了白术,想躲到梧桐树下,树根喊着了他们,俩人嬉皮笑脸的走过来,给白术递了一支烟。
    老泉说:“陕妹温柔。白术,体会过没?”
    白术不语。树根说:“小心触霉头,咸阳不是杨柳街,逮到要脱你一层皮。”
    “我们又没整啥子。”滑头反驳说。
    “我跟你们俩丑话说在前头,挨了各自倒霉。以后的零用钱一个月只有二百,其余每人办一张卡,回去再给。”白术说。
    俩人不开腔,知趣地走了。白术看了一下手机已十点了。对树根说:
    “明天要初验,各班组要收整一下。”
    树根点头。快要走到后门的时候,杨西舟从后门出来,对白术说:
    “正要找你。走,边走边说。”
    树根说,“失陪了,我明天还要出工。 ”
    杨西舟拍着白术的肩膀:“老弟,要给老兄撑起,别给我丢死耗子。你的兄弟伙做事不是很落教哦。”
    “你是说滑头吧?”
    “好多地方都有问题。”
    “杨老板多指点,全靠你帮助。”
    到了一家整洁的“丽人发廊”,杨西舟说是四川老乡开的,走,进去照顾一下。
    发廊老板跟杨西舟熟悉。干洗带按摩,人均消费20元。发廊妹把杨西舟安在椅上,态度很随便。看来他们是老相熟了。一个长发的洗头妹把围布围在白术的颈上,神情冷漠。白术如坐针毡,想那洗头妹把自己当作异类,心头很不舒服。这边见杨西舟和洗头妹谈笑风生,言语暧昧。白术冷着面孔,像木偶一样任其摆布,一言不发。按摩的时候,白术闭着眼睛,整个心随着长发女的一双纤手游走,少女的长发无意拂在他的面颊上,一种莫名的感觉,痒着他的神经,于是,他专心地享受着。
    结账的时候,白术坚持付款。进了工地后门,杨西舟告诉他明天到办公室先预支一万。白术感激,几日来的困顿一时消解,这晚是白术到咸阳睡的最熟的一觉。
    国庆节中午,食堂每人免费供应肉一份。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浑身沾满泥灰的民工,或蹲或坐在钢筋砖块、水泥板上吃饭,锑盆米汤,洗碗水溅湿的路上,洒着饭粒,一滩浊水正从水龙头蜿蜒出去。砖块垫步的路上,走来一位打扮靓丽的女子。赤裸着上身的老泉眼尖,先看到白鹭,大声喊叫白术,众人听见,把目光集中在白鹭的身上,白鹭穿着别致的秋装,在杂乱的工地上如一朵白色的牵牛花,牵引着民工的眼睛。白术听见老泉的喊声,忙从工棚出来,见了白鹭有点意外。上午刚从工地上初验下来,还来不及换洗一身的尘土。白鹭笑盈盈地走过去:“哎呀,弟弟吃苦了。”这一声让白术心软得糯成一团。看见众人围着老泉问这问那,这才想起该叫白鹭进屋坐。白鹭进屋,白术忙拿了图纸垫到床上。
    白鹭一直笑着,这让白术有些发毛。他说:
   “你咋不打个电话?”
    白鹭靠近白术弹弹他身上的灰尘,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套名牌秋装,眼睛一直看着白术。    
    白术问:“吃饭了吗? ”
    “吃了。”
    门外民工正远远的往这边看稀奇。
   
    白术看白鹭剪了长发,烫了时髦的卷发,心头酸酸的,怅然若失。他一直心仪白鹭乌黑亮丽的长发,那种清纯古典文雅。
     这时白鹭的电话响了。
    “好,马上出来。”白鹭向白术莞尔一笑
    “对不起,我要走了。”
    她握握白术的手,从包里拿出一叠票子递给白术:
   “做工程要花钱。”
    白术送白鹭到大门口,办公室走出一个富态的老总,和白鹭上了一辆小车。开门的时候,白鹭向富态的中年介绍说:
    “这是我的弟弟,白术。”
    中年笑过,算是招呼。
    白术目送小车上了立交桥,交织在车流中。白术的心如一片秋叶在掉在池塘,打了个漩,沉没了。
    回头的时候,几十个老乡站在自己的身后,他突然想起一部电影里那首《走西口》的歌,眼睛里有些湿润。
    白术回到工棚,大家用刮目相看的眼光望着他,老泉说:“兄弟,这会心落了。”
    白术趁大家都在,拿出一本记录本,要老泉按人头100元预支给工人。大家签名领钱。
    下午收工的时候,树根告诉白术,下午工人干活格外的认真起劲。白术明白这跟白鹭的到来有关,这就好像庄稼地里施尿素,长势喜人,丰不丰收那是另一会事。把民工的预支款发了,白鹭给的一万就算结余。这让白术的心头踏实了许多。
    晚上他把滑头、老泉、树根叫拢一堆,在一家川菜馆里喝了一台酒。酒后接到杨西舟的电话。树根说,又来起砍了。白术明白,这是工地的规矩,大凡预支、结算的时候是要办包工头的招待的。招待的好坏,决定着后路是否通泰。舍不得麻糖,就粘不到光,后头的门槛子够你爬。树根说,白术你去吧。
    白术见到杨西舟,还有张施工。一路上张施工总是说工人的活路里扯火,看在四川老乡的面上,他说了很多浮水话,不然初验是过不了关的。白术连说感谢。
   “天天楼上楼下的跑,该请我去松活下噻。”
   “哎呀,张工,白术也不是小家子气,说那些。”杨西舟忙打圆场。
    白术看一眼杨西舟,老板不像老板,你日怪,光找我办招待。心头这样想,口头还是说:“去哪里?”
    “老地方,丽人发廊呗。”
    几十岁的人了,这么大的瘾。想到张施工以后关照还多,便说:“我不去,你们去。”顺手甩了一百元给张施工。
    “你咋不去呢?人多才好耍。”
    三人进了丽人发廊,张施工说找长发妹,长发妹先上来招呼白术,张施工很尴尬,给他另外给他安排了一位。
    杨西舟和张施工进了包间。白术说,我只洗下头。
    长发妹从镜子里望一眼白术,白术觉得这女子与众不同,产生了好感。长发妹说:“两块肇坛子。”
    白术听见里间打兔翻玩的笑声,问长发妹哪里人。
    长发妹说:“安岳的。”
    长发妹给白术洗头的时候,一个警察进来了一下,见她不空就坐在沙发上等着。长发妹介绍白术:“这是老乡,白老板。”
    “我朋友。”
    白术递支烟给他:“打工的民工。”
    警察见白术一时半刻不得完,先告辞走了。
    “你男朋友?”
    “不是,社会朋友。”
    长发妹奇怪的从镜子里看白术一眼,白术自知唐突,不觉脸热。
    “你们这些包工头,很有钱呵。”
    “啥子钱啊,土碗工。”
    白术看镜中的她,很纯的样子,那纯不是天真,是老于世故的一种傲气,自命不凡。她不谈别人的不是,只说自己本分,是另一种聪明。她和白术东扯南山西说海的过了时间。杨西舟和张施工出来的时候,她手上的活路也完了。结算的时候,一共三百。白术吃了烟子打不出来的喷嚏。三人出来发廊,张施工说买包“云烟”,一模手上忘带钱了,白术忙替上,顺水人情拿了两包,杨西舟也给了一包。俩人心满意足地去了。
    白术看时间才九点。漫步到广场,漫漫的秋风扫动着花园的树叶,把光影弄的很迷离。几个街舞爱好者聚成一堆,圈成一个圈,轮流上阵展示各自的绝技。白术挤进去,只见一个妙龄女子正翻手腾挪,辗转一个鹞子翻天,头顶地,脚朝天,风车似的旋转。白术见了觉得倒像青蛙投水,陷在烂泥潭里的挣扎。正在他疑惑的时候,那女子一个鲤鱼打挺,长发甩动如飞镖绕场飞跃起来,赢得全场掌声。白术退出人城,到花园边的凉椅上坐下来。一个背着石榴的小贩便上来兜售,白术不要,那小贩就一直缠着,非要白术买他的石榴:“你川娃子,莫钱。”白术恼了,小贩反倒放了背篓,非要白术买。白术无计可施,也无人帮他说话,自认晦气。正捡了两个放到袋子里,那边,老泉和滑头从超市里出来,见白术跟小贩纠缠,便跑过来,听了原委,冲小贩说:“川四两,陕西半斤,河南侉子斤打斤,买你个球。”
    那边小贩还不走,老泉说:“皮子肇痒,大爷好几天没练手了,滚。”
    白术忙摸出两元钱递给小贩。
    三人掰了石榴吃着。
    滑头从西服襟里拿出一瓶西凤酒,老泉说:
   “狗日的,硬是眼快手快,好摸烟袋,好久下的手?”
    “你晓得都完球。”
    白术说:“乱整要不得,逮到脱不了爪爪。”
    老泉说:“走,把它洗白。”
    三人进了农贸市场的一家小馆子,要了一盘驴肉,三块鸡腿,把一瓶西凤裹腹了。
    酒桌上,白术警告滑头班组的施工质量有问题,要他整改,要不结算的时候麻烦。滑头说晓得,放心。才发了钱,干这勾当,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第二天白术和张施工上三楼的时候,滑头班组正在加紧完成砌体的扫尾工作,收拾落地灰。张施工说:“白老板,你自己看,这样子能交工么?”
    白术给张施工递上烟,忙喊滑头过来。
    “你说没问题,咋整法?”
    “张娃,你妈的别歪起屁股整人。”
    “我整你啥子?”
    “你心知肚明,不就是没请你嫖喝嘛,我看了别的班组,有哪点区别?”
    “好,那我不管了,交不交得了,关我雀事。”说完就要走。
    其它民工见了都围过来:“抖他娃的肉!”
    白术忙给杨西舟打电话。杨西舟说:“不行就返工,损失材料由班组自行负责,没得柔整。”
    张施工忙拖过白术的手机给杨西舟讲,白术不给。
    民工向张施工靠过去,滑头的拳头已顶到他的面门。
   “锤子锤,打闷雷,说钱就是锭子会,早就听说你娃屁眼黑,老子们不要了,今天就要锤你杂种的肉。”
    几个民工上来把张施工架到了窗口,要往下扔。
    “丑话说在前头,做事讲天良,你们以这种手段整了好多人?我们是换来的第三拨人了。白术,你不晓得,龟儿子坏球得很。”
    白术说:“要不得。”
    滑头给他递了个眼色。
    “验收的字,你签不签?”滑头问被民工抬起的张施工。
    “不签字就把他娃丢下去!”
    众人把张施工的前半身移到窗外。
    “你敢。”
    “哼,下去后,我们尽都说是你不小心掉下去的!是不是?”
    “是的!”众人齐声说。
    “甩……”
    “我签!”
    大家放下脸色煞白的张施工,滑头拿出验收单递过去。
    “尽都是四川人,何必呢。”张施工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签完字,悻悻地下楼去了。
    滑头见愣在那里的白术,说:“莫来头,他娃儿屁股上夹得有屎,别怕他。”
    白术说:“该修整的还是要修整,等两天要交工了。”
    说完,追着张施工的背影下了楼。张施工见他后面下来,三步并作两步,下得更快。白术忙给树根打电话。
    树根和老泉过来,叫滑头把该做的做了。滑头安排后,四人便到渭河公园商量对策。
    树根说滑头说的是实话,杨西舟这帮人是黑。现在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中,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面对七十多个民工的工资,除去生活预支,还有十多万的工资,咋向民工交代?!权宜之下大冢还是忍点气。白术沉默无语,他在想如何下杨西舟的软楼梯。眼看时间不早了,白术让他们先回去,还是做好下一步。
    三人走后,白术在法国梧桐树下的凉椅上,捡起一份三秦都市报,看见报上登了一则秦隆步行街的消息,心头似乎有了底。

【欲知后事    且看     第三章 疏雨滴梧桐】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2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空手容易入城廓,两袖清风寒,高楼纱窗望少年,相逢醉梦间。

长安冷,咸阳咸,白鹭归四川。渭河久别老城远,重寻此路难。


发表于 2008-10-12 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又等哦?哥哥

 楼主| 发表于 2008-11-4 17: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风雪异乡人


    第二天,老泉去找白术,白术病倒了。
    老泉说,天气已下凌(冻)目前室外已无法施工抹灰,沙灰摸上去,等气温回升,就出现空鼓现象。搅灰工也不好把握加水量,看似干稠,实际清稀,抹灰上墙,前功尽弃。白术忙给公司打电话,说明原因。公司了解情况后,要求抹灰工都转入地下室。
    下午老泉报告,地下室都是混凝土浇铸,半天不收水,稍不注意搓沙压光就大面积脱落。楼梯口还勉强,电梯井就无法施工了。要求增加照明,在地下室牵上碘钨灯烘烤。
    白术勉强起床到地下室看了看了一下,构造柱的绑扎丝还需清理,阴阳角不呈直角,还得请示公司,由钢筋模工修理校正。因为地下室的施工面不能铺开,工人过剩,为了减少窝工,把工人便分成两班,轮流休息。
    白术出了地下室,工地上由于近日下雨,基础的泥土还没有处理,弄得一地泥泞,进出都踏在垫脚石上。白术看了前几天抹的灰,轻敲都有些空鼓现象,原因是沙浆水份被冻,干后收缩造成的。这须敲掉重来,白术给李总打了个电话,下来协商解决。一个多月未进工棚了,白术进去,休息的工人在打牌、聊天、看书,有几个在补瞌睡。见了白术,大家招呼白术来参一方,白术说,你们玩。白术发现滑头的那伙人都缩在被窝里冷落殃欺的样子,问他们怎么不玩牌,他们说没钱了。“给树根借了没有?”他们说:“没你在,不敢提。”白术忙给树根打电话,树根便叫老泉预支给他们。他们垂头丧气的脸上才高兴起来。
    看书的明华是一个考上高中而无钱读书的少年,因为未成年,白术不让他来。上次白术回去,他缠着一定要来,白术便安排在架下给泥工打杂,帮助树根记一下流水账。小子踏实,大家都喜欢他。他向白术讲,他挣了钱还要去读书,去读中专技校,学建筑专业。白术支持,私下把公司补助他的饭菜票给了明华,明华这会正在补习功课。白术问他冷不冷,明华说,有点。白术看看工人的被盖,该加厚了,便吩咐老泉每人加床被子。明华踊跃和老泉去买。白术叫明华回来,到他住处送一件从家里带来的棉袄给他。
    白术从工棚走出来,走过二幢是女工棚,听得见里面有说话声,觉得奇怪,便走近去看,正撞上和穆延安一道来的甘肃人,正要问他干什么,后面走出同乡邻居的老婆春芝,见了白术,脸一下红了。也不多话,甘肃人和春芝一前一后的去了工地。白术莫名其妙。
    白术去医院打了一针,到了晚上,病情轻多了。靠在被上看一本从西安买回来的《美文》杂志,白术向来崇拜贾平凹,特别是他的散文,庄雅充满着灵性,甚至诡异的玄妙。前几次去西安很想去拜见他,却因时间关系没能成行,他对贾作家的思想怀着神秘。
    好久没有来往的杨西舟打来电话,说有事找他商量,白术说要紧吗,不紧就明天吧。杨西舟以为白术傲气了,语气便有些央求的味道,说在“木桶”洗脚房,有事相求。白术放下书,顺便带了给明华的棉袄,走过工棚的时候送给他。见了树根,问春芝的老公回去那么久咋还没来?树根讲,她的公公病重,又有娃儿读书,怕一时半刻来不了。环顾屋里,甘肃人都出去喝酒去了,他们喝酒是大碗的牛饮,只见他们堆在床脚充满羊膻味的被褥。问起老泉,好像和他们一道去了。白术问树根,穆延安的预支帐如何,树根说,工资没有多少剩余了。杨西舟一再催促,白术便走后门出去,走过女舍时问一嫂子,春芝在吗,她答出去了。
    白术走在宽窄巷,没有路灯,居民的门面窄而矮,密密层层的小砖楼矮立在梧桐树掩隐的阴影里,三两点灯光亮冷在窗口,有老叟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来,一口浓痰的就从上面飞下来。墙根窜出一条野狗,把白术吓了一跳,跺脚一吼,狗顺着墙角跑了。梧桐树下的瓦房上一只白猫“妙——”的长嘶,跳到了别家的院坝里,厚重的门传来湿闷的开门声,把白猫撵了出来。白术唤了声“咪”,猫咪并不理会,爬上了树子。刚才开门的小院走出两个年轻人,穿着白色的情侣羽绒服,在冷清的巷子里引人注目,女子挽着青年的手,铜钉的高跟鞋在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白术跟在他们后面出了宽窄巷,大街上路灯明亮,对面就是咸阳报社,文联也在那里,听说咸阳有个文学季刊叫《秦都》,尚不得而知,白术见了陈旧的老楼,心里就有一种崇敬的情绪升起。听寒霜说过咸阳的大作家陈忠实的老家和她是一个屯的,寒霜倒说过邀他到礼泉一访,但一直没有下文。
    进了洗脚房,杨西舟已等在那里,一路的还有滑头。滑头招呼白术,白术心头有点就别重逢的感叹,他一直是挂念着他的,见他和杨西舟在一起也就放心了。对工人找他要工资的事只字不提。
    三人安排在一间屋子,分别被洗脚妹脱了鞋袜,泡在滚烫的藏药盆里,脚脖上为上浴巾,那浓烫的蒸汽便完全渗透入肌骨,祛寒除湿,身心都暖和起来。洗脚妹端来热巾,给三人擦手,慢慢修剪指甲,都不说话。在宁静饱满的温馨中,她们先按摩了上身,白术感冒酸软的颈子经此揉捏,脚下温暖上升,血液畅通,热潮灌顶,面色红润,他闭目享受,只听见手与布摩擦的声音。洗脚妹按完肩颈,按手臂时,白术才挣眼细看她,是个典型的陕北人,要不就是甘肃妹,脸上的高原红虽褪了色,却还留着云翳,腼腆得怕见人似的连正眼都不敢看白术。按到手掌,她使劲从手指将血液上推,在手颈处紧握着,白术顿时手上有肿胀麻木的感觉,足有半分钟。洗脚妹侧下头,用她的发划过白术的手心,痒酥的感觉来不及体会,洗脚妹已放开手,久憋的热血喷射到指尖,一阵热辣的刺痛之后,一股浊气,遁门而去,沐浴在热息,身心通泰。
    洗脚妹开始洗脚,杨西舟拿出烟给左右的白术和滑头点燃。三股香烟在暗重的空气中凝滞不动,压缩成雾,绕过吊灯的红光,丝一般抽长,穿过窗帘,似乎穿过了窗隙,又被冷气逼回来,昏浊了房间的空气。杨西舟深吸一口烟,喷鼻吐出,直呛得洗脚的妹子一阵咳嗽,杨西舟扭头向白术:
    “老弟,我遇到了点难题,请你帮下忙……”
    “只要帮得上,你说。”
    “东城区工地的工期要紧,想你支持一下。”
    “需要多少人?”
    “多少不限,多者当然更好。”
    “我给你二十人,工资咋算呢?”
    “你开个价。”
    “不是外人,我给多少,你也给多少。”
    “不,我再给你每人每天补助10元,我向来不让人吃亏的。”
    “时间多久呢?”白术想了一下,工地现在80多人,几个探亲的还没有回来,寒潮一时半刻不会消解,只有五六楼装砖,腾出20来人问题不大。前几天轮流上岗的情况就不存在,工人可以满工满勤。便决定先安排二十人。
    “到年底行吗?”
    “好,明天就过来。”
    “最好派我的那班人过来。”滑头说。
    “杨老板,将心比心就好,弟兄们过来要善待他们。”
    “放心。”
    洗完脚,杨西舟说去喝酒。白术说就免了,自己感冒还没好,你们去,改天再陪。目送着杨西舟他们去,滑头怎么投靠杨西舟麾下,而不带他的兄弟伙呢?这让白术不得其解。这次滑头又让他的人过去,兄弟伙不找他要工资才怪,明摆着自找麻烦。也许滑头挣回了工人的工资,要了结,重振他的雄风,白术觉得也好,工人能要回自己的工资,滑头能走正道,早迟他们还会联合的。工人一去也许有去无回,白术未免心痛,但他相信杨西舟说话算话,他以自己的真心能换回工人的心。本来树根和老泉在排工的时候难免有偏心,这回也去了这个心病,顺水推舟免得时时担心。想到这些,他便给杨西舟打了个电话,约他草拟一份合同,帮工工人的工资由杨西舟给自己,再转发给工人。杨西舟顿了半刻说,也行。
    白术回到工棚,出去玩的工人也都回来了,他就把杨西舟派工的事讲了。滑头那帮人听说工资在白术手头拿,也就放心听从安排。白术说完,见穆延安那五六个甘肃人也在,那天和春芝私会的甘肃人,这会才看清楚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比春芝的老公年轻帅气,一头微卷的头发,浓密的胡髭,白术觉得是维吾尔族人,眼睛发出狡黠的光,这会正抽着烟,露出焦黑的牙。听说他会跳新疆舞,有一副好嗓子,难怪让春芝着迷。白术走过去,穆延安起身相迎,那维吾尔人似乎很傲气,没有一点要搭理白术的意思。白术直指他,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了一句土话,白术没听懂,想治一下他的桀骜不驯,又不知如何下手,只好忍了,叫过穆延安。
    白术把老泉也叫出来,和穆延安商量维吾尔人的事。白术说,同乡把老婆交给我们,我们要对他负责,叫穆延安劝告维吾尔人别惹是生非。老泉说他们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白术骂:“狗屁,咋没听你说过?”
    “人家的私事,我管得了那么多。”
    穆延安胆怯地看着他们,忙劝和。这时,维吾尔和春芝正走了过来。春芝落到后面,维吾尔问老泉“么子事。”白术也不理他,走到春芝面前:“嫂子。”
    维吾尔转身横在白术面前,老泉也插在其中,双方成对峙的状态。老泉说:
    “绵羊,过去哥们没说啥,今天白术说你这样整要不得,你就收捡点。”
    绵羊是四川人给他取的外号,缘于他的一头卷发。
    穆延安见势不妙,忙拉了绵羊回棚里。
    白术和春芝家同檐沟出水,挨邻壁近的,她老公娶她不容易,家里已有一个读小学的女儿。春芝在社上颇有几分姿色,平素同乡老哥都心疼她,放在心尖上,也是这种娇惯,让春芝有点自以为是。她老公才回去半月,就跟绵羊掺和上了。“嫂子,你不要这样子,你晓不晓得他的底细?”
    春芝不开腔。低头回了工棚,白术便告知树根的老婆,平时看紧点,要不咋向同乡交代。树根在分工的时候把两个人隔离开,免得日久生情。
    回到宿舍,白术决定月底结了工资便把春芝送回去,免得带来洗不清的罪过。
    明天白术和杨西舟签了协议,带二十人到了东城区工地上,一片开发区上还有几家钉子户的房子没有拆迁,正在强制拆迁,两三张旧门板上联名写着告市拆迁办书,告市民书。白纸黑字,红颜绿色作了很多着重号,意思是赔偿不合理,安置不公。几辆铲车已集结待命,举着它的利耙。随时啮碎钉子户。白术细看在楼顶上一个太婆提了桶汽油,准备引火自焚,保障自己的权益。两三家报社的记者的镜头对着她,被执勤的警察干预着,行动迟迟没有执行。街办主任已上楼做说服工作,似乎没有奏效,太婆的汽油已浇了一些在房檐上,举着打火机。两辆小车过来,大概是什么领导,商量了一阵,警戒才解除,围观的群众才散去。
    白术把工人交给杨西舟便回去了。走过钉子户的门口,里面好像没有人,听说户主妨碍公务已羁押。老太婆在房顶上,冷飕飕地卷成一团,汽油桶不离身边。脸上的皱纹和眉头交集在一起,看不清表情。好像一团乌云,随时都有可能被吹走。这时有人送了饭菜上去。白术想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话,他觉得公平二字好艰难。
    白术心情郁闷地走到渭河公园,冬天的公园已冷清,行人杳杳,冷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到湖水里,漂浮在水面上,如扬帆的船,随风转向,把持不住,慢慢坠入湖底。菊花的败残萎成一团乱黄,在干燥的空气中风干,只有一两朵什么未明的红花在凋残的季节以夺目的艳丽,点缀着游人的心境。白术每年这个季节手脚都会生冻疮,咸阳的冬天虽冷,气候干燥,却并没有生冻疮,这使他在冬日的天气有一份好心情。照相师傅从摄影棚里走过来,要白术留张影,白术在一棵已脱光了叶,枝条婉转凌利的什么树下留了一张影,一星期以后才能取照。白术爬上虹桥的顶端,可以看见咸阳湖正在施工,一张大幅的景观图立在河堤,要把渭河截流在公园的外围形成一个人工湖,重现昔日渭城朝雨柳色新的景致。桥上一个白发老者正在对湖素描,淡淡的铅墨轻帚出冬色的冷淡寡寞,不知什么鸟从头顶飞过,屙了一坨白屎掉在画板上,画者懊恼半天,苦想冥思,就那鸟粪喷溅的形状漫延成一湖泉眼,跃然纸上,老者兴奋向天感谢鸟的神来一屙,盈笑而去。白术走到桥的另一端,一个面积不大的湖岛,一片树林里有一个中西合璧的廊亭,一间六角形的木屋,是小小的咖啡屋,三两张桌子,只有一个年轻人,在靠窗的一方小茗,一本杂志放在桌上,油墨的馨香隐隐可闻。白术挨邻坐下来,要了一杯巴西热咖啡,一筒两克的浓奶,一块方糖,一杯白瓷带耳的浅杯,散发着苦涩的浓香,白术将浓奶倒入杯中,再放入方糖,油黄深色的咖啡与奶汁混合发出醇厚的香味,白术轻啐一口,苦涩中有甜淡的味道。青年好像被白术搅动咖啡的声音影响,回头友好地望一眼白术,白术觉得他好像在等人,而那人迟迟没来,一直望着跨在湖畔的虹桥。白术问:
    “你的书,可以看看吗?”
    青年不答,把书递给白术,白术翻阅,是咸阳本土的刊物《秦都》,上面有青年的文章,还附了他的照片,白术便知道他叫乔雨。白术递了支烟给乔雨,乔雨笑迎接过,接了火和白术攀谈起来:
    “你是四川人?”
    “不错,你咋知道呢。”
    “我在成都川师大读过书。”
    “现在在咸阳工作?”
    “在报社。”
    “记者?”
    乔雨点点头。“你在咸阳做什么呢?”
    “打工”
    乔雨扫一眼桥上,问:
    “你家在成都?”
    “四川的一个县上。”
    “看你是包工头,很有钱。”
    “土碗工。你文章里写的那个女生是我们眉山的。”
    “你认识她,我读过她的文章,很好的文笔,有民国名媛张爱玲的风格。”
    “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吗?”
    “在一家杂志做编辑。”
    “已经三年了,你有她电话吗?”
    “没有,读书的时候,她到过我们文学社。”
    “你爱好文学?”
    “喜欢。”
    乔雨伸出手,“交个朋友。”
    白术起身相握,“认识你很高兴。”
    乔雨从皮夹里拿张名片递给白术。
    “你能告诉我,媚现在的情况吗?”
    “我不知道,只知道她是眉山的才女,很崇拜她的。”
    “时过境迁……”
    “你们之间的故事很感人。”
    “故事,故事,已过之事,只能是故事。你什么时候回四川?”
    “年底去了。”
    “碰见她代我问好。”
    “一定,你的书送给我吧,也好有个信物,不然她不信的。”
    “好,送你了。”
    有人推开门进来,直呼乔记者的名。不是别人,是白鹭。因为白术背对着门,白鹭没有认出他。这会乔雨介绍:
    “这是刚认识的朋友。”
    白鹭惊诧:“白术。”
    乔雨愕然,看看白鹭,望望白术。
    “你们早就认识?”
    “你们有事,我先走了。”白术起身欲走。
    “好吧,再会。”乔雨目送白术出来咖啡屋。
    白鹭也不阻拦,向他挥手再见。
    白术头也不回地走过石桥,出来公园门口,在左边的一家咖啡屋坐下来。他不在咖啡里加糖,喝着苦咖啡,眼睛不离公园门口。一直等到公园关门,才见白鹭跟乔雨一路出来,俩人谈得很愉快,上了白鹭停在门口的小车消失在冬天的暮色里。
    白术拿着乔雨的书,看见门口一个老头和太婆在铁炉子上烤火,一把将书丢进去。也不管老头背后的责骂,脸上露出悲怆的表情。
    晚上白术关了手机早早地睡了,像一只蜗牛卷缩在壳里舔舐流血的伤口。他很想睡过去,再也不再醒,可是由于咖啡的作用,久久没有睡意,自己就是一粒咖啡豆,听见研磨机粉碎了自己的骨头,研细了自己的头盖骨,搅在白鹭笑声的漩涡里,被一只残忍的手端起来一饮而尽,完全被消化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术昏沉的听到了敲门声,他懒得理会。又沉沉睡过去,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响声。他勉强撑起来,拉亮灯,塞了鞋去开门。以为是老泉,也不问究竟,又回到热被窝。来人这才进屋。白术闭着眼睛,见来人不说话,问:
    “啥子事,说嘛。”
    朦胧中,他看见白鹭站在床边,俯下身来,摸他的额头。
    “起来,你还没吃饭,去吃点宵夜。”
    “我不饿。”
    白术起来,披上羽绒服给白鹭倒了杯开水。
    “穿好衣服,凉了。”
    白术也不看她,听话地穿好衣裤。先前的千言万语已如雷鸣电闪之后的细雨润无声了。他只感觉到冷,寒彻心肺的冷。
    “走吧,去吃点东西,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好,太好了。白术冷心没肺地切齿冷笑道。

   白术上了白鹭的小车,一路上,夜在车边化成一河流水。白术感到行人和街灯以一种优美的姿态笑谈着他,自己只不过是小车主人的宠物。白鹭要带他到三星级的酒店,白术不肯,只在一家小吃店,要了一碗馄饨,一卷烙饼。他吃的时候看见白鹭无地自容地袖手在一旁,心里有一种欲哭无泪的高兴。吃了饭,白术再不上白鹭的车,他在路边的梧桐树下走着,白鹭的小车在路边跟着他,白术不走,白鹭就停车叫他上车。白术索性不走了,坐在路边铁铸的凉椅,冷冷地看着白鹭。起初白鹭怕冷,坐在车子里,后来也坐到冷凳上,俩人不说话,看车辆和行人夜鸟归巢似的消失在一幢幢楼梯后,一扇扇的窗户亮了,灭了。
    不眠的路灯洒着寒光与对岸的玻璃幕墙与那些不锈钢栏杆和一条流浪的小白狗,还有一条冻僵了的蛇在老树洞里,映着白天的假象,有光无热包藏着黑暗的阴谋和冷酷的世界。暖气管像肥肠一样在高楼的肚腹里,有多少寄生虫醉生梦死。零星的雪片在粉红色的天空中从路灯下飘落下来,触即化。雪越下越大,大团的雪影照在玻璃幕墙上,六角的姿态飞旋成一道风影,可以隐隐听见她的啸声。于是,一小时之前,二小时之后,咸阳城在一片白色中迷茫了。有一个捡垃圾的老头背着倒抽甲背在垃圾桶里寻找着值钱的东西,垃圾的价值毕竟有限,他背回家的是白雪,他把雪抖在门外,把垃圾收藏起来,雪献出自己的白净后,落进了阴沟。白术看见老头抖在郊外简易的棚屋外的一堆雪,越堆越厚,他明白了财富和价值的关系。白鹭一直望着白术,不说一句话。白术实在不忍,他总是被白鹭的执着毅力屈服,他用手拂去白鹭肩上的雪,白鹭冷冷的眼睛闪出异样的光,她似乎拾起了白术那颗脆弱而晶莹的心,来不及呵护,却已渐渐飘零如雪。
    俩人弃车沿古城墙走到咸阳古渡,身后的车已是一块白馒头。野渡的一遍芦荻枯槁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白术不禁想起“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诗句,轻吟起六百年前秦康王送他舅父重耳归晋的诗《渭阳》:
    “我送舅氏,日至渭阳”
    “何以赠之,路车乘黄”白鹭接吟道。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
    “何以赠之,琼瑰玉佩”白鹭吟罢已泣不成声。
    这便是秦晋之好的典故。俩人相拥在一起,可是白术又怎知白鹭的城府和痛苦。也许在很多年之后他们会记起这个雪夜,想起他们的从前,可是,路一旦成了路,就难免有许多的脚印,层层叠叠迷失了最早的两个脚印。
    白术扶着白鹭回到车上,车已冷冻打不燃火,白鹭便预热了一分钟才发动,但她没有走,而是打开了空调。白术看见白鹭放在车上的手机不停地闪烁,拿起一看她设置了拒接,有几十条短信问她在哪里,白鹭拿过来干脆关了机,把车子开到一片树林中。白术祈求地说:
    “鹭,年底我回去,不来了,你也不去了,我们在家!”
    白鹭不说话,揽过白术,抱在怀里,摩挲着他的头。白术久违了她的体温,心里充满着幸福。仰望着白鹭圆润的下巴,大滴的泪水从上面坠落下来。
    “白术,等几年我们一定回去,再也不分开了。”
     白鹭弯下腰吻着白术:
    “我好想好想把你装在心窝里。”
    “我也想进去啊,永远在你的心窝里。”
    “你要相信我,我永远爱你,即使我白骨现天那一天,我的骨头也刻着你的名字。”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呢,到年底我就挣了十万,再回去包一座山,放一群羊……”
    “我不仅仅是要活出人样,要活的尊严高贵。一些事情你慢慢会懂得。白鹭除了江湖还要有天空。”
    白术挣起身,虽看不清白鹭的脸,分明知道她的心已膨胀。
    “白鹭,我只要你好好的,完完整整的一个你。”
    “白鹭永远是白鹭。”
    俩人再次拥抱在一起。白鹭扭开音响,看见窗外的雪已掩了玻璃窗。女歌手嗓音磁性中透出苍凉,唱出了一首幽怨的越南歌曲《哭泣的月亮》:
   
    嘈杂的夜晚
    在一个冬天的夜晚,我想念你
    这个冬夜我好孤独,没有你
    绵绵的细雨,却看不见你
    哦,雨在哭泣,你去了哪里?
    许多孤单的夜晚,没有你
    期望我们俩常聚不离
    让飘落的雨点,掩盖悲伤
    爱情鸟的翅膀,随风飞走
    渴望你的出现,爱是永恒
    孤单的夜晚,你知道吗?
    独自一人,我正在想你
    雨仍然在下,我在渴望和等候
    突然,你的笑颜闪现在黑夜,草和树相要拥紧
    轻轻地唱起歌,唱出美好的回忆
    有一天,你将回来
    那充满热情的爱
    那首在我心中烙印的歌,永不消失……
   
    天已蒙蒙亮了,雪的世界真干净。白鹭交给白术一个50万的存折,白术看见存折的名字居然是他的,白术似乎明白白鹭的心思,迎着雪后的晨曦回到工地。
    工棚的屋檐下结满了冰凌条子。工人们还没有起床,炊事房的炊烟滚滚在白色的房顶上透出淡黄的颜色,留在地上的积水已经结冰,踏在上面发出嚓嚓的声响,工地堆积的建材盖上了白棉絮,静谧而安稳,四周楼上的居民除了窗外都被刷上了粉白,仅存的一颗杨柳已成了琼枝玉条,人撞上像碰上玻璃棍,哗地碎了一地。白术踩着溜滑的路面,回到自己的宿舍,三下五除二脱掉衣裤上了床,他太困太冷了。
    这天,工地停止施工。白术到下午才睡醒起来,饥肠辘辘,去面馆吃了一碗馄饨,街上只有很少的行人,每家店面里都上了火炉,楼堂里都开了暖气,做起了闭门生意,门口挂着塑料门帘,进出都把冷气逼在外面。咸阳的土著人好像比川人还冷似的,戴了口罩,掩了口鼻的全副武装起来。但是不过几天,白术就知道了这样装扮的作用。北方虽冷,并不像四川潮湿温润,明显的感觉就是嘴唇干裂,手干 皮燥,脸上起了一层麦麸一样的皮屑。他去买脸霜,雪还下着。大街上也扑了一层厚雪,环卫工人拿洋锹和扫把扫雪。车压过的雪硬滑,过路的人不时滑倒,车辆都慢行减速。不落叶的小叶榕都浮肿发胖,人过树下,枝叶支撑不起,哗地就会掉下一团,落在路人的脖颈,引来一阵哗然,白术抖掉头领的白雪虽冷却快乐,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小车像一群白狐穿行在雪的世界,往日的喧嚣都被雪唰唰的飘洒给减轻了。天似乎不曾有,有的只是让人恐怖的联想,莫名的塌陷仿佛人间不是原来的样子,绵延的风雪什么都看不清,脚下吱吱的不稳,总有人摔倒,拍打一屁股的雪泥而狼狈不堪。远郊的村庄已消失在茫茫一片,无边无际。白术原有的好奇心因为雪的越下越大,挥之不去而感到困塞。渭河大桥也粉刷一白,江岸的雪到江心,被流水消融,清冷地不屑一顾滑进雪的漏斗,天地切割成一坨,逼仄得视野只有周围,有人不是你我,只是移动的树,盛开着雪花。恢复那些城墙显现那些榘垛,有飞狐就在古代历史的旷野中,踏爪留迹,秃树的枝上有只乌鸦啼叫。白术想起湖边的女学生是怎样的孤清,他便从凿穿的城墙钻进去,是渭河公园的一个死角。乱树丛中雪已掩了路,白术小心地踩着墙边的乱石来到土山的半坡上。女学生的坟如一块古堡,莹洁地丰满如月,盏盏的似要越树飞离土地,升上天空。白术想自己死的时候,理应有雪,可以心地干净,无声无息地升华。他远看见女学生似乎轻飏的身影,就在那颗坟前的大树上,洁白地和灵魂高尚地完美了,结成一朵冰花,没有表情,透明得什么也没有。白术不想去踏乱坟地的宁静,破坏了洁白。
    正在白术心怀敬仰的时候,一条野狗从墙洞钻进来,叼着一只冻伤了的白鹭,嚯嚯地从他身边逃跑,沿着那坟堆爬上了土山,坐在山上撕吃鹭鸟,深红的血洒在雪地上,羽毛落了一地。白术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野狗一惊,吓跑了,他忙跑过去,白鹭早已支离破碎,只留翅爪和一滩鸟血。白术拾起一根枯枝,在雪地上写下:
  
         暗红渐落离人泪,谁家野犬踏雪径?
    
    他将白鹭的残肢摆成飞翔的姿势,对准一棵树使劲一脚,雪落一地,掩埋了白鹭的残骸。白术默立一会,沿着破城墙的洞,走过渭河的堤岸,消失在一片茫然的白色中。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2 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六章  云卷天道苍
   
     晚饭的时候,大雪封了门。诚实的土元代大家从面馆买回烙饼和夹馍,大家用电热器插在水瓶中,烧开水将就了夜饭。老乡们难得清闲,都躲在被窝里聊天,大家到咸阳这么久了,有的彼此尚不认识,这回都做了自我介绍,彼此称兄道弟,烟来烟往,传递着亲情。远离故土在异地他乡,为了钱,为了城市的建设,一双双沾满泥土的手,如今沾满了水泥灰,一幢幢楼房,就是这些质朴勤劳的民工矗立起来的。透过结满冰花的窗玻璃,他们有点不相信,自己来来回回千百次上下的楼梯,是一块砖一坨浆扶植起来的。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亩丰收的庄稼,一棵长大了的树。
    连续三天的鹅毛大雪之后,天终于放晴了,冰雪消融,房檐滴滴答答地下着雪水,染了尘土的雪泥化成一滩滩污水淌在行道上,树上的雪欲化未融,晶莹剔透地在阳光下闪着晶光,有些刺目。雪水顺树干沐浴下来,在树头堆成黑泥,树痛快地洗了雪澡,展露一树亮丽。市民又还以新鲜的色彩,点缀着都市,似乎都从迷茫中回来,朝着太阳深深地吸了口气,白雪就绕在出气口,人人都喷气似的推波助澜,活了一城的朝气蓬勃。
   工地上冷冻板结了的砂浆须敲掉。老泉正安排工人钻进搅拌机敲打。架管上结了一层雪水,大家要小心注意安全,白术和树根在下面向架上的工人打招呼。办公室带信叫白术去一下。保卫科的人反映了一个情况:下雪天有工人偷了工地的扣件,卖到废品站,人赃俱获关在城区派出所,小偷自供是白术的人。白术打电话给树根,让他清查谁没有上班。过了片刻,树根打来电话,只有“绵羊”没来。下雪天没有上工,自由活动,他们疏忽了。
    白术和保卫科的保安来到城区派出所,不出所料正是“绵羊”,正拷在楼梯的栏杆上。警察解拷带他下来时,还嘴犟,被警察踢一脚:“你龟儿,他妈的还敢跟老子扯犟拐。”
    “绵羊”见了白术低下头,一言不发。带到办公室,“绵羊”的供述书上说他前后干了五次,赃物价值好几千元,前四次的赃物已销售无法追回,已追回的就是最后一次的三口袋扣子。一旁保安说:“早就缀到你小子了,没有证据,不敢下手,工地上前前后后被盗物资,包括电缆、热气阀,价值好几万,老实交代,还有同伙没有?”
    白术连襟带过,无话可说。回到工地,叫穆延安给“绵羊”送饭。保卫科说要把这笔被盗的亏损算在白术的头上。白术说:
    “认罪伏法,最终的结果还是由公安局认定。来的都是民工,我也不敢保证每个人的品质,决定他们的行为。民工违法,有法律制裁,不要一竿子掺倒一坝。”
    出了办公室,白术心头恼火,觉得这辈子坐了一件倒霉事,收留几个甘肃人,叫来老泉,查穆延安等人的工资,平常预支得多,已所剩无几。抬头看见几个穿得破烂的甘肃人,心又不忍叫他们走,只得等候下落。
    眼看已进腊月,年关将至,工期在雪天拖后几日,时间紧迫。白术给杨西舟打电话,问抽出去的人能否回来几个赶工。杨西舟说他也紧啊,再宽限十天,就有松动。白术顺便问了一下前期20%的款啥时候结,杨西舟讲,你在公司,该明白噻,公司清账我就给你了结。白术心情不爽,这几天霉运当头,也没有心思打理自己,胡髭头发老长,便从后门出去,到丽人发廊理发。街沿台阶上,老太婆抬了桌椅靠墙晒太阳,几个小囝不怕冷在檐边弹玻璃球,一珠滚到白术脚下,来不及躲避,一脚下去,差点滑倒。白术捞开塑料门帘,长发妹在炉子旁边烤火,靠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长发泻到地上,叭儿狗在那里打玩,见来了人吼了一声,她吓了一跳,睁眼看是白术。
    “昨夜跳舞,回来迟了,眼睛好眠啊。”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让白术坐:“好久没见你了,稀客啦。”说着,把围布围在白术的脖子上。
    白术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一下颓废了好多。他不知道“绵羊”的结局,不晓得最后的结果,这些事在他的心头绕来绕去成一团乱麻,心智都逼糊涂了。突然想起在这里认识的警察,长发妹的朋友。便问:
    “你那警察朋友是城区派出所的吗?”
    “咋了?是的。”
    “只是问一下。”
    “有事找他吗?我打电话叫他过来。”
    “有点麻烦事。”
    长发妹拨通了电话,警察跟倒就过来。
    “遇到了啥子事?”
    “等会再说。”
    警察来了,长发妹说:“兄弟的事要搁平,难得求你一回。”
    白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警察讲了。警察说那小子挺牛的,几天下来已经炖软了,正在老实交代。
    “怎样的处理结果?”
    “处理有两种方式。一是看受损方的态度,深追的话已够刑法,判二三年。二是积极退赃,有人担保,罚点款也可以出来。”
    “如果罚,要罚多少?”
    “从偷盗的行径和危害来说,是属于小偷,盗窃的财物不属贵重物品。处理意见尚未最后确定。”
    “他是我的工人,出门在外,贪图小便宜,他家境贫穷。你给通融一下,从轻处理,我也好对人有个交代。”
    “唉,白老弟的忙是要帮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长发妹抢过话头说。
    “不是我说了算的,尽量吧。好,就这样,我还有事。”
    “喂,晚上喝酒哈,帮忙了。”
    警察出去了。长发妹说:“放心,他有能耐的。”
    白术悬着的心落了一半,感激地看着长发妹,脸上显出过去没有的沧桑,平素对长发妹戒备的心里这回解了困,心里软软的惆怅。男人脆弱的时候,低落的情绪需要软垫来承接,护他一颗自尊的心。这回白术发现长发妹的诸多优点,全是她的品质决定的。对过去为自己好,以为包藏着企图,深为自己的心机而惭愧,他想今晚要好好款待她。有了这种心境,长发妹的一举一动都让白术觉得温柔可爱,久违的依靠浮在他无助的脸上。长发妹给白术修面,看他的眼里溢出少有的温柔,四目相对,各自心里砰然的动了一下。长发妹的目光移开,白术直直的追着她的余光,看长发从她光洁的面颊上垂下来,仿佛吊岩草,心就像鸟一样挂在上面,荡着秋千。琥珀一样光洁的耳朵,白术看来像隐在黑发丛中的仙洞。他为自己的想象而拍案叫绝,不禁笑从面生,长发妹也乐在其中,其意各表。
    白术修整了脸面,没有离去的意思,俩人便围着炉子烤火。有人来按摩,白术便在堂里帮她照看生意,偶听得按摩房内的说笑声,白术心里酸酸的有了味道。
    黄昏的时候,警察来到发廊,长发妹便关了门,去“满堂红”吃火锅。其间碰到杨西舟,和警察称兄道弟,白术见了他人生得意的样子,分明是对自己的霉运幸灾乐祸,心里便有锥心的痛。席间,杨又过来敬酒,却被长发妹洗涮了一盘:“杨总,发财了也该把欠我的那点渣渣钱还我了噻,别眼睛长在额头上,认不倒人了。”
    “哪里,小妹,咋忘了你呢,改日一定还上。是我离你那里远了,才没来。生意上哥子们还高矮是要搂起的。好,隔桌慢陪。”
    警察告诉白术:“处理意见已经下来了,孰轻孰重看你跟公司的关系勾兑。”
    白术想,李总方面问题不大,便决定明天到派出所再作计议。
    回去的时候,路过一家电器商铺,白术见长发妹手生了冻疮,进去买了一个电热暖手器送给她,长发妹感激,目送着白术远去的背影,面生春光。
    白术去办公室找到李总,谈了“绵羊”的事。李总说,就照派出所的意见处理算了,以后多长个心眼。白术和树根到城区派出所交了罚款2000元,把“绵羊”取出来。怕他再生事,又给了500元路费,让他走人。
    借给杨西舟的工人给白术打电话,要他过去一下。白术“打的”去了东城区工地,下车惊人的一幕,让他莫名的恐怖:
    那家钉子户的房子遭火烧了,老太婆也被烧死,丧棚就搭在坝子上,几朵花圈围着一个黑漆的棺材,没有哭声,只有几个人木然的坐在那里。这大概是几天前的事了,被烧的残楼还有残雪存在房架上,篷布上贴有一幅白纸黑字:天地良心。
    有人说太婆怕冷在上面烤火,不小心点燃了汽油引起火灾,也有人说是有人放火,事情已报到公安局,等着最后的结果。
    白术在工地找到工人。工人告诉他,他们过来后,杨西舟除了生活费,一分钱都没有预支过,昨天就到了月底,工资全部都没有给,问他要,他说:“你们去找白术,工资由他给你们付。”当初来时也是这样定的,我们只有找你过来问个究竟。
    白术给杨西舟打电话,杨西舟告诉他在洗脚房洗脚,叫他去那里再说。白术安抚工人几句,又去了“木桶”洗脚房。白术进去,看见除杨西舟和滑头,还有一位工地穿制服的保安。杨西舟见了白术嘻嘻哈哈,忙叫老板再上一盆。白术拒绝,就坐在躺椅上问工人发工资的事。杨西舟说:
    “白老弟,咱也不是一天才钻拢的,你也知道上头的款没拔下来,钱也不是草尖尖捡得到的,我也没有办法,只有等。”
    “工人还是要拖起走噻,总不能干缠。”
    “我是吊起的乌龟,四肢无靠,你给我垫一脚,下来好说。”
    白术听了火起:“你的意思就是要赖倒我了?”
    “小伙子,想想自己是咋个到今天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让你放点血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你起的是这样的打猫心肠,但是不要忘了我们还有一纸之约。”
    “牛皮子都可以嚼来吃,合约算揩屁股的废纸一张,跟我斗,你娃还嫩了点。”
    白术怒火中烧,猛然站起抓着杨西舟的头发,把他支在沙发上:“人不要脸,鬼都害怕,我今天就不信邪。”
    邻座的保安站起来帮忙,杨西舟趁机扭过白术的手,反背过来。白术喊道:“滑头!”
    滑头忙赤脚过来劝解,双方这才罢了手。
    “白术,你先走,下来商量。”滑头向他递了个眼色。
    “滑头,那里的人都是你的兄弟伙,你看着办吧。”
    “我晓得,你放心,我回去跟他们说清楚。”
    白术愤然离开。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觉得自己太软弱了,像这场雪,看似洁白,却经不得一点儿温差和污浊。他急切地找到树根和老泉商量对策。三人在外吃了饭,来到长发妹的发郎,在火炉旁烤火,就前期20%的余额和借调工人一月的工资怎样与杨西舟结算。老泉的意思是把工人抽回来,给杨西舟一个釜底抽薪,逼他就范。树根说,假如他仍然不结账,又咋办?告他!不能解决问题,拿他的什么来执行,一拖再拖也耗不起。
    白术想想也没有万全之策,闷闷不乐地搓手长吁。长发妹在一旁听了倒有一条下策。三人听了觉得行!老泉便给滑头打电话,叫他过来有事商量。滑头虽不愿意。白术为他三番五次的解困,也托不过人情,便背着杨西舟过来了。老泉见了滑头,手就痒,想锤他的肉:狗日的白眼狼,吃里扒外,狗都不如。
    滑头坐下,心头忐忑不安,有点入虎穴的警觉。见白术面无表情,问:
    “白术,什么事?”
    “这是给你一次机会,事情办好,啥事都没有,整砸了,小心你的狗头,你娃儿的底细我们都一清二楚,要想在咸阳混下去,这会就看你的了。”
    老泉正说着话,这时警察走适来,拿他遗留在店里的包,见了滑头贼眉鼠眼的样子,盯了他一眼。滑头着实吓了一跳。因为钉子户烧房出事那天,到现场询问他的就是这个警察,他脸上不禁冒出一阵冷汗。这会听了老泉的指令安排,唯命是从。见白术冷眼看着他,忙说:
    “白术,吃甘蔗分节节,我知道轻重,放心。”
    白术拿了一包烟给他,这使他想起过去,只有白术把他当人看。
    “随时给我们通消息。”白术说。
    滑头去了,同乡三人就具体的细节作了安排。
    却说杨西舟这天当众将了白术一军,白术也没能把他怎样。回去后,便对工人说,按先前的约定,工资已结给了白术,让他们去找白术。滑头回去听这一说,便觉杨西舟这人太可耻,为了不给白术添麻烦,便骗他们说10号就关工资,大家这才散了。
    滑头刚要去找杨西舟,见白术过来了,给了他5000元,让他把工人的工资发一部分,等和杨西舟商谈后再结清。工人知道真相后纷纷要求回秦隆工地,不给杨西舟干了。白术说:“你们说走就走,剩下的工资咋办?!放心,白术叫你们来,就保证你们的工资到手,那边现在的人手不缺,大家坚持到年底,一起回去。”
    临走,叫过滑头,让他带好弟兄们,大家同在江湖,有难同当。刚说完,接到穆延安的电话,叽里咕噜,好像说“绵阳”走了。忙打电话问树根,树根说:正跟老婆在找春芝,听说她跟“绵羊”私奔了。白术让他在小十字等他,一路打的去火车站。
    等他们心急火燎赶到火车站,从候车室到站台上都不见了“绵羊”和春芝的影子,到窗口看到火车行程时刻表,才发现火车已在一点半走了。只好打转回去问穆延安的具体情况。穆延安说,他们肯定是回“绵羊”的老家了。白术听了无可奈何,躺在床上说不出话。
    穆延安劝慰道:等二十天他回去一定把春芝找回来。二十天之后又有怎样的变故呢,白术当机立断,要树根结清穆延安的工资,让他老婆一道跟穆延安回甘肃找春芝。白术安排好树根到火车站,买好俩人的票。白术交代穆延安,务必把春芝和树根家表嫂带回来,差旅费全报,工资照给。老穆说:
    “白老板好人,我延安死活也要把事做好,让白老板放心,保证带人回来。”
    白术拍拍他的肩膀,泪花盈眶:“我要对得起老乡。他老婆交给我,我就要完好的还给他。“
    第二天,白术送树根家表嫂和穆延安上火车,千叮万嘱,叫他们平安来去,把春芝找回来。

    北方的天气,一旦晴朗起来,便连续几天的好天气,久不露面的太阳终于在渭河大桥东端的村庄上空升起来,平伏的麦苗翻梢起势,进城的农民骑车在干燥的回沙土路上,撵起一路的黄尘。白术在等新来的几个民工,他们是赶汽车来的,在高速路口下车。本来三点钟到的车,结果五点才到。大家提了大包的行李,一时没有班车,大家只好在路边等车。
    白术远远看见一辆白色的车子过来了,见是一辆新闻采访车,失望地看了一眼同乡,他们还没有吃午饭,干着急。采访车突然在白术面前煞了一脚,车头伸出乔雨招呼他,问白术进城吗?白术疑了一下说,进城。并指了指身旁的民工。乔雨便下车让民工一起上,白术坐到驾驶前座。白术致谢,递给乔记者烟,乔记者便反敬他一支小熊猫。白术虽对乔记者有误解,这会心里还是很感激的。乔雨问哪天在东城区工地见到白术,问他是不是就在东城区工地。白术说在秦隆。
    “哦,那你去东城区做啥?”
    “也有工人在那里做工。你在东城区采访谁啊?”
    “呵,就是你哪个同乡,白鹭。”
    白术转头看着乔雨,乔雨也侧面笑看他,不明白他的眼神。
    “你不知道啊,步行街、东城区、还有丽景苑都是文总的工程。”
    “唔,我不知道的,只是听说了。”
    “你和白鹭是同乡?那女子挺能干的。”
    “不是,她是青山县的,一个学校读过书。”
    车已进了城。到了工地,白术再次要了乔雨的名片。目送着采访车上一行醒目的红字,心动了一下,一种莫名的释然,轻松了许多。
    工地上,工人为了早些完工回家过年,都在加紧赶工,一片忙碌的景象,几乎一天一个样。树根欣慰地告诉白术,近了腊月中旬,工期内完成任务没问题。听见老泉高声武气的在楼上吼,指挥着吊灰浆的塔吊,喝叱小工赶上技工进度的材料配备。白术叫他下来抽根烟,老泉抱着钢管一下滑到了地上,拍了拍手,接过白术的烟。三人边抽烟边望着架上抹灰的工人,叫他们务必系好安全带,注意窗框靠尺掠直,山墙的勾缝要上下匀称。
    白术见了明华吃力地拖着斗车,叫其他工人扶一下。明华满脸挣红地笑望白术,白术还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白术兄弟让开点,嫂子胯下的小叔子不肯长。”
    白术听了,抬头望见提灰的嫂子,在架上大叉着两腿,自己正好在她胯下,忙走到一边,无言以对。
    白术来到搅拌机旁,河沙夹了不少的瓜子石,全都翻筛了一遍。土元忙着上水泥,脸上,身上全是水泥灰,手忙脚乱还是赶不上。一双脚成了水泥柱子,沾水带泥的胶鞋,早分不清里面。白术叫老泉从架上调一个工人来协助,免得累的累死,耍的耍死,要安排合理,老泉便叫刚才说怪话的“花鸡婆”嫂子下来搅灰。白术见抽了口长气的土元,连眼窝都盖了灰,递支烟给他。土元双手接过,把烟叼在嘴上,又忙着上水泥、河沙。白术跟站在身边的树根说:给土元买双胶鞋,帐算在我名下。
    甲方的施工从办公室走过来,告诉白术,有人在办公室找他。
    白术去了办公室,见是白鹭。俩人上了车直驰到咸阳的机场。机上下来的是文总,刚从青岛工地过来。文总上车坐到了驾驶座上,眼里似乎没有后座的白术,泰山压顶似的稳坐在前,仿佛大气被压缩,白术有点出不开气。白鹭也没有说话,轻车熟路地玩转着方向盘,偶尔的对反光镜看一眼后坐的白术,白术得到鼓励,一时坦然多了,把自己当作了乘客。
    到了“大帝”宾馆酒楼,白鹭要白术一起吃饭,白术谢过,坚持不就。白鹭只好让文总先上楼,送白术回工地再回来。路上白鹭逗白术高兴,白术总提不起情绪。白鹭告诉白术她住在“大帝”806号,有空过来。白术点头,发现白鹭已上了云端。
    白术走进工棚的时侯,老泉告诉他接到滑头的电话,晚八点有行动,到时以短信联系。白术一时忘了白鹭来了精神,二人来到“丽人发廊”。
    长发妹正在热水器下洗头,露出白嫩的颈子,黑发像水草一样吊到面盆边。听了白术的声音,忙招呼坐。二人围在炉边烤火,逗玩叭儿狗,叭儿狗认亲似的,就跳到白术的怀里,把他吓了一跳。狗儿睁着大眼,像个乖儿子,让白术怜恤起来。长发妹洗完头,用吹风吹干,黑发飘飘扬扬的飞舞起来,屋里生发一股香波的味道。她见白术从镜里望着自己,不免脸红耳热,一脸粉红抑不住春光四溢。她梳洗完毕坐到炉火边,老泉便把滑头打电话的事说了。叭儿狗见了长发妹,急忙从白术的怀里跳到她的怀里,前爪玩着她的长发,她一甩头把发拢到后背便说:“那就等滑头下一个电话。”
    “走,一起去吃饭。”
    “算了,叫‘大吉利’快餐送些菜过来就行了。”
    “也好。”
    三人吃过饭,老泉正说要洗个头,就接到滑头的短信:“望乡”。
    长发妹给警察朋友打电话说了。
    三人便静候下文。
    老泉洗了头付钱,长发妹说:“免了。”拿出一副扑克:“生意孬,来,打牌斗地主。”
    老泉问:“斗四川地主,还是陕西地主?”
    “还分地区?”
    “四川地主是大小王加2是死主,连兵5张起连。陕西地主,大小王和3是死主,四张可连。”
    “那就斗四川的。”
    于是长发妹发牌,每人十七张,三张底牌。斗起了一二四的小地主。
    白术边打牌心头敲起了小鼓,露出担忧,怕滑头穿帮。
    长发妹讲:“放心,到头来不由他说。”看来她深谙此道,白术便觉她城府深的可怕。
    一小时过后,长发妹赢了,高矮要办招待,请二位到舞厅去跳舞。老泉不去,白术便抓住他别装怪。长发妹怕他没有舞伴,便带了店里的的一个妹子同去,老泉这才忸怩一路去了。
    走过广场,白术不免往后街的“望乡”看了一眼,心里咕咚了一下,心怀鬼胎的有些惶然。
    一行人上了二楼舞厅,长发妹抢先在吧台点了座位,啤酒、薯片,怪味胡豆、牛肉干。四人坐在沙发,静享了一曲轻音乐。接着是快三、慢四和迪斯科。
    慢四的时候,白术便邀长发妹跳舞,老泉也牵了舞伴同上。灯光一时暗淡下来,只有歌女被一轮月华照着,她的深情并茂把舞者的情绪引入温柔之乡,甚至孤独悲苦的人生境遇,渴盼一种和煦,求予一丝拯救。于是人格的面具剥落,人性的软弱,浮生一世,草木一秋,及时行乐的思想螺旋地升起,忘记了现实,坠入汪洋。踢踏踩过不平,而后忘乎所以了。
    长发妹勾着白术的脖子,把身子贴在白术的身体,娇喘吁吁,长发垂过腰际,扑面的热息让白术昂起头,他搂着她的腰,闭上眼晴,在音乐的海洋里像一条鱼,游离了岸边任风生水起,任她摇船远去,出没风波里。
    突然,太阳出来了。迪斯科雷鸣般的震动了一池平静,下一轮的疯狂,摇头摆尾,如鱼落入沸水,蹦跳起来。
    白术牵着长发妹坐在雅间。长发妹的手机信号闪亮,查看后告诉白术,大功告成!老泉和白术举杯祝贺。
    长发妹的头靠在白术肩头,白术随她倚着,杂乱的灯光晃过,迷离了他的表情。老泉见了,不觉心生外意,不由自主的去抱洗头妹,洗头妹挡开他的手,他便抓着这只手,小妹无法挣脱,便任由他握着,只是眼睛不看他。
    白术撑起身,举杯邀喝,气氛这才松活了。
    喝过酒,白术想起白鹭,便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白鹭回信,半小时后在“大帝”楼下等他。
    白术一时心不在焉,长发妹也兴趣索然,四人便退出舞厅。四人在广场分手。白术握过长发妹的手,有“云水无拘”的歉意,长发妹双手握过他的双手,也有“江天任去”的洒脱。
    白术打的去了“大帝”。天寒地冻,“大帝”门可罗雀。白术望着806的灯亮着,便在不远的邮亭翻看着报纸。一会儿玻璃电子门走出文总和白鹭,俩人牵着手走到停在车库的小车旁,文总双手在白鹭的肩上拍了一下,为她围好围巾,白鹭莞尔一笑,为他开门。小车轻轻滑下了台阶,文总伸出手,向白鹭挥手致意。白鹭轻扬纤手,目送着小车远去。
    白术站在树影下的报亭看白鹭,高靴皮装,身姿绰约,卷发烫直剪了时髦的沙宣BOB,更显颀长娉婷。他掏出手机拨电话,白术的电话响了,白术忙按拒接,给她发了短信,推诿有事。白鹭转身上楼去了。
    白术等到806室的灯光亮了,这才徒步回去。穿过立交桥,看见桥洞里有人影晃动,他大步流星地上了路边的行道。这是一条冷街,几乎没有行人,偶尔的冷风夹着渣滓打在人的脚上,搅来一阵寒彻。白术裹紧身子,只有走到大街才有的士,昏黄的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无影无踪又交给了下盏路灯,最终他站在灯杆下招呼过往的车辆,好不容易上了一辆的士才回到工地。他走进工棚,大家都聚在屋里吹牛、打牌、看报纸。外面的风吹得篾巴墙叭叭作响,树根便拿了钉锤去钉牢。白术问树根,表嫂来消息没有,树根说还没有。已经过去五天了,还没有春芝的音讯,他怕放狗撵羊,一去无归更不可收拾。树根给他鼓气,表嫂是个聪明人,不会犯糊涂的。
    同乡见了白术进来,都起身让座,有人递过来烟,白术便掏出烟,散给工人。老泉说白术会“日壳子”,要他讲一个故事来听。白术说:“乌龟打屁才‘吹壳子’,大家吹,我来听。”
  大家坚持要求白术先吹,白术见一屋子的哥兄老弟,难得这点气氛,便讲了一个《屋漏》的故事:
    山上有新婚之夜的两口子。席散人去,小两口上床闲话,男的问女的:
  “你最怕啥? ”
    女的答:“屋漏!老虎我都不怕,就怕屋漏。 ”
  老虎听了女的答话,连我老虎也不怕,怕屋漏。想那屋漏是何等凶猛,这般厉害。
    又有小偷闻之偏僻户新婚之夜,必有新衣新物可偷,也赶来起砍。刚近草屋,借朦胧月光,见窗下有一活物,以为是新娘陪奁的一条黄牛,在窗下索索有声。牛是农家宝,想那主人呵粗心大意,把牛放在窗下。小偷是瞌睡遇到枕头,遇圆了。一个猛子骑上虎背。虎一惊,以为是“屋漏”,奔命的朝山上跑。小偷在虎背上抓紧皮毛不敢松手。
  翻过了千山万岭,天见亮,小偷才发现自己骑在虎背上,骑虎难下。见了一棵树,忙跳下虎背就往树上爬,老虎也不看屋漏是何方凶神,失魂落魄跑回老巢。召集百兽商量对策:
  “猴子会爬树,猴子去看看。”猴子不敢。
  老虎便说:“要不用葛藤系在你我腰上,你上树看清了,如果是屋漏就眨下眼,下树我背起你就跑。”
  众兽说好。
    猴子上了树,小偷忙往上爬,一时吓心慌,尿都吓出来了。
  尿滴到猴子的眼睛里,猴眼使劲地眨,老虎闻讯,拖起就跑,猴子从树上掉下来,结果被老虎拖死了。
    “白术,你牛吃笋子屙背篼,牛肚子里乱编的。”
    “该你们了,请讲。”
    “我讲。”一个裹着叶子烟的老兄接过话头。
  “我们社上一个老头家有四个儿子,都外出打工了,家里只有四个媳妇,分成了四家。
  全劳力外出,家里犁田耙地的重活就只有找老人公干。老公公里外为难,帮老大得罪老三,帮老二又怄了老四。只有四媳妇聪明,刚过门几天,初尝了快活的甜头,心慌慌,见了寡居的老公公竟然逗唱起来:
    ‘天干水旱二十年,周转的油草已生满,哪个小伙来施个闲? ’
    老人公在茅房里听了也没分老小,戏谑:
    ‘一犁操得你干涩涩,二犁操得你水汪汪,三犁问你心慌不心慌。’
    “吹牛皮,肯定是你给媳妇干的好事情,说出来眼气我们啊?”
    “听到,好话还在后头。”
    “且说四媳妇和老人公对的高兴。老头的毛根朋友走过来,打断了他们。
    ‘今天的太阳好大呦,烧火大爷出来了’
    ‘去你的,出山墙下打灶,这边烧火。’
    ‘我问你在整啥子。 ’
    ‘唉,我在给鸭儿俩说话,咋整嘛,四个媳妇帮哪个? ’
    “去你的坨坨坨。”
    众人反应过来,按到讲骚壳子的人就捶。
    “你那,我讲一块更安逸的。”
    打牌的也收了牌,裹在被窝里,听摆龙门阵,吹壳子。
    “……我们村上有个老光棍,四十三岁上娶了个痨病婆娘,不经实,半年后就死了。光棍气惨了,好耍不过人重人,好日子还没有过安逸。痨病婆在堂上凉了三天,久了也不是办法,总归入土为安。左思右想,说白了,男人喜欢女人,就是喜欢女人下头那坨柔,他就割了那坨柔,风干了放在一个木盒子里,想的时候就拿出来过干瘾。
    有一天,他外出,家侄在树上摸麻雀窝,逮了一只麻雀。找不到家伙装,东寻西找,在幺爸抽屉里找到一块盒子,见了一块长毛的柔,以为是牛皮,扔给了狗吃。把麻雀装在盒子里。
    光棍回来,想起那玩意儿,便拿出来看,打开盒子,柔变麻雀飞了,他长叹一声:
  ‘我活了四十三年,还没有见过,干柔飞上天!’
    “哈哈哈……,龟儿子,亏你编得出来。”
    给大家起了兴头,白术把老泉叫出来。
  老泉告诉白术,他回来碰到滑头,说杨西舟现在笼起在东城区派出所。下一步,看长发妹的警察朋友了。
    白术告辞回到寝室。打开电脑,挂上QQ,便见白鹭留了短信,问他在哪里,还关了机。白术拿出手机,不知无意间什么时候关了机。心事泛起,长夜辗转反侧。
    一早起来,长发妹电话里告诉他,杨西舟被人保出来了。杨西舟是昨晚到“望乡”去逍遥被警察抓了现场。白术听了,一脸的无奈与沮丧,他觉得自己似乎走到死胡同出不来了。很想问下白鹭杨西舟的帐,又怕降低了自己的智商。如今只有单刀直入去找杨西舟,径直到了东城区。
    工地上正在举行奠基仪式。就在钉子户原有的地基上,四围彩旗飘飘,临时搭成的舞台上红地毯铺地,着装整齐,步调一致的仪仗队奏着高亢的乐曲,领导讲话刚下台,下边便炮火齐鸣,一群孩子在地上抢氢气球,不时听到踩踏的爆破声。白术来的时候正逢一个陕西汉子吆高调唱秦腔。
        
      打竹板,笑开颜,
        听我给咱说闲传——
        秦腔吼起来,
        辣子一道菜;
        姑娘不对外,
        锅盔像锅盖;
        面条像腰带,
        房子一边盖;
        白手帕头上戴,
        凳子不坐蹲起来,
        这就是咱老陕的八大怪。
   
  
  远处三五一堆的市民在小声议论。白术寻视了一圈没有看见杨西舟,便朝左边的工地项目部去问。见到张施工,张施工忙避讳说不知,问及其他人也不知他在什么地方。白术只得给滑头打电话,滑头说好像从警所出来后就回家了。
    白术到工地上看了滑头的哥们同乡,大家还认真地做工,见了白术过来,忙说:“快过年了,白老板工资好久兑现啊?”
    白术说快了,不超过腊月二十,保证大家的腊肉钱。
    滑头从那边的厕所出来,生怕白术怪罪,忙赔不是。白术不语,只是要他待好兄弟们,有事找他,杨西舟来了务必给他打电话。
    白术走过已散场的戏台,权贵和商贾已坐车去赴盛宴,留一些工人正在拆台。台子的后面,挖掘机正在挖掘钉子户的一颗百年冻青树。冻青树根盘地角紧紧地抓着故土不放,铲车机头几乎昂起来了。白术看到树就想到自己的山村,童年自由自在的撒野。树一生都没有选择过,随遇而安。一位搞文字的老先生告诉过白术,“树”是“木”和“对”组成的,因此树总是“对”的。灾难毁灭了木,但毁灭不了树所代表的真理。还在另一本书上,一位红学专家曾经说过,曹雪芹欣赏的艺术是木石姻缘,拒斥金石良缘,木代表人间正道,树为人提供适宜的诗意栖居。
    听说被烧死的太婆是一位旧时代的才女,想她年轻时,多半和情人在树下约会,树下有花有草,随手拔起一根春生的小草,赠与情郎:“匪女之为美,美人之怡”。树下才有令人心醉的单纯朴素。佛祖为什么选择在树下坐化呢,释迦牟尼是怀着对树的敬畏之心坐到树下的,七祖惠能说:“菩提本非树”。
    树是站着的魂魄。在老家,一个年老的农民弥留之际总是求他的儿子不要砍倒窗前的老树来为他做寿木(棺材)那树便不会倒,只要他的儿子见到树就回忆起父亲,充满着慈爱。树就是靠山,树就是站着的脊梁。
    占有即是走向丧失。当我们觉得长大的时候,不再爬树却失去了童年,想用财富去换回纯真,却永远也还不回了。白术猛然听到身后“吭哧”一声,冻青树倒下了,夹着一股风,撕下一片云翳,卷起地上的垃圾,匍匐在地上成一滩绿殍,还听到一只狗的惊叫,跑得远远的。
    白术不忍回身,想到白鹭,生存是痛苦的,思想是痛苦的分泌物。有人说:穷人需要财富,富人渴求自由,可是有谁见过有自由的富人?
  白术穿过老街陋巷,一个老叟拿着收音机,里面传来黛玉葬花的歌。有位老农民走过他的身旁,长长地吆喝:
  “有破烂卖莫得。”
  老叟并不理会,收荒匠提高了声音,拉着架架车,敲着他的破锣,掩盖了世风的蔓延。
  “当……当……”
  石板街上就有小孩拿了啤酒瓶、易拉罐围着了收荒匠,数着壳壳响的硬币,小孩子便拿着去换了糖葫芦、羊肉串,呼哧呼哧跑开了。
  瘦骨嶙峋的老叟把收音机贴在耳边,生怕遗漏了一段,痴痴的听入了骨。白术走进,才看清老叟坐的地方是一家禅院,朱漆大门,铜钉饰板。门口两边一朵云石,老叟就坐在一把老黄的斑竹椅上,见他的妆容不像出家人。白术心苦困惑,进院烧了一炷香,出来,老叟依然故我,只是不再听收音机,而是在看一本发黄的书。白术窥得书名:《本来面目》。出于好奇,便近前叨谈,老先生抬起头,老光眼镜在鼻梁上盯着他,扁嘴一语:“坐”。白术便坐在他对面的矮凳上。白术以为要给自己算命,倒也借闲听他一派胡言,眼睛不离他手中的书,老先生把书递给白术。白术翻看了一下,是竖排的繁体禅书。便摆手告老先生看不懂。老先生便给白术讲解《本来面目》所说的故事:
    香严智闲禅师是百丈禅师的弟子,饱学经纶。后来和师兄为山灵佑禅师一起学习。一天,灵佑对他说:“听说你一向博学多闻,现在我问你——父母生我之前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智闲禅师一时语塞,回到住处,看遍书本也找不到答案,再回来对禅师说:“和尚慈悲,请你开启我,什么是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
    灵佑禅师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告诉你答案的话,那仍然是我的东西,与你不相干,我告诉你,你将来会后悔,甚至会埋怨我的。”
    智闲禅师一看师兄不指示他,伤心地把所有的经书烧毁。从此到南阳的白崖山去看守慧宗国师的坟墓,昼夜地思考这个疑团。有一天,他在田园除草,忽然锄头碰到石头“咔哒”一声,顿然身心脱落,从而大彻大悟。于是沐浴焚香,对着为山遥拜着说:“和尚你实在太慈悲了,假如当初告诉我,我就没有今日的喜悦了。”
  禅悟并不是别人给我们的,而是要我们去心领神会的。身体力行之中,更能窥见本心。
    一个人如果舍弃别人都有的,便得到别人所没有的,放下是一种境界,无为是一种更积极意义上的进取。
    老先生窥破白术心思似的说道。白术虔诚地听着,这些老师没教过,教科书上未闻的见解,身心有了破茧的触动。
    世人崇拜英雄,却只看到了风光,不知道风光背后的苦楚。
    世人鄙视懦弱,却没有看到无能,不知道无能后面的安逸。
    白术谢过,掏了10元钱给他,老先生拒收,白术一步三回头地告辞。走过沿河长街不觉天色已晚,站在渭河桥头,一颗笔直的杨树枝节上长满了眼睛。人和自然是相对的,梁启超云:“静观人我成双缱”。沿河而下,人在看山水之妩媚,殊不知山水在看人世之丑陋。杨树叶己随秋风走了,风许下一个承诺,竟让痴情的大树苦苦等候在冬季。
    白术无心回去,就在桥头堡一家饭店吃了一碗羊肉泡馍,游手好闲的满大街游荡。“黑夜,你让路灯拉长了许多矮子的身影”他想到这句,觉得夜景的虚妄,正如白日的梦想。
    天渐渐阴沉下来,有零星的细雨挟着风吹在人的脸上,街上的行人纷纷被卷进楼房,一地的清光,被雨水濡湿了,似乎有些雪影在上面滑走,跌如一滩。
    不知不觉白术走到了“大帝”。抬头看见飞雪里806的灯光亮着,面对飞雪,他觉得自己的心灵脱化飘零,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他捧着雪片,看它在手心渐渐消融,凝成一滴泪珠,他相信就在806的窗口同样有一张眼睛望向雪夜,只是他们相望的时空交错,才变成漫天的雪花。
    今天是周末,许多大专院校的学生都已考完试,放假了。街上随处可见学生模样的人,在华灯初上的傍晚感受雪景,迷蒙的飞雪,亮丽的服饰,在灯光下格外的注目。白术在广场的雕塑下迎面碰到寒霜和秦露,互道寒喧,秦露说,明天他们放假了,寒霜道:一別之后不知何时能相见。白术感觉倒言语里的依依惜别,相约去了金海岸舞厅。
    三人走进舞厅。舞厅的装潢有皇家贵族的气派。他们迟来一步,好的位置已占满了,只好在右厢的位置坐下。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凑响,白术静心感受着旋律。寒霜移动了一下位置靠近白术,向他耳语。白术循着她指的角度看去,刚才投过来的目光消失了。白术觉得她敏感,在人生地不熟的咸阳没有人认识他的,由于灯光黯淡,他也无法探究,也许是她的同学。
    “明年还在咸阳吗?”寒霜问。
    “在,完工还早。”
    “春节回四川吗?”
    “要回的。”
    “想约你去茂陵玩的。”
    “明年春天去吧,我也想去的。”
    寒霜看着白术有心事的样子,便邀他去跳舞。
    舞池里,寒霜又无意间发现那双明亮的眼睛,这会她看清了是个女生,让她惊奇的是那女生和自己很相像,仿佛孪生的姐妹,只是对方的眼神多了几分傲气。她故意拥着白术往她的方向转过去,她却舞到灯影的暗处。寒霜看不清她舞伴的脸面,只感到是有钱人的体面。
    一曲完罢。白术看到了坐在前排的白鹭,他想起身去打招呼。这时白鹭去了点歌台,返身便和文总退出了舞厅。白术只得坐着,听歌手讲:一位小姐为白术先生点唱一首邓丽君的歌《谁来爱我》:
  你曾经对我说过/永远爱我/……想起心里难过/我对你不错/我的心为了你/没有放下过/怕你冷,怕你热/怕你渴,怕你饿/谁爱我,谁爱我/谁来爱我/不知谁来爱我。
    白术买了单,与寒霜和秦露匆匆告辞。撵到楼下,大街上只有几个人影和飞驰而过的车。他忙给白鹭发了一条短信:“我要见你。”但一直没有回信。拨号码过去,对方称不在服务区。他站在路灯下,觉得自己犯下了这一生不可饶恕的罪过。雪啊,我没有忘记过你曾经的美丽,尽管你寒酷、冷峻,你依然飘在我的天空,证明你的纯洁,你的真心。“起舞不辞弄清影,哀君吹玉笛”。白术念着这句,不远处,寒霜在后面跟着他。直到他消失在秦隆杂乱的工地阴影里。
    腊月初十,步行街工程暂告一段落,公司忙着与各班组结算。白术把树根累计起来的清单看过,由树根和老泉与公司施工测算已完工程方量。他忙着去东城区工地了结与杨西舟的帐。杨西舟和张施工是接手的东城区一期工程的扫尾工程。白术去的时候,张施工说杨西舟回去还没来。工人已停工守候张施工的办公室。问过甲方,甲方推给杨西舟,说是工人只能找杨老板要钱给工程方没有关系。白术打通了民工维权电话,劳动监察部门已给工程方打了招呼却迟迟没有确切的消息。民工轮番打电话,回答都是一样,这样僵持了一天,民工守着张施工,屙屎屙尿都跟着他,生怕他跑了。滑头和工人寸步不离,晚上也抱了被盖在办公室过夜,这样僵持了两天,还不见杨西舟的影子。张施工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滑头火起,缴了他的烟发给工人抽,他带着哭腔喊皇天:
    “杨西舟,我日你的先人板板,你丢死耗子给我,整人也不是这样整的嘛,吃人嘛还要吐骨头嘛。”
    骂完甩脱膀子就想走人,工人忙拉着他,滑头说:
    “我们也不是为难你,众多兄弟伙,家里都等着回去过年。”
    “兄弟,我也是白手没拿一分钱,替人办事啊。”
    “大家一路去找甲方,问个究竟,不行我们就肇他的皮!”
    甲方主管在售房部展厅,见几十个工人齐涌进来,忙叫保安将他们赶出去,保安过来,有工人就扯着保安拥堵了大门,展厅里的购房者见势,便议论纷纷。
    甲方便叫过张施工,张施工说:“我没的抓拿,拿钱消灾。”
    “还得等杨老板来了才能结账,桥归桥,路归路,一码归一码。”
    “他不来,我们的钱就不给了?!”
    “不是不给,工人工资肯定给,我们给杨西舟有约在先,还得遵守规矩。”
    “你们的规矩就是不给钱?”有人走过来说:“昨天还看见杨西舟。等我们走了,杨西舟就来结账了,金蝉脱壳。挽个圈圈来套我们啊。”
    胆小怕事的民工妇女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几个民工爬上了吊塔和新修的顶楼,准备跳楼讨钱。
    白鹭下午回青岛。刚送白鹭到机场,就接到滑头的电话说出事了。
    他忙赶到东城区,愤怒的工人砸坏了展厅玻璃。有的人手划破流着鲜血,被赶过来的110控制了事态的扩大。白术见了,劝大家冷静,尽量心平气和的解决。几个妇女哭哭啼啼地围着他:“你站在干坎上,不知水深火热,倒可以心平气和,你叫我们过来做的,我们只找你要钱。”
    白术不想一句话引火烧身,百辨莫是。
    滑头也被工人围着,要他咋来就咋去,早先来的时候吹的是莲花现,如今发了母猪疯,装憨卖傻,梭边边向糠头火。
    工人还没有吃午饭,白术带着张施工,叫大家先吃了午饭再说。
    趁大家吃午饭的时候,白术到“文书房”找先生写了《民工苦》的帖文,贴到工地办公室的门口:
   

        民工苦  
        民工好比混泥土
        层层压迫
        风光在上头

        砖石重
        高楼高
        彩屏气球天上飘
        新楼开盘真热闹

        有谁知
        高楼下
        工棚里
        七尺男儿气倒工房

        人道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
        谁知咸阳咸
        民工苦泪涟涟
   
      想起家乡
        病妻身子殃
        老父白发垂
        腾出劳力到咸阳
        为了几个钱
        吃的黄米饭
        喝的是馊米汤

        臭胶鞋,水泥袜
        半夜三更起
        七八点钟还
        衣单肚饥透骨寒
        
      北风吹,黄尘漫
        手麻脚冻腰又酸
        为钱呀
        多么艰难

        高楼幢幢起
        民工鞋袜烂
        商贾脸上笑
        民工泪两行

        一年辛苦钱
        好似水中月亮圆
        犹如太阳挂得高

        家中千封催命钱
        万道电讯化云烟
        温总理讲述民工权
        咸阳莫非变了天

        忆昔年,秦始皇
        东征南北筑得长城长
        莫非让四川孟姜女来
        哭断!
        钱未到手
        夫不能还
        誓将血泪谢咸阳!

    老泉也闻讯赶到,把想溜走的甲方经理堵在办公室,红眉毛绿眼睛的不让走。经理在保安的护送下想突围,老泉咬破食指在墙上大书:
  血汗钱,命来换。
  围观的群众堵断了一条街,树根带着六七十号工人赶过来,城区派出所来人也无济于事。他们要上前撕掉贴在墙上的《民工苦》,被民工团团护卫着。白术给乔记者打了电话。咸阳报社的摄影记者也都赶到。派出所的警察这才退到一边。乔雨找到经理,问清事由,便拨通劳动监察大队的电话。半小时左右,有人过来找到经理,在办公室商量,工人趴在玻璃窗外等候。
    时间到了六点半,杨西舟终于出现在工地,被蜂拥而上的工人拉到办公室。一会经理出来宣布商量的结果:“杨老板因为有其它事由没有和公司结算。但工人工资先垫付,最后再与杨结算,现各班组的工资与张施工核实后,明天中午到公司领发工资。”
    “不行,少来这套金蝉脱壳计,跑了我们找谁去啊?”
    “各位,听我说,现在时间银行已下班,你们的帐也未结算出来,马上发工资是不现实的。”
    “那大家就马上算清,大家都不走。”
    劳动监察大队的人出来说话了:
    “经理讲的也是监察大队的决定,大家要相信,明天上午发工资。”
    乔记者和白术说:“你说句话。”
    白术说:“大家就相信他们一回,但杨老板不能走,今晚把帐算清楚。”
    大伙儿围向白术。老泉一直缀着杨西舟和张施工,等公司领导和监察大队的人走后,各班组到办公室开始算帐。白术跟树根、老泉和滑头交代了一番,坐上乔记者的车走了。


发表于 2009-3-15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在“5·12”大地震后,举国上下都在为灾区人民献爱心捐款时,而眉山市,仁寿县对救灾款的使用更是花样百出了,有的乡直接把救灾款按人头来分,不管房屋有没有没损,也不管受损程度怎样,反正按人头来分。而大华镇下坝村的村主任更是无视国家法纪(保护耕地),带头在良田里将自家的房屋重新修造。以此来受益灾后救助款,影响极坏。另外下坝村历史以来的账务从来没有公开过,当老百姓多次问到本村有多少人在享受低保,有哪些人在享受低保,而村主任对老百姓的问题总是不正面回复。至今国家对这个村有多少救助款,是哪些人在受益除了村里当官的以外没有人知道。而这些救助款根本没有用到那些真正困难的百姓身上。在这个村有一个在小学任教25年之久的二级残疾教师(孙智辉)。现已带着残疾的身体外出打工。在这个家庭里,孙智辉二级残疾。根本没有劳动能力,老婆又有病在身,其父母都是70-80多的老人了,还有二个小孩在上学,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大学,。因没有经济来源,负担又重,家庭经济极度困难,家里的房屋全部倒坍。如此困难的家庭却不能享受国家的低保待遇。多次问到村主任为什么孙智辉的家里不能享受低保,村主任却始终不回答。强烈要求上级政府部门严查些事,强烈要求政府政务透明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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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定要顶起来,顶顶顶顶顶顶顶顶顶顶

发表于 2009-4-18 02:27 | 显示全部楼层
等待

发表于 2009-6-15 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很好,期待着你的新作。

发表于 2009-6-17 15:22 | 显示全部楼层
读过一至六章。开篇很精彩,情节也曲折,人物形象逐渐鲜明,后来的文华底韵也厚了。好文。

发表于 2009-8-8 11: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的文章,期待更新!

 楼主| 发表于 2009-8-20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腊月二十六工地所有民工解散回家过年了。连续几天的工资结算白术已焦头烂额。大家把被盖集中在一个工棚,所有工具收捡交公司保管,登记在册来年再用。民工荷包满满的都来到火车站,集中买了火车票,白术告诫大家一路注意安全。再三嘱咐,老泉,树根,滑头一路要防小偷摸狗。白术在站台上,听到火车呜的长鸣,这才御下了包袱,载走了负重,目送工友们回归了家乡。窗前闪过的是一张张变幻的脸,挥之不去的手。他也不知不觉满眼噙泪,一个人在站台上,有长河落日的孤单。
    过年都想回家,工地少不了要人守,白术自己留下来,一是等穆延安带春芝回来,二是白鹭说她今年不回去,白术自然也告诉了父母不回家了。年终的一场讨工资风波,杨西舟再也没有露过面。通过公司协调,他手下的人马一应划归白术麾下,出乎意料的是受到众人拥戴,这让白术踌躇满志。
    白术回到工地,先前人杂如蚁的劳动没有了,只留下空空的工地,以未竟的原态耸在杂乱中。管理人员也都各自回家了,只有看工地的几个老头,坐在木板上晒太。白术给他们撒了一零烟,请他留心工棚,顺便的时候挂一眼,不甚感激,有空喝烧酒。老头说,没关系,都是在公司的。
    “小白不回家过年啊?”
    “哎,过年了,李总。”
    和李总打过招呼,白术回到屋里,打开电脑,挂上QQ。
    白鹭还没有上网,他点了一首《黄玫瑰》一边欣赏,一边浏览四川麻辣社区的文章。在地方青山县论坛上看到一篇署名“朝天椒”的文章,说的是一位贪官的狱中感言:“有油水的地方最容易滑倒”。
    这“油水”是谁倾倒的呢?文章没说出个究竟。文章虽没有指名道姓,白术还是透过字里行间感觉到是白鹭父亲的影子在说话。
    正想着跟说几句,白鹭的QQ跳了出来。
    鹭:放了吗?
    术:放了。
    术:几时到咸阳?
    鹭:说不定,
    术:我等你。
    鹭:嗯。
    白鹭打上“忙“的符号。
    白术便去跟:我们厌恶臭袜子,把它扔倒垃圾里,是袜子的错吗?真臭的是我们的脚。权利如战士之于枪用得好,可以保卫自己,抗击侵略;用不好则擦枪走火,反攻自伤,肝脑涂地。”
    一曲《黄玫瑰》已唱完,白术继续听《在即东山顶上》:……如果不曾相见,就不会怀念,如果不曾相知,就不会有相思的熬煎……
  望着窗外,一只麻雀在枝间跳跃,摇落了枝上的一片残叶,歌声追着飞鸟离去了。一时落寞,看见自己帮工人搬行礼时一身的灰尘,便换了衣服,去了干洗店。
  路过丽人发廊时,遇见长发妹,问他去哪里,他说去洗衣服。长发妹说,去了过来有话给他说。
  白术去干洗店回到丽人发廊,客座坐着一位倜傥而不失韵仕的中年人,修整倒位的,一抹高深莫测的神情。长发妹介绍,这是玩字画的唐先生,在咸阳赫赫有名。
  白术点头示好,唐先生有些不屑,理过长髯,两手搭在沙发上,中指和食指在皮上跳舞,硕大的一枚宝石钻戒,象一只傲然的眼珠,瞪着。只是白术看来有点大而无光再没有看过他一眼让长发妹给他洗头。
  长发妹的手指抹泡沫在白术的头上划过,白术从镜里看到唐先生的手指不再跳,而抽起烟来,雪茄的味道和着洗发水的香波杂合成一道奇味,白术想起贤慢士一词。长发妹一边忙着手头,一边不忘照应唐先生,不时和他搭讪几句,唐先生大论书画,白术这才从镜里反光看到墙上挂了一幅画,画上题了一句诗:
  “诗家总谓而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这是朝诗人元好文的名句,这让白术对唐先生刮目相看。
  白术洗毕,正欲离去,长发妹说,就在这里一起吃午饭罢。白术想回去也是烧锅独灶,不如将就。于是三人去了就近的馆子。
  酒过三巡,气氛融洽了,唐先生和白术杯来盏往,言和语顺话投机,白术识得唐先里肚皮里的东西,心生敬佩。唐先生在长妹的奉和中风生水起,滔滔不绝,吹得天花乱坠。连隔桌几位歌舞房的小姐也听得张头乐耳,这更激起先生的兴致,唐先生却不做声了,腮帮子一鼓一瘪的,看样子酿得差不多了,才重重的哼了一声,见在座的人目光俱掉向他,便一字一板地开了腔。唐先生的侃侃而谈,这顿饭吃了二个多小时,白术便说有事,抽身走了。唐朝先生邀他改天去他的府上详叙,白术说,一定。
  他摇摇晃晃的走到谓河公园,正欲进去,接到白鹭的电话,说她后天到咸阳。白术隐隐觉得声音就在耳边不远,疑心生暗鬼,一回头,发现背后不远的白色小车,待他想走上去,车子却呼的一声开走了,白术叫了的士,相距百米跟了上去。小车穿过了立交桥朝郊外驶去,最后停在一家农家乐的院里。车上果真走下白鹭,走出了院门,并没有注意到坐在的士上的白术。
    白术下车走进院子,白色小车上没有别人,他爬上农家竹子搭成了阁楼,隐在杨树下,看白鹭径直的走到一片麦田。麦田在回暖的气侯里,一望无际,间着几棵槐树,一群飞鸟掠过,直冲云宵。远山的土岩,在阳光下发出灿灿的金黄,浮云轻描淡泻,一条小路伸向麦田中的土堆,土堆上的柿子树仅有的一两片叶,背负了阳光的红艳,鲜亮地耀眼。白鹭走在麦田伫立了良久。白术望着想起一本外国小说《麦田守望者》,他并没有读过,这回他翻遍了扉页,读透了白鹭的生态。然而这遍麦田终要成熟被收割,坦露褐色的本土。
    白鹭呆了一会,径直爬上土堆,站在柿树下那土堆在平原上突兀白鹭明净的身影引来一条白狗顺着小路跑到白鹭的土堆。白术见了忙跳下竹楼。白狗到了土堆并没有吼叫,只是摇尾张头的望一眼便跑了白鹭一动不动任凭寒风吹过,在麦田逐波起潮,大路上的尘土飞扬起来,一道黄烟卷起漫向空中。
    白鹭走下古坟朝院子走过来,白术在农家院子转过身,进了厕所。
    等白鹭开车走了,白术去了那个土堆。土堆除了一棵柿树什么也没有,草丛中只留下白鹭坐过的窝。
    到了晚上收到唐先生的短信,要他过去谈天。白术无心去,又觉无聊,搪塞了说有事,等会再联系。脚步却不知不觉已朝丽人发廊走去,抬头一看己到了,半掩着门,白术一把提起卷帘门,看见了他最不愿见到的一幕,长发妹坐在唐先生的大腿上,见了白术,落地站了起来,白术冒味退了半步。
    “你不是说有事吗?”长发妹发问,
    “小事,几句话就完了。”
     她并没有诧意,自然地和白术说着话。
    “兄弟,走去‘四川老乡会’,”唐先生接过话说。
  白术不知道这个地方。路上谈话,白术知道唐先生祖籍也是四川人,是资深的四川通。
  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四川茶馆】的牌匾下,唐先生把贵宾卡在服务生的面前晃了一下,径直进了门。一米见方的大理石铺就的大厅摆着盆景,墙上是峨眉金顶的佛光,截然把青城山的道观也融在一处。中堂是国画武侯祠,右上角录有杜甫的诗句:“丞相词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深深。”
  走过甬廊,来到【天府之国】的客厅,几桌麻将,和一两桌下棋的奕手,正聚精会神搏奕。三人落坐后,服务小姐端来香茗奉上,白术软软地偃卧在沙发里。眼睛浏览墙上文人墨客的书画:一棵古松下,一个老者正和稚儿在石头棋盘上下棋,其画妙趣横生。

  几幅书法是乎为赌搏证明:
  孔圣人说过:与其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还不如去博奕。
  李白:有时六博快壮心,绕床三匝呼一掷。
  陈子昂:尚气决,戈博自如。
  崔颢:有俊才,无士行,好蒲博饮酒。
  杜甫:咸阳客舍一事无,相与博奕为欢娱,六博争雄好彩来,金盘一掷万人开。
  白术想起梁启超说过:“只有读书可以忘记打牌,只有打牌可以忘记读书。”可见赌搏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白术反观门后是一副对联:
    

  利析秋毫 泰然处之
  

  赌博是需要良好心态的,更需超然物外。
  唐先生很快加入了赌局,长发妹也靠膀子搭了股。白术无所事事,便出门上了二楼。
  看见门楣上题着【娥媚剧社】,门廊窗前种了一大盆叫不上名的绿色藤蔓,其间夹着三角梅,明丽地张飞着薄薄的花羽,青藤串到了阳台的天花板上,遮掩了门内的气。白术侧头望里,门旁摆着一尊青花大瓷瓶,形体圆润旖旎,让人产生美体的联想,敞口插着几只孔雀的羽毛,撩拔着人的心旌。白术便迈去,大朵大朵牡丹花地毯上,摆着张琥珀色的大沙发。高脚,矮脚的酒杯摆在茶几上,杯中的残红和名贵的空烟盒,表明客人刚刚离去。墙上一幅美人出浴的图画,新鲜的浴女身体当隐的地方,被浴巾自然的遮了,调子艳而不俗。白术品过,听到热气暖和的里间,传出越剧的唱腔,其声如半空鹤泪,夹岸猿啼,悲切切,雷鸣一道闪电,将,将,将。只听得一声悲惨,海枯石烂,梁祝化蝶
  室内一时透亮,舞台上出现一个俏丽的古典女子,先是弹了一曲《高山流水》她坐在台前,旗袍下一双美腿生得纤细,其色光嫩玉洁。她半含看首,一笼云鬓,眉前留海如水边的月亮湾,勾勒着一脸的清丽,因为瘦更显一种风骨。半寐的眼睛,画了眼黛,掩饰了眼神,看不出她的一点儿表情,象刚刚落地的雁,引颈不发,耐人寻味。
  女子朱唇起动,细细听来,是曹雪芹的好了歌:
  ……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娘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白术听过,一丝情绪掠过心地,不期而遇的惆怅,逐着瘦美人的背影,化作一只青鸟,消失在幕后。
  看客齐声叫好,委琐和暖昧这时被净化了。
  白术随散去的看客转过回廊,在南端的平台跨过天桥在另一幢楼上是【云雨轩】桑浴处。窗口飘出沐浴露的热气,降在三角楼上点点滴滴下着似似而非的雨水,三角梅本是在夏季开的,能在冬季怒放,都是依了桑浴的脾气,它们反季开放,一副媚俗。引得游人驻目赏花,游人又何尝知道这都是空花。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脸上的浮粉很厚,引着刚出浴的客人,去了【巫山】按摩部。他一下明白了五十多岁的女人做的什么生意。她走过来招呼白术。
  “【巫山】这名子是你取的?”白术好奇。
  “我哪有这学问,到这个雅芳之地,你就放你好了,开心的玩。”
  “这么说,你是这里的鸨婆?”
  白术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词来称呼,便想到明清时代的艳情小说是这么称呼专司这号营生的妇人称谓。
  老女人笑嘻嘻的说:
  “什么鸨婆,说这话,你知道‘鸨’是什么吗?鸨是一种野雁,给什么鸟都能交配。鸨婆是骂人的话。”
  “这么说该称你是媒娘了。”白术明知故问。
  “这意思差不多,以后别再说鸨婆什么的,说这话是要掌嘴的,看你幼稚,姑且谅你,唱歌洗澡请随便,不要信口雌黄,说三道四
  女人色厉内茬。
  白术心里一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久了才知道,女人的后台是一个飞起来吃人的角色。
  这些明正言顺的幌子下的勾当。有如吸烟和抽鸦片。虽然都是毒品,一个可以公开。一个是明令禁止的。正因为明令禁止才有许多盈利空间,钻得进个空隙的都是有些背景,不是螃蟹,便是乌贼,身手非凡。白术常在网页上浏览到“繁荣娼盛”的词,以为是别人打错了字,这会才正确认识了。
  他离开是非之地回到唐先生的牌桌上,长发妹在一旁指点迷津,战得正酣,他便告辞走了。唐先生挽留他一会吃夜宵,白术谢了,下楼。
  时间已不早了,他径直去找白鹭,想和她一走去【四川烧烤】。
  白术到大帝客房部问过服务生,说不知道有白鹭这个人。又问了文总的房间,这才知道开房的是文总。服务生通报了信息,电话里文总说不认识,他被拒之门外。
  白术想起白鹭的种种,觉得自己完全被蒙蔽了,于是不顾一切地给她打电话。白鹭说,她在青岛。白术想揭穿她的谎话,对方却挂了电话。
  已是大年三十了,白鹭并没有约见白术。虽然白鹭的不肯露面,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明知覆水难收,他又企望老天下雨。他已一天不吃不喝了,唯一的去处就是去谓河公园哪堆黄土的孤坟旁,寄托自己的哀思。冬天尚冷,白鹭还没有飞回湖里,只有凫的影子从冷水里出来却没见它上岸或者飞走,陪着孤独的白术在水云间游动。白术在湖边的铁椅上已坐了一上午,深暗的湖水,总是浮起救人女孩的倩影,招呼他的灵魂,一副纯洁天真的样子。
  他望了带手机,不知道放在寝室的手机想过没有。抬头看见公园里耍杂技的艺人,拿着鬼头刀,他就有一种被杀的痛苦,于是恨那杀手,恨到极处他又软弱下来。看见表演高空行走的艺人爬上了几十丈高的铁塔,这才发现,湖的两端架设了两座钢塔,一条钢绳横过湖畔。只听一声唿哨,踩高索的艺人手持平衡木踩上了钢索,钢索在空中左右摇晃,由于悬坠的钢绳受了外力的下压形成了V形。踩索人向后退了几步,差点从上下坠,众人都为他捏了把汗。高空踩道人左右平衡身体,艰难地到达了对岸,迎得观众的喝彩声。
  白术刚才为高空踩索人振作的精神,在高人过去后,一时又落入悲苦的境地。他起身折了枝万年青,路过女生的墓前,把它插在坟头,用手抹去女生像面尘土,端祥了一会,见女生依的笑靥如花,心里稍感安慰。
  不远处,有人正注视着白术的一举一动。
  白术走过湖边的时候,身子一晃,差点栽进湖水,那人跑上前,他却抱着树子。白术扭脸一看是白鹭,白鹭扶着他在树下呆了一会,双双走出了公
  俩人吃了饭,白鹭要他一路到“大帝”,白术言听计从也不分辩。
  白鹭插卡开了806房间。白术不知道总统套房的侈华,却感觉到房间只有总统才能享受。因为心头的无所谓,态度自然放达,一脸的冷淡,眼神都有鄙视的意味,白鹭端来水果,茶几上摆着“国宝”烟,她递一支给白术,自己也抽了一支,这让白术目瞪口呆。
  白鹭“嚓”地点燃香烟,两根纤细的手指伸得直直的,却有女人的那种不自然,浅吸一口,喷出的多半是口气。
  她给白术点烟,白术看她,仿佛一面镜子,照出她以前的样子,却不知道她背面的心。他没有接火,烟支在他的手上粉身碎骨,化作缕缕烟魂,丝丝地撒落在地上。
  她笑了,为自己的心智笑了,一切似乎在她的意料之中。
  白术象生人一样审视着白鹭,过去一直以为她单纯,现在才觉得把她估计太低了,从任性娇并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到走投无路。失魂落魄的贪腐子女,似乎除了倔强和自尊便只有顺从命运谁知道她竟能有这般心机。他忘了她有一个官场十分老辣的父亲,便不谙世故,她也被熏染出一种高层建瓴的手段。白术似乎读懂了。
  窗外下起雨来了。白鹭把掉到地毯上的烟丝收拾起来,在她弯腰的一瞬,白术意识倒她心里也下着雨。他想起乡村,想起雨季的日子,他们在山洞里,望着雨打在树叶上,冷的时候,他就抱着衣衫单薄的白鹭,闻她雨水打湿的头发……他僵硬地把手放到白鹭的手上,她的手的骨质,让他的心痛了一下,白鹭瘦了。滋润的肌肤象失去了植被的山河,只有筋脉,流露的是沧桑,脸上的浮粉虽修饰,却难掩失神的眼睛,目光里不再有坚定而更多的是游离与茫然。
  她看了一下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她从衣厨里拿了一件男人的睡衣给白术。
  白术一时不能接受,心里一下想到踩高索的人,白鹭她也是冒着危险啊,何不给她一个平衡点?他似乎悟到了白鹭的苦衷,也就佯着在暧昧的边缘继续走路。人从死到生不过命悬一线,壮土和懦夫说不定谁是英雄,水之所以纯洁是因为云雨的变换,脱胎换骨是痛苦的,只有麻木不仁是最好的良药;爱是刮骨的钢刀,情是杀人的毒药,只有暖昧能以柔克刚,化解毒素;流水无情,那就站在岸边成一棵树吧,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白术在浴室里洗浴,听到水响,想了很多,他不想做乌龟,又想长寿,于是把头缩着了。躲到了世俗的岩石下,坚硬一层老壳,盘踞在别人的码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出神入化者都是奸雄。他准备进入角色,也以角色来改变导演的套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新鲜的太阳照在窗玻璃上,一只什么虫碰在玻璃上,落下去又爬了上来。白术望一眼身边醋睡的白鹭,还是那么娇柔,他抚摸了她的黑发,脸上横着的一缕发丝是还溅着昨夜的泪雨。
  昨夜温柔,白鹭伏在白术的怀里痛痛地哭了很久,白术的旱情滋润一些。这让白术明白月亮并不是属于约会的情人,也是行窃者的照明。明知故问是无可奈何,无可奈何是生存的哲学。
  白鹭醒来,发现白术在身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白术在她眼里读出忧郁。便起身穿好衣服,假借有事,先走了。白鹭见他慌张的样子,象是逃跑,白鹭也知道,他只有逃跑,就象掠过窗前的鸽子。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8-20 0:37:26编辑过]

发表于 2009-8-22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对她一往情深,她对你以假当真。男人一旦咽下了难以咽下的酸苦,以后就有可能变得铁血冷心。

 楼主| 发表于 2009-8-25 18:5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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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13: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古道落日千山暮

 

     坐电梯刚下楼,白术就接到长发妹子的电话,说是给唐先生一路到一个古镇去淘古董字画。这倒提起了白术的兴趣,他招手打的去了丽人发廊。到了丽人发廓,唐先生还没有到,长发妹告诉是个发财的机会。问白术身上带有好多钱,白术说:不多。长发妹说,他带了十万,做生意是要见机行事的,今天去钓鱼,钓得好是一条大鱼。白术不明究竟,只是图好玩,也不当回事。
    唐先生来了,穿了件黑衣绣花的唐装。出了城区渭北平原上可见一座座状若覆斗的大坟山,总共上千座,六十年代,美国卫星在空中发现咸阳五陵原的帝王陵墓群,疑为军事要地。七十年代初,美国总统尼克松来华访问,派人实地考查,惊叹这是中国的“金字塔”群。唐先生给白术介说道:
    公元前三五0年,秦孝公迁都咸阳,励精图治,至秦王吞并六国焚书坑儒,统一了度量衡,建立了大秦帝国,咸阳从此为为十一个王朝的京畿之地。 南方的秀才北方的将,咸阳塬上埋皇上。多少朝代的帝王都把自己的归宿放在这皇天后土之下。周文王,周武王,世称周陵,周公的姬旦,太公姜子牙也陪葬于此。周陵号称中华民族之源脉,礼义之根,历代视为圣地。史记,西汉王朝立国二百一十四年,在位十一个皇帝,除文帝葬于西安,宣地葬于长安,其余九个皇帝都葬于渭北塬上。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棱,昭帝平陵,县以陵为名,五县排列在渭北平原,人称五陵塬。东西绵延长百里,星罗棋布,成为天下奇观,古诗云:
  渭水桥边不见人,
  摩娑高冢卧麒麟。
  千秋万古功名骨,
  化和咸阳塬上尘。
  可惜,长陵邑在西汉末与长安城一起毁于战火,化为一片废墟。我们今天去昭陵邑的一个小镇。一路上唐先生如数家珍地道出五陵塬的历史,说明了这里出土的文物皇家器物,货真价实属上品。
  汽车在一道岩坎下停下来,前面是不宽不窄的泥土驿道,有辆马车等在路口,三人转乘上了马车,沿一条不深不浅的河沟赶路。马车上大都是土著的村民,老者习惯缠着白帕子,说话的语音沉闷,但稍许听得懂说话的大意,他们对车上的三人已习以为常。马车到了一条不干不湿的路段,东一丛西一丛长着老苍苍的柳树,矮秃秃和树根蓬在一起,柳条或弯成曲或剑指上天,枝枝叉叉挂满发大水时残留的草草,在风中飘扬,一派仙风道骨。远处隐隐可见小镇的山墙,突兀的造势,飞檐翘角,白术感到这片土地与史料联系在一起,小镇竟管衰落了,但真文扬肯定不少。
  镇口有一棵高大苍老的柏树,根茎白生生的只有筋骨,抓着堆满垃圾的土地,一只流浪狗追着一只野猫上了树,狗张头狂咬,猫在树桩上倒挂金钩,看着狗发出“妙——”的一声长嘶,被捡垃圾的一坨泥巴打了下来,落地跑得无影无踪,狗望着喷鼻子打了一个响嚏,见车上一行下了车,虚张声势咬了几声。
  白术看见树后尚存一厢象龛一样的石房,朱颜稍许,一根大香还没燃尽。小镇的房顶,盘龙滚脊,一点一片的白灰里已显破败,却不失庄重,廊柱一根根排列整齐,石板路高低不干,也还干净。东西街之间的房檐搭着晒衣竿,花花绿绿的衣裳挡着了前面的视线。长发妹拉白术一下,他看见一个穿黄衣服少女正在檐下洗头,长长的头发比她的还长,已超过她的身高重到了檐石上。白术好奇,想看少女的真面容,不想洗发女“哗”地泼了洗发水,流到他擦得锃亮的皮鞋前,跳脚闪了一下,长发妹拉他赶上唐先生。白术偶一回头,发现穿黄衣服的洗发女子也在看他,脸很白净,他莫名地喜悦。
  小镇只有一条S型的石板路,在街头分岔连接着乡村的农户。上街摔跤子,下街捡帽子,长不过一根猪肠子,房屋七倒八歪不知道建于哪朝,瓦木结构,穿斗式的构架上,挑梁上刻着金瓜或是蟠桃,有点川西古镇民居的风格,问过唐先生果不其然,这古镇就是蜀人建造的,仅存的是原来的一点零头,以前居民上千,经一场战火后成了现在的样子,小镇还有蜀国的后裔。白术觉得刚才见过一面的女孩就有南国女子的秀气。
  镇子虽一式的平房,假象背后藏着阁楼,一是防“棒客”〔土匪〕,二来作客房或厨藏室。上面积着厚厚的灰,站在街中往上看,窗纸已泛黄披挂,久无人打扫,有麻雀穿行在洞间。想当年,川人的祖宗两间扛着个无处安生的脑袋,往有口饭吃的皇天之下麇结,就成了后土上的居民,被脚踏平的路就成了街,乡村和市镇就这么调换了角色,游民落户成了居民。如今的川人只剩廖廖的后代,他们是怎样衰败的呢?白术有点回家的感觉,也有流离失所的怆惶,小镇有股风扫不去的气味,那就是川西乡风。檐下的石沙盔,杵盐棒,贯县石磨都让人感到亲切。白术东张西望,一辆拉柴禾的牛车吱吱嘎嘎地从身边辗过,黄牛脚步蹒跚,步调就象破旧的小镇,平静而又滞缓。昔日的繁荣已是过眼云烟,城市的一部分已消亡,古镇和老柏的存在,完全是民风的依附;岁月世势的改造,已扭曲得歪三倒四,川人的顽强精神,仍以它不败的样子,顽强地延伸到至今。
  不知不觉己到了场口,唐先生招呼在台阶上晒太阳的一个老头,样子古董:白帽白胡子,一副陕北人的装束,表情磨钝,小眼睛却有智慧的光,白术想到大智若愚一词,便装出一副老练的买家样子。
  随老古董进屋后,唐先生便慎重其事地介绍了白术,他摇身一变成了川中某古董行先师的孙子。白术便依计行事,表现有些不屑,老古董却不慌不忙,说吃了饭再说。
  三人随老头子回到镇中一家“东坡肉”的馆子。老头说,白先生喜欢川味,这里是南北味综合了的口味,兼顾了。
  老板见了,忙倒水沏茶,毕恭毕敬,老者在小镇是有威望的。唐先生也不是来一两回了,指着堂中墙上的字,给白术介绍:“这就是老师伯的题字。”就白壁悬空题书,颇显功底。
  白术起身走到壁前,白壁已烟熏泛黄,字迹廖廖,秃笔枯枝,书法平淡老辣,如太极起收稳健:
  《万历野荻编》肉之大〖〗不割者,名东坡肉。有东坡居士《食猪肉》诗为证: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着水;火侯足时他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因为要吃东坡肉,需待些时间,唐先生的老师伯聊着古董的行话,白术怕提问走漏了嘴,便步到街上看个稀奇。长发妹跟了出来,走了一截路,长发妹要他办一件事,具体到时候再说,白术心下忐忑,怕干不了。长发妹说,顺手牵羊的小事情。
  俩人说着话,迎面遇见穿黄色羽绒服的女子,惊为天人,此身无缘心仪徐志摩笔下不胜凉风娇羞的东瀛女子,却有幸遇到了戴望舒雨巷里丁香一样的姑娘,她的美丽,使白术失望了的爱情这会红得象蓼花!她的精致如文人书房里一件小小的清代笔筒,随便一笔都蚀魂销骨,书卷供养出她的文静,偏远孑然一朵孤芳,她走过身边的熏风,使白术想起一个故事:
  唐朝杨贵妃长得天生丽质,人说杨贵妃身上有股奇香,这奇香能使男人强壮,长寿不老。唐玄宗宠上杨贵妃后变得黑发童颜。只可惜,红颜薄命,杨贵妃玄宗江山破碎之时在马嵬坡饮剑身亡。马嵬坡离古镇不远,传说有一个女子长得奇丑,父母为此而发愁。一天这女子走过马嵬坡,闻见一座坟上有奇香,抓一把带在身上。回村后,村子里都闻到了奇香,人家都骂姑娘臭美,母亲问起原因,女子把来龙去脉讲了因在马嵬坡坟上抓了一把黄土。母亲就笑了说,这是神土,你洗洗脸吧,女子洗了脸,变得如花似玉的白净美丽。远处听说这一消息,就去杨贵妃的坟头取土,不久坟头消失,也不再有奇香。所以杨贵妃的真墓至今还是个谜。
  长发妹怕冷,回馆子去了,白术还在街上遛达,那奇丽女子再没有现身,那滩洗发水在石板街漫串涸湿了一大片。这时气温的回暖街上开始有人打开铺子,这让白术很奇怪,这里的人不依市场规矩,随心所悦自由开门,有人买无人买,一点不着急,完全当成一种作习。
  一小时前老师伯请客“东坡肉“,二小时后白术他们已到他的堂上,门上题着【老东西】三字,占尽古色。堂屋里没有白术想象的古色古香,黄钟大闾,只是一间极平易的房子,烟火熏炙了几百年,也不打整,一股陈旧的味道烩着年迈老人的气息,有意显现时乖命蹇。案上一炷香,烟子时直时折,被老头的话语挥发在桌上的坛坛罐罐间,不失为一种古风。唐先生在一旁递着眼神,白术茫然,这边的长发妹领会了意思,便开了腔:
  “我和白先生来,听说你手头有值钱的东西。”
  “有,有,恐怕你们出不起价钱。”
  “老师伯又怎知我们出不起价?没有金刚钻也不敢来揽瓷器活。”
  “逢真人不说假话,这年头看欺头的多。”
  说着,唐先生和长发妹给老头进了里间,白术没有进去,他不懂文物,只是好奇。民间有价值连城的文物,在皇城根下时有这样的传奇故事发生。他走进博古架,靠墙的横梁已露出烂糟的木茬,架上的坛坛罐罐,大小不一,高矮相杂,色彩各异。立柱上挂了一把青铜剑,泛着黑绿的铜锈,只是一尊青铜怪兽让白术吃了一惊,兽的眼睛在稀漏的花线里发着萤光,眼珠是镶上去的奇异石头,藏在杂乱参差不齐的蒙尘里,天窗上一柱光线,照在飞舞的尘埃,洒在颜色颓废的瓷器上惊现亮点。白术的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才发现,四周的墙壁上都挂着字画,在烟黄中隐忍着,极富匠意的零乱,让人觉得这里城府很深,在历史的烟云中倘往,却不一定买到真东西。白术就听到咸阳城头玩古董的人说过一句行话:“卖死人,买死人”,可见古董价之贵,买卖的风险,从中他才领会到老头处处表现的那么无所用心。
  白术正树一件一件的字画看得人迷的时候,里间走出了三人,唐先生的手中拿着一件釉亮的如镜的瓷器,他凑进白术,在质薄如纸的青瓷上一敲,声清如磐,如丝般细韵。
  “这是古瓷中柴,汝,钧,官,哥,定六大名瓷中的‘汝’窑稀世珍宝宣德炉。看色泽‘取去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色釉如雨过天晴,蛋白如堆脂般细腻。”
  “曹学芹在《红楼梦》就深爱“汝”窑。其笔下就提到过贾政房中“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白术对长发妹信口说道。
  长发妹见白术爱不释手,问老头多少钱?
  “看在唐先生的面上,三十万块钱卖给你,以前曾卖过五十万,只是这件品相稍有缺陷,才折价卖的。
  “唐先生觉得如何……?”长发妹问。
  唐先生不发话,拉过白术走出屋子。俩人走出下场口,一条蜿蜒的河沟从柳林里钻出来,带着冷风有股淡淡的水腥味,往前是一个大大的堰塘,有人在那里逮鱼,几个人在观望,穿黄色羽绒服的少女站在水边,长发在晚霞里发着丝光,有玉树临风的情态与姿式,这让白术想起以前的白鹭,心里有被蛇咬了下的痛楚。
  在异土他乡,他觉得自己是一阵风卷起的汽球,飘飘摇摇的到了咸阳,突然爆了,落在泾渭两河,再也合不成一块,只有收拾破囊,做成皮伐顺流而下了。因为见了黄衣女子,他才知道内心还在拼命挣扎,似乎见到了一抹暑光。
  “唐先生,你觉得那宣德炉三十万值吗?”
  “以前,那个是我五十万买的,在西安卖了八十万,到了香港,现在长了几百万。”
  从渔池边走过来的黄衣女子听见他们的谈话,不觉扭头望了一眼,正和白术的眼光相撞,她把眼调开如飞鸿掠过水边,沉鱼落入了深水。
  “这女子是马嵬坡下杨贵妃附丽的美人胚子,在小镇上代代都有这样奇丽的女子。”唐先生见白术注视女子,不无感慨地说道。
   “贾政几上的美人觚莫非是仿她造出来的。”
  “兄弟,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唐先生,她是做什么的?”
  “……”
  唐先生的手机响了一下,忙说:
  “走。”
  俩人快步往【老东西】的房子走,白术回头去寻小镇上黄衣女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回到【老东西】堂上,不见了长发妹,里间的一道门反掩了。白术正要推门进去,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上,落得那样轻,宛若晴空落下的一朵游云。白术回头的时候,唐先生让他坐下,俩人静坐在木制的太师椅上,听见长发妹在里间的呻吟,撕裂着摇摇欲坠的老屋。白术似乎都明白了。
  痛苦有时候是一种享受,当灵魂脱离肉体的时候。
  长发妹的声浪冲击着白术的脑海,二十五年历程,完全沉没了。泡沫在阳光下的瑰丽,让他如在梦幻中行走,他掏出一根烟“嚓”地点烟,他望着拿烟的手,这是一双规划过蓝天的手,田园牧歌的诗也从这只手流淌过乡村,它握过一双又一双与他一样温软又干净的手,如今它象浸透了毒液的爪子,抓一片云也会流血。他心里发慌,一口接一口地吞吐着烟雾,手颤拦起来,他把手按着太阳穴,想象里间发生的情形:丝瓜一样的干云蔽日,老头的身下是一张长发蓬乱苍白的脸,绝望的眼睛六神无主……吮吸心淌出的血,铸就了一颗男人的铁石心肠,他只感到祭坛的火被点燃了,升起来了。
  白术欲起身,被唐先生拉着了,他甩开了他的手,径直地走出了门。
  街上节日的气氛随太阳的温暖回升了,有人抱着从地里挖出的陶罐,几个交头接耳的说着话,见了白术外地人的装束,问白术要么?白术摇摇头,他伫立在檐下,看西斜的太阳已翻过了灰色的瓦脊,冷霞的白光照在虚无里。一只猫在房上的眼睛洞若明火,轻摇着尾巴,似乎发现了敌情,古柏上飞过来一只老鹰,俯冲下滑过老街,犀利地盯了白术一眼,他害怕地退了半步。
  长发妹在白术的身后拉了他一下,白术回过神,好想抱她哭一场,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摇摇头便没有说话和她回到堂屋。老古董在茶杯里续了开水,唐先生呷了一口说。
  “老师伯,价钱再柔整一些。”
  “这已是最低起坎价了。”
  “白先生,你开腔说个价!”唐先生说。
白术心头有气:二十万卖就卖,不卖就拉倒”
  “老师伯,你就卖给白先生吧。”长发款嗲声央求说。
  “容我考虑考虑……,这价只够保本,白先生多少加点跑路费,好事成双,就二十二万贱卖了。
  说完,长发妹已从包里拿出她的十万现金:
  “白术,买了,亏不了。”
  “这……”长发妹忙捂着他的嘴。
  “好,买了嘛,”白术想到长发妹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有意成全了她。
  “我只有十万,拿钱噻。”
  “我身上只带了万把块钱,”白术忙说
  “耍我么?不带钱还玩古董,算了不卖了。”老古董生气了。
  唐先生忙说:
  “买,白先生先看货没有准备,也是人之常情。这样,白先生,我借你十二万,解你燃眉之急,过了这村就没得那店,机会就这一次,你回去还我。啊。”
  长发妹拉拉白术的袖子,白术心想这也是空口人情,我就帮你垫一脚。
  “要的嘛。”
  老头收了钱,香德炉裹了红布装在一个盒子里,又用布搭装了,交白术背着。
  “白先生,你还是打张条子跟我噻。”唐先生讲。
  “不是我买的?”
  “哎,白术,我们打伙买的呵,”长发妹说,
  “我不要”白术把瓷器放到桌上。
  “憨子!”长发妹骂了白术一句说:“我写,回去别怪我吃独食子呵”
  说着长发妹写了张欠条给唐先生。
  三人成交出来,天色已晚。唐先生嚷着投宿“仙客来”。
  小镇虽旧,旅店却很干净,虽不是锦被裘褥,却有宾至如归的温馨。三人住木楼上的三间客房,洗涮要到楼下来。长发妹和唐先生在楼上摆龙阵,划算这次买卖的赢亏,白术下楼洗脸濯足。一个戴眼镜的教书先生引他到厨房的地方,热水在瓦坛里备用,几块腊肉吊在茶壶搭勾上。厨房隔壁的灯亮着,白术从窗下路过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子在灯下读书,想别就是房东的女儿了。白术洗涮完备回来,那女子依然坐在灯下,灯光粉着她的嫩脸,看书的样子端庄而又文静,一手拂过鬓发掠在耳后,黑白处,勾勒出脸蛋的俊俏,白术这才认出穿著毛衣的读书女孩就是黄衣女孑。白术正出神,听见有人走过来,便径直上了楼。迎面碰到长发妹,长发妹的眼睛向他传递着什么?他漠然躲过,佯装喊:“唐先生洗脸,趁热水!”
  进屋,反锁了门,和衣拉伸在床上,闭上了倦目,脑海里交替着黄衣女孩和白鹭的影子。
  半夜白术被一阵响声惊醒。他推开窗子,月亮已过中天,远远望见覆斗状的陵墓,古柏森森,鬼鬼祟祟。如果凡人皆有星宿先帝的灵魂就该是明月,天目睁眼看见人心不古,是怎样的痛心疾首?城市的步伐踏破乡土,他们的灵魂是否安宁?如水的月光浮着历史的背景渐渐西去,坠入黑夜的魅魉的世界。
        

 

                                              待续下节

                                                                          第九章 细算浮生千万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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