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亲说,旧时我们苍溪上西街的陈家酱园铺,有甜酱、咸酱两种,在酱中提取豆油外,还可腌酱瓜。经日晒夜露后,其色绯红透明,味道甜脆,可增食欲,为县人馈赠佳肴。
其实,那西门上的刘家巷口子,还有一家酱瓜做得好的铺子。
那铺子叫“芳记酱园”。
哦,还是说“酱瓜”。酱瓜,顾名思义,就是用酱腌制的瓜。那瓜,是菜瓜,本地夏天盛产;酱,就得酱铺生产,当然也有自己晒酱的。
“芳记酱园”,是有Y半城之称的Y姓族人开的。那时,小城里的人将铺子里卖的下饭菜叫“水菜”,诸如泡咸菜、豆瓣、水豆豉、酱等,每个副食店都有卖。五十年代初,刘家巷口到西门市场,就有好几家呢。
我为这酱瓜的事,专门探访了当年那“芳记酱园”的学徒Z才福老人,他可是四十年代 享誉旧时苍溪全城的“烧烤猪”、“改良席”、“肉和尚”的李成元的徒弟呢。
那酱园的生产酱瓜,初时是自己吃为主,故而工艺极精细:
酱,系用新鲜的麦子磨面,加入黄豆(十斤面加一斤黄豆),发酵,蒸成馒头般,然后用谷草、蒿草等物盖起来发酵至长毛,再将其晒干,至酥脆(称酱黄子)。再按一斤酱黄子加盐二两五的比例下酱(即用井水泡为糊状)。以后是晒酱,即每天打开盖子在阳光下晒、搅,直至棕色。此时,要用来做酱瓜的酱,还得继续晒,直至成为深红色方可。
阴历五月做酱黄子、六月以后下酱。后将买回的菜瓜子,洗净去瓤瓤,切片后用盐搓腌后晾晒。这晾晒,也有规矩,不但要将瓜片翻过来翻过去地晒,还要将晒出的水接下来,不要倒掉,而是将晒后的瓜片在那水中再浸泡,如此反复,直到晒干。
余下来的,就是上酱,前两次用当年的新酱,第三次用上年的老酱。上酱时,每张瓜片在酱中沾一下就行(酱内加有小茴香等大料)。再后来就是装缸,每天倒缸(即把酱瓜片倒出,重新再装入缸内)一次 。如此反复,连续十天后,再用在河边捡来的光溜溜的大卵石结结实实地压在上边,再将缸盖封好。
如此至秋末冬初。因为正是蔬菜换季的季节,西门市场已没有夏日的热闹。酱菜开缸了。只见那酱瓜,绯红透明,异香满屋。那味道是咸?是甜?那香味是顺庆府的陈年老冬菜?还是涪陵乌江榨菜?总之是兼而有之罢。那酱瓜,鲜泡菜般的脆、嚼起来筋道,口感极佳。
那主人本是世家子弟,岳父曾当过国大代表、本县临时参议会议长,是本城有名的士绅,平时是喜欢读点诗词的。此时他想起柳永《八声甘州》中的“ 渐霜风凄紧。。。。。。”是啊,凄凉的霜风逐渐地迫近,通往县城的古驿道、九曲溪嘉陵江冷清萧条,落日的余光照耀在西门古城楼上,红花凋零翠叶枯落,只有嘉陵江水,不声不响地向东流淌。酱园老板百感交集,他知道,那家道本已中落,正是人言的“金玉其表、败絮其里”,做做酱瓜只是延续家中的传统而已。他没有如柳永沉溺于旖旎繁华的都市生活的资本,更不甘于没落。于是在渐霜风凄紧之时,于无奈之中,决心将酱园发展。此后,“芳记”酱瓜不仅是本地达官贵人及市井小民的佐餐之物,更为县人馈赠佳肴,销往嘉陵江上下游。倒让那没落的家世,有了一丝起色。
说到那酱瓜的县外销售,还有一番讲究:做好了的酱瓜,开盆后,师傅会观察其色泽、再用鼻子闻闻,以此判上否上乘,要销往县外的,是用那上乘的。如药铺包中药般大小的包包,牛皮纸包在外边,上有红纸黑字的酱园商标“芳记”。手搓的细棕叶绳捆扎,古色古香。内中是油纸,一层酱瓜包装时再抹薄薄地一层老酱(想是保鲜罢)。
听Z老说,酱园一年要做二担麦子的酱,主要用来做酱瓜。他叹到:“本钱很大呀”。
后来,我问Z老,为啥那酱瓜不论味道、口感均与众不同,到底还有何密方?Z老笑道,你想,那做酱的水是百年古井西门水井中的水,在西门上晒酱,上河风吹、日出日落均能晒到,瓜片能及时晒好,断不致霉烂。做酱瓜的菜瓜,不大不小,浑圆饱满,皮上一瓣一瓣的青色纹路清晰可见,通体之上无一疤痕,个个一般大小,可见不嫩不老正当其时。嫩了,不易保鲜,老了,腌成后软绵绵的,口感不佳。这样的瓜,只有县城周边肥沃的中性土壤,那气温、那土质,才能长出。更有那城中的茅厕中的屎尿,种出的是货真价实的绿色蔬菜,怎能不独具特色呢。
不过,那给本已破落的酱园带来起色的生意,解放后倒让其少主成了搬运社跟着汽车上下货的搬运工,七十年代初在随车搬运中死于车祸。
多少年后,那酱园主人之孙,举家从农村返回县城,如其父一样在搬运公司上班,后入一国企,破产后,尚未到退休年龄,很是有点当年祖辈的处境。许是那不服气的脾气的遗传,其在老房因刘家巷的改造而搬迁的北门沟,小敲小打地搞房地产,很有点成效呢。我倒想知道,他如看了此文,那久已消失了的“芳记”酱瓜,能不能在其手中恢复呢?
2014-8-14草
2014-8-15毕